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孕事
第二日, 青漓醒過來時, 便覺腰腿有些酸, 可較之此前,卻也并不嚴重。
嗯,她隐隐約約記得, 自己似乎是喝酒了, 然後……就斷片了?
切, 她以為蕭豐衍這兩日是看破紅塵,想出家當和尚了呢, 原來還是這德行。
揉揉眼睛,她看向一側早已醒着的皇帝,挑着眉道:“不修身養性了?”
皇帝枕着自己胳膊冷笑一聲:“有你在邊上, 便是佛祖也靜不下心的。”
青漓聽着這不像好話, 伸手在皇帝臂上擰了一下:“少編排我,讨厭。”
“怎麽, ”皇帝一擡眼,目光中微有疑惑,随即便恍然道:“——記不得自己做過什麽了?”
“也是, 若是記得才怪呢, ”不待青漓答話, 他似是想起了什麽不虞之事,又輕哼道:“酒後吐真言,可見做不得假。”
“我做什麽了?”青漓見他神色微妙,倒是極認真的想了想, 可她的記憶自醉酒之後便沒了存檔,想了好一會兒,還是一無所獲,只悻悻道:“當真是記不得了。”
“算了,記不得便記不得吧,”皇帝坐起身,利落的下床穿靴着衣,又将小姑娘按回床上:“朕上朝去,你且再躺一會兒。”
許是因着昨夜喝了酒,直到此刻,青漓還覺頭腦隐隐作痛,乖乖的應一聲,便老老實實的合眼,不一會兒,便睡下了。
已經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年關臨近,宮中事愈發的多,青漓作為皇後,本是應操勞些的。
可她畢竟是初學乍練,也不急着攬權,只吩咐秦氏按歷年舊制操持,因帝後新婚,是以較之去年加上三成便是,另又吩咐身邊人跟着觀察摸索,為将來主事長長眼力。
因着這個關系,本應統領全局,忙得不可開交的皇後,倒是躲了清閑。
年關是大節,不僅僅皇宮中張燈結彩,整個金陵亦是煥然一新,幹果的醇厚香氣中混雜了爆竹氣味,在喜氣隐約的空氣中,愈發醉人起來。
只是少數人家中,卻并不曾受此影響,反倒一片愁雲慘淡,哀哀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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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靖安侯府。
皇帝令禦史臺清查貪墨案,奏疏已至宣室殿,只是礙着年關将至,是以才留中不發。
衆臣心中門清,等來年皇帝開筆,第一件事,只怕便是問罪朝臣。
這位陛下眼裏是揉不得沙子的,卻也不至于平白無故要作踐人,是以這消息一宣揚出去,便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問心無愧之人,自是萬事自在,而暗地裏在其中插了一手的人,則是惴惴不安,坐卧難寧。
這又不是信息發達的年代,一張機票便可以潛逃他鄉,在宗族勢力強大,錢財束縛于土地金玉的時代,即使是想跑,怕也跑不了。
魚死網破,拼個你死我活?
笑話,若真是那樣做了,魚指定得死,網破的幾率卻小的驚人。
靖安侯府是積年的大家,朝中勢力受皇帝一再打壓,卻也留有一口氣,只是境遇日愈艱難,少不得要另尋出路,一來二去的,也就找到軍備上頭去了。
大秦十幾年沒有過大的戰事了,便是挪用一二,想來也不會有甚大礙,如此一來,靖安侯便心安理得的将手伸到了那處。
誰曾想,不過半年之後,皇帝便降旨征讨西涼呢。
靖安侯初次聽聞這消息時,一口氣沒喘過去,險些就地昏死。
好在他心中有些分寸,經事又多,雖然在軍備案中插了一手,卻也不曾親自下場,短時間之內是不會被拖下水的。
可惜,也只是短時間了。
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個落了水,随即便會扯下去一串兒,哪個能逃得掉呢。
加之皇帝本就看靖安侯府不順眼,若此事東窗事發,那侯府只怕真得在勳貴中除名了。
傳世幾代的勳爵,歷代祖先都守得好好的,靖安侯情願一死,也不願敗在自己手中的,否則,他日到了地下,還有何顏面見先祖?
只消想一想那個被削爵問罪的下場,靖安侯便覺心口絞痛,一臉幾日胸中氣悶,用不了飯,随即,竟連床都下不了了。
事實上,不只是靖安侯心急,靖安侯夫人也是心急,面上雲淡風輕不動聲色,可嘴角上的幾個水泡還是暴露了她并不平靜的心緒。
——侯府若是出了漏子,第一個倒黴的是她丈夫,第二個便是她身為世子的兒子,都是她後半生的指望,哪裏能不着急上火?
