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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州城位于大邺北邊, 傍山依水, 傍的是北方最高的山峰靈衢山,依的是綿延萬裏的清陽河。

清陽河的源頭,便在靈衢山。

敬州地勢陡峭, 乃是天然險地, 城外亂石縱橫黃沙漫天, 遍野入目皆是昏黃, 唯有一座孤零零的古城伫立其間。

然而這樣一座荒野古城, 卻因為靠近大邺最大的要塞經天關,而成為了戰中争奪的重要所在。

兩年前, 金察國與大邺交戰,戰火再次席卷整片大地, 直至今時, 依然未曾結束。

此時的敬州城內早已經荒涼一片,硝煙已近,多人早已收拾好東西離開此處, 城中漫布沙塵, 街頭巷角四處皆是空蕩,唯有在幾處破敗屋角下或能看到幾個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浩劫将至,金察國軍隊早已經等在了不遠之外的靈衢山腳下, 而大邺朝中的軍隊卻始終不見蹤影,敬州城中彌漫着沉沉死氣,能夠走的人早已經離開,而留下來的, 多半是受傷重病或老弱無力之人。

敬州的東面有一處書院,書院不大,十分簡陋,擠在狹小的街巷裏,幾乎要無法發覺它的存在。

書院中有一棵樹,大概是這黃沙漫天的城鎮裏僅見的綠,這樹不大,像是剛剛栽種不久,在風裏面脆弱的擺動着,而就在這不過一人高的青翠樹下,正站着兩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少年。

少年低垂着頭,模樣有幾分沮喪,還有些倔強,戰火紛亂,敬州城中早已遭過幾次洗劫,兩名少年身上的衣物也破損髒亂,其中一人衣襟上還染着一道血跡,似乎是剛受過傷。

其中一名少年似乎受不了這番沉默,他緊緊拽着自己的衣角,拽得神情僵硬,指節發白,緊咬下唇,眉間泛起怒意。

“阿九。”身旁那個衣襟染血的少年見得那人模樣,連忙變了神色,一把捉住那名喚阿九的少年手腕。

阿九一把甩開身後少年的手,皺眉壓抑着胸中怒意道:“都是小春的錯!”

“阿九!”少年慘白着一張臉連忙搖頭,神色痛苦的道:“小春他也不想,不是這樣子的……”

“不是他是誰?要不是他,先生怎麽會死?”阿九眼圈泛紅,咬着牙道,“元子你別替他說話,要不是小春那家夥麻煩太多,非要回去找什麽東西,先生會為了救他被……要不是他,先生現在還好好的!”

被稱作元子的少年怔了一怔,猶豫着搖頭又道:“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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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什麽可是?”阿九鐵青着一張臉,一把推開元子往身後房間走去。那處房間緊緊閉着,阿九也不敲門,毫不客氣的将其撞了開來,皺眉冷聲道:“老怪物,讓開!”

屋中十分昏暗,就連那屋中桌上所點着的一盞油燈也無法将這份昏暗驅盡,屋中擺設十分簡單,不過一桌一床,還有幾個空空如也的櫃子。

床上躺着一名昏睡的瘦弱少年,應當便是阿九口中所說的小春,而就在小春床邊,還坐着另一道身影。那人背對着阿九,看不清容貌,借着燈火,只能看見他清瘦輪廓。

·

千裏之外,煙州。

煙州城中有一座酒樓,并非是城中最大的酒樓,但卻是整個煙州最熱鬧的地方。因為這處酒樓有着全煙州最好喝的酒,慕名而來的人也總是許多。

戰火還很遙遠,煙州城依然繁華,酒樓中衆人舉杯豪飲熱鬧非凡,靠窗處角落中兩人正在一彈一唱,彈的是熱鬧曲調,唱的卻是悲切詞句。樓中的人有的已經醉了,嘴裏面照曲調小聲哼着,有的人舉杯卻未飲,出神聽着,卻似乎又在等着什麽人出現。

