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求子
青漓最是怕熱, 而在這個沒有空調電扇的時代裏, 夏日最讨人喜歡的, 大概就是冰酪之類的冷飲了。
此前,她雖有孕,卻也能時不時的吃一點兒。
可這一回, 自從聽了那太醫的話之後, 皇帝便将她那一點兒口糧也斷的幹幹淨淨, 任她撒嬌使小性子發脾氣,無論如何癡纏, 總也不肯松口。
她是微微側了一下腰,又不是咣當摔地上了,要不要這個樣子!
可皇帝在這上頭謹慎的很, 如何都不肯松口。
青漓求了幾日, 一直都不曾奏效,眼珠子轉轉, 便開始走迂回路線了。
這一日,皇帝剛剛上朝回來,她便巴巴的湊過去, 極殷勤的為他揉肩送茶, 溫柔小意的緊。
皇帝雖極享受, 可看她大着肚子的模樣,也不敢怎麽用她,略微受用一會兒,便拉她到自己膝上坐下了。
“無事獻殷勤, 非奸即盜,妙妙說實話,又在打什麽鬼主意呢?”
夏日炎熱,小姑娘身着嫣紅輕紗的薄裙,面上不曾傅粉,只發髻上簪一朵洛陽紅,此外再無珠飾。
偏生她生的美,成婚有孕之後,少婦的風情也出來了,只是眼波一轉,便醉人的緊。
親膩膩的湊到皇帝懷裏去,她可憐巴巴的道:“郎君,這幾日熱得厲害,好生難捱。”
她一說這句話,皇帝便明白過來,面上只裝着不懂,摸摸她頭發,道:“那就別出去亂走了,只留在清涼殿避暑便是。”
青漓見他不搭自己的話茬兒,眼角眉梢便流露出幾分委屈,鼓着嘴譴責道:“你不疼我了。”
“妙妙都不聽話,”皇帝故意板起臉來,道:“叫朕如何疼你?”
“哪有嘛,”青漓聽得出他話中松動意味,忙不疊的放軟語氣:“妙妙最乖,也最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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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皇帝摸摸她臉頰,道:“妙妙聽話,咱們不吃冰酪,嗯?”
“……”青漓:“你個騙子!”
皇帝攬着她,笑的溫和:“朕哪裏騙你了?”
青漓給皇帝挖了坑,結果皇帝沒掉下去,自己卻被埋進去了,正是心灰意冷的時候,也不去看皇帝,便蜷着尾巴回窩裏趴下,悶悶的不理人了。
皇帝看的既好笑,又心疼,走到床邊去瞧着她,溫聲道:“妙妙,不是朕不許你吃,而是顧及着孩子,不吃為妙,好不好?”
青漓拿小爪子捂住耳朵:“聽不見聽不見。”
皇帝拿手指去戳她面頰:“吃冰酪不吃?”
這句話她聽見了,雙眼亮閃閃的看着皇帝,自覺的蹭過去抱住了,身後不存在的尾巴搖的正歡:“——吃。”
“就一小碗,”皇帝叮囑她:“不許多吃。”
青漓點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我都聽衍郎的。”
皇帝拿她最沒辦法,搖搖頭,示意內侍去準備了。
他對着小姑娘的時候,總是硬不起心腸來,這一回的事情算是開了個壞頭,青漓察覺出他的色厲內荏,沒過幾日,嘴饞之後便重新纏了上去。
皇帝正獨自在書房批閱奏疏,青漓便優哉游哉的過去了,目光上下打量一圈兒,道:“衍郎,我幫你研墨吧?”
“這麽主動?”皇帝狐疑的打量她幾眼,終于道:“是不是有事要求朕?”
“怎麽會,”青漓義正言辭道:“你這樣說,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皇帝停下筆,不确定的看着她:“當真無事相求?”
青漓答得斬釘截鐵:“自然沒有啦。”
皇帝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腹上:“妙妙有孕呢。”
“有什麽關系,”青漓道:“剛剛好活動一番嘛。”
“也罷,”皇帝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終于松口道:“內間的奏疏還亂着,妙妙替朕去整理一番吧。”
“好呀,”青漓爽快的應了聲,見皇帝短時間內沒有動筆的意思,便笑盈盈的湊上前去,扯着他衣袖撒嬌:“衍郎,其實,我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先等等,”皇帝擡手止住了她,似笑非笑道:“朕忘了,前不久陳慶才清理過那些奏疏,不需要妙妙再去辛苦的。”
青漓:“……”
“對了,妙妙不是有事要同朕商量嗎?”皇帝态度溫和而體貼:“是什麽事情?”
