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記仇

皇帝似是不曾見到小姑娘神色, 只慢條斯理的靠過去, 好整以暇道:“跑呀, 怎麽不跑了?”

青漓幹笑幾聲,也沒再躲,而是向前一點, 主動過去環住了他腰身, 眨巴着眼睛賣萌:“我同衍郎開玩笑呢。”

“開玩笑?”皇帝笑了一聲, 拿她之前的話來堵她:“騙人是小貓。”

笑話,在這種關頭, 臉面還有什麽要緊的。

更不必說,在此之前,皇帝便親自為她做了示範。

青漓湊過去親他臉頰, 連臉都不紅, 女孩子的聲音拖長,又嬌又軟:“喵喵喵~”

“你倒知曉變通, ”皇帝目光揶揄,顯然是想起了之前那夜的自己,輕聲笑道:“有樣學樣。”

“夫唱婦随嘛, ”青漓不管這一茬兒, 只攬着他脖頸癡纏撒嬌:“衍郎最是大度, 才不會同我計較。”

“少給朕戴高帽子,”皇帝将小姑娘抱起,道:“那夜,前前後後你罵了朕多少句無恥, 統統忘記了?”

青漓眼睛眨眨,心虛的別過臉去。

“有仇報仇,有怨抱怨,”皇帝低頭在她臉上親一下,目光暗含某種深沉的光,笑微微道:“妙妙說,是不是?”

他身材高大,懷抱也寬闊,青漓靠在他懷裏,既覺安穩,又覺不安,想着他前番幾次使壞,只惱的拿拳頭輕輕打他肩膀:“壞人!壞人!壞人!”

“壞?”皇帝笑了起來,帶的整個胸膛都在震動,抱起小姑娘,他出了弘明池:“朕待你,不能更好半分了。”

“——你說朕壞,是因為你還不曾真的見過,朕壞起來是什麽樣子。”

小姑娘嘟着嘴,嬌嬌的哼了一聲。

皇帝見她如此,便覺一顆心都化開了,實在是愛的厲害,低頭在她唇上親一下,往前走幾步,将她放在了一側的躺椅上,自己卻半坐在地上,微微擡頭,目光專注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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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青漓被狼捉住了,心裏頭正惴惴不安,猜測他會從哪兒下口,咬多久的時候,那只狼卻規規矩矩的坐在了自己身側,雖然目光依舊垂涎的落在自己身上,但卻不曾真的下口。

她大概是被虐成了斯德哥爾摩症,見他只目光專注的看着自己,一動不動,也無什麽越矩,青漓竟覺得有點感激。

搖搖頭,将這個念頭抛出腦外,小姑娘緊緊衣帶,警惕道:“看什麽呢你。”

皇帝輕輕舔了一下唇,喉結一動,笑吟吟的向她湊一點,道:“看美人兒。”

青漓別過臉去,也不看他,傲嬌道:“美人兒不給你看。”

皇帝搖搖頭,失笑一聲,站起身來。

青漓被他動作吓了一跳:“——你做什麽?”

皇帝懶洋洋的瞧她一眼,也不說話,便掀開漂浮着的輕紗,往一側去了。

青漓心下不解的功夫,卻見他拿着巾帕,臂上挂着她衣裙,重新回來了。

“怕什麽,”皇帝便到她背後去,用巾帕為她擦拭頭發:“收拾你什麽時候都使得,卻不能這樣折騰,本就悶熱,不早些擦幹,夜裏會頭疼的。”

青漓心中明白過來,更覺感動,唇邊止不住的流露出幾分笑意來,嬌嬌的道:“衍郎待我真好。”

皇帝哼了一聲,道:“你知道便好。”

“之前是我不好,不該故意戲弄你的,”青漓是個乖孩子,皇帝待她這樣好,再回想起方才她故意折騰,便覺有些愧疚,歉然道:“應向衍郎致歉的。”

“致歉做什麽,”皇帝手上動作輕柔,将小姑娘的一頭長發細細擦拭,口中語氣也柔:“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青漓心更軟了,溫柔的道:“剛才還胡鬧,故意往衍郎身上潑水,不應該的。”

“無妨,”皇帝将小姑娘的濕發擦得差不多,便繞回她正面去坐下,微微一笑,道:“——朕喜歡秋後算賬。”

青漓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味兒了:“……嗯?”

