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夏日祭前奏曲：長兄在前（二）

悠介已經形成了在別人叫“吉田”時，馬上回頭的條件反射了。

母親再婚已有一年，對于繼父的稱呼從最初的“吉田先生”慢慢變成了“裕一郎先生”到現在偶爾也會叫的“爸爸”。與裕一郎先生很順利的慢慢變得親近，但與名義上的“弟弟”卻完全沒有進展。

悠介開始感覺到疲憊了，本就忙于學業，可這樣令人窒息的關系和“不良弟弟”引發的一系列問題讓他更加精疲力竭，最近的悠介已經隐隐有些撐不住了。

母親找悠介談話的時候，悠介本打算大吐一番苦水發洩後，再為了母親、為了這個家庭努力一下，可沒想到母親的話語完全出乎悠介的意料。

“悠介是不用為了媽媽的幸福犧牲的哦！”富美子将巧克力蛋糕塞進嘴裏，幸福地笑着說：“媽媽的幸福來自于你和小裕仔，當然也有海鬥，但是如果讓悠介感到難過，就不是‘幸福’了哦。”

富美子呷了一口熱乎乎的奶茶，神情十分輕松道：“悠介跟海鬥都不是壞孩子，但是如果相性真的不合，也不需要勉強相處。你們兩個馬上都要成年了，都是彼此獨立的個體，只要你們尊重對方的存在，不要弄到血海深仇的地步就可以。”

“真的這樣就可以嗎？”

“比起真實而尊重的疏遠，演出來的‘完美家庭’才比較令人絕望吧！虛假的其樂融融豈不是讓雙方都惡心？而且我也不希望看到悠介一直在照顧任性的海鬥，而被累到的樣子啊！”

開明的母親絕對不會施壓給悠介的态度，緩解了悠介日積月累下的緊張情緒。更讓悠介沒有想到的是，海鬥的态度竟然開始轉變。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再晚歸、夜不歸宿或者帶女伴回家歡愛，不僅同自己一起逛了夏日祭典，還第一次對悠介說了“哥”。

沒了後顧之憂，面臨升學壓力的悠介得以将精力轉移到學業上，開始準備大學的升學考試。

雖然作為優等生的悠介不必擔心考試成績，但另一個煩惱擺在了悠介面前，那便是——悠介完全不清楚自己未來想要做什麽。盡管同老師和父母都進行過很多次進路商談了，可悠介還是為未來的出路感到十分迷茫。

“不想當社畜（注：日本人對上班族的戲稱）啊！”

當辦公室職員了此一生，悠介好像并不甘心這樣平庸的活法。

結束了補習班的學習已經是深夜了，加快腳步趕上最後一班回家的電車。疲勞至極的悠介只有提前在手機上設定好鬧鐘，才不會在電車上睡過頭。

盡量小心翼翼地開門不會發出聲音吵到休息的大家，但在打開密碼鎖時的聲音悠介無法控制，還是在安靜的深夜響了起來。

推開門，客廳的燈亮着，還坐着一個黑色頭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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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悠介吓了一跳，沒能忍住驚叫出聲，雖然馬上反應過來捂住自己的嘴，但還是弄出了不小的聲響。

沙發上的人回頭，原來竟然是海鬥。

“海鬥？”悠介有些驚訝：“你怎麽把頭發染回來了？”

父母聽到了聲音，揉着惺忪的睡眼從二樓走下來。連薄荷也從窩裏跑出來，無聲地溜達到了悠介身邊。

“抱歉，又打擾大家休息了。”

“沒關系的，泡澡的水還是熱的，早些休息吧，小裕仔，我把悠介的宵夜放在冰箱裏了哦，你拿出來熱熱。”

富美子穿着可愛的粉色絲綢睡衣走到玄關，在悠介的額頭上留下一個吻，轉身回了房間。海鬥走過來拿走了悠介手中沉甸甸的背包，幫悠介拿回房間。而身為父親的裕一郎先生則很聽話地進了廚房，給悠介熱宵夜去了。

明明是不想打擾到大家，可沒想到還是把家裏每一個人都折騰了一遍。想到這裏，悠介心中雖然有被大家關切的溫暖，但更多是給大家添了麻煩的愧疚。

坐在玄關脫下鞋子，放完包的海鬥站在悠介身邊等他，自從暑假結束開學以來，海鬥總是會在客廳等待悠介回來，才回隔壁休息，雖然每次都沒什麽話可說，只是幾句問答便冷場，到最後只剩一句“晚安”，但也足夠讓悠介感覺到那份來自弟弟的關心。

