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衷腸

說這話的時候, 小姑娘聲音輕柔, 語氣溫緩, 短短一句話,也只花了轉眼功夫罷了。

皇帝躺在她身邊,定定看她染了緋色的面容, 情意難掩的眼眸, 只短短幾瞬, 卻覺像是過了一生一世一樣長。

“冤家,”将青漓按到自己懷裏去, 他嘆一口氣,道:“沒白疼你一遭。”

“衍郎待我這樣好,”青漓依偎在皇帝懷裏, 手指卻調皮的去點他下巴, 道:“我豈能辜負?”

皇帝心潮翻湧,柔情暗生, 只低頭吻她長發,卻不曾開口。

小姑娘年紀小,性子也嬌, 自己又比她年長這樣多, 素日裏格外疼惜些, 也是尋常。

可是,他也并非坦然君子,自然會有自己的思量。

坦白來說,若非小姑娘生的這般絕色, 皇帝未必會傾心,更不會這般捧在手心兒裏疼。

男人心目中,容色與愛欲,本就是相伴而生的,他也不例外。

可話又說回來,對于人間帝皇而言,找幾個絕色,也并無什麽難處。

倘若小姑娘只一張臉可取,其餘再無出衆之處,他也是萬萬不會娶的。

他更加看重的,還是她的心性。

溫柔而不失活潑,心軟卻并不愚善,嬌羞可人卻并無小家子氣,嬌生慣養卻也未曾矜傲淩人,從不會将他當成萬人之上的天子,而是将他視為攜手終老的夫君。

留在宣室殿侍奉的,都是伴他經年的舊人,卻也沒人會催着他用膳,逼着他就寝。

礙于身份之差不敢是一個原因,心中并無那般心疼自己,卻也是另一個原因。

他們大概覺得,陛下坐擁四海,制寰宇內,怎麽會覺得累,怎麽會覺得辛苦呢,不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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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小姑娘會環住自己腰身,語氣擔憂的說一句“瘦了”,然後将他按在床上歇息,叮囑他照顧好自己。

這樣真實純然的心意,毫無雜質的真情,于他而言,其實遠比容色重要,也遠比容色更能動人心腸。

這才是他越來越願意寵她,無時無刻不想見她的緣由。

由容色起念,以真情動心,二者交纏在一起,叫他如何也舍不得放開,非要将她按到自己懷裏去,守着終老才行。

皇帝面色沉靜,心緒轉的卻快,青漓不知他心中想什麽,只有一搭沒一搭的絮語,嘴巴一停不停。

“朝政多,卻也不是件件皆為十萬火急,不必将自己逼的太急,”青漓伏在他懷裏,溫聲勸道:“便是再忙,膳食也要按時用,遲一次兩次便罷了,日日遲,身子怎麽受得住?

再者,除去按時用膳,午間也要記得歇一會,養養神,以免下午總覺疲累。這麽大的人了,怎麽也不知道照顧自己……”

青漓知曉皇帝待自己的心意,自然也會投桃報李,竭盡心力的對他好,無論是做夫妻還是做愛人,相處之道皆是如此。

他憐她、惜她,她愛他、敬他,你來我往,方能善始善終。

否則,若只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得不到任何回應,便是再深的情意,也會有冷卻的一日。

“了不得,”皇帝聽小姑娘絮語良多,心間感觸頗多,卻不曾宣之于口,只含笑道:“還沒嫁過來,便管的這樣嚴,等嫁過來了,朕怕是再無自在日子過。”

“活該,”青漓眼眸含笑,輕輕嗔他:“哪個叫你娶的?”

“也是,”皇帝湊過去,在她微微嘟起的唇上親一下,語氣溫和,似有感嘆:“自作孽,不可活。”

去,叫他這樣一說,自己成什麽了。

青漓眼睛一斜,本是要出言反駁的,可話還不曾出口,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她又笑了起來。

“小妙妙,”皇帝摟着她腰身,懶洋洋問了一句:“笑什麽呢。”

“方才我問你奏疏政事,你便毫不遮掩的說了,”青漓眼睛微微彎了起來,眼中全是笑意:“我若有呂武之心,生不軌之意,衍郎可會後悔?”

