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往情深深幾許(6)

南國的秋意,恰如名匠青娘素手所釀的果酒,成熟、醇厚,久醉不休。都城近日多了些野鳥。想是為了偷懶,徑直叼去了民宅屋檐下的晾曬多日的幹果。卻并不貪婪,每戶只得三四顆,臨去前竟還能銜着果子,叽咕兩聲。像是誠摯的問候。

楚霆獨身立在高高的城樓,俯瞰着都城上京。日頭已經西斜,街上往來之人漸漸增多。直至日暮,衆人才複又散去,各回其家。楚霆淡淡看着安靜的都城,眸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樣安靜的上京。不過只能存在半個時辰,待月色籠罩,上京的夜晚便會開始。酒樓的燈火将徹夜難熄,歡聲鬧語之中,又是另一番天地。

鄧達一直在不遠處候着。前些時日大赫政變之事傳至南國,楚霆與右相費了一番工夫才将幾位保守卻甚有聲望的官員安撫下,暫且妥協繼續商談聯軍之事。

此外,益州的流寇不知借了哪裏的東風,再次興起。朝廷本不算重視,但也派了兩位将軍前去鎮壓,但卻皆铩羽而歸。這第三位的人選無意間便重要了起來。可有着前兩次的經歷,武官們皆瞧出了事情的棘手,紛紛托辭躲避。少數請戰之人又無克敵之能。是以人選遲遲未決。

不僅如此。潮州的私鹽亦魔怔般再次猖獗。前些日子已派了欽差前往,具體消息仍未傳回來。

這樣接二連三地出事,已是多年未見了。南國仿佛又進入了多事之秋。

南國雖暖,夜風依舊帶着涼意,何況此處高臺,又無甚遮擋,很是空曠。

鄧達忙示意身邊的小太監将錦裘遞過來。熟料跟着而來的還有暗衛的密信。

暗衛忽然出現,落地無聲。小太監今日是第一次見,卻并無大驚小怪。鄧達暗暗點頭,以為這撥兒調.教得甚好。

将信接過,示意暗探先在一旁候着。

楚霆只将信接過,未有別的動作。鄧達卻明白他不欲着裘,心下無奈,只得将其挂在臂上。默默注意楚霆的動靜。

卻見他臉色一白。鄧達有些惶惑。楚霆遇事不決時一般會皺眉,再棘手一些便面無表情。甚少露出如此的臉色。

他一時都拿不準是否應當開口。猶疑間,卻聽楚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低吼:“送信的人呢?”

還好方才沒讓人走。鄧達忙轉身,讓那人過來。

楚霆捏着紙邊的手指隐隐泛白,眸中冰冷:“左相為何會被人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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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探将細節一一說明。

楚霆臉色稍緩,大約明白了顧染的心思。可怒氣仍在,誰要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了!但帝王天生的敏銳又告訴他,顧染是對的。

強壓怒氣,留出思考的餘地:“她身邊可用的暗衛有幾個?”

“顧府的西汀一直跟在左相身邊,此外,還多了兩個鳳新攝政王府的人。但劫持的人很小心,且有左相的囑咐,暗衛并不敢靠得太近。”

顧染這是不想打草驚蛇。這倒是她的性子。接着想到蕭徹,輕哼一聲,人都是在他地盤上丢的,只派兩個人他還嫌少了。

多想将那人直接抓回來放到身邊,省得鬧騰。卻又因遠在天邊,不知具體,不敢過于插手,生生擾了她原本的計劃。不動聲色地嘆了一口氣:“一切皆要聽從左相的吩咐,不得擅自做主。”頓了頓,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若事關她的安危,便定要護得她周全。”

見暗探應了,又問:“以往消息是幾日傳一次?”

“五日。”

說出的話不容置疑:“那如今便改成兩日。”

暗探業已離開。楚霆将信翻來覆去又看了幾遍,眉頭緊皺。信上說,顧染被劫前令暗衛劫了鳳新太後身邊的一個婢女,希望他能查查這個女子背後的身份。

按理這樣的事情,顧府暗衛的能力已是足夠。顧染卻非要借着暗衛的口讓他去查。楚霆明白她這是有旁的話要說。

又想到益州和潮州的亂子。眸光幽深。之前他未及深想,以為只是餘孽未清造成的後患。剛才卻忽地想起,當年平下這兩處之禍的人,正是顧染。如今禍亂卷土重來,怕不僅僅只是想為患一方。

将信遞給了鄧達,楚霆沉默着朝寝宮走去。

蕭徹回府時已是日暮。秦昇早在影壁處立候。待他從馬上下來,便立刻迎了上去。

蕭徹問他:“夫人今日可有不适?”昨日的補藥腥味略重,顧霜難得生了反應,吐了許久。葉木雖處理及時,但還是被他發現了。

秦昇笑道:“夫人心情很好。”

蕭徹唇邊生出笑意,手下意識摸上腰間寶藍色的荷包:“她又學會什麽了?”

“聽說是孩子的肚兜。”

蕭徹面色更加柔和。他之前知曉她不擅針錐,卻不知她早已偷偷在學。一想到她是為他在學,心中的歡喜像是潮水,高壩來了亦是止不住。

“摘星閣前的改建如何了?”