“海鬥怎麽把頭發染回來了？”

前段時間變長的金發根部已經透出了黑色的本色，一般到這個時候注意外表的海鬥都會及時染成金色，但這回海鬥将頭發染了回來，還剪斷了頸後過長的發絲，一眼看過去已是幹淨利落的學生樣子，沒有了之前花哨和刺眼，甚至曾經的那份叛逆和厭世都不複存在的樣子。不知是不是發型和顏色改變太多，悠介覺得有些不認識海鬥了。

“嗯，不想染金發了。”

“這樣也好，不過海鬥本身就很帥氣，怎麽弄都很好看啦！”

海鬥沒有接話茬，只是默默地站在一邊。太過安靜的氣氛讓悠介略有些尴尬。悠介只得去洗澡，借此逃離。

擦着濕潤的頭發走向餐桌，已經熱好的宵夜擺在桌子上，父親已經上樓休息了，但海鬥還留在客廳。

“怎麽還不休息？明天還是要上學的吧。”

“馬上就要睡了。”

“抱歉啊，是不是哥哥這樣，海鬥都不能帶女友回家了？不過不用擔心，等明年就好了。”

“不是那樣，我……只是覺得，這樣下去很沒意思罷了。”

海鬥抱着薄荷坐在了正在吃宵夜的悠介的對面。

“哥，最近我有在考慮轉學。”

這是海鬥第一次主動跟悠介主動說關于自己的事情。這讓悠介不免有些驚訝。

“海鬥有跟爸媽說過嗎？”

“暫時沒有，所以想找哥哥商量一下。”

現在高中二年級生的海鬥就讀的公立學校并不是很好，霸淩現象嚴重、教學質量不高、與暴力團夥聯系緊密。升學時選擇這所學校，自然是因為海鬥沒有認真學習，也與海鬥中學時混跡的不良少年群體的幫派有關。

但最近，海鬥已經跟那些不良少年漸漸疏遠了，這次提出轉學的想法更是讓悠介感到十分欣慰。

“那海鬥有目标學校嗎？有些學校轉校是需要考試和面試的，需要提前準備哦。”

“我想考哥哥的學校。”海鬥撫摸着懷中的小貓輕輕道。

聽到這裏悠介不免有些震驚，畢竟悠介就讀的學校是頂尖的私立學校，從幼兒園到大學都有直升的名門。這樣的學校不是有錢就能進的，還需要通過層層選拔。悠介之前能在這所學校就讀，全是靠獎學金來減輕學費的負擔。

“但這只是願望而已，我知道這不可能。”海鬥看着驚訝的悠介，淡淡地說道：“我知道自己的情況，所以我打算考學風好一些的私立，但哥哥這邊我也想試試。”

接過海鬥遞過來的學校簡介和宣傳冊，悠介翻開一看，全都是風評不錯的好學校，海鬥也有認真做了筆記。

“我的學校對海鬥來說确實比較困難，但是試一試還是可以的。這幾所學校都不錯，只是難度沒有拉開。并不是我懷疑海鬥的能力，而是高中低檔難度的學校都要嘗試，會保險一些。”

海鬥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哥哥，明天我會找時間跟老爹和富美子女士說的。”

吃完了宵夜，悠介将碗盤放入水槽，跟海鬥一起走上樓梯。不知為何，再度沉默下來的空氣并沒有尴尬，只是很安靜而已。兩個人只是一前一後地聽着腳輕輕踏在樓梯上的聲音。

“哥。”海鬥少有的主動打破了沉默，卻只是撂下這個稱呼，并沒有說些其他的什麽。

沉默許久後，海鬥嗡動嘴唇。

“晚安。”

悠介心想：搞什麽啊！這麽鄭重其事的兜一圈只是個晚安啊！

露出一個略有些疲憊但真心的笑容，悠介也回了一聲晚安，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是時候搬出去住了。

倒不是悠介覺得現在的生活讓他不适，相反，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悠介已經與父母和弟弟的關系越來越親密，相處越來越自然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原有的隔閡已經慢慢消減，這個拼起來的家已經開始融合了。

但正因如此，悠介才不想給家人添麻煩，自己升學的煩惱畢竟是自己的事情，不想讓其他人也背負這個重擔。悠介也因此一直克制自己的負面情緒，盡量不被家裏人感知到他的焦慮和壓力，這樣的做法給悠介又添了額外的負擔。更何況完全不合的生活作息，對誰都有影響。

