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解惑

也不知是為什麽, 此刻叫青漓細思, 小時候的事情能記住的當真算不得多, 若不是做了這個夢,她還不知道自己是見過他的呢。

好奇怪。

小姑娘杏眼轉轉,便更加緊密的貼到皇帝懷裏去, 聲音糯糯的可憐:“衍郎, 我難受……還頭疼。”

“許是昨夜受了涼, ”她一提這個,皇帝便顧不上那些陳年舊醋, 想着她燒熱多半是因着昨夜折騰太過,語氣中憐愛之意更濃:“已經喝了藥,躺下睡會兒吧, 出了汗便好了。”

青漓看得出他眼底悔意與疼愛, 便嘟着嘴,順勢責備了一句:“都怪你!”

“是, 都是朕不好,”叫她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居然真的認錯了, 脫了靴, 他一掀被子, 摟着自己的小妻子,一道躺了進去:“昨夜太過貪歡,倒是害妙妙吃了苦頭。”

青漓最不喜歡吃苦湯藥,因此, 從小到大最讨厭的就是生病。

這次因着皇帝才燒熱,她心底本是有一絲絲惱意的,此刻聽他這般言說,那一絲絲惱意瞬間煙消雲散,化為了甜絲絲的蜜糖。

“也不能全怪你,其實,”伏在他懷裏,青漓捂着臉,期期艾艾的說了句公道話:“還蠻……舒服的。”

皇帝倒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個來,登時便低低的笑了,青漓在他懷裏,覺他胸膛都在抖,臉面便有些微紅,輕咳一聲,遮掩了過去。

“衍郎,”見皇帝心情好,青漓便小心翼翼的展露出自己的目的來,手指隔着幾層衣衫,輕柔的在他胸前打着圈子,她輕聲道:“——你是因為那時候的話,所以才娶我嗎?”

皇帝不意她忽的問了這個,倒是怔了一下,低頭看看小姑娘面上神情,忽然明白了什麽。

——原來,是想着先叫自己愧疚,再打探前事的消息。

小狐貍精,迂回的真好,把他都給饒進去了。

“倒也不全是,”她還病着,皇帝也不同她計較這些,輕哼一聲,道:“後來,朕還見過你一回的。”

“今年初春時,朕往金陵外看花去了,”皇帝似乎回想起了什麽,面上也添了幾分柔和笑意:“聞名金陵的半色桃花不過爾爾,可魏家的小娘子——美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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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色桃花?”青漓不曾想其中還有這般淵源,跟着念了一句才反應過來,恍然道:“那一日,衍郎原來也在。”

想着那日落在自己額上的花瓣兒,加之阿娘口中的姻緣到了,青漓忽的有種萬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的感覺。

這樣的事情若算不得有緣,什麽才是有緣?

不知不覺間,她唇邊露了幾分笑,笑完了,又轉眼看向皇帝:“——那時候,衍郎可知,我便是小時候你見過的那個……”

這事兒提的突然,一時之間,青漓還真是想不出如何形容那時候的自己,正有些語滞時,皇帝卻明白了她未盡之意,順着接了上去:“不知道的。”

他眉頭微動,似是想起什麽,伸手捏住面前妻子的下巴,仔細瞧了瞧才道:“妙妙小時候是只胖團子,臉蛋圓圓的,現在則是小尖臉,楚楚可愛,雖有相似,卻也難以辨認。”

“再則,魏國公府的小娘子,素來是養在深閨中的,朕多年未見你,哪裏能一眼便認出來呢。”

青漓撥開皇帝的手,又拿自己手指去戳他臉,譴責道:“——見色起意。”

“半是半非吧,”皇帝倒也不反駁,只含笑道:“那時候,朕還不知你身份,只自衣着打扮中猜度,該是勳貴出身的小娘子才是,便叫人去查。”

“你大概不知,”他語氣中也有隐隐的感嘆:“朕聽陳慶回禀,說那是魏國公家的小娘子時,很是吃了一驚。”

“朕還問了陳慶一句,是哪一個小娘子,陳慶也覺玄妙,笑着答朕說,魏國公只生有一位小娘子,便是陛下當初遇上的那位。”

“妙妙說,”皇帝低頭看她,眉目中全然是溫和笑意:“你我之間,算不算是有緣?”

