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衆裏尋他千百度(1)

南澤瞬間移到顧霜的身邊,語氣冷靜:“主上,請随屬下來。”話音剛落,數十道冷镖氣勢如風,直接将房間的窗戶整個捅破。

唐芍沖她大聲道:“他們是為了我來的,你可以把我交出去。”

顧霜說:“必要的時候,我會。”但不是現在。

唐芍很快就被暗衛帶離。

隔壁房間的兩位嬷嬷耳朵一直立着,發生這樣大的動靜,哪裏還敢繼續坐着吃飯。幾步便趕了過來。

雖沒有進屋,但僅在門口瞧見窗戶的情景,亦是渾身一震:“王妃,這是……”

蔣嬷嬷反應更快,二話不說忙讓開路,以身護着顧霜身側。見着渾身黑衣的南澤,什麽話也未說,像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

幾人下個樓梯的功夫,身後冷镖又如影随形地跟來。

南澤揮劍擋開,眸光一冷:“這是汾山無影镖。”

汾山,離大安有一月的路程。南澤繼續護着顧霜前行,熟料出了大門亦有埋伏。袖箭一支支落在了幾人面前,嵌入地面三寸有餘。

顧霜微微挑眉。看來唐芍比她想象中還要重要。竟逼得他們在明面上出手。

南澤擔心他們提前将目标換成顧霜,忙護着她上了早早備好的馬車。走了一段路程,身後袖箭仍是不停。集市上的百姓紛紛躲避着快速行進的馬車,少數無辜者甚或被袖箭射傷。

再走些距離。身後袖箭便幾乎停止,偶有幾發,力度與準度亦比不得之前。顧霜知曉,這是暗衛尋到了位置,已開始交手了。

心中松了一口氣,只願事情一切順遂。熟料下一瞬,便聽到車夫的驚呼。馬車忽地向後仰倒,又很快被外力拉回平衡。這一來二去的颠簸,吓壞了兩位嬷嬷。只因顧霜還懷着身孕。

顧霜卻未覺任何不适。孫蔣二人呼出一口氣。只要正主無礙,旁的她們暫時都受得起。

蔣嬷嬷率先問道:“外面怎麽了?駕車沒長心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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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夫的聲音有些哆嗦:“這,這……”

南澤的聲音淡淡傳來,卻不是對他們說的。

“我們要過這條路,麻煩讓一讓。”

顧霜緩了緩思緒,上前将車簾拉開。眼前所見讓她忍不住将眉梢上挑得更厲害。

對面立了數十人,每人手上都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倒是比她在話本裏看到的更加生動。輕聲一笑,她就知道,僅以唐芍為餌是不夠的。

蕭徹得知消息時,人還在宮中。他這幾日脾氣都不大好,政績将就的官員都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何況平日谄媚于上的人,連近身都不敢。

當下驚怒:“什麽人?真是反了天了!”

他家夫人只是出去吃頓飯都有這麽多事,那些人真是,煩不煩!一會兒他要逮住一個收拾一個!逮住兩個收拾一雙!

內心雖在咆哮,向外走時,神情卻算不上慌,語氣鎮定:“将都城兵馬的人調過去,本王馬上就到。”

秦昇忙不疊地應了。

一件件兵器被人拿了出來。顧霜掃了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你可看清楚了?”

江湖中,兵器就是每個人的名字。南澤身為戈矛的掌管者,熟知天下兵器自是他的能力之一。

南澤确認了每個人的身份,點點頭。

顧霜将車簾放下,複又坐好:“那便開始吧。”

話音甫一落下,圍在馬車附近的百姓忽地從附近或拔或抽,取出了各自的刀劍。馬車夫也恢複了平靜,慢慢将車往後倒着。提刀的百姓逐漸聚攏,擋在了馬車的前面。

孫蔣兩位嬷嬷一左一右坐在顧霜的身邊,呼吸初時有些急促,緩了半晌,亦漸漸明白過來。心中原本對顧霜存有的敬意不僅快速擴大,更增添了幾絲畏懼。

顧霜朝兩人柔柔一笑:“今日出來吃飯,未曾料到有如此情形。真是難為兩位嬷嬷了。”