“妙妙一共潑了朕三十四回,”皇帝露出一口陰森森的白牙,道:“朕都數着呢。”

“……可是,”青漓弱弱的道:“我都認錯了。”

“認了認了,”皇帝淡淡的道:“可朕不接受,你待如何?”

青漓嘴唇動了動,竟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頓了好一會兒,只反問道:“那你待如何?”

皇帝目光像是游動的水光,在青漓面上轉了幾圈兒,終于意味不明的一笑,卻不再言語。

他站起身,将挂在一側的衣裳遞給青漓,又擡手取了自己的衣袍,道:“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先換了衣衫才是真的。”

說完,他也不介意青漓在側,便大喇喇的解開衣帶,将身上濕衣脫去,另取一側的幹淨衣袍換上。

他臉皮厚,青漓卻不行,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将目光收回,自己取了衣裳,到一側的屏風那側換了。

皇帝不知是在想什麽,只輕輕笑了一聲,竟沒有出言調戲兩句。

只是在等她換完之後,他才問道:“餓了沒有?”

“不餓,”皇帝對她這樣寵愛,自有人殷勤獻好,每一日的點心都不停,等閑不會餓到,她答道:“來之前還用了糕點的。”

“那就坐下,”皇帝示意青漓坐回躺椅上,自取了梳子,道:“朕為你梳一梳頭發。”

青漓本以為會挨上一通欺負的,不意竟他這樣說,禁不住有些怔,随即又反應過來,唇角含羞,卻極歡喜:“嗯。”

小姑娘頭發養的好,烏黑而有光澤,皇帝輕輕握住一縷,玉梳自上而下,極輕柔的滑了下來。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燈火輝映,紅绫展芳,殿內半聲異響也無,只有玉梳順在發絲上的淡淡聲響,安寧而靜好。

——倒也自有一種溫情脈脈。

人泡了溫泉之後,本就易覺困乏,青漓與皇帝嬉鬧一場,更是微生疲憊,皇帝梳發的動作又輕柔,她靠在躺椅上,竟慢慢合上眼,睡着了。

皇帝初時還不覺,等為她打理往長發,卻覺青漓小腦袋歪了,這才發現她竟睡着了。

眼睫長長,粉唇嘟起,因着方才沐浴過的關系,整個人都有種清淩淩的水潤與嬌嫩。

皇帝目光柔和,替小姑娘将散落下來的頭發挽回耳後,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本是想着在邊上陪陪她的,可望見她纖細的手指之後,卻浮起另一個念頭來。

青漓懶洋洋轉醒時,已經算不得早了,雖說掌着燈,卻也能覺察出天色的變化。

就梳一梳頭發,竟也能睡着了,也是厲害。

看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皇帝,她正覺有些不好意思,卻察覺他神色有些不對勁兒。

隐隐的,竟有些……心虛?

他臉皮有多厚,青漓是親自見識過的,若非捅了大簍子,才不會這樣呢。

她心底浮現出幾分不詳來,狐疑的看他一會兒,道:“——你幹什麽了?”

“也沒什麽,”皇帝輕輕咳了一聲,上前去拉她起身:“妙妙也該餓了,我們一道用膳去。”

青漓見他如此,愈發覺得不對勁兒,卻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輕輕甩開他的手,卻在這關頭,找到了問題所在。

“蕭豐衍!”她難得的說話這樣大聲,語氣更是氣惱:“——我指甲呢?”

皇帝難得的在她面前氣短一回,幹咳一聲,主動上前去讨好:“朕本想給你一個驚喜,卻也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

青漓在家便是被嬌養着的,手指如水蔥一樣纖長白嫩,指甲也留了些許,有侍女仔細打理着,修的極精致好看。

可是現在呢,全、都、被、毀、了!

這叫什麽行為?

在一絲一毫都要仔細打磨的勳貴女子眼中,十個指甲被修成這個樣子,等同于男朋友拿好容易集齊的ysl當蠟筆畫孩子玩兒了!

青漓看一眼參差不齊的指甲,就覺得火氣上湧,惱的直拿手打他:“蕭豐衍你壞不壞!我養了這麽久,你倒好,這麽短的功夫就給禍害了!”

