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口脂

青漓起身後, 揉着眼睛過去的時候, 皇帝才同陳慶說完話, 見她過來,皆是微微一笑,一起停了嘴。

她斜一眼皇帝, 道:“說我壞話呢, 我一來, 便停嘴了。”

“哪有,亂想。”皇帝答了一句, 又向陳慶擺手,示意他退下。

“還說沒有,”陳慶走了, 內殿只餘他們二人, 青漓便無什麽拘束,款款上前幾步, 到他面前去停下了,目光審視的落在他臉上:“忙不疊叫證人出去了,還說沒說我壞話?”

“好容易進宮一回, 婚前還不知能否再見, 你便只想着同朕争這些有的沒的, ”皇帝也不同她做口舌之争,只拉她到自己膝上坐下,溫聲道:“好沒意思。”

他若是再同自己說幾句,那青漓還不覺有什麽, 可此刻皇帝語氣轉柔,青漓便心軟了。

她嘟起嘴,主動在他面上親一下,環住他腰身道:“那就不說這個了。”

這樣情意綿綿的時刻,皇帝也不想辜負,只攬住小姑娘腰身,在她耳畔道:“陪朕看會兒奏疏,嗯?”

桌案上的奏疏皆是軍國大事,尋常人都得避諱,她坐在一側像什麽樣子,叫人見了,也易生出風言風語。

青漓只消如此一想,便本能的想要推拒,便聽皇帝懶洋洋的笑了一聲,道:“朕都不怕,你怕什麽。”

青漓聽他此言,細細一想,倒也覺沒什麽了。

——皇帝自己都不在乎,她還在乎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青漓輕輕應了一聲,怕自己在他膝上坐久,叫皇帝腿酸,便站起身,去另一側搬了凳子,放在了他邊上。

內殿的一側的高高的書架,青漓枯坐着也是無聊,便過去轉了一圈兒。

這書架似乎是為皇帝翻閱方便而設,不少書裏頭還有他密密麻麻的标注,顯然非用來擺樣子。

青漓四下裏看了看,又翻了翻,皆是經史子集史書兵書,一點涉及風花雪月的東西都沒有,光是看着,就能知道到底有多乏味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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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男人。

在心裏頭吐槽一句,又看了好一會兒,青漓才勉強挑出一本《二十四史》,回到自己凳子上慢慢翻看。

皇帝只看青漓神色,便能猜出幾分她心思,含笑看她一眼,也不說話,只低頭繼續批閱面前奏疏。

他與被分成一摞一摞的奏疏,占據了桌案的大半,青漓與那本《二十四史》,則只占了一角。

他低着頭,神色專注,目光凝重,她亦是低着頭,面色神情卻不似他肅整,眼睛時不時的眨一眨,十分靈動,顯然并不曾全心投入進去。

《二十四史》又不是什麽能叫人讀的津津有味的東西,青漓之前也看過幾回,勉強翻了半個時辰,便覺索然無味,将書合上,下巴放到了桌案上,可憐巴巴的看着皇帝。

皇帝摸摸她頭發,憐愛道:“是不是無聊了?”

“嗯,”青漓應了一聲,看看皇帝面前的那些奏疏,又覺自己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衍郎每日如此,不會覺得煩麽?”

“有時候也會,”皇帝實話實說,也不虛言,只道:“過一陣子便好了。”

“衍郎覺得無聊時,”青漓問他:“是如何纾解的?”

皇帝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搖頭失笑之後,自手邊最遠的一摞奏疏上取了一份,往青漓那邊扔過去了:“你看一看,便可知曉了。”

坐在皇帝身邊看書是一回事,坐在皇帝身邊看奏疏可就變成另一回事了,這其間的差別,青漓極為明白。

是以皇帝将那份奏疏扔過來,她也沒敢接:“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皇帝漫不經心道:“你打開看看便知。”

他态度自得,青漓也放下幾分心,伸手握住那本奏疏,第一反應便是極厚,打開一看,果不其然,密密麻麻的小楷寫了許多張,細致的排列整齊,夾在了封皮裏頭。

她擡眼看看皇帝,卻見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溫和,隐隐含笑。

青漓定了定心,便踏踏實實的坐下來,開始翻看那本奏疏。

這麽長一本奏疏,上頭全是之乎者也,打的也是官腔,可是——她居然津津有味的看完了!

上書者南遠伯,上書的目的是為了狀告宣威将軍,跟小學生偷偷摸摸打小報告不同,南遠伯一把年紀,告起狀來堪稱有理有據,奏疏寫的也是洋洋灑灑,聲情并茂。

短短一份奏疏,牽扯了幾十年的歲月,從上一代之間的恩怨,到這一輩兒之間的扯皮,你來我往,好不精彩,南遠伯接受教育程度高,文采也好,比市面上的話本子寫的有意思多了。

青漓想了想這份奏疏擺的位置,便隐隐能明白幾分,含笑嗔了皇帝一眼,道:“人家叫你評論孰是孰非,你倒好,卻拿來解悶,壞不壞。”

“幾十年的事情了,本就是一把亂賬,哪裏說的清孰是孰非,又不是鬧得沒法看,便叫他們之間攀扯去,再者,”皇帝慢悠悠的将手中奏疏合上,看一眼青漓,哼道:“還好意思說朕,你自己不也看的興致勃勃麽。”

“讨厭你,(”青漓将那封奏疏扔回他面前去:“又擠兌我。”

“誰敢擠兌你,”皇帝道:“哪一次不是你欺負朕的?”