“……”青漓:“沒事了。”
“乖,”皇帝摸摸她耷拉着的小腦袋:“到那邊去玩兒吧。”
在皇帝眼中,所謂的冰酪簡直是世間最神奇的東西,居然能叫小姑娘這樣千方百計的謀求,也是難得。
而在青漓眼中,那尊送子觀音像也是世間最神奇的東西,居然能叫皇帝這樣一個不信鬼神的人癡迷上,一日三回的去拜,也真是了不得。
六月的時候,青漓有孕便是七個多月了,站着的時候,她自己都瞧不見腳尖兒了。
董氏入宮來看她,再三叮囑她孕期需注意的瑣事,以及生産前應有的準備。
這樣的時代,女人生孩子便是過鬼門關,由不得不小心。
民間有七活八不活的說法,可見七月生産的先例也并非沒有,董氏自己生了三個,自然也有經驗,少不得要仔細叮囑女兒一番。
青漓表面上看不出什麽,心底其實也有點慌。
她才十七歲呢,就要生孩子了,怎麽可能不怕?
此時聽董氏溫聲細語的傳授經驗,倒是聽得極為認真。
她有時候上來一陣兒格外心大,有時候卻也格外細心,董氏有意掩飾,最開始的時候,她還真沒看出什麽,到了最後,才察覺出一點兒不對。
“阿娘面有憂色,究竟是怎麽了?”
到底是嫡親的母女,青漓既然看出來了,董氏也不瞞着,只壓低聲音,有些遲疑的道:“妙妙,你與陛下……近來如何?”
董氏這話問的突然,看她面色,想她性情,只怕也非無的放矢,青漓心中一沉,道:“還是如之前那般,好得很。”
董氏或多或少的流露出幾分猶疑,定定的看女兒一會兒,見她神色自若,便知道的确不曾撒謊,語氣也緩和許多:“許是我多想了吧。”
“到底是怎麽了?”青漓被董氏此舉惹得有些心慌:“阿娘說的清楚明白些,我懷着身孕,可不能多思。”
“近來散朝之後,你大哥經常被陛下留下,”董氏壓低聲音,面有幾分心疼之意:“最開始的時候,我還當是陛下有公事,後來你大哥才說,并不是什麽公事,而是陛下叫他在內殿跪了一刻鐘,每每皆是如此。”
青漓聽得面色嚴肅起來,想了想,又輕聲問道:“只大哥一人被留下嗎?”
“并不是,”董氏思索一會兒,輕聲道:“戶部侍郎陳大人,太常掌故李大人,太中大夫孫大人等等幾人,都是一起被留下的。”
青漓驟然聽母親提起,頗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想了一會兒,又嘟囔道:“這些日子,他待我挺好的呀。”
她肚子漸大,行動也是不便,近來已經不會往宣室殿去走動,只留在清涼殿,難怪不知此事了。
只是這事兒……一想就覺得怪啊。
若說是皇帝覺得外戚勢力太大,想要敲打,也不至于帶上那麽多人,在夫妻倆一起期待着孩子,蜜裏調油的時候動手啊。
腦子轉了一會兒,青漓忽的想起了一個十分要緊之事:“阿娘,大哥他們,是不是在宣室殿書房的屏風後跪的?”
董氏本以為她什麽都不知道,這才不欲多說,卻不想她一下子就說準了地點,禁不住有點意動:“——你知道?”
“……”青漓好像明白了過來:“算是知道吧。”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沒轉過彎兒來,現下細想,就能在那幾位被留下的臣子中發現幾分端倪。
都是有兒子,且只有兒子的。
皇帝那尊送子觀音,就擺在書房屏風的後面啊。
青漓遠目——你這是發現自己一個人可能不頂用,找一群人來助陣嗎?
真的夠了啊,送子觀音要是有用,天底下老早就全是打光棍的了!
青漓心裏頭明白過來,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可這種事情,又不好同董氏細說——說了之後,皇帝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在心底笑幾聲,她向董氏道:“阿娘寬心吧,他并不是想要敲打人,而是另有所圖。”
皇帝對于別人而言極為遙遠,對于女兒而言,卻是最為親近的枕邊人,她這樣說,董氏自然寬心幾分。
只是話都說到了這裏,少不得要順嘴再問一句:“既然不想并無此意,這一回究竟是所為何事?妙妙可知道嗎?”