為此,靖安侯夫人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陽怪氣,親自往元城長公主院裏去了,門還沒進,臉上便帶了幾分溫慈的笑,似是一個尋常人家的溫和婆母:“殿下歸京這些日子,咱們見得也少,如何,在這兒住的可還習慣嗎?”
有什麽住的慣住不慣的,左右不都住了大半年嗎?
元城長公主心知這個早就變了臉的婆母為何上門,今時不同往日,自是不好撕破臉,心中冷笑,只面上含笑應道:“母親萬事都準備的仔細,哪裏會有地方覺得不習慣呢。”
“你不嫌棄便好,”元城長公主肯上道,倒是省了靖安侯夫人氣力,親親熱熱的上前去執住元城長公主手,她溫聲道:“侯爺這幾日病着,我也無甚心思理事,倒是怠慢了殿下。”
元城長公主親自為婆母斟茶,面上是善解人意的神情:“父親身體不适,母親在側照顧着也是應當,我本是小輩,哪裏用的着母親特意關切,一家人哪裏用得着說兩家話呢。”
“好孩子,是你說的這個理兒,”靖安侯夫人親昵的拍拍她手,似是欣慰于她的懂事,見內室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道:“你父親也是昏了頭,被人糊弄了幾句便暈頭轉向,竟跟着往渾水裏頭跳了,我是既生氣,又傷心,卻也無可奈何……”
“殿下莫要笑話,我年輕時候也是急躁性子,那時候若是知他做這種事,必然要鬧得天翻地覆再和離的,可人上了年紀啊,看事情便大為不同了,”靖安侯夫人掩唇嘆息,只有精光四射的眸子深處,是幾不可見的算計:“——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可不僅僅是說說的,既然已經成了這家婦,又如何輕易脫得了幹系呢,與其去埋怨他,倒不如好生想個法子,一道過了難關才是正經,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靖安侯夫人這話說的軟中帶硬,委實令人反駁不得,元城長公主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忍了又忍,卻還是道:“母親寬心些,還有我在呢,陛下雖秉公,可律法不外乎人情,哪裏能半分臉面都不看呢。”
靖安侯夫人順着她的話頭滴下淚來,情真意切的挽着她臂,顫聲涕道:“只是委屈殿下了。”
何止是委屈,這老狗豈不是要将她的臉面送到宮裏去,由着人踩個夠嗎?!
素日裏一門心思向給兒子塞幾個妾,到頭來出了事,居然還要自己豁出臉面去求人!虧得她能拉下臉!
“母親客氣了,侯府本也是我的家,又有什麽好委屈的,”元城長公主硬生生咬着牙,才沒叫不虞之色展露出來:“今日陛下封筆,諸事繁多,還是遞信兒給皇後,入宮請見吧。”
“我早知殿下有善心,”靖安侯夫人微微一笑,似乎有精明的光自面上隐約的紋路裏散出來,她擦了淚,道:“果不其然。”
靖安侯夫人一走,元城長公主便信手将她用過的杯盞摔得粉碎,神色猙獰幾轉,終于冷笑道:“替我梳妝,入宮請見皇後。”
“殿下還是不要趟這一次的渾水了,”身邊侍奉的嬷嬷小心的看她一眼,輕聲勸道:“此事牽涉甚大,陛下只怕未必會松口,便是皇後娘娘說了,也未必有用,不管怎麽說,您都是先帝的公主,陛下總不會任人欺辱您,打皇家的臉面。”
“陛下不是對那位小皇後寵愛的緊嗎,聽說人都住進宣室殿去了,呵,”元城長公主漫不經心的描眉,長長的遠山中自有一股淡淡煞氣:“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本宮畢竟是先帝的公主,便是皇後也要給幾分臉面的,豁出去這張臉去求,難不成她還真能見死不救?”
主子不是能聽勸的人,那嬷嬷也是知道的,見她一意孤行,也就閉了口,不再說什麽了。
元城長公主遞帖請見時,青漓正窩在暖炕上,陪皇帝批閱最後幾分奏疏,聞言時,還當自己是聽錯了,重問了一遍:“是……元城長公主遞的信兒?”
