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一往情深深幾許(7)

他将風筝拿得離她更近些,淡淡道:“不是想要嗎?”怎麽不拿。

霓裳這才反應過來,讷讷地接了。她一瞬覺得有些尴尬,他此刻不是應在大安城嗎?怎麽跑到了這裏,還替她解困。

想到方才的窘樣,臉頰忍不住一紅。韓曠瞧見了,睫毛微垂:“有個小孩将你的荷包順走了。”

原來是遭了賊,怪不得。想着又生出狐疑,他怎麽知道的?

知道她在想些什麽,韓曠神色淡淡:“你才走,我便到了。”

霓裳靜默不語。韓曠掃了她一眼,語氣中似有薄怒:“我不是說過,不要随意出來嗎?”

霓裳撇撇嘴:“我又不是犯人。”幹嘛天天關着她。

韓曠突然不說話,只是向前走着,卻不是回去的路。霓裳疑心他是生氣,卻覺得自己并未做錯,也只一言不發地跟着。

韓曠将她帶到了一處人跡鮮至的小巷,冷聲道:“你自己看吧。”

霓裳從他身後走出來,正在疑惑,卻看見了兩個獵戶裝扮的男子屍體。心中一驚:“這是……”

“他們一直在跟着你。”若不是他尋得及時,怕變故已生。

霓裳聽了,慢慢将頭垂下,心中劃過一絲溫暖的亮光,掃清了她所有的自怨自艾。

兩人走出了小巷,卻不是回去的路。霓裳側頭看着韓曠。

韓曠無甚表情:“你不是要放風筝嗎?”

霓裳忽地忍不住一笑。以往的韓曠,桃花眼裏會是滿滿的調笑,動作放佻而輕狂,是世間最孟浪的公子。如今的他有些冷清,卻別扭得讓她很喜歡。

覺察到氛圍對自己不利,韓曠看了眼她手中的風筝,眸光忽然有些複雜。他就跟在她的不遠處,将她懷念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而那懷念肯定不是她成為歌姬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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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時候放過風筝?”

霓裳點點頭,以為他的問話有些奇怪:“有誰沒有放過風筝嗎?”愣了愣,古怪地看着他,“難道你——”

韓曠将目光移開:“我不記得了……也許吧。”好像曾有一個婦人抓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放過。但他不知那究竟是夢,還是所謂的回憶。

韓曠從未和她說過小時候的事。今日得了機會,她忍不住多加詢問,瞧瞧他的過去。

可他卻淡淡道:“你不必問我了。我并不記得小時候的事。”

霓裳有些驚訝:“一絲也不記得了嗎?”小孩子的記憶雖并不完整,但總該有零碎的片段。就像她喜歡放風筝。

韓曠的模樣很認真。他想了片刻,仍舊搖搖頭,說:“沒有。”什麽也沒有。他一向就不喜歡回溯過去,何況是那麽久遠的事情。

他的記憶,依稀只從韓悠出生前兩年才有,那時他應當只有五歲。以往他毫不在意記憶的模糊,只因他并不需要。但今次想起,卻覺那記憶仿佛是被誰一刀切斷。

他腦海裏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人世三十餘載,大人容顏卻幾乎未改。難道真的是上天眷顧嗎?”

偷得浮生半日閑。顧霜一覺悠長,醒來日已西斜。她有些懊惱自己今日怎麽一睡又是三個時辰。雖說孕婦嗜睡,但到她這樣的程度,許也沒有幾人了吧。

她慢慢起身,将衣服穿好,略坐了一刻,南澤的身影便落在了眼前。顧霜瞧了一眼天色,心想南澤很是準時。

顧霜并不廢話:“将你查出的事情一一說出來,越詳細越好。”

南澤很是恭敬:“将左相劫走的計劃,三月前便已定下。韓縢親自致信給大赫王庭,但信件具體內容暫時不知。不久前,大赫傳來耶律佑篡位,耶律皓被逼離開的消息。韓縢立刻暗地派人藏于大安各處,但大多集中于四個主城門附近。之後便無甚動作。再然後,便是主上被人挾持進入鳳新地道。左相擔心主上安危,便去找太後韓悠——”

顧霜輕聲打斷:“韓悠答應她救我出來,娘親便同意以身犯險,前往大赫。”

南澤垂頭:“正是。”