此外悠介也想給自己一些獨立思考的空間，被家人這樣十二萬分地關注着無法獨處，悠介不能夠深入地思考，回答自己腦海中的疑問。反正大學階段也肯定是要獨立居住，就當提前适應了。男子高中生因求學獨居的情況并不少，自己家裏的經濟條件也能夠支持。

從各個角度來看，搬出來都是很好的選擇。

悠介從抽屜中拿出了自己之前收集的房源信息翻看起來。原來找房子，是為了不想在升學這種關鍵的時期與關系緊張的海鬥共處；現在卻是為了不打擾弟弟的休息才決定搬出去，畢竟不能讓海鬥每天都等自己回家才休息。

下定決心之後，在最近的周末，悠介在難得全家人都集齊的一次晚餐中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完全沒有意見哦！”富美子女士似乎早就料到了，神情悠然沒有任何變化：“但是也是有要求的，至少要半個月回家裏一次，不然小裕仔、海鬥還有媽媽跟薄荷會寂寞的哦！”

“可以是可以，只是不要太勉強自己了，自己獨住有很多瑣事需要處理，如果有需要爸爸的地方一定要說。”

裕一郎先生表現出了幾分猶豫，顯然是不放心悠介一個人，但富美子都同意了，他也不好反對。

突然咣當一聲巨響，海鬥猛地起身，直接掀翻了椅子。

“哥。”海鬥的劉海略有些擋住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因為我嗎？”

很久沒有出現過的尖銳語氣，讓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是因為不想跟我共處，所以才搬出去的嗎？”

“不是，海鬥……”

“夠了！我也不想你這張臉！感覺讨厭就直說好了，假惺惺的模樣真讓人惡心。”

海鬥重重地摔下碗筷，轉身就走。

“海鬥！”裕一郎先生的音量瞬間提高：“你怎麽可以對哥哥說這樣的話？還在大家吃晚餐的時候這樣沒有禮數，快跟悠介和富美子女士道歉！”

“憑什麽我要……”

“砰！”

面對裕一郎先生的呵斥，海鬥正要反擊。就在這時，一聲震得人頭皮發麻的巨響，中斷了所有人。

富美子女士将玻璃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可愛的臉上已經是陰雲密布。

富美子女士冷冷地開口：“現在所有人立刻停止，不許說話，都回到自己房間冷靜，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一個小時後再回來，立刻執行。”

生氣狀态下的富美子比任何人都可怕，嬌小身軀內迸發的強大氣場鎮住了在場所有的人。裕一郎和海鬥先後回了房間，悠介留下來幫富美子清理。

好在是特地買的防燙防摔玻璃杯，猛烈的撞擊下只是出現了裂痕，不能再次使用而已，并沒有散射出難以收拾的玻璃碎片。

悠介到現在還是有些懵的，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提議會引起海鬥這麽大的反應。剛剛發生的事情爆發得太過迅速，以至于直到現在悠介都有些驚魂未定。

“抱歉悠介，吓到你了。”母親拉着悠介坐到沙發上，溫暖柔軟的手輕輕撫摸發絲，讓悠介稍稍平定下來。

“如果我不那麽做，肯定會吵得更厲害，我不希望大家剛剛開始和睦相處就四分五裂了。你想要搬出去的想法沒有任何問題，只是我們都不清楚海鬥的想法。海鬥跟看上去不一樣，是個纖細敏感的孩子，很小的細節也會觸發海鬥的情緒，但解釋清楚就好了。”

“我知道，媽媽。”

“真不愧是父子，小裕仔和海鬥的性格太像了。只是小海現在還只是個受傷帶刺的小孩，不會處理情緒，而小裕仔也有些操之過急了。不過我會跟小裕仔好好談談的，他們父子倆的感情需要修複，而海鬥也要學着管控情緒和好好表達。”

“我明白了。”悠介抱住了富美子，有些撒着嬌道：“反正我們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好了。”

“嗯，悠介待會兒跟海鬥好好解釋清楚，相信海鬥也會理解的。”

富美子女士上樓開導裕一郎先生了，悠介則找到了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薄荷。

“抱歉薄荷，吓到你了。”

用貓罐頭和玩具反複引誘了好久，薄荷才肯出來，在悠介的懷裏輕輕地發抖。悠介嘆了一口氣，這不到一分鐘的争吵給整間屋子裏，所有的家庭成員都帶來了不小的傷害。

作者有話要說： 長兄在前預計分四章完結，之後開啓的篇章會很不一樣了哈哈哈，有很多舊作品，風格會經常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