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醋壇

自從嫁了皇帝之後, 青漓的行事準則便是只有兩個。

第一個是針對宮中其餘人的——她要抱緊皇帝的金大腿不放松, 堅持跟着皇帝的路線走。

對于那些不喜歡的人, 怼的過就怼,怼不過就回去告狀,情況十分緊急的情況下……還可以适當抱一抱第三條腿。

她才不覺承認自己沒節操呢, 妙妙是最棒噠╭(╯^╰)╮。

第二個原則嘛, 則是用來應付皇帝的——識時務者為俊傑, 該求饒時便求饒,不去顧忌那些虛無缥缈的面子。

她才不承認自己厚臉皮呢, 妙妙是最聰明噠╭(╯^╰)╮。

譬如現在,眼見皇帝眼神不對,小姑娘連忙甜甜一笑, 毫不猶豫的開始撒嬌求饒:“沒有呀, 必然是你聽錯了。”

“哦,原是朕聽錯了, ”皇帝長長的念了一句,又涼涼的笑了,輕哼道:“朕耳朵好的很, 沒什麽毛病——你說的是‘叫爸爸’, 朕聽得真真的。”

“衍郎聽錯了嘛, ”青漓拿自己小手去輕搖他衣袖,撒着嬌道道:“我聲音那樣低,你如何聽得真切?許是有誤,也說不定。”

“總不能, 朕将三個字全都聽錯了吧?”

皇帝不吃她的迷魂湯,只笑吟吟的靠進小姑娘一點兒,叫自己眼底的侵略更加明顯:“——嗯?”

“……”青漓将一口小白牙咬在一起,終于道:“爸爸。”

在皇帝毫不掩飾笑意的目光中,青漓堅強的保持鎮定,帶着一種她自己都覺強悍的邏輯與同樣強悍的臉皮,再度道:“我喚的是你……爸爸,沒說那個‘叫’字。”

皇帝忍着笑,看小姑娘一本正經的信口胡扯,還饒有興味的問了一句:“之前不是叫小爹的嗎?驟然改了,朕竟不得分辨。”

“……”青漓實力尬笑:“這個更順口。”

“還有人在吶,你便說這些有的沒的,”皇帝假意譴責,道:“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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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漓笑的臉都僵了,也覺不出臉皮發燙來,破罐子破摔道:“我不管,我就是想這麽叫。”

“乖孩子,沒攔着你,”皇帝貼近小姑娘面頰,毫不避諱的親一下,這才道:“——等回了寝殿,朕盡着你叫個夠。”

內殿不算小,卻也不至于看不清彼此之間的舉動,可帝後既湊到一起去說話,衆人自不會不識相過去掃興,只各自低語,也頗得樂。

雖說如此,卻也不免小心打量着二人,免得有所詢問時來不及應變,是以也不免瞧到了皇帝在小皇後面上親的那一下,忙不疊錯開眼之後,心底又禁不住開始感嘆。

早知皇後得寵,卻也不知竟寵成這個樣子。

坐席緊挨也就罷了,陛下從頭到尾都少言,只對着皇後才和聲悅氣的,夾菜挑刺,照顧的無微不至,簡直是恨不能捧在手心兒了。

這位小皇後……當真是福澤深厚。

“……”被認為有福氣的青漓正心口發苦,可自己種的苦果,如何也得自己咽下去,頓了頓,她終于強笑着應道:“哦。”

皇帝微笑道:“——喜歡嗎?”

青漓:“……喜歡。”

“朕也喜歡,”皇帝答得極歡喜,面上也是毫無遮掩的喜意,語氣頗覺歡快的向她道:“咱們能達成共識,真是太好了。”

青漓:“……”

有了這一檔子事兒挂着,小姑娘也沒什麽心思過宮宴,連面前挑了刺的魚也不讨喜了,老老實實的坐在皇帝身邊,面上都帶了些許似有似無的愁意。

——大過年的,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倒是皇帝興致勃勃的,一面說她面前菜肴涼了,一面又重為她挑魚刺,挑到一半兒,忽的想起什麽一樣,借着桌案與袍袖遮掩,動作極隐蔽的在青漓小屁股上一拍,笑吟吟道:“小貓貓這麽愛吃魚,尾巴藏到哪兒去了?”