“呂武之心?你?”皇帝淡淡看她一眼,說了短短幾個字,便不再說話了,只愛憐的摸摸她臉頰,道:“好孩子,快睡吧。”

青漓:“……”

雖然他沒說出來,但還是感覺……好像被鄙視了。

哼╭(╯^╰)╮!

“真難伺候,”青漓正拿一雙妙目瞪他,剛剛想要說話,皇帝卻在她臀上輕輕拍了一下:“——叫朕午睡的是你,吵着要說話的也是你,到底要朕如何是好?”

“自然是睡覺,”許是因為二人之前将親昵事做多了,青漓竟不曾對他那只作亂的手說什麽,只覺不将那句話回敬回去,心裏頭憋得慌:“——我再說最後一句,就睡覺。”

皇帝斜她一下,随即又懶洋洋的将眼合上,翻過身去背對她:“不聽。”

一句話噎在嗓子眼兒,青漓心裏頭憋得厲害,伸手去掰皇帝肩,想叫他翻回來,卻始終無能為力,便向他叫道:“就聽我說一句。”

皇帝耍無賴,道:“朕已經睡着了。”

“喂,”青漓氣鼓鼓的叫他:“蕭豐衍!”

這下子,皇帝回過身了。

“小妙兒,”他漫不經心的看小姑娘一眼,淡淡道:“你若再說話,朕便堵你的嘴。”

畢竟是做皇帝的人,微微沉下臉去,便自生一種威儀,令人不敢直視,只欲喏喏退去。

青漓摸摸自己胳膊上豎起的寒毛,努力不叫自己不要膽怯,委屈道:“哪有你這樣欺負人的,連話也不許說。”

“朕如何堵你的嘴,妙妙肯定是不想知道的,”皇帝卻不接小姑娘這一茬兒,只微微一笑,毫不掩飾目光中的威脅:“不過,你若執意一試……”

他眯起眼來,笑容中另有一番別樣意味:“——朕自會成全。”

“……”他這樣一笑,青漓只覺心尖兒都在顫,伏到他懷裏,乖乖的合上眼:“我已經睡着啦。”

皇帝似有似無的笑了一聲,也不多言,只攬着小姑娘,合眼睡了過去。

今日之前,皇帝是沒有午休習慣的,可今日聽青漓說了,卻覺以後得加上才是——畢竟小姑娘的一片心意,不接受,豈非辜負。

話雖如此,但對于他這種弦上的緊巴巴的人而言,習慣并不是一件容易更改的事情。

不到申時中,他便醒了過來。

至于小妙妙?

還微微鼓着小嘴巴,睡得正好呢。

見她這一副嬌憨樣子,倒是叫皇帝疑心,是不是她自己想睡覺,這才拉着自己一起歇的。

搖頭失笑一聲,他輕手輕腳的穿靴下床,也沒驚動青漓,便往前頭去了。

陳慶正守在門外,見皇帝出來,皇後又不曾跟着,便低聲回道:“陛下,恪太妃請秦尚宮過去了。”

皇帝神色紋絲未變,只淡淡應了一聲:“知道了。”

畢竟是跟随多年的舊人,陳慶也能同皇帝說幾句話,一面上前去奉茶,一面出言道:“陛下早早将風聲散出去,也不怕娘娘吃虧。”

“有朕護着呢,能吃什麽虧,”皇帝漫不經心的喝一口茶,道:“再者,叫秦氏與恪太妃做試金石,看她能不能震懾六宮,執掌宮權,也是好事一樁。”