顧霜的心情一時頗為複雜。既有欣喜,也有酸澀的無奈,以及一點點莫名的失望。她本以為無論如何,娘親都該是最了解她的那一位。但很快又釋然。或許越是在意,就越容易忽視,終歸只想求得萬無一失的結局。

何況,娘親順水推舟的能力亦令她很是驚訝。她在地道待了一個時辰,娘親的時間想必更少,卻要立刻作出判斷,甚是搶先一步,将局布下。

她淡淡開口:“韓縢将人提前藏于城門附近,是為了更快讓娘親出城。但既然四個城門口都有,必定不是所有人都會跟着。你派人尋到随意尋一處,看能否挖出韓縢埋下的其它線。”

“是。”

顧霜颔首,耳邊仿佛響起了某個男子的聲音。眸中精光一閃:“可知挾持我進入地道的人究竟是誰?”

南澤眼露羞愧:“目前的消息來看,只知他是大赫人,卻并不清楚他具體的身份。”

顧霜挑眉。她還以為他就是耶律皓:“為何?”

“只因大赫國內并未有以易容著稱之人。耶律皓雖是大赫的常勝将軍,但他只擅長兵法謀略,并不知易容之術。”

顧霜看着窗邊的花,問道:“那你們可查出了耶律皓的蹤跡?”

“屬下辦事不力,未能查出。”此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這倒是有趣了。顧霜目光微閃:“那便先守住驿站。看看有何可趁之機。”

“是!”輕輕舒了一口氣,雖不知顧霜為何沒有繼續追問,“另外,屬下還有一事要報。”

顧霜點頭:“說。”

“左相離去前,派屬下去慈寧宮劫了一個宮人,名喚采漪。就具體消息來看,這個采漪應深悉奇門遁甲之術。”

顧霜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娘親是如何得知她的?”這樣的人,當會被隐藏得極深才是。

南澤語氣間透出一絲景仰:“左相出使前,特特又派人查了一次太後韓悠。抵達鳳新時已知曉了采漪的身份,只是一直按兵不動。”

顧霜聽出古怪,眉梢微揚:“又?”

南澤唇角微僵,很快接道:“……左相多年前曾将鳳新從頭到尾地查過一次,後來主上出嫁前,左相又查了一次。出使前,已算得上第三次了。”

多年前。顧霜一怔,眸中生出明了。當年娘親應派人去查了韓曠的身份。此時确不适再提,睫毛撲閃,回轉到采漪的身上。

“事關采漪,你知道多少?”

南澤眼中愧色更濃:“目前屬下只知,采漪是今年新進的宮人,祖籍孟陽。年歲十五左右。因合了韓悠的眼緣,便将其升為身邊的大宮女。但這些應有人背後安排,具體細節還尚需時日。”

顧霜知曉暗衛鮮少說明自己的猜測,一切需有證據才會上報。輕輕一笑,替他說了出來:“韓悠的依托仍是韓家,而要将這樣的人放在宮中,論原因與手段,想來只有韓國公了吧。”

南澤眸光微閃:“主上言之有理。只是——”

“只是韓國公手中并無兵權與政權,不過一位空有爵位的皇親。”顧霜笑道,“你認為他沒有能力,卻又無法解釋眼下這麽多事情的發生。”

南澤低頭:“主上明鑒。”

顧霜看出眼下自己雖能握有顧府一半暗衛的權力,但他們的服從只是因着娘親的命令。不動聲色地一笑,看來自己還需再努力一些。

淡淡掃了一眼恭敬的南澤:“韓縢既有能力與大赫王庭聯系,又能安插人手将娘親送離鳳新,其中勢力的來源當為關鍵。”無意識地撫了撫小腹,一語指出,“既不在朝廷,那便在江湖了。”

南澤明顯一愣,雖只有一瞬,但已令顧霜滿意。

“将韓國公查個底朝天吧。任何有關他的線索都不要放過。”這樣的人物,看似虛無缥缈,找不到缺漏,只是因為他将一切有關聯的事物皆細細拆掉,讓人極易忽視。思忖片刻,以為還是有個大體的方向較好。

唇角溢出一抹笑,“就從那位采漪入手吧。查出她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莫名其妙出現在太後的身邊。”

南澤語氣間的恭敬轉眼已是天成:“是!”想了想,“此事牽連甚廣,三五日定然不夠。”

顧霜當然明白:“二十日。”

二十日算不得短。可于此事并非十拿九穩。但聽出顧霜話中的不容置疑,南澤将目光投的極低。

正欲回答,顧霜又道:“傳信給北渚,讓他暫時停下對鳳新地道的調查,全力配合你。”

南澤有些遲疑。他當然知道若有北渚的全力幫忙,效果與現在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可此事是——”

顧霜下颌微緊:“北渚查了這麽久,有何重大的進展嗎?”