皇帝本也是好意,見一側放着小剪刀之類的修甲工具,自己又閑來無事,便拿着小姑娘的手試着修了修。

只可惜,無論是實力還是手藝,他都要比專門做這個的侍女宮人差太多,越修越壞,想要補救,卻只是雪上加霜。

偏生青漓剛剛泡過澡,指甲軟,被人剪完了,也未曾醒過來制止,以至于最終落得這樣尴尬的境地。

見着這般情狀,便是小姑娘自己不說,皇帝自己也覺得,那樣好看的手,配着這樣的指甲委實是難看,所以此刻即使是被小姑娘訓了,也沒敢說什麽反駁的話。

一把年紀的男人,又是習慣了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皇帝,被自己訓得不敢擡頭,青漓原本是惱的,可是看他這樣,又覺得想笑。

雖然還是很氣,可看着他這樣,好像……還蠻萌噠。

看一眼參差不齊的指甲,她雖依舊覺得眼疼,卻也不好再說什麽了,只瞪着他道:“——以後不許了!”

皇帝乖乖的應了一聲:“再不敢了。”

“陛下是不是從沒有想過,”青漓被他語氣惹得一笑,眸光全是波瀾:“自己也會有今日?”

皇帝擡眼看她,目光溫柔中有些無奈:“朕懼內,如何?”

“不如何,”說了一句,青漓又忍不住彎起了唇,斜他一眼,重又改口道:“——算了算了,也還可以。”

皇帝湊到她面前去,溫聲道:“不氣了?”

青漓不去看那十個叫自己心煩的指甲,勉強道:“算是吧。”

皇帝雖知自己是闖了點小禍,卻完全難以理解女孩子對于美的追求,更不明白在青漓心中,修剪的整齊好看的指甲有多重要,目光在她指尖轉一圈兒,竟忍不住笑了。

“——你別說,還真挺難看。”

青漓(#‵′):“……”

皇帝沒察覺到小姑娘平靜外表下的火氣,反倒是笑的更兇:“怨不得你生氣呢。”

青漓忍無可忍,跳起來抓了他一把:“你給我弄成這個樣子,居然還好意思看笑話?!”

呀,小姑娘炸毛了。

皇帝一面按住她那只兇巴巴的手,一面認錯:“是朕不好,朕不好,妙兒別惱。”

青漓氣道:“——你還笑話我!”

皇帝連忙解釋:“沒有沒有。”

小姑娘本是想再說兩句的,看一眼皇帝,卻忽的将滿嘴的話咽了下去。

幹咳一聲,她道:“那這事兒……就這麽掀過去了。”

皇帝不覺有他,只想着将小姑娘安撫下來:“都依從妙妙便是。”

青漓有些心虛的“哦”了一聲,沒有多話。

皇帝看她一眼,試探着問道:“去用膳?”

“先等等,”小姑娘面色有些尴尬,拿了帕子,踮起腳為皇帝擦臉,在他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她眨巴着眼,低聲道:“我方才不小心,把你的臉……給抓破了。”

“……”皇帝:“朕後日要上朝的。”

青漓低着頭,心虛的對了對手指。

皇帝見她方才還張牙舞爪,此刻卻乖得像是被捉住尾巴的貓,心裏頭直想笑,努力抑制住,只嘴上道:“打人不打臉,你知不知道?”

“也不能全怪我,”青漓小心翼翼的開脫責任:“要不是你把我指甲修的這樣參差不齊,也不能抓破臉啊。”

“不止不認錯,”皇帝斜她一眼:“還強詞奪理。”

青漓乖乖的低下了頭,聆聽皇帝教訓。

皇帝卻不再說什麽了,只伸手給她:“過來。”

青漓乖乖的握住他手,他也不多說,只拉着她往外頭去了。

青漓問道:“做什麽?”

皇帝答得言簡意赅:“吃飯去。”

青漓禁不住輕輕笑了起來,笑完了,又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不生氣了?”

“本就不是什麽大事,”皇帝道:“有什麽好氣的。”

“那你的臉怎麽辦?”青漓心裏頭甜意上湧,卻還是有些擔心:“若是被人見了,怎麽說才好?”

