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折梅
皇帝這話說的有些早, 話裏話外也是頗有自信, 青漓倒不覺羞, 只睨他一眼,道:“沒影兒的事,你倒說的有聲有色。”
二人相處的久了, 親昵事也做得多了, 小姑娘在他面前, 也愈發放得開了,清亮亮的眼睛一斜, 便叫人心神一顫,沒得想過去親親她。
皇帝好容易才将那份心思歇了,含笑向青漓道:“誰說沒影兒, 沒多少的日子, 朕掰着指頭都能數出來。”
“說的信誓旦旦,陛下可有這個本事麽, ”青漓雙手環胸,定定看皇帝一會兒,忽的一笑, 湊到他面前去:“若是做不到, 我可是要笑的。”
皇帝微微眯起眼, 目光隐晦的看她一會兒,終于意味不明的笑道:“——只要你別求饒。”
換了別的時候,哪怕是裝,青漓也是會硬氣一會的, 可眼下已是十月底,婚期便在眼前,她委實是沒有硬氣的資本,嘟着嘴看他一眼,終于認輸一般,別過了臉去。
只是耳根處的一片粉紅,日光下極為迷人。
皇帝最愛她這般嬌羞情态,幾乎難以抑制的想過去親親面前的小美人,看一眼被一側擡頭看他們的阿遠,只得生生壓住了。
“朕好容易出來一回,也別只顧着鬥嘴,”他彎下腰,将小蘿蔔頭一樣的阿遠抱起,向青漓道:“帶朕往你住的地方去看看。”
若是換了別人,貿然要往自己閨房去,青漓必然是會拒絕的,可皇帝卻是不同的——自從結識之後,二人什麽親密事不曾做過,去閨房走一遭,也算不得什麽。
皇帝不欲惹人注目,周遭人皆識趣兒的退下了,以至于此刻連引路人也無,青漓也不多說,便往前幾步,向自己院子那邊去了。
皇帝抱着阿遠,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後,走了幾步,才出言問她:“——沒生氣吧?”
青漓被他問的莫名:“有什麽好生氣的?”
“本應抱着我們妙妙的,”他目光落在臉上,青漓竟覺有些灼燙,卻聞皇帝繼續道:“可阿遠還小,走得慢些,朕便抱着他了,小妙妙可別生氣。”
“去,”青漓這才反應過來,眼底禁不住有些甜意:“——連小孩子的醋都吃,我成什麽人了。”
頓一頓,又補充道:“便是阿遠不在,我也不要你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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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朕心中,妙妙本就同小孩子一般,”皇帝目光柔和,道:“都是該嬌慣着的。”
青漓心頭甜蜜蜜的,口中卻道:“哪個要信你?你素來會哄人的。”
“什麽叫素來?”皇帝道:“——只肯哄你一個。”
哪裏會有女孩子不喜情郎溫言蜜語呢,青漓看一眼他英挺硬朗的面容,唇角微彎,心中的歡喜都在咕嘟嘟冒泡兒了。
她不由自主放慢了步子,皇帝便微微向前,與她并肩而行,低聲問:“——西涼使團之事,沒多想吧?”
“有什麽好多想的,”青漓側臉去瞧他,眼神柔和而堅韌,在皇帝望過來的目光中,她毫無躲閃:“我信你。”
“之前便說好了的,”青漓擡眼看着他,第一次,皇帝在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眼中,見到了這個年齡中少有的堅定與勇氣,她道:“衍郎不負我,我自不負你,外頭傳的閑話是多,可沒一句是你口中所出,無一件與你相關,于我而言,這便足夠了。”
“——不信交心的情郎,而去信那些流言蜚語,如此本末倒置之事,我如何做的出?”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清淡無奇,落入皇帝耳中,卻覺有風雷之聲。
“之前還有人同朕說,朕娶了你,是你的福氣,”皇帝看着面前剛剛及他肩膀高的小姑娘,動容道:“可叫朕說,恰恰相反才是。”
青漓沒去理會皇帝話裏頭的感動,只斜他一眼:“——誰說的?”
“一個舊友,”皇帝聽的小姑娘語氣不善,反倒笑了一聲,溫聲道:“随口一說罷了,妙妙大氣,別放在心上。”
青漓傲嬌的哼一聲,不理他。
“朕本是怕你多想,這才出宮來見你,”皇帝目光落在小姑娘面上,眷戀不去:“可是此刻,聞聽你不曾多想,卻也不覺多寬心。”
“妙妙,”他湊近青漓些許,低聲道:“——不在乎朕了麽?”