秦氏本是跟在皇帝生母身邊的舊人,何妃過世後,便随皇帝一道去了西北,在皇帝身邊照顧多年。

之所以跟着去西北,倒未必是她忠心為主,而是先帝不想見到與何妃相關之人,亦或是想為嫡長子留一點人脈,便将何妃那處留下的舊人随皇帝一道送去了西北,說是作個伴。

畢竟人已經到了西北,秦氏也沒了想頭,便一門心思照料主子——畢竟也是先帝嫡長,再差也能得個王爵的。

誰知皇帝竟登位成功,她這個舊人自然跟着水漲船高,一道回了金陵,作為所剩無幾的老資歷者,暫且執掌六局二十四司。

共生死容易,同富貴卻難,更何況那同生死本就并非她所願。

所以,當宮裏宮外有意無意的傳出皇帝有意過繼七王世子時,秦氏暗地裏也站了隊,對恪太妃宮中事物大開綠燈。

皇帝不好糊弄,陳慶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倒也不敢做的太過分,可在相同品階之下,恪太妃硬生生壓了另兩位太妃一頭,卻是不争的事實。

這也沒辦法——她是有兒子的,為着兒子前程,自然要早作打算。

皇帝心知秦氏并非省油的燈,卻也沒有處置,一來這些年她執掌六局二十四司做的不錯,一時半會也找不到人接替,二來到底是有着多年的情分,又是母親身邊舊人,少不得留幾分面子。

眼見着皇後便要入宮,秦氏若是識趣兒,自然可以留下,若是不識擡舉,就只好挪一挪位置了。

陳慶也能猜出皇帝幾分心思,暗暗吃驚他竟肯為小皇後花這些心思,只是這些日子見多了他憐愛那位小皇後,倒也并不是十分驚訝,只是道:“陛下當真心疼娘娘。”

“她若有執掌宮權的手腕,自是好事,再願意去做,朕也是支持,若是她偷懶兒,又或是挑不起這副擔子,也是無妨,她高高興興四處玩兒,也不錯,” 皇帝看向陳慶,含笑道:“倒是要叫你辛苦些,兼顧着兩頭。”

“陛下倒是會使喚人,只是,”陳慶有些無奈的道:“奴才本就事多,即使是看顧,又能看顧多久呢。”

“倒也不久,”皇帝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面上笑意也溫和許多:“你暫且先看着,等以後太子妃入宮,便交給她去忙,也叫你歇一歇。”

這句話皇帝說的輕松,話裏頭的意味卻重,陳慶也是極力抑制,才不曾面露異色,小心的看一眼皇帝面上神色,卻見他目光溫和,神色平靜,顯然并非失言。

——這豈不是說,只要皇後孕育皇子,便會被立為太子?

畢竟是牽涉到皇位傳承之事,親近如陳慶,也不想在這裏頭插手,只含笑将話頭轉回了宮務上頭。

“太子大婚,怎麽也得過了十五,”他一副頭大的模樣,語氣微苦,卻不覺有抱怨之意:“更不必說小太子還沒影呢,這樁差事若是做了,少不得就得近二十年,陛下快饒了奴才吧……”

“誰說沒影兒的,”皇帝大笑起來:“——等着吧,明年便能生出來。”

陳慶繼續苦着臉,道:“即使如此,也還有十五年吶。”

“還不定呢,”皇帝面上笑意淡去幾分,道:“朕觀她心性,只怕是願意自己去做的,十有八九用不着你。”

陳慶同青漓有所接觸,也能察覺這位小皇後幾分性子,贊同的點點頭的,道:“娘娘聰慧,也并非軟弱可欺,自是無礙。”

“都好,”皇帝坐到椅子上去,慢條斯理的翻開一本奏疏,道:“她若是想高飛,朕便給她風借力,若是想栖息,便只管靠到朕身邊來——無論如何,總歸是好的。”

“陛下自是一番心意,可娘娘年紀尚小,若是想不明白,只怕是要惱的。”

“你把她當什麽人了,”皇帝笑着搖搖頭,道:“這小姑娘,鬼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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