“還能怎麽說,”皇帝含笑道:“朕做錯事,被皇後施家法了。”

“少胡說,”青漓嗔他一句,道:“同你說真的呢。”

“寬心吧,”皇帝道:“朕有法子的。”

富安侯被皇帝罵了。

雖說沒人親眼見着,可風聲卻放出去了,小道消息自是傳的有聲有色。

被罵的原因并非公事,而是私事,這也是此事傳的廣,卻只是小道消息的原因——被叫到宮裏頭去,一對一罵的嘛。

至于為什麽會有被罵的消息傳出去,自然是因為某家某家在宮裏頭有一點人脈,捕風捉影,聽了幾句。

據說在前些日子,富安侯那馬屁精向皇帝獻好,進獻了一只奇鳥過去,天生金羽,乃是吉兆,只是陛下諸事繁忙,一直不曾見,直到今日才得空去看。

誰知道那只鳥野性難馴,跳起來,抓傷了陛下的臉之後,便拍拍翅膀飛走了。

這下子,輿論一下子就變了。

什麽狗屁神鳥,分明是鳥妖!

它抓傷的,可不僅僅是陛下的臉,還是大秦的門面,哪裏能有失。

如此一來,富安侯這個進獻者,自然也得跟着讨嫌,被皇帝尋了個由頭,罵的狗血淋頭,只想學着那只鳥一樣,拍拍屁股飛走。

富安侯一把年紀了,哭的老淚縱橫,跑去找自己的連襟英國公,連聲喊冤:“我什麽都沒幹啊,送鳥?什麽鳥?我什麽都不知道啊!陛下召我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半分解釋的機會也不給,我冤吶,嗚嗚嗚嗚……”

英國公也聽聞了這個消息,到底是不明所以,也不好說什麽。

腦子轉了轉,他出言問道:“你面聖的時候,陛下面上确實有傷痕嗎?”

“面君本是不能直視的,”富安侯收了眼淚,可憐巴巴中有些不解:“可我挨了一通罵,總得知道為什麽被罵啊,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還真的是有傷痕……”

英國公想了想,又仔細問道:“抓痕?”

“仿佛是吧,”富安侯有些不确定:“我也不敢盯着仔細看。”

英國公想着那位被皇帝嬌養在宮裏頭,看的像眼珠子一樣的皇後,再聞聽此言,便隐約明白了點什麽。

真慘呀,堂堂天子,居然被家暴了。

不過也活該,誰叫你那麽風騷,才剛訂了親,人都沒娶回去,便一幅老房子着火枯木逢春的樣子,三天兩頭一封情書,簡直浪到飛起,皇後不打你打誰。

只是,做什麽非要往富安侯身上砸鍋啊。

懶洋洋的揉着額頭,好一會兒,英國公才在腦海深處找到了那麽一點兒線索。

他聽自己夫人提過,皇帝在自己府上見皇後的時候,富安侯的女兒宋明珠也在此,據說,跟皇後鬧得不太愉快,還被皇帝給罰跪了。

等等。

——陛下他不會這麽記仇,一直惦記着報複回去吧?

當初是因為皇後而生氣,此刻便叫他們為皇後受過?

英國公摸摸下巴,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讀懂了風騷而又記仇的老男人內心。

喂喂喂,陛下,你這樣養小皇後,會把人慣壞的吧。

只是,如此一來,看着涕淚縱橫的富安侯,英國公更覺得頭疼了。

誰叫你不管好自己女兒的,怎麽着,挨教訓了吧。

找到了根子,英國公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提點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風聲傳出來,宣室殿也未曾否認,你便只管擔下來,不要有怨怼之心。”

“可是,”富安侯鼻子一酸,委屈的想要變形:“——我什麽都沒幹啊。”

“那你就出去跟別人解釋,”英國公冷哼一聲,沒好氣道:“就說你什麽都沒做,是陛下冤枉你,誣陷你的。”

富安侯眼淚險些掉出來:“……我不敢。”

“那就将此事認下來,”英國公冷下臉,道:“回家去,管教好自己家人的嘴,不要惹事。”

富安侯被訓得沒敢擡頭,可憐巴巴的應了一聲:“好。”

“等等,”英國公叫住他,頓了頓,又問道:“我聽說,明珠已經定了人家?”

富安侯不意英國公忽然提起這節,轉瞬的怔然之後,便點了點頭:“定了陳家的人,家風好,人才出衆。”

“也好,”英國公點點頭,道:“叫她好好過日子,也不錯。”

富安侯只當英國公是随口一問,倒也不曾多想,向他告辭,便離去了。

英國公懶洋洋的坐在椅子上,無奈的直揉額頭。

記仇記成這樣,也太叫人吃不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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