他這話語氣輕,聲音也溫,隐隐的,青漓竟覺其中有幾分軟弱。
這一刻,她在皇帝身上,也見到了些微凡人才會有的特質。
他也會擔憂,也會不安,也會有這般那般的愁緒。
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人間帝皇,在面對心上人時,也會患得患失。
她當真幸運,也當真有福氣,兩人之間,他愛的更早,也愛的更深。
注視他好一會兒,青漓心中忽的生出了一個念頭,愈來愈強,竟壓制不下。
“那個小的,”她也不看皇帝,只向阿遠道:“合上眼,不準看。”
阿遠不明所以,懵懵的看姑姑一眼,便老老實實的将眼睛合上了。
青漓微微一笑,唇邊似是綻了春日的輝光。
她踮起腳,輕輕吻上皇帝的唇,末了,又使壞咬了一下,極俏皮。
皇帝被小姑娘親了,還順勢咬了一下,一時間,倒有些哭笑不得。
——之前還是自己哄小姑娘的,到了此刻,卻反過來,成了她哄自己。
不過,出人意料的,這滋味也不錯。
皇帝手指碰觸自己的唇,只覺方才似乎曾有一只采過蜜的蝶栖息,順勢在上頭留了花的芬芳,叫他分外回味,甘意暗生。
小妖精,膽子越來越大了。
——欠收拾。
~
方夫人一進女兒閨房,便見蘭蕊正半靠在桌案上捧着一卷松山集細讀,神情專注,目光微凝,似是入了神,竟連有人近前都不曾知。
她在心底輕輕嘆一口氣,眼底是難掩的心疼與擔憂。
郝家之事雖是快刀斬亂麻,免了後頭的麻煩,卻也或多或少傷到了女兒的心,歸家之後,蘭蕊雖不曾再提過郝家人,卻也在屋子裏悶了幾日。
遇上了這種事情,任誰都會覺糟心的,方夫人并不意外,只要看得開,能走得出來便可。
只是,等過了那一陣,蘭蕊雖肯出門,神色卻也不似此前欣喜,她本就是溫婉性子,心中郁郁,難免更顯幾分沉靜,方夫人見了心疼,同方良說了幾回,他卻也不怎麽擔心,只慢條斯理的翻書:“兒女大了,自然有自己的心思,由着他們去吧。”
方夫人氣結。
——你們一個個的都氣定神閑,倒好像是我一個閑的蛋疼。
微微搖頭,将那些有的沒的抛之腦後,方夫人上前去抽了方蘭蕊手中書卷:“成日裏悶在屋子裏看書,再看就看傻了。”
蘭蕊撐着腮,道:“閑來無事,總要找些樂子打發時間的。”
“你若得閑,便去覺知寺走一遭,”方夫人道:“你祖母身子轉好,你這做孫女兒的便為她盡一盡心,往覺知寺還願去。”
這是正事,又是為了祖母,蘭蕊自然願意一行,也不推脫,便應了下來。
方夫人樂得叫女兒出門走走,一面吩咐仆從準備車馬,一面叮囑道:“覺知寺的梅花開得早,可不要貪看去采,那裏的禿頭兇得很,阿娘年輕時候折了一支回家,居然硬生生跟到你外祖父那裏去告狀……”
蘭蕊被方夫人此言惹得一笑,沒了之前的淡淡愁意,溫婉雅致的面容宛若出塵的水仙,好看極了:“阿娘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
~
覺知寺距離方家不遠,乘馬車也不過兩炷香時辰,經了百年香火的寺院,青色的磚瓦隐約褪色,牆壁上的佛畫依稀斑駁,并無恢弘華美可言,可伴着寺門處的黃銅大鐘,與大殿內寶相莊嚴的佛祖,卻自生一種肅穆慈悲。
蘭蕊既是還願,自不會濃妝豔抹,只着了家常的素淨衣衫,一條發帶将長發束起,簡簡單單,清素到底,卻更生清水芙蓉之感。
寺前的梅花果然開了。
覺知寺的早冬梅花,金陵外的半色桃花,本就是金陵二絕,蘭蕊步子放慢,伴着滿路清芳,心緒似也亮堂了起來。
等到了佛堂內殿,她緩緩跪在蒲團上,靜心念了一個時辰的經文,才同侍女一道離去。
寺前的梅花依舊清冷,帶着漫不經心的傲然,蘭蕊站在寺門前望了過去,卻忽的想起在魏國公府時,妙妙對自己說的話。
她在半色桃林中得了一片異色花瓣,随即,便得了世人眼中最令人歆羨的姻緣。
蘭蕊倒不覺那是世間最好的,情之一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妙妙覺得喜歡,那才是最重要的,也才能稱得上是圓滿,其餘人的看法都不重要。
只是,她心底隐約泛起一絲苦意——我的姻緣在何處呢?
人各有志,也各有選擇,她并不恨郝樟,只是覺得有些傷感。
那場情意的失敗,似乎也将她動心的能力帶走了,從此無波無瀾,心底再無風起雲湧。
也是當真難過。
初冬的風似是聽到了她心底言語,吹起了蘭蕊束發的絲帶,帶着它往前頭最為高大的那株梅花樹上去了,紛紛揚揚間,挂在了微微向前探出的一枝梅上。
就像是她初見郝樟那日,斷了線後,孤零零挂在樹上的風筝一樣。
那時候,有個人伸手為她取了下來,彬彬有禮的遞到自己面前,開始了一段情緣。
蘭蕊定定的看了那絲帶半晌,目光半是傷感,半是釋然。
“那絲帶挂的高,奴婢們是夠不着的,”身邊的侍女不知她心中思緒萬千,只以為自家姑娘是舍不得那絲帶,便輕輕開口道:“跟着來的侍衛中倒有個高的,姑娘可要奴婢去叫他來?”
“不,”蘭蕊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整個人似煥然新生,微微一笑,她道:“不必了。”
她沒回頭,也不去看尚且挂在枝上的發帶:“我們走吧。”
轉身的這個當口,幾人卻聞有馬蹄聲漸近,直往那株梅花樹下,才緩緩停住。
蘭蕊聞聽此音,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卻見一個男子騎馬,背光而來,一眼望去,看不清容貌,只覺英氣朗朗似雲,氣度非凡如松,不似尋常人物。
看這一眼,本也只是出于好奇,并無他意,蘭蕊收回視線,便打算離去,剛剛邁了一步,便聽那男子朗聲道:“姑娘,請留步。”
蘭蕊微微垂首:“尊駕有何指教?”
那男子低低笑了一聲,打馬到了那株梅花樹下,輕輕擡手,但聞一聲脆響,便将最為清豔的那枝折下了。
他下了馬,大步到了蘭蕊面前去,将那枝梅遞給她:“——見你在在此駐足良久,風采怡人,無以為贈,便折一枝梅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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