“你最是善辯,”青漓自知說不過他,便起身去,在他面上親了一下,含笑道:“我認輸便是。”

幾番親近之後,小姑娘倒是不似之前拘束,同他相處,也放得開了,皇帝反倒覺訝異:“你倒乖的很……”

他一句話還不曾說完,便聽陳慶在外頭輕聲回禀:“陛下,英國公過來了,說是有要事回禀。”

“怎麽老是他來攪和,”皇帝笑的有些無奈,随即便神色一正:“說了是什麽事嗎?”

陳慶推開門,緩緩入內,道:“并不曾。”

“妙妙,”皇帝眉頭微皺,略微一想,便向青漓道:“先到裏間去,莫要出聲。”

英國公是重臣,此番過來,必然是有要事的,青漓也不欲留此,皇帝話出口,便輕輕應聲,往裏間去了。

皇後留在宮中之事,不便使外人知,陳慶自去收拾皇帝桌案,另有內侍将凳子搬走,眼見收拾的差不多,皇帝才令請英國公過來。

英國公這一次來,帶過來的也是好消息,步子都輕快幾分,近些時日,因為西涼戰事而籠罩着一層愁霧的面容,也帶上了幾分歡欣之色。

“——陛下,朔方城,被攻下了!”

青漓人在內室,卻也聽得見外頭人說話,聽英國公如此一說,當即便反應過來,西涼戰事情況轉好,大哥興許也可以早些回來了!

只這樣一想,她便禁不住心下暗松,生了幾分喜意。

也不只是她,這句話出來,皇帝更是大喜,追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五月底攻下的,”英國公面有欣慰,道:“臣方才入宮,遇上了報訊官,便一道将好消息告知陛下了。”

皇帝聞聽此訊,半刻也坐不住,便站起身,同英國公一道往不遠處的西涼地圖處細看,分析此刻前線如何。

畢竟相隔萬裏,加之戰場瞬息萬變,二人只知前線得利,具體的卻也得等消息慢慢傳回,可饒是如此,也是在地圖前看了半日,才各自回位去。

英國公忙完公事,也有了閑心去管別的,定定看皇帝一會兒,忽的一笑,神情中暗有揶揄之意:“——陛下。”

皇帝對他此刻笑容深感莫名其妙,看英國公一眼,心中微奇,面上卻不顯,只淡淡回了一句:“怎麽?”

“您是不是,”英國公一雙眼睛都在發亮,語氣也暗含某種期待,壓低聲音,他道: “——金屋藏嬌了?”

皇帝手指不易察覺的一頓,神情卻是一片雲淡風輕,輕輕斥道:“胡說些什麽。”

“哦,臣胡說~”英國公一臉“別裝了,我都發現了”的光芒,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向皇帝示意,道:“臉上口脂都沒擦幹淨呢。”

青漓将這話也聽得真真的,雖知沒人看得見自己,臉卻也紅了起來。

——自己午睡轉醒便去補了妝,口脂自是新鮮,又在皇帝面頰上親了幾下,想來,便是那時候不慎沾染上的。

這個時候就看出臉皮的厚薄了,青漓躲在裏間,無人瞧見都臉紅難忍,皇帝卻是滿臉的淡然,只随手在臉頰上抹了一把,便面不改色道:“朕方才抹了把臉,上頭沾了朱砂,你大概是看錯了。”

“……陛下,”英國公硬生生哽了一下,終于道:“臣還不老,眼睛也不花,分得清什麽是朱砂,什麽是口脂。”

“是嗎,”皇帝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又指着窗外頭的一叢金燦燦的旱金蓮道:“你看那從花,是什麽顏色的?”

英國公道:“自然是金色的。”

“明明是紅色的,”皇帝微笑的看着英國公,一副關愛智障的神情,道:“朕早說你目力不好,你卻死要面子,不肯認。”

英國公:“……”

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皇帝喝一口茶,向陳慶道:“你覺得那是什麽顏色?”

陳慶保持微笑:“自然是紅色。”

英國公:“……”

皇帝又問其餘內侍:“你們覺得呢?”

皇帝表了态度,指鹿為馬自然也無甚奇怪之處,一衆內侍齊聲道;“自然是紅色。”

皇帝微微一笑,平靜的看着英國公,道:“你看,只有你一個人眼睛花了。”

“……”英國公(#‵′):——仗勢欺人的臭流氓!

離開宣室殿的時候,英國公整個人都有些不太好,神情郁卒,霜打了的茄子一樣,沒什麽精神。

再看看懷裏頭抱着的、皇帝說他眼花,專門賞的一大袋決明子,英國公就更難過了。

這麽便宜的中藥,我們家都能扛出幾麻袋來,你堂堂一個皇帝,專門賞這個,實在是有點跌份兒吧。

明明就是金屋藏嬌了,居然還不認。

不過,你也不要太得意。

我對付不了你這個無賴,自然有人對付得了——我要告訴魏國公去╭(╯^╰)╮!

英國公比皇帝年長幾歲,曾在西北患難與共多年,感情自是非比尋常,對于皇帝的性情,也能估摸個八九不離十。

倘若金屋藏嬌藏的是舞女樂伎之流,在宣室殿暗含的政治意味之下,皇帝是絕不會叫過去伴駕的,再想一想前幾日皇後曾入宮探望,加之當日英國公親眼所見的帝後親昵,藏的嬌是誰,便不言而喻了。

他沒辦法,可不代表魏國公也沒辦法,大家姑且走着瞧吧,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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