青漓幹咳一聲,答非所問道:“幾位臣工都吓着了吧?”
“可不是嘛。”董氏答得毫不猶豫。
這君權至上的時代,剛剛散朝就被皇帝抓到書房去按倒,在裏頭跪了一刻鐘,哪個能不心慌?
即使只一刻鐘功夫,對于大多數人而言,卻比一生還要長。
魏平遠還好,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胞妹還是皇後,想着帝後感情甚篤,倒也不怎麽擔心,其餘人便不一樣了,太中大夫孫大人年過四十,被皇帝按着在那兒跪了幾回,心慌的都開始掉頭發了。
青漓在心裏憂傷了一會兒,便含含糊糊的向董氏道:“阿娘無需多想,待會兒我就去勸他,馬上就沒事兒了。”
女兒言語暧昧,顯然是不方便多說,董氏見她面上并無驚惶之意,也就知道皇帝此舉并沒有什麽深意,便不再多問。
只瞧着她隆起的肚子,含笑道:“我聽莺歌說,小殿下鬧騰的很,你近來都睡不着?”
“嗯,”青漓這一陣子愈發的愛撒嬌,懶洋洋的靠到母親懷裏去,道:“一點兒都不聽話,再這樣,我就不喜歡它了。”
“別瞎說,”董氏戳戳她的額頭,道:“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忍一忍便是,當初你在我肚子裏,也不見得多聽話。”
四下裏無人,董氏卻還是壓低了聲音:“陛下有沒有說過,你臨近生産時叫我入宮,在邊上陪着?”
她只有青漓一個女兒,這又是女兒頭一回生産,屆時若不在邊上,必然是不安心,想着入宮陪伴的。
可話說回來,皇帝下令請皇後之母入宮,跟皇後母家巴巴的盼着入宮,這裏頭可完全是兩回事兒,董氏自然得謹慎些。
“說了的,我們兩個都是頭一遭做父母,難免會有疏忽,”青漓溫聲道:“他同我說了,等八月半的時候,就請阿娘進宮,在側照料。”
董氏數了數日子:“還有差不多一個月,近在眼前了。”
青漓摸摸肚子,又問董氏:“阿娘,你說,我懷的是男是女?”
“這種事情怎麽說的準?”董氏被她問的有些無奈:“生兒生女全看天定,別人口中哪裏能做得了準,你若是想要得子,倒不如臨時抱佛腳,請一尊送子觀音來。”
“還是別了,”被皇帝害的,青漓一聽送子觀音就打怵:“神佛之事本就虛妄,如何能當真?”
“改日吧,”董氏見她如此,也不再勸,只是道:“都說水寧庵的送子觀音格外靈,再過幾日,我便替你去求一求,不求男女,只求你生産時能平安。”
“還能保平安?”青漓不信這個,嘟囔道:“送子觀音管的還真寬。”
“送子觀音怎麽了?”皇帝緩緩走進來,向她笑道:“一進來就聽你們在說這個呢。”
母女倆不料皇帝忽然過來,倒是也不顯驚惶,董氏起身行禮,皇帝擺手示意不必,只含笑問道:“什麽送子觀音?”
青漓一看他眼睛隐隐發亮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動了心,沒好氣的道:“陛下既然來了,怎麽也不叫人通傳?”
“她們在外頭剪花呢,”皇帝道:“何必再麻煩,叫她們進來一趟?”
青漓有孕之後,宮中便少用香料脂粉,正是夏日,百花争豔芬芳滿園的時候,宮人們也多願意剪花裝飾內殿,圖個新鮮。
青漓不再說話,董氏便輕聲道:“适才同娘娘說起,金陵水寧庵的送子觀音格外靈驗,屆時臣婦便去求上一求,不求男女,只求平安。”
比起女兒來,董氏顯然要更謹慎些,唯恐皇帝覺得魏國公府急于求子,別有所圖,便将求平安放在了最後。
不過,皇帝顯然不在乎這點事兒,只是頗有興趣的問道:“有多靈驗?”
“臣婦聽聞,”董氏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卻也說不上來,只答道:“據說,前去求的,多半能得償所願。”
皇帝聽得目光直發亮,握住青漓的小手,詢問的捏了一下:“妙妙?”
“……”青漓:“腿軟,走不動路。”
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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