“是,”莺歌也有些疑惑,輕聲應道:“名帖俱在,怎會錯呢。”
“不見,”青漓也不多想,便淡淡道:“好生回了她吧。”
之前連個風兒都沒有,便貿然遞了帖子請見,她以為她是誰啊。
青漓嫁進宮裏還不到兩月,又是臨近年關的時候,為了避諱,連自己母親都不曾召見,心裏頭念的再厲害也不肯提,哪裏會去見一個非親非故的元城長公主。
更不必說,她此番求見,多半是為了前朝的貪墨案,二人當真見了面,彼此之間反倒尴尬。
看一眼皇帝,她輕聲詢問道:“——不見,沒關系吧?”
皇帝正聚精會神的盯着面前奏疏,聞言頭也沒擡,只淡淡道:“不必理她。”
青漓心中有底了,也不再多說話,示意莺歌出去回了元城長公主,便低頭吃着蜜餞,懶洋洋的翻話本去了。
世間故事無非都是俗套,每每是郎情妾意那一套,她看了一會兒便覺無趣,随手扔到一邊去,半靠在靠枕上,專心吃東西去了。
皇帝做事是極專心的,一心投入進去,等閑便不會抽身,等将自己面前那摞奏疏閱完,喝口熱茶的功夫,卻見小姑娘嘴巴鼓鼓的,像只小倉鼠一樣在吃東西,眉眼之間全是安然,一顆心便軟了起來。
“吃什麽呢,”他站起身來活動筋骨,慢悠悠的走到了青漓面前,手指輕輕撓她下巴:“這樣高興。”
“這種蜜餞真不錯,”青漓拍開他撓自己下巴的那只手,又順勢往皇帝嘴裏送了一點蜜餞,一副求表揚的神情:“你嘗嘗看。”
皇帝不喜甜食,素日飲食也極少會沾染這些,此刻小姑娘這樣殷勤的送過來,倒是不好推拒,只想着随意嚼嚼,咽下了事。
只是,牙齒才剛剛一動的功夫,他眉頭便皺了起來。
青漓看他神色不對,微微有些訝異:“怎麽了?”
皇帝勉強将口中蜜餞咽了,一側的陳慶眼明手快的遞了茶,漱過口之後,他才哼道:“明知道蜜餞是酸的,還往朕口裏送,小妙妙學壞了。”
“沒有呀,”青漓頗有些莫名其妙,當着他的面又往自己嘴裏送了一個,嚼的津津有味:“——明明是甜的。”
皇帝看她神色不似作僞,便自果盤中挑了一塊往嘴裏送,沒敢多咬,只輕輕一口,眉便皺了起來。
看一眼青漓,他道:“妙妙,你不覺酸嗎?”
青漓被他眼神看的有些發毛,卻還是輕輕搖頭。
皇帝定定看她一會兒,前幾日便冒出的那個念頭陡然強烈了起來,湊近小姑娘,輕聲提示道:“妙妙信期,多久未至了?”
他這話問的明顯,青漓一聽,便知皇帝是在猜想什麽,自己心跳也禁不住漏了一拍,隐隐的急切起來。
二人夫妻,什麽親近事都做過了,她再同皇帝說起這個,倒也不臉紅。
想了想,青漓低聲道:“進宮之後,便不曾再來過了。”
皇帝心中早有幾分底,此刻卻也依舊難以抑制自己的歡喜,向前一靠,他同有些怔然的小姑娘道:“妙妙,我們——是不是有小娃娃了?”
之前問信期時青漓不曾臉紅,被皇帝問了這一句,卻陡然臉紅了起來。
伸臂在他肩上拍一下,她含羞道:“我如何知道。”
“也是,”皇帝也是初次經這種事,難免有些沒章程,向一側侍立的內侍道:“去請個太醫過來。”
“便是有了,脈象怕是也不明顯,”還不待那內侍出去,他又道:“叫兩個輪值太醫一道過來,快些。”
青漓心裏頭也想知道結果,卻也有些面紅,羞羞的拉住皇帝衣袖,道:“若是沒懷上,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皇帝心知此事有七八成準,也寬心些,将小姑娘按往懷裏,伏到她耳邊去,含笑道:“——再叫朕多睡幾回便是。”
青漓本以為皇帝會說出什麽安慰話的,卻不想竟冒出了這樣一句葷話,含笑啐他一口,微紅着臉,卻也不曾反駁。
兩位輪值太醫來的極快,因着前些日子皇後病着的緣故,心中不免暗暗添幾分小心,等依次把過脈,對視一眼,才含蓄的露出幾分喜意來:“陛下,娘娘脈如珠走玉盤,應是滑脈無疑,只是日子稍淺,約莫一月多,是以并不明顯。”
皇帝雖早有準備,聞言也禁不住歡喜,想着前幾日小姑娘病着,又忙問道:“皇後前幾日風寒,于此可有礙?”