也不等她回答,皇帝便繼續道:“第一次見你時,相隔并不遠,見你撥開花枝走出,比枝上桃花還要曼妙,那時朕便覺得,你合該是朕的女人,等真的明了你身份,才更覺因緣奇妙,際遇難言。”

“朕從來不信天意,那一刻,卻也覺命運昭昭——天下女子成千上萬,只有妙妙一人,合該做朕的妻子。”

這個男人便是這樣,只憑一張嘴,幾句話,便能撩撥的人心思浮動,情思蕩漾。

青漓心中甜蜜極了,卻忽的想到了另一處,瞪他一眼,道:“杏樹底下那回,才是第一次見呢,我叫你娶,你便應了,這樣輕而易舉——你說實話,是不是對着誰都會應?”

“怎麽會呢,”皇帝被小姑娘醋溜溜的語氣取悅了,低頭親她一親,語氣中也有了幾分追憶:“那棵杏樹……是母妃最喜歡的。”

青漓不意竟其中還有這一層關系,聞言便怔住了。

“我小的時候,她帶我去過許多次,喜歡的不得了,”皇帝目光中有些感傷,只是望着不知名的地方,繼續道:“那時候,興安街還沒有被建起,那裏也沒有人家。”

“可是,等我在西北呆了好些年,返回金陵的時候才發現,那裏已經建成了新的街坊,連帶着那棵杏樹,也被圈進了別人院子裏。”

“母妃的誕辰是三月,那棵杏樹已經開花了,可是她的死畢竟與何家有關,先帝不許宮中設靈位祭祀,諸府中也無有祭奠,人都沒了,不知魂歸何處,居然連個念想的地方都沒有。”

“興安街地域偏僻,許多人家即使是置了府邸,也少有人居,依仗着自己身手,母妃誕辰那日,我孤身去了那家院落,想去看看那株她最喜歡的杏花。”

“等我到了地方,卻在杏花樹底,見到了剛剛燃盡的紙錢,一側還擺有桂花蜜糕,那是母妃生前最喜歡的。”

“剛剛見到時,我也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來——那時何氏族誅,我也被發配到西北,何等凄涼。何氏尚存時,與朝中勳貴門楣多有交情,可等我回京後,連願意與我說話的都沒有幾個,更不必說在母妃過世後多年,在她最喜歡的杏花樹下,誕辰那日為她燒紙,做喜歡的點心了。”

“興安街地價昂貴,京中能安置的人家也算不得多,我想,那或許是與母妃有舊交的故人,抱着這個念頭,便在內堂留了信,闡明失禮入內之處,又想求他松口,買下那座宅院。”

“後來的事情你便知道了,”斷斷續續說了許多,皇帝似乎也覺松一口氣,看着面前的小妻子,道:“你我兩家之間相隔的那道院牆不高,并非是因為建築時候的失誤,而是因為那本就是一家,我感念他的恩情,他心知我的誠意,自然不會設高牆相阻。”

說到這裏,皇帝也禁不住笑了,額頭貼上她的,低聲道:“也正是因此,才得了這般如花美眷。”

她有這樁良緣,原是要謝過外祖父。

青漓想着那時候他語氣的溫和,再想着此前流傳的皇帝性情,也明白了幾分——怨不得那時候待她那麽好,由着她胡鬧也不生氣呢,恩人家的孩子嘛。

她身子動動,小腦袋往上拱了拱,将視線與皇帝齊平,狐疑着問道:“那時候,你是不是想從我嘴裏套話?”