兩人自是連說不敢。此時已經安全,孫嬷嬷回想起方才的所有舉動,見皆不如蔣嬷嬷。心中便生出許多後悔來,知曉自己生生錯過了一個好機會。一切既已提前安排,想必她們的反應王妃定會看在眼中。

過了片刻,突然傳來陣陣馬蹄聲。車外只剩下那位馬車夫,不知說了什麽,轉頭對着車內道:“王妃,來人說是南國副使,謝洺謝子斐。”

這般連名帶姓的自報家門,是擔心她不信吧。倒是有些可愛。

孫嬷嬷察言觀色,替顧霜将車簾打了起來。

謝洺先是看到那雙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然後是挺立的俏鼻,然後是小巧的雙唇,最後才是整張精致妍麗的小臉。

他竟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臉頰有些微微地紅。索性這樣的紅只是他一人能感受到的熱度。

顧霜見謝洺面冠如玉,氣質謙和,劍眉入鬓,丹鳳眼看似淩厲,望向她的目光卻十分柔和,周身氣息溫潤非常。确是南國世家公子應有的氣度。

她笑着開口:“謝大人這是要去集市嗎?”

謝洺見她對着他笑,梨渦淺淺,聲音清亮中又帶着些軟糯。一切和記憶中的一般無二。心中生出掩不住的雀躍。

不知是怎樣與她說話的:“顧相聽聞你,王妃在此處……有些事,便派我,啊不,是下官來看看。”

顧霜瞟了一眼他身後的人馬,約有二十人吧,且皆是勁衣輕履,秩序井然。略有些納悶,假顧染為何要派他過來助她。

謝洺見她注意到那些侍衛,解釋道:“下官……左相擔心你,便派下官點了些人過來。”說完朝她一笑,風光霁月一般,令人很是舒服,“王妃無事便好。下官這就帶人送王妃回府吧。”似是怕她不答應,匆匆補道,“下官也好回禀左相。”

話已至此,且多一些保障并非壞事。顧霜笑道:“那就勞煩謝大人了。”

謝洺目光閃閃:“不麻煩。”

簾子被人放下,顧霜的臉消失不見。謝洺将眼神落下,有些失望。但想到她就在馬車裏,在簾子的後面,在他的不遠處,他又生出諸多難言的欣喜。這樣複雜的心緒,他已好久沒有遇見過了。

這樣護着走了一段,窗簾卻一下被人拉開,耳畔響起她的聲音。

“呀,我想起來了,你是子斐哥哥嗎?”

一時間,所有的複雜心緒都統統不在,他只有巨大的歡喜。子斐哥哥。真是極久遠的稱呼了。

耳根都紅了,卻要努力裝着淡定:“下官小時候,确實見過王妃。”話一出口,又很是懊惱。他這是在說什麽。

顧霜倒不在意:“是的呢。我記得幼時,曾和晚晚到禦史府的廚房,偷過栗子糕吃。”

謝洺現在都能想起她偷啃糕點的模樣,像極了某種小動物。小心、靈巧,可愛到無以言表。他只用一眼就記住了她。

雖是糗事,顧霜眼中卻不見局促,好像那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可以用最最平和的情緒一一描述。

到底男女有別,雖有人在場,仍舊不應多說。顧霜笑了笑,正欲将簾子放下去,卻聽謝洺道:“前些日子,下官得知了前右相顧大人及其夫人的消息。”前右相,那便是她的爺爺了。

顧霜果然停住了動作,很是關心地問道:“爺爺奶奶身體如何?”

