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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15日 天氣 晴 氣溫 7~21攝氏度]
陳令折站在窗口,看着太陽從城市盡頭的地平線上一點一點攀升上來,橙紅色、淡粉色的光暈慢慢蠶食着黑夜的軀殼,直至替代它成為城市的天光。
這是本月來的第一個晴天,他向來不愛陰雨天,甚至到了憎惡的程度,那種壓抑、沉悶的朦胧感常常使他透不過氣來,像死神的鐮刀催趕着他內心那所剩無幾的耐心。
煙盒裏的煙沒剩幾根,擱置在窗臺上的煙灰缸堆滿了煙頭和煙灰,他一根接一根抽着,直到再也摸不出下一根時,才選擇了停手。
陳令折大約有半個月沒有踏出這間狹小、髒亂的出租屋了,也有半個月沒有照過鏡子好好瞧瞧自己活成了什麽狼狽樣,這會兒,他想着自己的人生即将結束,理應走得整潔漂亮些。
于是他脫了衣服,到浴室泡了個熱水澡,浴室很小,頂上裝着一扇淺綠色的風扇,由于常年未使用,鐵片連帶着灰塵一塊兒生鏽在空氣的潮濕中。
熱水的包裹讓他疲憊的軀殼得到了片刻的放松,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吐納着呼吸,汲取着唯一能夠汲取溫暖的水源。
他起身站在鏡子前,用手肘擦拭開氤氲起的水霧,在朦胧的鏡像裏,在昏暗的燈光下,那是一張青白色的臉,毫無血色,連着那一雙眼睛都仿佛是被死亡沾染了一半的魚眼,半點生機都瞧不見。
青色的胡茬成了最顯眼的存在,圍繞着幹燥的嘴唇,如同一片森林。
陳令折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很久,仿佛在端詳着一個陌生人,半晌之後才在下巴摸上泡沫,拿起剃須刀仔仔細細刮着那成團成簇的胡茬。
再清洗一把臉,少了胡茬的臉多了兩分的清秀,至少沒那麽滄桑了。
換了件襯衣,套了件牛仔外套,拿上鑰匙和錢包,他久違地跨出了房門,将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
這是暮冬、初春的早晨,仍然帶着些逼人的寒氣,他縮了縮脖子,陽光讓他的瞳孔驟縮。
他去街角的花店買了束玫瑰,剛進貨的玫瑰,還是新鮮的,沾着露水,緊接着繞到來到了一家便利店,一些食物、一包煙。
結賬的人有些多,陳令折站在隊伍的末尾,靜靜等待着結賬的過程。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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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令折回頭,和他打招呼的是個高大的青年,陳令折記得他,住在他家樓上的鄰居,進進出出總有那麽幾回照過面。
“你好。”陳令折點了點頭。
“感覺好久沒遇見你了,明明住在同一棟樓來着。”
一個自來熟的高大的青年。陳令折在心裏這麽給他下着定義和人設。
“嗯,最近身體不太好,不大出門。”
“這樣啊。”青年笑了笑,“最近換季,容易生病,得多注意點兒身體。”
“嗯,謝謝,是,你也是。”陳令折回過頭去,想着以這種冷漠的方式結束這段令他感到不适的對話。
“說起來,明明住在上下樓,我都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青年将臉探了過來,顯然還想繼續這場交談,“我姓江,江航行,就是船只航行的那個航行。”
“陳令折。”
“陳令折。”江航行蹙着眉将他的名字重複了一遍,在腦袋裏搜尋着這兩個字的同音字,試圖找到正确的寫法,“哪個令折?”
“命令的令,折枝的折。”
陳令折從來不擅長和人進行交談,每一段的交談總能讓他感到焦慮,他的手緊握着那包煙,指腹堪堪泛白,當結賬的隊伍移動到他時,他一步上前,不做停留的結賬,低着腦袋轉身往外走去。
他抱着花、拎着手提袋走在路上,從煙盒裏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裏,翻口袋找尋火機時,卻落了個空,這才想起,出門時并沒有捎上火機。
“咔擦”一聲,火苗出現在眼前。
陳令折擡了擡眼,眼前的人擋着了迎面的陽光,籠下一片陰影,是江航行。
“借你火。”江航行笑着說,“下回還回來。”
陳令折愣了愣:“謝謝。”微微彎着腰,将腦袋探過去,用空餘的手籠住火苗,深吸一口煙,燃上了。
脆弱的青年手捧鮮豔漂亮的玫瑰,垂着柔順的腦袋,以某種視角看去就像輕靠着另一個青年滾燙的胸膛,火苗在二人之間燃起,倏然之間,青煙從中緩緩飄散,朦胧了二人的雙眼,陽光無處可逃,避着他們背向而馳。
他說:“一起回家嗎?”
像一句浪漫的情話。陳令折搖了搖頭,謊稱自己還要去別處,江航行看了眼他懷裏的玫瑰,說着下回見。
下回見,陳令折不禁深思了起來,自己的人生還能夠擁有下回見嗎?這樣的人生還值得下回見嗎?他已經放棄了對自己的生命抱有任何浪漫的、希望的想法,只是一團讓人永遠迷失其中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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