“是啊是啊,”話都說開了,皇帝也沒什麽好隐瞞,注視着小姑娘,道:“太傅将宅院賣給朕,卻不願告知身份,隔壁常年無人,朕又多年不歸金陵,自是無處探知,那日見你出來,便想着小孩子好糊弄,從你嘴裏套套話,結果呢……”

他笑的有些無可奈何:“話沒套成也就罷了,還被小團子将朕給套走了,虧死了。”

青漓被他惹得發笑,笑完了,又覺心有感觸。

想着外祖父平素為人,心中忽的冒出一句話來。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看向一側的丈夫,青漓目光中不無驕傲,擡着下巴,道:“外祖父品尚高潔,少有人可比。”

“是啊,”皇帝亦是敬佩,想着前事,心中更覺感念:“朕冬月離京時年歲尚小,除去身邊舊人,竟無一人相送,只有太傅冒雪前來,送禦寒衣物與朕,等到了路上,才在其中發現諸多銀票,原是怕我難堪,是以才不曾說明。”

“說起來你或許不信,朕真的想過此生不娶,那日在杏花樹下見了你,聽你童言稚語非要朕娶,倒也不覺有多反感,說是感激你家大人也好,說是看你嬌憨可愛也罷,等你長大了,若是真的想嫁,朕只怕還是會娶的。”

“不管怎麽說,這樣人家教養出來的小娘子,品性總不會差,再看你面貌嬌嬌,日後也是美人,當真娶了,朕也不虧。”

青漓聽他分析的頭頭是道,輕哼着插了一句:“若那日桃林中你在瞧上的是別人,後頭我又找上門去要你娶,你要哪個?還是說——兩個一起要?”

“怎麽會,”隔着被子,皇帝拍拍她小屁股,道:“你當朕後來沒打聽過嗎?你個沒心肝的,早早将朕忘個幹淨,既然如此,怎能算朕失約?”

“也是,”青漓想了想那些日子阿娘有意無意透露出來的話風,又笑嘻嘻道:“你要是再晚些下旨,我只怕就要定親了。”

“定親?”皇帝眯起眼,有些危險的道:“定哪一家?”

青漓別過臉去不看他:“才不要同你說呢。”

“哪一家也無妨,不過是有個話頭,又不是山盟海誓,”皇帝攬着她腰肢,硬生生叫她翻了回來,四目相對,他湊到她耳邊去:“難不成,還礙着妙妙對朕死心塌地了?”

青漓被他說得臉紅,倒也不曾反駁,只微垂眼見,含羞道:“要你管。”

“改日吧,”皇帝摟住她,道:“——朕帶你到那棵杏樹那兒看看,舊地重游一回。”

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這個,青漓心尖兒便一個哆嗦,只是想想,都覺得有些怕:“——那條蛇……沒有咬我吧?”

“沒有沒有,”皇帝覺察自己懷裏頭的嬌軀在顫,溫聲安撫道:“夫君還在那兒呢,怎麽會看着它咬你?”

“嗯,”青漓有了依靠,便覺安心了,下意識的咬住自己手指,頓了一會兒,又皺起眉頭來,頗有些氣勢洶洶的味道:“——它死了沒有?”

“死了死了,”皇帝看小姑娘色厲內荏的模樣,心裏頭禁不住好笑,只親親她,道:“把我們小團子吓成那樣,哪裏還活得了。”

“嗯,”青漓這下子是真的安心了,靠在丈夫溫暖的懷抱裏,懶洋洋的合上了眼,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好話:“郎君真好,妙妙最喜歡你了。”

皇帝輕撫她未曾束起的長發,溫聲道:“——朕也最喜歡你。”

“唔。”皇帝的情話聽多了,青漓或多或少的産生了抗體,迷迷糊糊的應了一句,忽的想起了另一茬。

“外祖父給的錢,”她問道:“——你還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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