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步搖
青漓不認床,覺也不淺,只消合上眼,便能很快睡下。
她唯一的別扭地方,大概就是不習慣平躺着睡,非得摟着點東西側着睡才行。
董氏知她這個習性,專門叫人用絲滑的料子縫了床小被子給她,還細致裏頭塞了點安眠的香草,軟軟的,香香的,青漓正好得用。
以往的時候,青漓只要躺在床上抱緊她的小被子,不一會兒便能安眠,可是到了今夜,卻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滾過去,又翻回來,腦海裏卻始終放映着今日經歷的那些畫面,一顆心,怎麽也安不下來。
他微笑的樣子,湊到自己耳邊說話的樣子,欺負自己的樣子,許諾此生只自己一人的樣子,還有……他低頭親吻自己的樣子。
既霸道英俊,又溫柔深情,兩種矛盾的樣子融合在一起,竟不曾叫她覺得別扭。
青漓躺在床上出神的想了一會兒,忽的臉紅了起來。
才第一次見面呢,大半夜就睡不着了,專門想這些有的沒的,好像……有點輕浮。
她拉起被子遮住臉,蒙着頭想要睡了。
可悶了許久,卻依舊沒有半分睡意。
大秦畢竟是古代社會,夜間也沒什麽活動,除去花街柳巷徹夜通明,其餘地方早早的便熄燈了,她的院子裏頭,更是一聲不聞,安靜如雪。
這樣靜谧的氣氛之下,青漓卻睡不着。
她抱住她的小被子,猛地自床上坐起身來。
莺歌在外間守夜,聽得裏頭聲響,擔憂裏頭出了什麽意外,蹑手蹑腳的走進去,輕聲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要用水?”
“無事,”青漓瞬間有種心事被人撞破的羞意,好在隔着一層簾幕,莺歌瞧不見什麽,她重新躺下,道:“你退下吧,我這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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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姑娘若是有事,盡管吩咐便是,奴婢在外頭守着呢。” 莺歌心裏頭有些納悶兒,卻還是順從的退了出去。
青漓恢複到素日裏慣常的睡覺姿勢,準備老老實實的睡覺了。
将睡未睡之際,腦海中卻忽的浮現出皇帝問自己的那句話。
——究竟是會想朕,還是不會想?
她靜悄悄的抱緊了小被子,唇角無聲無息的翹起了一點。
自是會想的,衍郎。
在這個時辰,皇帝也不曾入眠。
今日他出宮去瞧青漓,本就是好容易擠出的時間,美人兒見了,親親抱抱好不快活,只可惜,等回宮之後,少不得要對着半人高的奏疏磨上幾個時辰。
陳慶侍立在一側,見皇帝對着一份奏疏看了許久才合上,面上似乎也帶了幾分柔意,興致不錯的樣子,便動作極輕的上前幾步,為他添了茶。
皇帝看他一眼,卻忽的笑了起來。
笑完了,他才将面前的奏疏扔到已閱的那一摞上頭去,道:“你說,朕的大婚之期,該定在什麽時候才好?”
“這是陛下終身大事,哪裏輪得到奴才說三道四,”陳慶含笑道:“自是該由您拿主意的。”
他幾句話說了等于沒說,皇帝心情卻依舊極好,長長出一口氣,仔細數道:“已經是四月,若是只準備短短幾月便大婚,只怕會有人覺得朕輕視她,反倒不美。但若是長久的準備,按照禮部的磨蹭性子,只怕等拖到明年去……”
這是皇帝應該去想的事,奴才自是不該開口,陳慶在側聽着,卻也一言不發,只等皇帝最終拿定主意。
皇帝卻忽的轉過臉去看他,道:“——朕記得,她是最怕熱的,是不是?”
