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動心

青漓擡頭瞧一眼皇帝,輕聲道:“我已經到了,衍郎還是早些回宮去吧,天色漸晚,會冷的。”

“不過是冷幾分罷了,”皇帝毫不在意的道:“有什麽好怕的。”

“是呀是呀,”青漓斜他一眼,道:”陛下英武聖明,天地之大,自是無什麽好怕的。”

“怎麽會沒有怕的?”

皇帝摟着他的小姑娘,微微笑道:“朕既怕有日子見不着你,又怕朕于你牽腸挂肚,你卻絲毫不念朕。”

他靠近她耳邊,聲音溫柔:“——越想越怕。”

這個人,嘴巴上慣來是抹蜜的,叫人聽了心跳個不停。

青漓心頭一甜,目光溫柔若水,道:“怎麽會。”

“你這話說的含糊,”皇帝問她:“究竟是會想,還是不會想?”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青漓也不矯情,乖乖的點點頭,微紅着臉道:“自然是想的。”

皇帝見她如此乖巧可愛的模樣,當下便有些邁不動腿,借着一柄傘的遮掩,低頭在她唇上親了又親,終于依依不舍的放開:“時辰已晚,朕便不入府了。”

他示意莺歌上前,将手裏頭的傘遞給她,最後伸手摸摸青漓臉頰,道:“朕走了。”

明明才見了他一日,明明許多事都還不夠了解,對于這樣一個男人,青漓竟也覺得不舍。

這念頭剛剛在心頭升起來,青漓的臉便熱了,虧得是天黑,瞧不分明,皇帝也沒注意到,否則,少不得挨一通欺負。

皇帝是騎馬出宮,此刻也沒有乘車的打算,連雨傘都不曾要,深深看青漓一眼,便飛身上馬,帶着揚鞭離去了。

青漓定定的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身影在雨幕中消失,卻久久不曾擡腿入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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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了今日之事,陸女官幾人對于這位小皇後的得寵有了計較——還不曾入宮承恩呢,便這般憐惜,等真的到了身邊,還不定會如何寵着呢。

如此一來,幾位女官的态度愈發恭敬起來,隐隐的,甚至于有了幾分親近。

王女官上前一步,柔聲道:“娘娘且回去吧,若是在外頭待的久了,着了涼,陛下可是要心疼的。”

她這話一說,青漓原本就有些熱的臉頰頓時更燙了幾分,輕咳一聲,便往府裏頭去了。

時辰不早,又下着雨,青漓便直接往自己院子裏去了,等進去之後,倒是微微吃了一驚。

董氏正坐在桌案一側的繡凳上,暈黃的燈火照在她面上,芙蓉一般的溫婉清麗,饒是周遭不甚明亮,卻也在眼底照出幾分憂色來,見青漓歸來,神情才略略一松。

她上前一步,握着女兒的手,拉她到一側的凳子上坐下,這才出言道:“不是早就該回來的嗎,怎的延遲到了這會兒。”

金陵勳貴請客行宴,往往都是有固定程序的,男子那邊倒是相對寬松,若是喝酒喝的得趣兒,通宵也是有的,而女子那邊卻相對嚴謹些,一般來說,午後最多一個時辰便能結束。

——更不必說今日下雨,更該早一些回來才是。

青漓之前也是經常自己一個人出去行宴的,但真的以未來皇後身份出去行宴,卻也只是第一次。

董氏對自己女兒有信心,但是眼見着過了這般久還不曾歸家,卻也免不了憂心。

青漓這才反應過來——之前她陪着皇帝在前廳與幾位臣子敘話,花費的時間太多了,随即又跟皇帝說了那般久,中間又有元城長公主之事阻礙,回府的時辰自然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後延遲。

