8

“梅公子,我、我去給您端茶。”

小侯爺總覺得梅公子對他的試探隔着面紗都能感覺的到,他渾身都不自在,随便尋了個借口,盡量不在梅公子眼皮底下晃悠。

孟府幾位主子中,老太太和孟侯已先到了。老太太一直關注着孟玄雲與梅公子這邊的動向,興許這一次能徹底化解梅公子與孟玄雲之間的仇怨,這便是她專程請梅公子來的理由。

曾面過幾次君的逍遙侯本人也注意到了梅公子,一般人絕不會想到皇上會突然以這樣的方式混進自己家裏,再加上梅公子有意未露真面目,孟侯只覺得這位青衫公子的身形有些眼熟,心裏也很好奇這人的身份。自打來了孟府,這位公子沒與他客套半句,二話不說便是上座,好在孟侯并不拘泥虛禮,見孟玄雲圍着青衫公子,端茶倒水甚是殷勤,想來應是兒子的朋友,孟侯也就沒多過問。

不多時,孟夫人由丫鬟們扶着過來朝晖堂,孟侯僅有的一房妾室許姨娘,領着其所出的庶子孟青岚孟二公子也到了。

人都齊了,孟玄雲朝梅公子略一點頭,見對方并無異議,小侯爺便直入正題,令孟安把門房還有一位着綠衣的丫鬟小翠帶過來。

中秋夜沐遠失約,原是提前派人報過信的。按逍遙侯府的規矩,多是報給了門房,故而小侯爺第一個肯定要拿門房是問,至于丫鬟小翠,她乃當日為孟玄雲端酒之人,孟安打聽到,小翠家裏近來憑空多出了一大筆銀錢,正大肆置辦産業。

門房得了信卻未能上報,不論是何理由都屬失職。孟玄雲直接命人将門房按住狠抽了一頓,同時叫小翠在旁觀看。

打完了門房,小翠已吓得腿軟,跪在地上起不來了,小丫鬟不過是被一點銀錢收買,對幕後之人哪來的忠心可言,很快便供出,是許姨娘讓她把小侯爺的酒換成了春酒。

老太太滿臉鄙夷,孟夫人知道不怪兒子,一顆心踏實了些,可一想到是許姨娘所為,又有些膈應。

這許姨娘乃是孟侯以前的通房,因誕下二公子,被擡舉成了姨娘,平日裏本分老實,對孟夫人、老太太态度極好,不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私底下卻這般惡毒。

犯錯的門房本來嘴巴挺硬,挨了頓打之後什麽骨氣都沒了,這門房與許姨娘沾了點親,幫許姨娘做過不少事,怕再挨打,便主動交代了許姨娘讓其幫忙去後廚找兩個粗使丫鬟,去老太太面前學話,以及小侯爺所飲下的春酒的來歷。原來春酒并非府中之物,是許姨娘令二公子身邊一個小厮偷偷去妓院買了帶回來的。

孟侯聞言吃驚不小,立即令許姨娘與小翠、門房等人對質。許姨娘死活不認,不止不認,還大叫冤枉,老太太得知自己竟被一個小小的姨娘當了刀子使,氣不打一處來,命身邊的婆子狠狠扇了許姨娘好幾個耳光,才叫她安靜下來。

孟二公子性子綿軟,從沒見過這陣勢,一見姨娘被打都懵了,剛要為她争辯幾句,老太太厲聲道:“青岚,你住口,別人也就罷了,這門房是她親戚,也會冤她嗎?”