陳慶在心底驚訝于皇帝的好記性,面上卻恭敬的低頭應道:“是,娘娘自小便是最不喜歡夏天的。”
“這樣。”皇帝皺起眉,輕輕的念了一句,卻不再說什麽了。
一側的鶴首香爐點了淡淡的香,袅袅升起的淺色煙霧與不遠處的暖色宮燈相映,叫人心頭似乎也不由自主的柔和幾分。
內殿的門開着,晚風送了淺淺暖意入內,門外頭是漢白玉的長長臺階,再遠些是宮中的雕梁畫棟,肅穆莊重,貴氣凜然。
皇帝定定的瞧着那香爐出神,不知怎的,卻微微笑起來了。
頓了頓,他才輕輕揉一揉額頭,自語一般道:“好大膽。”
皇帝這話說的有幾分莫名其妙,陳慶這般經年在他身側的老人都不知何意,更不必說其餘人了。
能夠在宣室殿伺候的都是聰明人,聽不懂的話便不要去聽,更不要去記,心裏頭想的事情少一些,有時候,反倒是能活的久一些。
是以,皇帝這句話說完,殿內便是久久的安靜,無人出聲。
皇帝也沒有想聽人說話的意思,又這般靜靜的過了許久,才喟嘆一般,輕輕道:“——竟敢忘了朕。”
等到第二日,青漓罕見的睡了懶覺,幾位女官知她昨日有些累,也不曾去吵她,至于剩下的侍女,就更加不會過去打擾。
倒是青漓自己有些臉紅,用過飯之後,便令人去請幾位女官過來了。
之前在魏國公府時,幾位女官或多或少都會同青漓說一點事,也是怕她屆時嫁進去手忙腳亂,可經了昨日之事,今日她們便不約而同的将那一節忽略掉了,開始給她講其他內容。
——陛下自己會照顧好娘娘的,她們還沒的操那些閑心做什麽。
不只如此,剛剛見面的時候,這幾人還是稱她一聲“姑娘”的,到了今日,卻變成了暗含敬畏的“娘娘”。
到底是不曾行婚儀,青漓在側聽着,總覺得有些臉紅,卻也沒有再出言反對。
陸女官面色肅穆,神情卻溫和,對青漓道:“封後的聖旨已經下了,最晚明年初,娘娘便要與陛下行婚儀,既如此,皇後應做的事情,您也應該早早知曉才是。”
她諄諄善誘道:“按照娘娘入宮的時間推算,面前擺着的便是三件——命婦朝見,采選,以及桑蠶禮,幾件事情挨在一起,哪一個都不容忽視,奴婢鬥膽問一句,娘娘心中可有個章程嗎?”
命婦朝見,是在帝後大婚後一月,四品及以上的命婦均需入宮朝見,以示皇後母儀天下之懿德。
而采選,則是皇帝在封後同時下的旨意,停了十幾年的采選再度開始,凡五品之家适齡女子,皆在其中。
此事本是于青漓極為不利的——哪裏有娶妻同時一道納妾的,但偏生他是皇帝,她要嫁的是皇家,誰也不能說有什麽不對。
叫青漓心中發甜的是,皇帝在聖旨上清清楚楚的注了時間——四月初六,嘉傳天下。
按制,采選結束後,若有皇帝收入後宮者,便于四月初一至初三宣旨,至于究竟是初一初二還是初三,便要示冊封位分的高低而定,其後的初四至初六,則是為宗室皇族賜婚宣旨的日子,初七至初九,才是為臣子賜婚的日子。
而此時,皇帝将時日定在四月初六,則是清楚的表明他無意借機收用幾個。
青漓只消想到此處,心裏頭便甜的厲害。
至于采選,多半是想要廣泛賜婚。
七王的正妃年前難産去了,底下的兩位公主也到了适婚年齡,細細推算,的确應該相看起來了。
至于其餘的那些臣子之間的賜婚,青漓也在心底生出一個隐晦的猜測——大概是為了防止某些臣子走得太近,所以才不想由着他們借兒女結親的機會聯合起來。
不過,此事倒是同魏國公府沒什麽關系。
府裏頭只有兩個姑娘,都是嫡出,一個是長房的青漓,另一個是二房的青苑,青漓自是不必多說,而青苑也是早早的定下人了。
說是采選,實際上也是有潛規則的,倘若女兒不願入宮或者早有婚約,只消那家大臣有些臉面,私下裏上書同皇帝說一聲,基本上皇帝都不會棒打鴛鴦。
當然,前提是這兩家別結合的叫皇帝想入非非就好。
譬如說,大将軍家的兒子與戶部尚書家的女兒要定親的——一個有兵,一個有錢,你們兩個湊到一起去,這是想做什麽?