可是,她內心有些羞澀的猶豫——就這麽把皇帝說出來,是不是顯得……她太不矜持了……

才一日的功夫,就從陌生人變成了……嗯。

不可說,不可說。

董氏見女兒無事,心便放下了一半,本也只是随口一問罷了,卻不想青漓卻支支吾吾了起來,半日也沒說出什麽來。

她本也不曾細看,又是晚間,屋子裏頭燭火微搖,卻也不甚清晰,此刻定神一看,才察覺出女兒身上的不對勁。

面頰緋紅,目光羞澀,連唇也微微紅潤了些許,像是含苞的水仙,驟然遭了日光滋潤,半遮半掩的漲了起來,含羞帶怯的吐了幾分嬌豔。

董氏心猛地一跳,嗓子眼兒也緊了緊,一想方才幾位女官的态度,心才安了幾分,連帶着,那目光卻也複雜了起來。

她盯着女兒看了一會兒,才壓低聲音,道:“妙妙,你——遇見陛下了?”

青漓本還在猶豫應該如何開口,卻不想董氏竟直接問了出來,心底頓時生出幾分背着父母談戀愛被發現的窘迫,隐隐約約的,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歡喜羞澀,并不比董氏此刻的複雜心緒輕松多少。

她低着頭,輕輕的應了一聲:“唔。”

董氏也是經過男女情愛的,自是看得出青漓此刻情狀為何,一時間,既歡喜,又擔憂,兩種心思混雜在一起,反倒不知應該說什麽。

青漓巴不得董氏別多問,羞答答的低着頭,一言不發。

董氏見女兒面頰上的粉紅,再瞧她眼底暗藏的歡喜,便知幾分她心思。

——她動心了。

仔細一想,也未必不是好事。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最了解,董氏自然也是如此。

妙妙的性子不算強硬,也不算是軟和,她生性溫和,卻并不可欺,同多數人都能相處的很好,卻也有不容觸碰的原則,不說是心性上佳,至少也是有自己聰慧心思的。

至少,絕不會被榮華迷了眼,傻乎乎的所托非人。

陛下能在短短的一日間叫她生出這般意,可見于妙妙的确是用過心的。

有他這份态度擺在這兒,妙妙的容貌性情又皆是極好,便是嫁到宮裏頭去,想必也不會吃什麽虧,她與丈夫也能安幾分心。

想到這裏,董氏也就不說那些掃興的話了,微微一笑,道:“如何,同陛下見面,可歡喜嗎?”

她壓低聲音,往青漓的方向靠了靠:“陛下……待你如何?”

青漓的手指不自覺的開始揉衣角,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他……他很好。”

董氏含笑瞧了瞧女兒的緋色面頰,禁不住搖頭失笑,也不忍心再為難她。

郎有心,妾有意,只要不出什麽錯漏,結局總不會太差。

她拍拍青漓的手,溫聲道:“妙妙也累了一日,還是早些歇着吧”

青漓尚且有些不好意思,羞答答的應了。

董氏沒叫她送,起身回了自己院子。

魏國公還不曾歇下,見妻子回來,自塌上坐起身,出言問道:“如何,妙妙回來了嗎?可曾出什麽事?”

“回來了,”董氏面色不似方才含笑,而是略生幾分沉靜,坐到了梳妝臺前,頓了一會兒,她才有些猶豫的道:“今日,妙妙在英國公府……見到陛下了。”

“什麽?”魏國公猛地提高聲音:“——見到陛下了?”

“輕聲。”董氏斜了丈夫一眼:“你喊什麽喊,唯恐別人聽不見嗎?”

魏國公被妻子說了一句,倒是不生氣,頓了頓,才有些茅塞頓開:“怪不得英國公莫名其妙的設宴,原是為了替陛下掩人耳目……”

“這麽一看,”魏國公與董氏對視一眼,目光中有了幾分欣慰:“陛下待妙妙,倒是有心。”

董氏輕輕出一口氣,眼底神色柔和了些,道:“要不然,怎麽說咱們妙妙有福氣呢。”

“也是,”魏國公似是想起了什麽,禁不住也笑了笑,笑完之後才對妻子道:“只盼着她的福氣能長一些,能順遂一生才是。”

