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風玉露一相逢(1)
此處便就是新房了。被汪洋的紅色擠壓着的顧霜如是想。她不過十六,卻已為人婦了。
身旁的喜娘倒是耐心,明明她的夫君都未來,卻依舊眉飛色舞地講着她一會兒該做的事情:“王妃,一會兒您要吃些生食,還要喝些合卺酒,待我問您問題時,照實說便好……按理,成親的禮節繁瑣得緊,可這不情況不同,便就一切從簡了,想來容易得很呢!”
顧霜深以為然。這情況确實不同,大婚之日,雖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可是那位攝政王在何處?雖之前從未成過親,可也知合卺酒是要兩人一起喝的。
半晌沒見回應,喜娘以為王妃自覺受了怠慢,心生不喜,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王妃?”
顧霜回神,想了想:“既然王爺不在,我這蓋頭可否掀了?”
喜娘一驚:“王妃!這可使不得!”
顧霜一奇:“有何使不得的?總歸王爺不在,難不成要坐在這裏一直等着麽?”
喜娘這才發現自己少說了些事,正欲開口,門卻在此時被打開,侍女們手捧托盤魚貫而入,末尾正是一身吉服的蕭徹。
顧霜納悶間,喜娘已伏地叩拜:“奴婢參見王爺。”
蕭徹一臉冷肅,絲毫無連理之喜,掃了一眼坐在床邊的顧霜,又将目光落在眼前的喜娘上:“起來吧。”
蓋頭挑起時,顧霜被突如而來的光線刺激,忍不住用袖子擋了擋臉,這在她看來不過正常的動作,卻惹得身旁的喜娘低呼:“王妃,這可使不得!”
今日這喜娘最愛說的怕就是這句了。顧霜無奈一笑,仍是待眼睛适應後方才将衣袖放下,卻也不看面前的人,低頭看着婚服上的流蘇。
她實在不知該做些什麽。不過既然不知,便只有按照喜娘的話去做了。可半晌,都未見周圍人有什麽反應,她不敢看面前的人,只好擡眼看着喜娘。
喜娘本愣愣看着她的臉,見她眸光投來,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忙低頭走到一側,讓拿着托盤的侍女上前。
顧霜吃了一口餃子。
“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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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頭:“生。”
然後不知又吃了些什麽生的東西,因擔心對身體有礙,顧霜便都只略略嘗了幾口。剛放下筷子,便聽喜娘說:“請王爺王妃共用合卺酒。”
一道身影落在她身旁,床榻向下陷了許多。本未體會到新嫁女緊張的顧霜腦子一瞬間有些發蒙。她僵硬地接過酒杯後便将目光一直停留在杯中的液體上,耳邊似是響起了喜娘的聲音,又好像沒有。
直到一只手忽然伸到她的面前,将她的右臂挽了起來。
那是一雙在她看來很粗糙的手,想來他的主人平時不怎麽照顧它。手臂處傳來的熱度提醒了顧霜現在的狀況,她下意識地将目光投向了對面的男人。
儀表堂堂,話本裏好像就是這樣形容的,濃密的眉毛,剛毅的五官,撲面而來的武将氣息。想來這個王爺對自己外表不甚在意,皮膚已被曬成了古銅色,有些地方還略有些蛻皮。連衣服也沒有穿好,此刻離得近,她已能看見吉服上深深淺淺,并未捋平的皺褶。
男人的臉突然放大,她一驚,有些惶恐地向後挪了挪,杯中滿滿的酒也随着她的動作向外灑出少許。
蕭徹似乎來了興致,将臉湊得更近,面上卻是一絲表情也無:“夫人看本王看了許久,不知看出了些什麽?”
顧霜咽了口唾沫,視線亂飛:“那個,那個我……”一時詞窮,忽然想起娘親曾教過自己,第一次見面,無論是誰,先誇上一誇總是好的,便硬着頭皮道:“那個吧,我以為王爺皮相,皮相甚好,便,便就多看了一會兒,若有失禮之處,還,還望包涵。”
一直安靜着不說話的輕衣忽然低聲笑了出來,顧霜立馬失了惶縮,扭頭瞪了她一眼。怎麽可以在這時候拆她的臺!
輕衣與她自小長大,因着顧府散漫的氛圍,與顧霜向來沒大沒小,說是侍女,倒像是半個妹妹。再加上顧霜娘親顧染時常的撺掇,輕衣平生愛好之一便是拆顧霜的臺。不過顧霜這一瞪,倒是讓輕衣想起如今已身在他處,便将頭低下,收斂了許多。
顧霜見她低頭,也心知肚明并非這丫頭突然聽她的話了,而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麽一想,又忍不住回憶了之前在南國的光景,雖說家裏有兩個不省心的,可至少一個是左相,一個是妹妹,有誰能真正欺負自己呢?再看看現在,竟然被人逼到了床角。
顧霜以為自己是有些悲憤的,忍不住閉了閉眼,深深吐出一口氣。
蕭徹見她的舉動,眉眼倒不似方才的刻板,柔和了少許,可放在臉上變化卻極小,語氣也是一絲波瀾也無,生硬得很:“夫人的酒快灑完了。”
顧霜忙睜開眼睛,卻依舊不敢看他,讷讷道:“是我的不是,那個,我們把它喝了吧。”
一旁眼角抽搐了許久的喜娘哀嘆終于可以讓喝了,正欲出聲唱禮,門口處恰好進來一個灰衣的中年男子,看衣服質地,在王府中應有些地位。
蕭徹見着他進來,沒有表情的眉頭難得皺了皺:“何事?”