不問兩位到了何處,只問身體。真是顧家的風格。謝洺笑道:“二位身體很是康健。前些日子說是在鳳新的遂城。如今便不知在何處了。”

顧霜有一瞬的怔愣。遂城?她知曉鳳新國耐不住寒的富人,在冬日時會舉家到遂城過冬。爺爺他們去那裏做什麽。想了想,謝洺既然知道,那她娘親定也知道。就是不知這和娘親前往大赫有什麽關系。

謝洺瞧她若有所思,以為她是擔心顧相和顧相夫人。寬慰道:“二老一向閑雲野鶴,行蹤不定。但自保之能想來綽綽有餘。王妃不必擔心。”

顧霜聞言,擡頭朝他笑了笑,恍若感激。

謝洺此刻滿眼柔和,低頭認真看着她的笑靥,仿佛那是最重要的事情。不知情者,在這一瞬,或還以為,是哪家的相公帶着娘子郊游歸來。

遠遠的人看了,亦是一幅郎情妾意的好風景。

秦昇跟在蕭徹身邊,忍不住閉眼欲死。王爺近來的脾氣已是暴躁,如今還有這樣的情景火上澆油。完全可以想象其後果……他甚至還可以設想得更具體一點。

蕭徹沉默不語,臉色陰沉得吓人。他只覺有什麽東西在胸中突然炸開,炸得他眼冒金星,暈頭轉向。但他火急火燎帶兵趕過來,不是為了把自己的肺給氣炸的。

所以他竟然還能按捺住。雖然方才下意識地又揮了揮馬鞭。

遠處的兩人聽見了動靜,皆轉過頭來看他。顧霜原本還笑着的眼一下平靜,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将車簾徹底放下。

他知道她近來一直到沒怎麽對他笑過。但和另一個男人言笑晏晏後仍是不對他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冷眼看着那個男人。他記得,是南國的副使謝洺。猜測他應是奉命而來,但轉念一想,那個假顧染難道有那麽好心?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帶人過來的。但他又是如何知曉此事?眼睛一眯,心思回轉之間,已生出了無數惡意的揣測。

謝洺看出他的氣勢洶洶,約莫猜出背後的原因,有些羞愧,在馬背上拱手朝他行了一禮,解釋道:“左相擔心王妃的安危,又一時抽不開身,便派下官前來看看。适才在路上遇見了王妃的車駕,下官便一路護送至此。”頓了頓,微微擡頭掃了一眼蕭徹背後的士兵,“如今王爺已到,下官也算完成了左相的吩咐。這就先告辭,回去向左相複命,也好解去左相的擔憂。”

文人說話,大多滴水不漏。蕭徹本欲發作,神思卻在謝洺說話時漸漸平靜,明白事情或許并不似他所想的那般。

雖然,擡頭看了一眼謝洺,直直對上他的眼睛。看他鎮定中仍有躲閃,同為男子,如何還不能明白他的心思。

冷哼一聲,說出的話還算客氣:“勞煩謝大人了。本王就不送了。”

謝洺輕輕一笑:“王爺客氣。”

調轉馬頭時,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馬車,眸中隐含擔憂。

奴仆用着別扭的中原話對顧染說:“王上政務繁忙,暫時無暇接見左相。”

顧染點點頭。奴仆又說:“王上還說了,到了時辰自會見你的。”

這已是她第五次要求見耶律佑了。

顧染笑了笑:“我知道了。”聽這人的口氣,想來是膩煩了,興許心裏還在想,這位被虜來的女人怎麽如此不識相。

大赫對顧染的待遇并不差。一日三餐雖算不得精致,但已能入口。除卻限制她人身自由外,生活習慣也大都由着她。

這倒是讓顧染對耶律佑的有了不同的看法。原本以為只是莽夫似的人物。況他如今不見她,她縱是再能察言觀色,亦探不出其中虛實。

顧染認真想了想,依着眼下的情勢,大赫仿佛不欲與南國起實質性的沖突。她看不到任何後續的動作。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眸中精光一閃,他們要麽是被其他的事情絆住,要麽就是想要掩藏什麽。

餘光掃視了周圍,略有些失望。西汀已經許久未傳來消息。思及什麽,下意識摸了摸頭上的發簪,想到父親從遂城發給她的信。然後又想到那位被她藏匿許久的曲蘇婦人。

那位婦人面容姣好,氣質娴靜,年輕時定是位美人。她第一眼就記住了。不為別的,只為那似曾相識的輪廓與模糊間重合的眉眼。

但那時她已不再一心尋他,便将這似是而非的巧合輕輕帶過。

她忍不住低低嘆了一口氣,嘴角浮出一絲嘲弄。

原來命運果真如草蛇灰線,伏延千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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