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一往情深深幾許(10)

南國已至仲秋。梅雨時節雖過,天氣仍不十分幹燥。有時雨說下便下,留不得半分情面。

聶準回府時,衣擺處濕意滞重。楚霓忙走上前,皺眉驚呼:“難道你沒拿傘的嗎?”

想着身上寒氣未散,不好抱她,溫和地笑道:“過了垂花門,也就幾步路,算不得什麽。”

楚霓瞪了他一眼:“你以為你和年輕時候一樣?”說着便将他推到淨房去,“熱水馬上到,你先将濕衣服脫下來。”

聶準點點頭,在她出去前還不忘戲谑着逗她:“為夫要更衣,你确定不留下來?”

楚霓面不改色地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聶準輕輕笑了一聲,很快眸光又漸漸涼了下來,淡淡看着衣服上深淺不一的被雨浸濕的痕跡,不知在想些什麽。

因近日政事繁忙,聶準回來得晚,她便做主讓幾個孩子先用了膳,一個人等着他。

待聶準從淨房出來時,桌上已擺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楚霓見他穿的是家常的長衫,知曉他不會再出去。側頭看了一眼屋外陰沉的天氣,心下稍安。招呼道:“快些過來吃吧。”

若有孩子在旁,晚膳一般會熱鬧些,尤其是晚晚那個家夥。那麽大的姑娘了,成天卻沒有個正經的樣子,還是個話痨。真是讓她又愛又恨。爹爹和兩位兄長可都不是那幅模樣。

胡亂想了片刻,直覺到聶準的沉默,估摸是朝中近來煩心的事情太多。吃了兩口飯,安慰道:“事情總歸有解決的時候。夫君莫要過于操勞,還是身體要緊。”

聶準笑了笑,将目光落到她的臉上:“你這般說,可是在勸我偷懶?倒不怕陛下怪罪。”

楚霓笑着哼了一聲:“我才不怕他。”莫說她是他親姐姐,更何況她還是顧染的好友。他巴結她還差不多。

想到此處,自是忍不住打聽起了顧染的近況:“小染在鳳新可是一切順利?她上次給我的信都已是一月之前的事情了。”

聶準笑道:“兩國聯軍并非小事,她最近應當很忙。忙過了許會再傳書信的。”說完又埋頭淡淡吃着飯,眸光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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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朝中種種跡象皆表明,有人欲要搬動顧家這棵大樹。無論是潮州的私鹽,還是益州的匪寇,矛頭都指向了顧染。有流言稱,當年顧染之所以能完成如此政績,是私下做了交易。所以餘寇未清,私鹽未停。

這樣的流言可大可小,照目前形勢來看,不過一個小小的鋪墊。

顧家樹敵甚多,他又忙于諸事,一時很難找出是誰在背後搗亂。但陳家,無疑成為了最有可能的那一個。默默思索着對策,口中便有些食不知味。

楚霓不知其中彎繞,聞言只表示理解。兩人複又無言。吃了半晌,突然想到一事,閑聊般開口:“大皇子冠禮将行,前幾日便下了帖子,邀你并幾個孩子一道去。”

男子的冠禮向來是大事,遑論楚楠的身份。按理這帖子應交給他,除非——

聶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晚晚也在其中?”南國風俗,受邀者一旦包括女子,無論人數多少,地位高低,皆要将帖子遞予當家的主母。

楚霓點點頭,笑道:“楚楠這孩子,倒是有心了。”聶準曾給他授過兩月的課。

聶準隐約知曉楚楠與晚晚的事情,但不知晚晚心思,他不好随意插手,且他已有幾分考量在裏面。聶家不比顧家,是新起的家族,且最高處只有他這位右相。門生雖有,卻不過雛形。

楚楠有儲君之能,他很清楚。若是将來楚楠能登上大位,他又從中斡旋得當,聶家将不止于現世的安穩榮華。但景泰帝正值壯年,朝堂之事亦無定數,過早的打算或可能适得其反。

楚霓最喜他想事情的樣子,眸光凝重,認真非常。心頭微癢,忍不住和他說話,信手夾了一筷子素炒菠菜放到聶準的碗裏:“這菜是南疆新進貢的,聽說對男子甚好。夫君你最近事務繁忙,應要好好補一補。”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聶準想了想,發現自己近來回府時間都較晚,夫妻間的事,确有些沒有顧及……試探道:“阿霓是不是有些,恩,不滿意?”

