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丹青

這是青漓在宮中的第一年, 也是不再與父母兄長一道守歲的第一年。

封後聖旨剛下時, 她心口都透着冷, 只覺自己要離開生活了多年的家,到一個冷冰冰且沒有人間煙火氣的地方去,守着一個長她一倍的君主, 伴着他或多或少的女人, 如此如此一生。

可是現在呢?

青漓摸摸未曾凸起的肚腹, 再看看身側的丈夫,只覺滿心皆是融融暖意, 此生不可再圓滿半分。

暮色微起,宣室殿的宮人們自內殿依次掌燈,層層疊疊, 漸出宮門。

暈黃的光點映亮了帝後大婚後未曾撤去的華美紅绫, 更将年關新增的錦緞綢花照耀的熠熠生輝,珊瑚玉樹安置一側, 通透與璀璨交融,內斂的流光一般,在這樣朦胧安谧的夜晚中靜靜流淌。

殿外未曾化去的積雪仍舊是厚厚一層, 借了盞盞紅燈的明媚, 慵懶的映照出這座百年宮闕的端肅雍容, 凜然莊重。

內侍提了燈,往未央宮正門去點亮。

似是訊號般,以未央宮為軸心,兩側宮室依次亮堂起來, 終于使得整座秦宮燈火通明,威嚴肅整稍去幾分,人間喜氣彌漫開來。

這是大秦最莊重的一日,宮中也較往常更得幾分自在,素日裏,只有作為帝王象征的未央宮才徹夜燈火不息,今夜,各處宮宇卻也可徹夜通明。

雖是年夜,卻也畢竟是宮中,儀禮性的規矩,遠勝于骨肉親情與夫妻之間的親熱,各式各樣的規矩極多。

皇帝懶得理會那些舊俗,索性全數削去,只似尋常人家一般,陪着初有身孕的妻子守歲。

二人在暖炕上盤膝而坐,一側燈火輕搖,頗有些溫柔意味。

內侍們魚貫而入,依次呈了晚膳菜式,便躬身退下,那菜肴倒沒什麽吉祥如意的講頭,而是尋常富貴門楣的家常菜式。

皇帝給自己斟了酒,向青漓道:“去年此時,朕如何也想到不到,明年此時,朕有妻有子,如此圓滿。”

他執起酒盞,道:“——為此喜事,朕敬夫人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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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漓飲不得酒,便以甜湯代了,含笑道:“我此心,與衍郎一般無二。”

二人相視而笑,同飲了杯中物,氣氛頗覺和美暢然。

青漓近來餓得快,私下裏小點心也吃得多些,到了晚膳時候也不覺得有多餓,用的便少些,早早停了筷,托腮瞧着自己丈夫。

皇帝臉皮厚,倒不覺不好意思,只有條不紊的用膳,由着她看,等用完膳,才輕聲向她道:“枯坐也是無聊,朕與妙妙手談一局,如何?”

“我棋下的不好,”青漓倒不隐瞞,老老實實的承認了,随即都輕哼道:“才不要白白被你欺負。”

那雙靈活的杏眼轉了轉,她想到了另一處,笑嘻嘻道:“衍郎不是自诩丹青甚妙嗎?左右此刻有空暇,不妨繪來一觀。”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皇帝也笑了。

挑眼看看小姑娘,他慢悠悠的答道:“——好呀。”

青漓渾然不覺危險的迫近,只帶着一種小時候看猴戲的興奮,頗為期待的拉着皇帝衣袖:“你記得畫的快些,可別像外祖父一般,坐在書案前兩個時辰不動。”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她,那目光溫柔極了,既像是長輩看小孩子的寵溺,又像是野狼隔着栅欄看被自己養起來的小雞仔的滿意,雖然沒張口,內裏白森森的牙卻露出來一半兒。

小雞仔青漓還沒發現有問題,正興致勃勃的操持着,一面吩咐人取了筆墨過來,一面又叫人重擺一張幹淨桌案,眼見着忙的差不多了,才撲閃着一雙杏眼湊過去,等着皇帝大展身手。

皇帝慢悠悠的瞧着她,目光溫和的提議道:“幹巴巴的畫卻沒意思,倒不如,朕為妙妙畫幅像?”