青漓不意他忽的動手,微微驚了一下,随即又羞起來:“有人呢,你別在這兒胡鬧。”

“別在這兒胡鬧?”皇帝揶揄的斜她一下,道:“不是你叫爸爸的時候了?”

“你讨厭,”青漓被皇帝說的詞窮,面微紅,別過臉去不理他了:“不要同你說話了。”

“好啦好啦,”皇帝伸手在她腹上輕輕摩挲幾下,溫聲道:“不欺負妙妙了,來吃點東西,一晚上了,也沒見你用幾口。”

他這話的本意是安撫小姑娘,卻也使得青漓靈光一閃,想起了另一處。

是呀,她還懷着孕,怕什麽呢。

禦醫都說了,她胎氣還有些不穩當,又是頭兩個月,正是要靜養的時候,便是當真到了塌上,他也不敢欺負自己。

至于生了孩子之後?

虱子多了不怕咬,由着他去吧,哼╭(╯^╰)╮。

這般一想,她便順理成章的重新抖起來,打量一下皇帝挑出來的魚肉,小鼻子登時一皺,極秀氣的嫌棄道:“不要那塊,太腥了。”

“還好吧,”宮中禦廚的手藝上佳,皇帝自己夾了一點入口,只覺肉質鮮嫩,也無什麽異味,便道:“不腥的,妙妙嘗嘗看?”

“不要,”青漓往後縮一點,杏眼水汪汪的看着他,道:“要魚肚子那兒的。”

這小東西,還挑三揀四上了。

皇帝一挑眉,緩緩道:“那兒的刺多。”

并不是他嫌麻煩,而是那裏的刺太小也太雜,若是沒挑幹淨,就小姑娘這嬌氣性子,真卡住了,非得眼淚汪汪水淹金山不行。

青漓只當他是嫌麻煩,嘟着嘴看他,杏眼中有些委屈意味:“——你不疼我了。”

“妙妙,”皇帝微微沉下臉來,定定看着她,緩緩道:“你究竟當朕你男人,還是你的奴才?”

畢竟是威加海內的天子,周身自有威儀,一冷下臉來,青漓就得開始貫徹第二條準則,老老實實的垂下頭,低聲道:“……自然是第一個。”

皇帝道:“——朕看着,你可不是這樣想的。”

青漓正被他說的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聽皇帝笑了一聲,靠近她幾分,緩緩道:“——朕也不是這樣想的。”

她心頭一顫,卻覺他聲音更低,面頰離自己也更近,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功夫,卻聽他道:“做你的男人,朕滿心歡喜,做你的奴才,也是樂在其中——無論哪一個,朕都心甘情願。”

皇帝這話說的柔情,也極動人,青漓聽他說甘願為自己做奴才,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擡眼對上他視線時,卻覺其中煙岚緩浮,水光缥缈,并無虛妄之意,禁不住愣神了,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

她目光柔和如同秋日裏的一汪湖水,一笑之後,大着膽子在他面上親一下,動容道:“衍郎真好。”

“唔,”皇帝無可無不可的應了一聲,又提醒道:“——晚上別忘了叫爸爸,這是妙妙答應好的。”

青漓:“……”

一場宮宴,便在開頭時的混亂、以及接下來的帝後沒羞沒臊親親喂喂羞羞蹭蹭中過去了,一衆人自地上撿起自己被辣瞎的眼睛,欲言又止的離開承明殿,神色各異之中,各回各家去了。

青漓還沒出現孕吐等症狀,胃口倒還不錯,一連大半碗魚肉入了口,小肚子都微微見着凸起了。

左右只留了他們夫妻在,皇帝也不拘束那些有的沒的,将小姑娘用大氅包起,抱着回了寝殿。

外頭的雪重又下了起來,鵝毛般輕柔動人,執燈的宮人前行,明亮的燈籠在雪地上映照出一片紅盈盈,在飄着雪的夜間,頗有幾分朦胧靜美之意。

皇帝抱着小姑娘,兩手都空不出來,想着路途不遠,也不曾打傘,只步子輕緩的往宣室殿去。

青漓被大氅包的嚴嚴實實,靠在皇帝結實的懷裏,滿滿的都是踏實與安穩,小心翼翼的将大氅拉開一條縫,她探出腦袋瞧了一眼,禁不住笑了:“看這勢頭,怕是要下上一夜,明日便會積起厚厚一層。”