楚霓聽着他這前言不着後語的話,有些發蒙。正想不解地詢問,偏偏一下恍然大悟。

有些惱怒他怎麽總是莫名其妙就會想到這些,哪裏像他在外時的樣子。又想到若是以他在外的穩重,怎麽會勾起別家小女的心思——定也是這樣一副風流狀!想到他竟然在除她之外的人面前風流,楚霓就有些不大高興。

再多想想具體的場景,便就是很不高興了。當下便失了胃口,将碗筷啪的一聲放下,淡淡道:“今晚你睡書房。”

聶準:“……”他做錯什麽了。

待楚霓離開,聶準淡淡招來一個小丫頭:“夫人是不是,來了小日子?”

小丫頭點點頭:“今兒剛來的。”說完有些納悶堂堂右相大人是怎麽知道的。他和夫人不過就只說了幾句話而已。

聶準輕輕唔了一聲。怪不得。那他還是認命地去睡書房吧。就算是哄,在這個時節,也只是多說多錯呀。

顧霜看着北渚傳來的消息,眉心微蹙。

采漪一直采取沉默,最重要的東西又未尋到。眼下這條路似是斷了聯系。然後便是韓縢那處。城中的江湖勢力似是一下消散,連北渚也搜尋不得。遂城那裏,亦是無所進展。

或許她有必要和那個姑娘見上一面。最好還可以借此引出一些韓縢的勢力。

片刻間心中已有了計較。

雖然此事之後,蕭徹便會知道她和暗衛的聯系。但或許也是時候了,她其實不大喜歡兩人彼此隐瞞的感覺。所有的快樂像是罩上一層薄薄的霧氣,看似沒有實質性的阻隔,卻分明有着距離。

謝洺很少陽奉陰違,何況對着的人還是左相。他雖承認顧染說得有理,但就這樣将南國的兵力部署呈現在他國面前,實在是不妥。或許左相因着姻親的緣故,對局勢的判斷有了些私心。

顧染看出他的想法,可目前他還需再借着這個身份,只有暫且作罷。南國的兵力圖,他需得另作他計。

且近來蕭徹的行為引起了他的警覺。面上看似無甚,但聯軍之事卻被一拖再拖。他每日都要花費心思應付鳳新的那群老臣。毫不意外的,又是文人間言辭的機鋒。若一直這樣下去,他擔心會很快暴露。

這般情境下,內心不免有些煩躁。他起先還覺得有趣,可現在只想速速完成任務。鳳新地道,他還是盡快進入得好。

晚膳時,蕭徹一如既往地回來陪着顧霜。他先換了一身衣服,這才走到她面前,輕輕摟住她,語氣還算滿意:“長了些肉,不錯。”只是仍舊覺得瘦。

顧霜笑着捶了捶他的肩:“你這是什麽口氣呢?”像是在養,恩,某種動物。她小時候曾去過都城近郊,那裏的農人就會對着圈裏的豬指指點點,說是胖了還是瘦了。

蕭徹渾然不覺,有些納悶:“什麽口氣?”

顧霜笑着搖搖頭。懶得和他說。拉着他到桌邊坐下:“夫君快用膳吧。”

蕭徹挑了一塊燴羊肉,吃着吃着覺得有些不對,想到什麽,忽地将筷子放下,頗有些嚴肅地看着顧霜:“夫人是親自下廚了嗎?”