搞事情!
青苑定的人家是二夫人娘家侄子,不犯皇帝忌諱,自是沒這方面的擔憂。
青漓正想起這一節,卻聽小姑娘歡快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來:“妙妙,是我呀,你快過來看,我帶了個好東西給你瞧。”
——是青苑。
嗬,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背後果然是不能說人,一說,人家就上門了。
青漓正有些無奈,卻見青苑興沖沖的走進來,一雙明亮的杏眼閃着光,正好瞧見幾位女官在側,再回想自己方才的冒失,面上便有些紅。
她對着幾位女官歉意一笑,見她們态度無甚異樣,才獻寶一般将手中的檀木刻花盒給青漓瞧:“妙妙,你看看,好不好看?”
青漓被青苑毫不掩飾的歡喜驚了一下,詫異之餘,倒是真的對盒子裏頭的東西來了興趣。
——青苑是魏國公府的嫡女,頂尖的尊貴,什麽樣的東西才能叫她這樣喜歡,迫不及待的過來跟自己獻寶?
她看了青苑一眼,素手緩緩的打開了那只檀木盒,等到看清裏頭東西的時候,便是青漓,眼底也止不住的閃過一絲驚豔。
是一支步搖。
此物本生于禮制,殷周時為王後發髻配飾,漢代為皇後谒廟裝束,晉代便有禁令生:“步搖、蔽髻,皆以禁物。”
等到了南北朝時,步搖才作為身份的象征,成為貴族女子得以使用的首飾,而平民女子卻仍然難以佩戴。
青漓出身公府,自是沒有這些限制,見過的步搖也不在少數,但哪一支都不似這支一般令人驚豔,移不開眼睛。
與大秦以往的古拙樣式截然不同,這支步搖銀為枝,玉作花,珊瑚為蕊,銀線婉約雅致的垂下,底端飾有蓮花紋路的碧珠,輕輕捏住銀柄,便聞珠玉相擊伶伶作響,極為悅耳。
只一見便如此驚豔,待梳妝打扮之後簪入發髻,行走生風之間,又該是何等絕美風姿?
“如何?”青苑看出青漓眼底贊嘆,暗含驕傲的出聲道:“妙妙,我這支步搖好不好看?”
“當真精致,”青漓将那支步搖放回盒子裏頭去:“是在哪裏得來的?”
青苑笑嘻嘻的坐到一邊去,桌子上擺着幾碟子點心,她随意的拿起一塊兒,道:“前幾日,珍寶齋一側新開了一家首飾鋪子,竟是要同珍寶齋打對頭,我心下有些好奇,便過去瞧了瞧,你別說,東西倒是出色。”
珍寶齋,便是金陵首屈一指的首飾鋪子,極為受貴族女子追捧,眼下,竟有人想要同它對着來,不是沒有自知之明,便是心有底氣。
“而且他們的規矩也怪,鋪子裏頭還擺着首飾冊子,若是有喜歡的只管挑出來,店家專門制成了再去拿,每一件首飾都是獨一份兒的,佩戴了出去也不怕會跟別人的撞在一起,對了。”
青苑向後一伸手,後頭的侍女便将一份冊子呈了上來,她遞給青漓,道:“我大略上看了看,新花樣還真是不少,妙妙看一看,可有喜歡的嗎?若是有,我便同你一道去買。”
這些東西聽起來有些耳熟,青漓心下一動,問道:“怎的,竟還有冊子呢。”
“是呀,”青苑也覺新鮮,向她解釋道:“我也覺奇怪,據那些人說,好像是叫什麽宣傳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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