“……并無”

“既然正面查無甚結果,何必要執着于那一面?”

南澤仿佛有些明白。采漪既精通奇門遁甲,那定和地道有直接聯系,從她身上入手,結果可能殊途同歸。

心中的信服似乎多了一分。

南澤很快不見蹤影。

顧霜方才立了片刻,有些乏,便慢慢走到軟塌處坐下。心中卻仍在尋思:韓縢既與大赫有直接的往來,那他手中應有極為重要的砝碼。是鳳新地道裏的東西嗎?若是,又會是什麽?

娘親非要親自前往大赫,應是發覺了古怪之處。南澤說大赫發生了政變,耶律皓叛逃。這樣大的一件事,産生的動靜卻是微末。

她雖不涉朝堂,但天下的局勢,娘親偶爾說起時,她也就順耳記下了。

大赫三百年前,分為東西二部,後來西部被東部征服,兩者合并統一,便将都城設在了東部的斐犽。但當時為了妥協,便将兵權放給了八位将軍,而非皇帝。不過衆人心知肚明,這八位将軍乃是皇帝的心腹。至此,大赫延綿國祚數百年。

現任的大赫皇帝被稱作克索汗,名叫耶律猛。

若他的兒子已經篡位,便應有新的年號和汗號。可眼下卻什麽都沒有。除非是耶律佑根基仍舊不穩,一時顧不上這些俗禮。但轉念一想,這些名號雖看似無用,卻是傳遞信息,以正大統的最好方式。耶律佑沒道理棄之不用。

另外便是耶律皓。暗衛竟查不出他的下落。思緒又飄到假扮顧染的男人身上。地道裏他看似蠢笨,實則心機;看似兇狠,又實則照顧,最後甚還替她保下胎兒。瞧夫君的反應,也将他當成了耶律皓。但年齡似又對不上。

她忽地想起,那個男人說,“若不是你是——”。眉心微蹙。他指得定不是攝政王妃的身份。難道和顧府有何關系?

思緒紛至沓來,顧霜想要暫時理出一條線索,卻只覺亂麻一團。輕輕嘆了一口氣,索性暫時不再想。畢竟她手上可用的線索不多,只得耐心等待南澤的回複。

再有二十日,顧霜尋思着,娘親差不多也應抵達大赫的都城了吧。

顧霜正在此處胡思亂想,蕭徹已蹑手蹑腳地走到她的身後,面上帶着神秘的笑容。他很快低頭偷親了一下夫人的臉頰,輕輕吐氣:“在想些什麽?”

顧霜立刻回神,轉身摟着他的脖子,笑道:“我在想晚上吃些什麽。”

蕭徹彎腰任她摟着,故作思考:“或許想吃點酸中帶甜,脆脆的,又略有些軟軟的?”

這話聽着有些耳熟。顧霜想了想,發現這是她昨日和葉木調笑時說的。她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肩:“你偷聽!”

蕭徹只是笑。顧霜這才發現不對勁,四處看了看,發現他将右手背在了身後。

心中的歡喜像泡泡一樣,汨汨地冒了出來。明明很高興,卻故意壓住笑,板着臉,将摟着的手放了下去。

蕭徹看出她故意的虛僞,挺直身體,興致盎然中帶着些許失望:“本來想着夫人會喜歡,唉,看來還是扔了吧!”

葉木離得較近,聽到了屋內的動靜,忍不住一笑。這樣打情罵俏的方式。王爺也愈發像個小孩了。

果然,很快傳來顧霜的笑聲:“我要的,我要的!”隐隐還帶着些嬌惱。

秦昇不知何時立在她的身邊,眸中也帶着笑:“看來王妃對這禮很是喜歡。”頓了頓,“也不枉費王爺一片心意。”知道夫人想吃糖葫蘆,卻又擔心路邊的小攤不幹淨,讓府上的大夫驗了許久才拿到這裏。

葉木笑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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