孟青岚怯怯地看了老太太一眼,不敢說話了。

孟玄雲順藤摸瓜,逮到了一圈人,負責買.春酒的小厮居然在其住處還私藏了幾壺,被當場抓了包。證據确鑿,許姨娘無從抵賴,被婆子們押着,趴在地上啜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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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許姨娘覺得孟玄雲頑劣不堪,之所以能得世子一位,不過是仗着嫡子身份,許姨娘與其子并非嫡出,不知孟家口口相傳的秘密家規,但在孟府多年,她也看出逍遙侯府并不如面上表現得那麽纨绔,孟侯、老太太實際都是重德之人,若孟玄雲做下失德之事,定會被孟侯、老太太厭棄,改立知書識禮的孟青岚為世子。也是她見識有限,只顧為自己的兒子謀前程,卻不想想,歷代逍遙侯雖不着調,從未行過傷天害理之事,就憑她敢對世子下手,孟侯就不會心軟。

孟侯從頭到尾未替她說一句話,許姨娘在想什麽,孟侯心裏有數,只對孟玄雲道:“此事既交給了你,你便替本侯處置吧。”

孟玄雲應了,當着一幹長輩、梅公子的面,雷厲風行地做出了處置。涉事的門房、丫鬟及小厮都挨了板子逐出府去,許姨娘陷害世子本欲一并逐了,念在她為孟家生育了子嗣,送她進廟裏帶發修行。

其實要報複許姨娘,有的是辦法,孟安查得真相時氣得牙癢,只恨不得少爺把春酒也給二公子喝了,讓許姨娘也嘗嘗個中滋味。孟玄雲卻一笑了之,若用同樣下作的手段,他與許姨娘何異?光明正大讓她再作不了妖便罷了。

此番處置甚是周全,也沒牽扯到二公子,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果然還是嫡孫最靠得住。孟侯當着衆人的面對孟青岚道:“你姨娘起了不該有的心思,罪有應得,你萬不可記恨你大哥。本侯可以坦白告訴你,世子一位,唯玄雲可當,你沒這個本事守住孟家。以後若是安分守己,有本侯在,逍遙侯府自有你一口飯吃,若是再執迷不悟,休怪本侯不念父子之情。”

孟侯這番敲打,直接令孟青岚顏面掃地,二公子頓時也歇了要争一争的心思,只哭着為姨娘求情,孟侯卻不允,堅持叫了下人,把許姨娘送去廟裏。

梅哲仁看完了全程,一言不發,沒人知道黑紗之下的梅公子是何神情。孟老太太起身,來到梅公子面前,懇切地道:“梅公子,雖然失禮了些,老身還是想請公子別再怪罪玄雲,他也是身不由己。”

一旁的孟侯随即反應過來,孟玄雲當日飲下春酒,便是禍害了此人,這到底是逍遙侯府對不住人家啊!孟侯與老太太一個樣,一掀衣擺就要下跪,只是身形過于肥胖,跪拜不易。梅哲仁眼疾手快扶了孟侯一把,免得孟侯真跪下了。

按身份,他完全受得起,但是按實情,他卻擔不得這一份歉意。

梅公子喃喃道:“原是春酒作祟,難怪,難怪他會判若兩人……”

也難怪他對他,總是時近時遠,若即若離。

那一夜不是沒聞到對方身上的酒氣,醒來後也不是沒發現對方的惶恐,只是小侯爺投懷送抱,終究讓他太過驚喜,夙願成真,反而令他刻意忽略了早該注意到的細節,愈發不可自拔。

“罷了,他也是……不知情,我不怪他。”

梅公子苦笑一聲,便要離去。

“梅公子,請等一等!”

孟玄雲在後頭大喊。

梅哲仁駐足回首,滿心以為他要說點什麽。

“我……送送公子吧。”

孟玄雲走到梅哲仁身側,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微雨,孟安飛奔着過來,遞給孟玄雲一把油紙傘。

小侯爺把傘撐開,全都挪到梅公子頭上。

“……你這是做什麽,不必如此。”

梅公子把傘往小侯爺身邊推了推,已知對方無意了,這樣的示好估計只是本分。

“梅公子,就讓我為您打傘吧!”孟玄雲固執地跟着他,又把傘推了回去,“要不,我讓孟安再拿一把傘來?”

梅公子不吭聲了。

孟玄雲出神地望了一會兒傘上垂下來的條條雨絲,壓低聲音道:“這點小事本不必您出馬,您為何卻親自來了?”