因着青漓出生那夜所做的吉夢,一向有些重男輕女的老國公對于青漓也很喜歡,待她竟比兩個孫兒還要親近些。

青漓小的時候,便是老國公帶着她的時候最多,祖孫二人的感情極好。

老國公年輕時征戰沙場,身上留了無數暗傷,年壯時顯不出什麽,上了年紀後,卻時常有腰酸背痛,礙于這個緣故,早早便卸了差事,只留在家中含饴弄孫,日子倒也過得潇灑。

總是在家裏頭待着自是會悶的,日子久了,他也時不時的帶着青漓去看看老朋友,也會對着別人炫耀自己的小孫女聰明,早早的會說話,背詩也比常人快,命裏頭帶着福氣。

老國公上了年紀,見的人又都是有頭有臉的,自是不好落他的臉面,便是在心底不信,嘴上卻也連連稱奇,跟着一道誇獎青漓好多,至于究竟是如何想,便是無人可知了。

等過了幾年金陵衆人再看,卻齊刷刷的變了想法——咦,還別說,這小姑娘,指不定真的是命中帶着福氣的。

高祖立國時,總共冊封了四公六侯十二伯,歷六代至今,四公便只有魏國公一脈存續,六侯只餘其二,只有十二伯剩的多些,還有五個依舊存留。

至于其餘的那些,多半是因着各種事情本廢黜,連帶着配享太廟的祖先也受了連累,從其中遷了出來。

而近年來,受到牽連最大的一場災禍,便是今上繼位之初的動蕩了。

沒辦法,皇帝的根基本就是放在西北的,在金陵雖有心腹,卻也只是幾人罷了。

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寡淡,母族又早早的被先帝抄了家,仔細一想,他在金陵還真是沒什麽親近的人。

諸王之亂還在眼前下,皇帝怎麽可能叫自己不信任的人繼續占據要位?自然是要清理下來一批,将自己心腹安插上的。

如此一來,那些偷偷摸摸站位的人家就倒了黴,随之遭殃了。

一時之間,金陵勳貴竟無幾家得以幸免。

還是到了事後,大家蔫噠噠的出去玩耍,才在其中發現了一個平平安安的異類。

——魏國公府。

說起來也是又傷心又慶幸,就在先帝駕崩的前一年,老魏國公無疾而終,于睡夢中平靜的逝去了。

魏國公作為嫡長子,按制辭官守孝二十七月,一時間魏國公府滿門缟素,閉門謝客,不再摻和朝堂上的事情了。

沒想到的是,過了年關之後,先帝便猝然駕崩——諸王之亂開始了。

陰差陽錯之下,倒是避開了一場禍事,也是運氣。

相較之下,董氏的娘家運道也不錯。

董氏父親是當世大儒,曾經為皇帝做過太傅——在何家還不曾被滅族,皇帝還留在金陵的時候。

等到後來,皇帝被先帝發配到西北去之後,董太傅的境遇便不太好,接連受到諸皇子外家的排擠,在朝上幾乎要待不下去。

好在他人也豁達,看得開,索性不去管那些閑事,一門心思修書去了。

本就是文臣,又遠離權利中心,奪嫡的時候,自然不會有人想着這樣一個老者,倒也是避開了一劫。

等到皇帝登基之後,對于這位幼年與自己相伴的太傅也還有幾分香火情,便重新起複,小日子居然也過得有聲有色。

一連串的事情說下來,跟青漓相關的兩家人居然都是完好無損,甚至于有些蒸蒸日上的兆頭,一時間,青漓命裏頭帶着福氣的說法便流傳的廣了起來。

甚至于,在封後聖旨還不曾下的時候,便有許多人家悄悄的找董氏打聽青漓婚事——這樣的兒媳婦娶進去,說不準真的能旺夫呢。

董氏想到這一節,便忍不住想要發笑,可是再想到女兒的心思,又有些笑不出了。

她解下發髻上的朱釵,又除了耳環,散着頭發到了塌前,目光中隐約有憂色:“我見着,妙妙……怕是動了心。”

魏國公握住了妻子的手,勸慰道:“所幸,陛下也并非無心。”

董氏腦海中浮現出青漓的羞怯神态,禁不住搖搖頭,在心底暗暗嘆一口氣。

——小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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