顧霜狀似不置可否,語氣輕描淡寫:“我看夫君近日很累,就下廚做了幾道菜。”說着又夾了一筷子辣牛肉放到他的碗裏,“夫君快吃吧。”

蕭徹仍舊擺着一張嚴肅的臉:“我不是說了嗎,夫人不必這樣勞煩。”

顧霜瞧着他的神色,覺得有些委屈。面上仍是笑着:“哪裏麻煩了,大夫說,每日适當的走動對胎兒是有好處的。”她以為他只是初為人父,有些不大适應。但如今孩子已過了三個月,他不該再如之前那般草木皆兵了才是。

蕭徹卻是沒有再碰手邊的筷子,沉聲看着她:“小霜,我很認真。”廚房最是魚龍混雜之處,又有刀光熟火,一個不慎,便容易生出意外。何況眼下如此特殊的局勢,何況她還懷着孩子。淡淡轉向一旁,對着秦昇道,“将府上的廚子解雇了,另聘一個。攝政王府不是養閑人的地方。”

顧霜卻将他喊住,轉頭看向蕭徹,語氣已是冷淡至極:“王府不養閑人,難道我不是閑人嗎?”然後将筷子一放,徑直回屋去了。

顧霜待人一直和善,從未和誰紅過臉。歸根究底,不過是旁人沒有進了心,自然沒有牽扯她心神的能力。如今她不過只是想為他做一頓飯,他竟然用那樣的口氣和她說話。

愈想愈難受。索性不再想。原本想借着機會與他好好說說自己的安排,眼下自是沒了心思。

生氣地抱着被子,倒還真的睡了過去。迷糊之中,似有什麽東西纏上了自己的腰,在她身後輕輕嘆了一口氣。

鼻尖繼而聞到了米粥的清香。困意漸漸被香味揮去,腹中的饑餓感慢慢占據了上風。顧霜睜開了眼睛。

身後是何人,她想都不用想。有些賭氣地複又閉上眼睛裝睡,身子向前移了移,不想看到他,也不想碰到他。

身後的人看出她已醒來,起身摸了摸呈着米粥的碗,又躺回她的身邊,在她耳邊輕聲道:“你想多睡便再睡會兒,總歸米粥還燙着,暫時還入不了口。”

秦昇和葉木最近難得同時在屋外候着。秦昇目睹了事情的發生,正在細細說着。說來秦昇若不是攝政王府的總管,去當個民間的說書人想必亦是個中翹楚。

王爺王妃統共不過說了幾句話,卻偏生被他說得天花亂墜,跌宕叢生。

葉木聽到王爺對王妃冷臉,甚至當着奴仆的面要将府上的廚子辭退時,眼中不由生出擔憂:“王妃不過是下廚做了一頓飯。王爺他何必——”

秦昇知悉府外諸事,曉得王府眼下正處于隐形的漩渦之中,王爺又一向看重王妃,再加上王妃不久前曾在宮中的禦膳房附近被人劫持。王爺如此反應,雖有些過激,但他卻能夠理解。

葉木所想卻與他不同,眉梢微皺:“王妃看似沒有動作,但府中的釘子卻已在無聲中被拔去。況且地道一事,王爺并不在王妃身邊,王妃不還是安然無恙地出來了嗎?”

秦昇有些驚訝:“府中的釘子已全部拔掉了?”若無人協助,王妃如何能夠做到。

葉木點頭:“前幾日是各大管家前來報賬的日子,我便未能抽空上報給王爺。”見秦昇若有所思的模樣,接着道,“按理,依王妃的身體,早便可以下廚了。推遲到今日,想來也是知曉并無大礙。”

若葉木所言屬實,秦昇的心不由提了提,好像看到了自家王爺不久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是不是過渡的太快了【捂臉】,可作者菌就是想看看兩個人吵架會是什麽樣子,腫麽破【捂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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