青漓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呀,就為我畫像吧。”

小時候外祖父也經常為她畫像,再大些,兄長也曾繪制過,可随着她年歲漸長,他們便不再為她畫了。

——畢竟是不曾議親的小娘子,若是将畫像流傳出去,指不定會傳出什麽輕薄傳言呢。

青漓來自一個自拍極度發達的國度,對于畫像這種事情有着其餘人難以理解的熱愛,是以皇帝一提,便迫不及待的答應了,滿心歡喜的想着是不是去換身衣裳,重新梳妝。

皇帝也很高興,笑吟吟道:“朕還怕你不喜歡呢。”

“怎麽會呢,”青漓笑嘻嘻的答了一句,頓一會兒,又想起另一處來了,愁的蹙起眉來:“可我懷着孩子,怕是不能久立,靜坐久了,也會累的。”

“無妨,”她這樣一說,皇帝便更高興了,指一指不遠處的軟塌,道:“妙妙過去躺着,朕畫春睡圖便是。”

青漓沒挑出什麽毛病來,噠噠噠跑過去,自己脫繡鞋上了塌,擺了美美噠的姿勢,又輕輕問皇帝:“如何,這樣行嗎?”

皇帝在案前坐下,含笑道:“妙妙生的美,無論如何皆是美的。”

小姑娘被他這句話取悅了,甜甜的笑過之後,便乖乖的躺着了,餘光瞧見皇帝動筆,行雲流水之間,倒真是行家模樣。

人生的俊,待她又好,還這麽有才華,妙妙簡直是撿到寶了啊。

內殿的炭火熱,軟塌又極舒适,她又是孕期之初,最是容易犯困,沒多久的功夫,竟沉沉的睡着了。

久久的時辰過去,青漓正睡得迷迷糊糊,卻聽皇帝在側輕輕喚自己:“妙妙,妙妙?已是子時正中,應當吃餃子了。”

她混混沌沌的睜開眼,邊揉邊道:“我怎麽睡着了?”

“小懶貓,”皇帝笑着拿帕子為她擦臉,好叫她清醒幾分:“怨不得叫朕快些,原是知道自己貪懶,等不得長時辰。”

“才不是,”小姑娘嘟嘟囔囔的抱怨一句,卻被皇帝笑聲打斷了:“好啦,起身吃了餃子,今年便算是過了——睡了這麽久,竟不餓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出來,青漓便覺自己肚子跟着餓了起來,一時間,連那副害自己睡過去的春睡圖也沒看,便嚷嚷着要吃東西。

皇帝好脾氣的端了碗,伺候着小祖宗一道吃了餃子,便算是過了年,洗漱之後,便往寝殿去了。

青漓之前睡了一覺,此刻倒也不覺困,在昏黃的燈光中發了會兒呆,忽的想了起來:“我的畫呢?還不曾見到呢。”

“丢不了,”皇帝含笑親親她額頭,自一側取了本書與她:“在這兒呢。”

青漓不明所以的接了,随即又道:“夾在裏頭了?不好吧,會皺起來的。”

皇帝優哉游哉的躺下了,枕着自己胳膊,慢悠悠道:“妙妙一看便知。”

青漓不解的看他一眼,随意掀開那本書,一眼過去,面容便驟然紅了,險些失手将那本書扔出去。

“——蕭豐衍,你要不要臉!”

她還當皇帝是真畫了春睡圖呢,還老老實實的在那兒躺着不敢亂動,豈知他滿心的花花腸子,居然就着自己姿勢畫了春畫!

現下想想,只怕皇帝一開始便沒安什麽好心——怨不得自己說躺下的時候他這樣高興呢!

平心而論,皇帝的丹青委實不錯,面容五官栩栩如生,身姿曲線皆是婉妙,眼角眉梢亦是頗有風情,那畫中人較之青漓本身,竟相差無幾,容不得人不去贊一聲好。

青漓跟在董太傅身邊多年,鑒賞力也是有的,自然此畫極佳,可若是畫中女子一絲不着,又與她生得同一副面孔,還叫她如何贊揚的出?

恨恨的瞪皇帝一眼,她伸手欲将那難以入目的那頁撕去,卻被皇帝眼明手快的攔住,順手奪了過去。

“做什麽呢,做什麽呢,”皇帝随手将那本書枕住,又将面頰泛紅的妻子摟到懷裏去:“想看的是你,要撕的也是你,怎麽這樣難伺候?”