她有大氅遮着,自是無礙,皇帝沒什麽遮蔽之物,一張嘴便會飛進雪花去,低頭看她一眼,索性閉口不言了。

青漓知道他此刻不便說話,也不強求,眼底露出幾分懷念之色,輕聲道:“我小的時候,每當下了雪,哥哥們便會在我的院子裏堆雪人,還不忘畫上眼睛眉毛之類的五官,可好玩兒了。”

皇帝前番才問她娘家親眷與他孰輕孰重,此刻便聽她這樣說,心中不覺微沉,只向她微微一笑,卻也依舊不曾出言。

“小孩子嘛,都是喜歡這些的,”青漓不曾察覺他心中情緒,只抱緊了他脖頸,語氣歡欣而期待,道:“郎君,等我們的孩子出生,我們也在院子裏為他堆雪人,好不好?”

——原是想到了孩子。

皇帝心中不自覺的松一口氣,微一點頭,又在她背上拍拍,顯然是應允了。

宮中本是肅重,雪人這種有點單蠢的東西極少出現,青漓也只是想問一問,卻不料皇帝答允了,禁不住順嘴念了一句:“我當你不會應承呢。”

“本就是一家人,”皇帝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也不顧忌飛雪,開口道:“何必拘泥于那些規矩,平白壞了興致。”

“衍郎會是個好父親,”青漓真心實意的贊了一句,想了想,又笑盈盈的補了一句:“也是個好丈夫。”

皇帝一挑眉:“——看到朕的好了?”

青漓笑嘻嘻道:“一直看得見呀。”

皇帝被她說的心頭微軟,正待說話,卻聽小姑娘繼續道:“前幾日,阿娘送信過來,說她懷着我們兄妹幾個的時候,沒有一個是聽話的,前幾個月吐的厲害,人都瘦了好些,我到現在都沒什麽感覺,可見這個孩子乖,知道心疼母親。”

皇帝方才還想着借那話頭同小妻子黏黏糊糊一會兒,晚間讨些便宜也便宜,卻不想她根本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順勢就給扯到還沒出世的小崽子身上去了,一時間,心中頗有些悵然失意之感。

也不知怎的,他對這個孩子……忽然不那麽期待了。

青漓沒察覺到皇帝微妙的心緒變化,只滿懷期待的笑道:“剛開始懷他的時候,像是踩在雲上,飄乎乎的沒什麽感覺,漸漸地才覺出幾分不同,雖然他還很小,還沒有成型,可我還是愛的不得了……”

哦,連見都沒見,才一個多月,就愛得不得了啊。

自己呢?

莫說是此前,便是現在,想聽小姑娘說幾句情話,還得拐彎抹角旁敲側擊半日才行。

皇帝在心底冷笑一聲,涼涼的應道:“是嗎。”

宣室殿中只青漓與皇帝兩個正經主子,素日裏她也不好同別人說,此刻打開了話匣子,接二連三的說了出來,也顧不得皇帝是不是喜歡聽,便興致勃勃道:“都說是做了母親,才能體會到自己母親的心意,誠然不假……這樣的心情,衍郎可能明白嗎?”

朕又沒懷過,要是能明白,那就見鬼了。

皇帝在心底冷哼一聲,卻也不欲往小姑娘頭上潑冷水,便只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沒有再做聲。

他情緒這樣淡淡,一來二去的,青漓也察覺丈夫态度并不熱切,笑意收斂幾分,柔聲問道:“——衍郎,你不高興了麽?”

皇帝默默保持微笑:“沒有。”

“郎君不會是……”青漓頓了頓,心頭忽的冒出一個猜測來,小心翼翼的問道:“吃孩子的醋吧?”

“怎麽會,”皇帝面部神情不變:“當朕是什麽人。”

“我就知道,”小姑娘笑的眼睛彎了起來,像是甜甜的月牙:“衍郎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

皇帝:“……”

朕發現,自己好像要失寵了。

害朕失寵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一個多月前,朕親自送他投胎的那個小崽子。

朕忽然有點不高興,可是還沒辦法說出來。

——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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