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夫君

畢竟是隔着一輩兒,老魏國公也不好直接擅自決定,倒是記得叫人跟兒子兒媳婦透了個風聲,聽一聽他們的意見。

董氏聽見這個消息時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連一貫溫婉的形象都顧不上了便指着丈夫喊:“你別傻站着,快去勸勸父親啊!這可是你唯一的女兒,要是真的叫魏貓,等她長大了,非恨你一輩子不可!”

董氏前頭生了兩個男孩子,此刻得了一個女兒,疼愛尚且來不及,只會想着給她最好的,哪裏能眼睜睜看着小女兒出師不利,剛剛出生就得了這樣一個名字?

現下是看不出什麽來,但是董氏完全可以想象出,等孩子長大了會遭受到多少嘲笑。

只要她還睜着眼,就不能給自己女兒這樣一個名字!

董氏說這話的時候,青漓就躺在她身邊,也就是她不能說話,不然一定會跳起來贊同董氏的。

魏貓,魏貓,喂貓,喂貓,聽聽這個神一般的名字,簡直能叫人失去生活的所有信心!

話雖如此,青漓卻還是在心底隐隐慶幸——好在老國公是夢見菩薩把自己送進來的,若是夢見自己變成一只貓跑進來,那自己豈不是成了貓妖?

實際上,不只是董氏與青漓,便是青漓的父親也同樣欣賞不了這個名字,到老國公面前去軟磨硬泡了許久,才算是打消了他這個想法。

但是作為交換,青漓得到了妙妙這個小名。

老國公說,喵喵,妙妙,多好的名字啊。

因為有了之前魏貓那個名字襯托,董氏跟丈夫一聽,都覺得妙妙這個名字簡直是達到了一種清新脫俗的境地,又只是小名,如此一來,不假思索的便答應了。

于是,青漓的小名就這麽定下來了。

妙妙,喵喵,仔細想想,其實也還蠻萌的嘛。

大概是真的和貓有緣,青漓性子不算是軟弱,可也不算是剛硬,仔細說起來,應該是介于二者之間的。

穿越之前,她也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因為父母做生意的緣故,很早就能直接照顧好自己,萬事不用別人操心,自己就能打理的井井有條,到了這一世,經過董氏的教導,稱得上是更上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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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已下,便容不得轉圜。

至少,轉圜的權利并不在她這裏。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早做準備,事先打理好一切。

封後的旨意已下,眼見着的便是納采禮和大征禮,以及接下來的大婚典儀,眼下是四月時分,想來,便是再晚,大婚典儀也不會越過今年去。

八個月的時間,足夠禮部與尚宮局将一切典制磨完。

不過,很快她沒有功夫去思量這些了。

宮中派遣來的四位女官,已經站在了她面前,齊齊向她施禮問安。

這也是舊例,皇後與太子妃在出嫁之前,宮中都會派遣女官遷往其家中,指點宮中禮儀,以及宮務規矩等等諸多事項。

為首的女官姓陸,四十歲上下的年紀,衣衫規整,言行有度,簡直像是用尺子比出來的一般嚴整,看的青漓也忍不住正襟危坐了起來。

既然是前來教導皇後諸事的,幾位女官自身的規矩必是一等一的好,青漓不好得罪,卻也不想平白矮了一頭,待她們不甚嚴苛,卻也不容輕侮,只叫玉竹去為幾人準備住處,安頓好之後再開始諸事的安排。

深的接觸倒是還不曾有,但只見了一會兒,大略說了幾句話,她心裏便有了底——這幾位,倒不是什麽輕狂之輩。

一直目送着那幾人離去,青漓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雖說她之前并不擔心,但也有着叫董氏安心的意思在,真的叫她說,她自己也是不安的。

到了現在,她總算是可以輕快幾分了。

不管怎麽說,皇帝那邊挑選出來的女官還算是靠譜,對待自己也稱得上恭謹,至少這能說明,皇帝對于自己,還算是有那麽一點兒在意的。

她對于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夫君,總算是有了一點好感。

第二日,青漓起身之後,便叫人去請了幾位女官過來——既然早晚都是要學的,倒不如早一些。

出乎她的預料,陸女官倒沒有說什麽規矩,而是先請了身後的王女官為她診脈,過了一會兒,王女官才恭敬的問她:“每逢信期,姑娘是不是都會覺腹部發涼,隐有痛楚?”