“确實有些,卻也無甚大礙,”那年長些的太醫沉聲道:“只是娘娘脈象稍有些不穩,要好生休養幾日,勿要操勞才是。”
心中的石頭落地,皇帝面上笑意便如何也遮不住了,攬住小姑娘腰身,向衆人道:“皇後有孕是大喜,今日在此的,統統都有賞。”
頓了頓,他又喜不自禁道:“吩咐下去,宮中皆賞半年的份例,侍奉皇後的加倍。”
不止是皇帝高興,青漓也是滿心歡喜,微怔之後,唇角的笑意便如何也壓不住了。
她有身孕了,是與心愛男子血脈交融的孩子。
在此之前,他們的人生軌跡各不相同,可從此之後,卻會交織在一起再難分離。
真好。
皇帝話音剛落,周遭內侍宮人便齊齊施禮謝恩,雖不曾交談,眉目中的喜意卻掩蓋不去,尤以青漓帶進宮的幾人最重。
對于皇後而言,陛下的寵愛的确重要,卻也無根之萍,總歸要有個孩子,才能有底氣的。
若是皇後這一胎争氣,誕下皇子來,前途便更是光明了。
——嫡長子呢。
青漓倒不似別人想的那樣多,手掌不自覺的按在腹部,歡喜之餘,又有些她自己也說不出的擔憂。
她才十六,又是這樣的年代裏生孩子,總歸是不易的。
雖說世世代代的女子都是如此的,卻也免不了憂心。
“別怕,”皇帝瞧出她神色中的不安來,也不避諱衆人,便伸臂抱住,輕聲安撫道:“萬事都有朕在呢,便是朕幫不上,也有諸位太醫在,妙妙別怕。”
他素來是小姑娘心中的定海神針,話一入耳,便覺寬心幾分,神色也安了起來。
靠到皇帝懷裏去,她唇角的笑意深深,只壓着聲音道:“衍郎,我很歡喜。”
“朕心中歡喜,并不比你少半分。”皇帝示意其餘人退下,這才伸手摸她不曾隆起的肚腹,眉目間全是歡欣與溫情:“頭一個孩子呢,不行——朕要大赦天下。”
“使不得,”青漓被他這話驚了一下,連忙勸道:“大婚時便赦過一回,才多少時日,哪裏有再來一回的道理。”
榮寵太過,也未必是好事的。
“有什麽使不得的,”皇帝摟着她,神情極為舒展,認真道:“朕頭一回做父親,國之長序,還不許慶祝一二了?”
“到底還沒出生呢,”青漓輕輕拉他衣袖,勸說道:“等出生之後,衍郎只管大赦天下,我絕不會攔着。”
“也罷,依你便是,”皇帝現下滿心歡喜,小妻子說什麽都可應得,在她額上一親,複又低聲道:“妙妙,朕要謝謝你,既要謝你嫁與朕,更要謝你給朕這個孩子,雖已說了幾遍,可在朕心目中,說幾遍都不覺多的——朕很歡喜。”
“有什麽好謝的,”青漓心頭也甜蜜蜜的,唇畔笑意難掩,含羞道:“又不是我一個人懷的。”
“也是,”皇帝挑着眉思慮一會兒,忽的笑了,湊到她面前去:“還不到半個月呢。”
“嗯?”青漓被他搞得有些懵:“什麽半個月?”
“妙妙有孕一月多些,咱們成婚不到兩月,”皇帝笑微微的瞧着她,語氣中不無自矜:“豈不是說,成婚不足半月,妙妙便懷上了?”
青漓被他這幾句話惹得臉紅,伸臂推開他,垂首道:“哪有你這樣,算這般仔細的。”
“妙妙,”皇帝臉皮可比她厚多了,毫不在意她的躲避,只望着她隐隐緋紅的耳根,低低的道:“朕厲不厲害?”
青漓含羞別過臉去了,不理會這只開屏的孔雀。
皇帝堅持要聽個答案,只再度湊了過去,一面親她耳垂,一面沒完沒了的追問道:“厲不厲害,厲不厲害?妙妙別羞,說句話呀。”
“厲害厲害,”青漓被他逼問的沒法子,只沒好氣道:“陛下天下第一舉世無雙無與倫比龍馬精神,行不行?”
皇帝大笑着親吻她唇,毫不知矜持為何物:“——皇後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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