青漓伸着小爪子要撓人,卻被皇帝按住了,如何也掙脫不得,便氣咻咻道:“哪有你這樣的,居然畫這個,若是叫人看見……”

皇帝只摟緊了她,淡淡道:“——那朕就砍了他。”

“那也不行,”青漓才不怕他,急的眼睛都紅了:“總是欺負我!”

皇帝低頭去親小姑娘眼睛,低聲道:“妙妙別撕,朕留着有用呢。”

“你少框我,”青漓不信他的鬼話:“能有什麽用。”

“真的有用,不騙你,”皇帝握住她一只小手,帶着往下探,等小姑娘碰到了,才拿額頭蹭蹭她:“——朕忍的辛苦。”

青漓有孕之後,皇帝便不曾再要過她身子,雖然不過只幾日功夫,但只消一想此前他夜裏有多勤勉,也能知這幾日忍的如何辛苦。

青漓心中有了幾分軟,卻也不想在此事上松口,可皇帝說的這樣可憐,她也不好太過氣勢洶洶,只柔了聲音,道:“我知郎君辛苦,可這同……同這幅畫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皇帝笑微微的瞧着她,見她羞得耳朵都紅了,更覺心頭發癢,有意逗她一逗,便湊到她耳邊去,低聲道:“妙妙身子不便,朕又不想有別人,索性……”

後頭的話皇帝說的低,青漓卻聽得真,甫一入耳,便羞得不行,連連伸手打他:“哪有你這樣胡來的,不行,不行!”

皇帝倒也不急着反駁,只一門心思僞裝可憐,低聲道:“若朕想着別人纾解——妙妙可願意嗎?”

青漓語塞。

——她當然不願意!

可是,若叫他……也太羞人了!

頓了好一會兒,小姑娘終于有了主意,含羞瞧他一眼,期期艾艾道:“我……我幫你便是。”

皇帝倒是不曾想到還會有這般收獲,心下不由得微吃一驚。

可肉都送到嘴邊了,哪裏有松開的道理,一笑之後,他便應了下來:“朕都聽夫人的。”

說完,皇帝又別有所指的捏捏她小手:“——那咱們就……開始吧?”

青漓心裏頭還是有些羞,可之前也不是沒做過,倒也不似前番那般難以接受,乖乖的探過去,幫他一幫。

如此過了許久,久到她手都覺得酸了,皇帝卻還是沒什麽反應,她有點急了,暗暗加了幾分力,卻也依舊于事無補。

徒勞無功的折騰許久,皇帝雖不說停,她卻也堅持不住了。

有氣無力的收了手,青漓又可憐巴巴的湊到皇帝面前去,道:“差不多了吧?”

皇帝淡淡的問她:“——你覺得呢?”

青漓生無可戀的躺到床上去,氣惱的蹬了蹬腿。

她覺得氣悶,皇帝卻笑了起來,輕嘆一聲,他靠過去道:“妙妙,本就是夫妻,你怕什麽呢。”

青漓也不是胡攪蠻纏,只是覺得不好意思:“多羞人啊。”

“無事的,”皇帝愛憐的親她面龐,頗有耐心的勸她:“別人又瞧不到。”

青漓被他說得松動,卻也有些心悶,推開他之後又坐起身,靜靜想了一會兒,終于道:“——不許叫人看見。”

她肯松口,皇帝自是喜不自禁:“好。”

卻聽青漓又道:“——以後不許自作主張,有事要同我商量。”

皇帝點頭道:“知道了。”

青漓還道:“——外頭的事你說了算,裏頭的事嘛,就得我說了算。”

皇帝一概應了:“朕都依你便是。”

青漓被他那副萬事足的樣子氣的胃疼,也顧不上什麽尊卑,便氣咻咻在他臉上踩了一下:“——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那一腳踩得不重,卻也是結結實實踩在皇帝臉上了,剛剛踩過去時,小姑娘便有些後悔了。

——不管怎麽說,那也是皇帝啊。

她正有些擔心,目光微凝的時候,卻覺腳心一癢,禁不住咯咯咯笑了起來。

皇帝順勢捉住那只雪白的小腳丫,懶洋洋的在她腳心兒親了親,微熱的氣息拂過,直叫她骨頭發軟,坐不住身。

“朕都聽夫人的,”将小姑娘拽到懷裏去,皇帝道:“——不還口,也不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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