青漓微微一怔,盡管面頰微紅,卻還是點點頭。

王女官與陸女官對視一眼,便低頭開了方子:“姑娘的身子并無大礙,只是有些體寒,好生調養些日子,再配上暖宮的方子,便會無礙的。”

她的字跡端秀,行事也是嚴謹,心知青漓此刻未必肯相信他們,所以只将方子給了青漓的侍女莺歌,方便她們前去探查确定。

陸女官侍立在側,目光溫和而輕柔,使得青漓生出些微如沐春風之感:“姑娘不必擔心,我們此來本就是為了幫持于您,自然不會生出什麽別的心思來,陛下性情平和,并非苛求規矩之人,宮中并無位尊女眷,雖有幾位太妃,卻也是深入簡出,最要緊的——還是陛下的子嗣之事。”

還沒有出閣,便開始想着子嗣,饒是青漓臉皮不算薄,也禁不住輕輕的咳了一聲。

陸女官卻不在意,只繼續含笑道:“姑娘本就是公府出身,魏國公夫人也是出自名門,規矩禮儀都是不會差的,奴婢們也就不班門弄斧了,這些日子,只好生照看姑娘身子便是了。”

她說的客氣,無論是真是假,大面兒上,青漓自然都只有感激的:“陸女官這是說那裏的話,本就是我要麻煩你們。”

董氏知道此事後倒是明白,指點青漓道:“宮中沒有主位,她們也就是無根浮萍,不曾婚嫁,娘家也不知如何,眼下你要入主中宮,她們想要投靠你,尋個庇護,也是理所應當的,無需奇怪。”

青漓放下心來。

董氏卻道:“後日,英國公夫人在府上設宴,專程給你下了帖子,妙妙若是有空,便去一趟吧。”

青漓這幾日哪裏有什麽事,唯一的正事兒大概就是喝幾碗新鮮熬制出來的湯藥,她心知這是董氏給自己的歷練機會,也就痛快的應下來:“知道了,阿娘且放心吧。”

等到了那日的時候,果然帶了人往英國公府去了,四位女官自然也是陪同着。

封後的聖旨已下,皇帝又專程派遣了女官前往魏國公府,金陵中人都是眼明心亮之輩,怎麽會看不出皇帝看重這位小皇後?且不說她将來造化如何,此刻卻也需得敬着才是。

英國公夫人更是玲珑剔透的人物,青漓至時更是帶着府中女眷相迎,雖還不曾大婚,但名分已定,青漓理所應當的可以享受皇後位分的禮遇。

她面上不動聲色的示意玉竹扶起英國公夫人:“夫人客氣,本就是晚輩,倒勞您相迎。”

英國公夫人心中一贊——得志之後也不曾張狂,這才是貴女的家教,怨不得人家能做皇後。

青漓給她臉面,稱一聲長輩,這是她知禮,但倘若她大大咧咧的應下來,那便是不識擡舉了。

——心安理得的做皇後長輩,是不是連帶着想壓皇帝一頭?好不懂規矩!

英國公夫人順從的由着玉竹攙扶起,含笑道:“本就是應當的,魏姑娘客氣了。”

青漓早知會如此,從封後聖旨下達之後,就注定其餘人要重新評估對待她的态度,不僅僅是英國公夫人,其他人更是如此。

她忽然生出了幾分乏味,自嘲的一笑:“這幾日總覺得沒精神,貿然到前廳去,倒怕攪了大家興致,倒不如叫我去園子裏走走,透透氣再過去。”