這可算是大事了。秦昇自是不敢馬虎,細細說了:“原先的草木已經鋤盡,花廊的架子已開始搭建。”

蕭徹滿意地點了點頭,卻仍舊囑咐:“務必要最好。”府上的飯菜他已不再執着十分,但夫人的願望總要能十成十地完成。

秦昇連忙笑着應下。

蕭徹進屋時,顧霜正在繡肚兜上的花紋。他遠遠就将腳步放緩,輕輕地踱到她的身後。自他回府的消息傳來,四個嬷嬷便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去,是以此刻屋內只得兩人。

雖只繡了個開頭,蕭徹卻看出那是個老虎模樣,倒是瞧出了幾分興味。又見她一人淑靜地坐在那裏。低眉間,容顏愈發清麗婉致,眉梢一挑,更是不說話。

顧霜就着燭火繡了片刻,眼睛有些澀意,便将手中的活計放下。想了想時辰,蕭徹應回來了才是。下意識地轉身想要喚人,卻見他正亮着一雙眼,灼灼地望着她。

她面上露出短暫的驚訝,很快又帶上略略嬌羞的笑:“夫君回來許久了嗎?可曾用過飯?”

蕭徹搖搖頭,并不說話。只是笑着看她。

顧霜想起,他一向是要回來陪她用晚膳的。忙喚了人進來,吩咐他們将籠屜裏熱着的菜呈上。

蕭徹仍舊一語不發。顧霜掃了一眼他的腰間,面色微紅。心想當時怎麽就被他看到了。她原想再做一個更好的送給他。可他卻說很喜歡那香囊上的圖案,死活不肯還給她。她明明都應了他再繡個一樣的。

蕭徹順着她的目光看見了腰上的香囊,微微一笑。他就是喜歡她做的一切。他走到她的身邊坐下,抱着她,将臉埋在她如雲的發間,聞着淡淡的發香,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雖一直笑着,顧霜卻明白他并不如面上那般高興。近來的煩心事很多。南澤還未将具體的消息給她,但她已知娘親前往大赫是順勢而為。可娘親抵達大赫至少需一月,在這之前,幾乎什麽都做不了。兩國聯軍之事又被假的顧染有意拖延。沈昙那處亦未有新的消息。韓家又有些蠢蠢欲動。

夫君當很累吧。

想着不由伸手抱住他。蕭徹輕輕笑了一聲。

眸光漸漸幽深,一看便知在想些什麽。

沈昙說那檀木串只是味道相似,卻并不是月夜伽藍。那麽左相當初将那個小厮暴露出來,只是單純想提醒他府中有鬼。但左相應也僅知曉這麽多。

那小厮骨頭雖硬,卻仍被秦昇查出是被韓國公府的人所收買。

目标既現,計劃便會更有針對性。只是這韓國公,幾乎只剩下一個爵位,若想翻浪,總該有些底牌才是。

莫名便想到了韓曠。不早不晚,偏偏此時回來,卻又無甚動靜。仍舊是年少時的模樣,流連嬌笑香粉,夜夜笙歌。若只是如此,這天下哪一處不如是,何必非要回來。

夫婦倆各自想着心事,卻意外地和睦融洽。不過府中下人精幹,很快将晚膳備好,未留給他們過多的時間。

顧霜率先回神,擡頭親了親蕭徹的下巴,笑道:“夫君,我們先用膳吧。”

蕭徹自無不允之理。

九華山小鎮。霓裳嫌在屋內只能睡覺,骨頭都酥了,索性一人偷偷出了門。因着韓曠許久沒有回來,看守的人似覺得霓裳已無甚重要,是以把守得并不嚴密。

霓裳看出他們的閑散,笑了笑,心中卻忽地生出些許酸澀。也許就這樣了吧。他會漸漸将她遺忘。

想着想着,眼底的鹹澀止不住地上湧。霓裳卻努力地壓着,一昧地嘲諷自己。一個歌姬的歡愛,怕連街角的爛白菜都不如。怎麽能奢望能像名貴的珍寶一般,得人珍藏。

突然看到有人在賣風筝。兒時歡喜的記憶慢慢占據了整個腦袋。她收了傷心,徑直朝攤位走去。

風筝的樣式有許多。除卻諸如大雁、老虎、兔子和山鹿等的動物,還有各式各樣的花草。琳琅滿目,她一時都不知該選哪個的好。

守着攤鋪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妪,看她瞧得仔細,知她是真心想買,忙道:“姑娘,我這兒的風筝都是紙紮的,結實得很。再大的風也吹不掉。”

連老妪滿是褶子的笑臉都和回憶裏的一樣。霓裳的心情好了許多,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卻是空空如也。當下便是一愣。她明明帶了荷包的。

還未反應過來,已有人替她付了錢。鼻尖一股冷梅幽香。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兔子紋樣的風筝,然後又透過兔子,看到了韓曠喜怒不知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霓裳:“好不容易任性一次,怎麽就被發現了呢?”

韓曠(故作高深的一笑。)

畫外音:“或許他一直在關注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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