梅公子道:“因為這個身份,不想讓給別人。”

孟玄雲心頭微漾,想的卻是絕不能再讓他試探下去了,咬咬牙誠懇地道:“多謝梅公子。方才相信您也看到了,中秋夜非我所願,于梅公子而言也是一場唐突,我再次向公子道歉。我……梅公子是我敬重之人,玄雲不敢有任何亵渎之心,由衷希望,能與公子冰釋前嫌……”

“夠了,不必多言,你的意思我明白。”

梅公子也有梅公子的驕傲,他堅持從傘下走開,背對着小侯爺擺了擺手。

“您……您別走啊,還下着雨呢!”

孟玄雲着急再喊,這人決絕的背影令他沒來由心驚。

梅公子冷冷道:“別跟着我,否則便是抗旨。”

孟玄雲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一個人,淋着雨而去。

一連幾日,宮中未傳出任何消息,孟玄雲以為都解決了,皇上真的很守信,既沒有怪他,也沒有怪孟家。上一次雖不歡而散,好歹都說清楚了,他無官職在身,不必上朝,不會再與皇上直接對上,也許過一陣子,這點子破事就徹底煙消雲散了。

反正兩個都是男人,被上的還是他,有何大不了?

“少爺,您怎麽了?”

孟安見孟玄雲總是躺在榻上翻來覆去,想讨主子的歡心,湊上去出主意道:“小的見少爺最近心緒不寧,想是府裏待久了憋悶,不若出去逛一逛。少爺很久沒去天香樓了,小的聽說那兒新來了許多美人,要不要去看一看?”

孟小侯爺努力做好一代纨绔,眠花宿柳少不了,實際上他逛青樓就真的只是逛,有幾位紅倌與他交情不錯,他若是去了,會專門給他騰一間屋子出來,讓他自己待着,反正銀錢照給,小侯爺一向很好伺候。

孟玄雲的确久未去青樓了,孟安一提,本有些意動,可是乍一聽見美人兩個字,登時又洩了氣。

怎麽辦,他近來總是想起長發鋪滿床的兇殘美人,而且就在這張榻上,他被美人欺負得夠嗆,連帶對其他美人都失去了興趣。

孟玄雲光火地道:“什麽美人,不許再提!還有,爺好得很,哪裏心緒不寧了!”

小侯爺把孟安一腳踹得遠遠的,去什麽青樓,滾,爺想出家!

孟安被踹走之後兜了個圈回來興奮地道:“少爺,少爺,宮裏來人了!”

什麽?!

孟玄雲一骨碌從榻上爬起來,整了整衣冠跑了出去。

皇上身邊的夏林春夏公公就站在院子裏,指揮侍衛放下一箱箱的東西,孟侯與老太太尚不知發生了何事,有些無措,夏公公尖着嗓子念完了一串長長的禮單,道這些都是皇上給小侯爺的賞賜。

“夏公公,這是何故?”

孟玄雲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賞賜驚呆了,這些箱子裝有金銀珠寶,也有古董布料,就算立了功也不是這麽個賞法啊,更何況他啥都沒幹,極有可能還得罪了皇上。

夏林春似笑非笑道:“皇上之意,豈是我一個做奴才的能猜到的?反正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賞誰就賞誰,小侯爺安心受着便是了。”

夏林春故意說得不明不白,送走夏公公之後,孟侯與老太太看向孟玄雲的眼神都充滿了譴責,祖宗有令,不得出彩,你怎麽就得了皇上青眼了?這怕不是天要亡孟家的征兆啊。

孟小侯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低估了皇上,皇上定是故意的,一通賞就能把孟家這些年的低調毀于一旦,他絕不能叫人覺得,皇上對逍遙侯世子相當看重。

孟玄雲拔腿就跑,帶了一點自己都未覺察到的殷切與迫不及待。

孟侯急吼:“玄雲,你做什麽!”

孟玄雲連頭都未回,理直氣壯道:“我入宮一趟,找他……嗯,找皇上,謝恩去!”

有賞賜,必要謝恩,順便求皇上高擡貴手,放過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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