秦昇恭敬道:“方才宮裏傳了消息,陛下病情反複。”
寥寥幾字,讓蕭徹眉頭皺的更深:“本王知道了。”然後看着面前的顧霜,正是二八少女的最好時光。一雙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也趁他與秦昇說話時望了過來,雖說他看她時,她已慌亂地将視線移開,可那一瞬的光彩,依舊潋滟得很。
語氣裏終于有了些柔和:“待本王把酒喝了。”
秦昇微微一愣,也很快反應過來:“奴才先去準備了。”也不等蕭徹再說什麽,就識趣地退下了。
在一旁修煉成人精的喜娘忙清了清嗓子,喜聲道:“良辰美眷,合卺同歡。”
顧霜被挽着的右臂因外力擡了起來,自己也被迫向蕭徹靠近了許多,已能感受到他微熱的鼻息,這下終于有了新嫁娘的羞澀。
蕭徹低頭看着她微微發紅的臉,一時竟也有些成婚的喜悅。
待兩人把酒喝下,蕭徹看着複又将頭低下的顧霜,眸光微動:“本王進宮一趟,你先歇息吧。”
顧霜一時欣喜,腦子一抽,擡頭看他:“那就是我不用等你了是麽?”
蕭徹一滞,看見她眉眼間的認真,忽然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于是也不急着答話,起身理了理衣袖,然後彎下腰,将身體前傾,盯着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的顧霜,語氣平板無波:“夫人若是想等,本王也是不介意的。”說完欣賞了一下顧霜的表情,心下滿意,轉身出門時的步伐較平日也輕快了些。
看到那人不在了,顧霜才反應過來。
所以,她究竟是等,還是不等。
走到王府門口的某人一路想着顧霜略略委屈的小臉,良心發現,對秦昇吩咐:“派人讓葉木到王妃那裏去,說是不必等本王了。”
秦昇看着蕭徹唇邊若有似無的笑,一時有些愣神,他家王爺這是,這是笑了?竟還讓葉木親自去說,想來是認可這位王妃了。也好也好,太皇太後那裏也有個交待了。秦昇心思百轉,面上倒是不顯,恭聲應了。
心裏又忍不住想,王爺大婚之日,這陛下的病情怎麽就一直反複呢?從迎親時便開始了,若非太皇太後強制王爺回來洞房,怕是連合卺酒也喝不成的。自家王爺都三十了,好不容易有個洞房花燭夜,卻被攪和了。真是可惜啊可惜。最要命的,是太皇太後事後肯定第一個找他。
待蕭徹到長樂宮時,已快亥時,宮人早早就向太後通禀,太醫們也已立在殿前候着了。
“陛下情況如何?”
太醫院醫正趙進忙上前:“回王爺,陛下高熱未退,因年歲較小,不可用猛藥,正讓醫女以藥膏療理。”
“可有性命之憂?”
醫正惶恐:“雖說陛下高熱未退,看似兇險,可于性命卻是無礙的。”
蕭徹點頭:“本王知曉了,可知陛下病情為何反複?”
醫正含混:“想是陛下年歲較小,夜間睡姿不正,又恰逢夏秋交替之時,難免會出現此種情況。”
蕭徹淡淡掃了他一眼:“本王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
“王爺怎麽來了。”一道女聲忽然響起,太醫們連忙行禮:“參見太後娘娘。”
太後點頭,和顏悅色地看着他們:“小兒不善,辛苦諸位了。”
太醫們自是不敢受了這聲辛苦,又說了幾句好話,便都該做什麽去做什麽了。
太後這才得空與蕭徹說話:“王爺怎麽進宮了?今日可是王爺的大喜之日。”
蕭徹看着她眼中的關切,淡淡道:“你現在才想起今日是什麽日子,會不會太晚了。”
韓悠臉色一白:“王爺這是什麽意思?”
蕭徹将目光挪到別處:“本王是什麽意思,太後應當清楚。”
韓悠被他嗆得說不出話,只得愣愣地看着他,美目中隐有波光流動:“王爺你怎能……”話還未畢,太後婢女綠藍走到兩人身旁,低聲道:“太後,沈醫女來了。”
韓悠回身一望,果然是沈昙,開口時聲音已是和悅:“沈醫女不是一直在壽康宮當值麽?今日怎麽有空來了長樂宮?”
“适才太皇太後得知陛下病情反複,心下不安,便派奴婢前來看看。”
韓悠眸光微閃,笑意不變:“太皇太後一直寵疼陛下,如今既已派了沈醫女來,那就麻煩醫女再替陛下診一次脈,也好讓太皇太後安心。”
沈昙微微一笑:“這自是奴婢應做的,談不上麻煩。”說完又朝蕭徹行禮一拜,“太皇太後還有一言讓奴婢帶給王爺。”
蕭徹毫不意外地點頭:“說吧。”
“太皇太後說,今日是王爺的大喜之日,合該在新房陪着王妃才是。至于宮中諸事,太後賢明仁厚,自是能料理地十分妥當,就不勞攝政王費心了。”
韓悠聞言,臉色又是一白,宮袖下的手緊了緊。她就知道,太皇太後的話,從來都是說給她一個人聽的。
蕭徹知曉自己母後的性子,今次這般說話,想來是真的動怒了,又恰好合了他的心思,也不再多言,點了點頭便出宮了。
韓悠看着身穿大紅吉服的他匆匆離去,又看了一眼恭敬的沈昙,閉了閉眼,心中縱是波濤洶湧,卻不可在此時露出馬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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