她開了口,英國公夫人哪裏能拒絕,莫說是去院子裏頭逛一逛,便是拆了也使得。

連聲應了之後,英國公夫人便親自帶了她過去,一面又叫人把園子封起來,免得有什麽人不長眼,過去冒犯了她,給英國公府招惹災禍。

許是因英國公府上女眷甚多的緣故,後頭的花園也是格外精致,山石砌成的假山,外河引進的流水,配上滿院的姚黃魏紫百色千芳,端的是一派春日融融,明媚難掩。

青漓繞着院子走了一會兒,倒覺得心情開朗不少,正想要返回去時,卻見到了一側悠悠垂着的秋千架。

大概是為府上幾位小姐準備的,秋千并不大,制作雕工也異常精細,兩側的繩索上甚至纏了綢制花朵,極為讨女孩子喜歡。

青漓眼睛一亮,下意識的想要過去,還沒等到邁腿,卻忽的想起身邊的幾位女官。

她也知現下的自己像之前一般蕩秋千稍顯失禮,心頭卻還是癢癢的,非要被人明晃晃的拒絕了才能甘心,這麽想着,目光便詢問性的向着陸女官過去了。

陸女官顯然是不怎麽贊同的,眉梢微皺,但不知是怎麽了,竟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青漓才不想知道她的心理活動如何,見她首肯,便立即走了過去,玉竹為她輕輕提起了裙擺,她則輕輕的坐了上去。

前一世的她便喜歡蕩秋千,到了這一世,有一陣子金陵也是極為流行蕩秋千的,可沒過多久,便有人家的姑娘不小心摔傷,壞了臉,董氏被吓了一跳,連忙叫人把府上的秋千一并全拆了,再不敢叫青漓沾染這個。

青漓雖自恃本事不錯,卻不怎麽敢面對董氏擔憂的目光,也就沒再提過蕩秋千這一茬兒,此時在英國公府上見到,倒是勾起幾分興致來。

相較而言,莺歌比玉竹更加細心些,青漓便吩咐她在後面輕輕推着,自己施施然坐在上頭,借着力越蕩越高。

秋千的一側是幾株楊樹,就着春日的東風抽了芽,吐了綠,茂盛的生出了一片綠蔭,也遮擋住了身後風光,青漓越蕩越高,卻瞧見了那後頭的一片海棠嫣紅——想必便是專門為這秋千而栽植的,好叫人在這上頭也能見着一份景兒。

青漓在心底嘆一聲英國公府上的精巧心思,留另一頭,卻對莺歌生出了幾分贊賞來。

莺歌将力氣拿捏的很好,既能叫她蕩起來,又不至于蕩的太高心生恐懼,推她時力氣用的也勻稱,倒也是厲害,青漓出聲贊道:“莺歌,真看不出,你倒有這一份功夫,等回府之後,我好生賞你。”

略一停頓,青漓忽然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對。

——莺歌也只是一個小姑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哪兒來這麽大的力氣與持久性,接連推自己這麽久?

青漓心頭陡然一驚,下意識的想要回身去看,畢竟是在秋千上,動作幅度卻也不敢太大,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她心思,等到再度蕩回原點時,卻聽有人在她耳邊一聲輕笑:“——怎麽這麽笨,連自己夫君也認不出?”

那聲音低沉有力,确是男子無疑。

青漓掃一眼靜靜侍立在一側的幾位女官,面上還算平靜,心頭卻早已是亂草橫生難以言表。

有幾位女官守在這裏,更有英國公夫人早早防備,哪裏會有外男至此,還堂而皇之的貼近自己,做這般親近之事。

敢這麽做,且有能力這麽做的人,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一個。

——大秦的君主,即将成為自己丈夫的那個男人。

這個念頭浮起的瞬間,青漓的心也如同戰鼓一般擂了起來,如何也停不下。

她還沒有見過皇帝。

造化弄人,雖已有了婚約,可是直到此刻,她竟連自己丈夫的面容都不知。

她也曾想過二人見面時候的情景,可能是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可能是在皇族巍峨莊嚴的宗廟之內,也可能是在百年秦宮的端肅正門前,卻獨獨沒有想過,他們在一座花園中相遇,只間了一座秋千。

她背對他,中間隔着一層四月的光,一無所知。

而他面對着她,神色不知,只輕輕發出一聲笑:“——怎麽這麽笨,連自己夫君也認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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