樓外是寬廣的清陽河,沿着河往前走去,走到盡頭處的靈衢山,便是戰場。

然而戰場的烽煙并沒能順流而下,清陽河依舊如往日一般清澈平靜,流淌着往不可見的大海而去。

河上幾只白鹜縱翅而飛,掠過河畔堤柳失去蹤影。

而便在此時,酒樓大門外突然走進了一行人。

酒樓裏的人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所以就在那一行人踏入酒樓的同時,樓中所有的聲音都瞬時消失。只有角落奏曲的盲人還低頭專注的彈琴。

所有人的視線同時到了那群人的身上,而自外面走進的一行人中,為首的竟是一名女子。

女子看起來年紀很輕,玲珑嬌小的模樣,恍然看去就像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似乎只要給一串糖葫蘆就能軟糯的笑起來。然而她卻有一雙沉靜深邃的眸子,仿佛一眼看去便能夠叫人失去言語的能力。

她沉默着走進酒樓,身後的人便跟着走了進來,也是到這個時候,人們才看清她身後跟着的粗略看來竟有數十人之多。

原本就熱鬧的酒樓瞬時被塞滿了人,那女子進入酒樓之後,先是往四周看了一眼,這才準确的找到了坐在後方舉杯發怔的那人,于是上前幾步,低聲問道:“陳大人?”

那人目光自方才就一直落在那女子的身上,如今她開口發問,那人當即便站了起來,連忙應道:“聞音姑娘?”

這字外面走進來的女子,正是聞音。

兩年的時間在聞音的身上并未做下太多的改變,而同樣的,煙州城也沒有太多的改變。

聞音輕輕颔首,旋即對那人道:“陳大人,經天關的事情,我想知道清楚。”

陳大人連連點頭道:“是,我在這裏等待姑娘,也是為了此事。”

聞音輕輕應下一聲,随之往酒樓二樓看去一眼,笑到:“上去說?”

陳大人亦有此打算,聞音帶着他在酒樓二樓中找了一處房間,回身又吩咐了身後衆人安靜等待,這才與其進屋商談起來。

随着兩人将談話的內容關在房間之內,酒樓當中衆人也都恢複了過來,各自喝酒的喝酒談話的談話,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先前模樣,只是不時仍有人往二樓那處緊閉着的房門看去,頗有幾分心不在焉的樣子。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那處緊閉的房門終于被人從裏面打開。那位陳大人自其中走了出來,酒樓裏衆人情不自禁又往那處看去,卻沒見聞音走出來。

先前聞音帶來的那數十人安靜等在樓下,好似連好奇心都不曾有。然而人群當中,有一個人卻忍不住了。

阿哲瞥了一眼身旁衆人,快步趕到了房間當中,這才見聞音正托腮坐在桌前,睜眸自房間的窗戶往外望去,看着那水面與天際分明的顏色,似乎在認真思考着什麽。

“師姐!”縱使已經過了兩年的忙碌日子,聞音依然沒能夠将阿哲培養成一副沉穩的性子,他趕緊來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未曾動過的飯菜,低聲問道:“經天關那邊怎麽樣了?”

“不太好。”聞音收回視線,垂眼應道,“糧道被斷,金将軍帶領的十萬軍隊被孤立在經天關中,恐怕支撐不了太久。”

阿哲神情大變,禁不住又站了起來:“這……怎麽辦?”

“援軍正在調來的路上,我也已經通知三師伯,武林盟的衆人也正在趕往那處,我們須得在這裏待上一天,等援軍到了再帶他們一同前往。”聞音這話沒有絲毫遲疑,看來是一早便已經做好了決定。

阿哲連忙點頭,只是心中依舊擔憂:“師姐,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得想辦法。”聞音神情凝重,沒有再多解釋,只随之朝阿哲道:“今天你好好休息,等今日一過便是日夜兼程的趕路,恐怕不會再有什麽休息的時間了。”

阿哲乖乖應下,視線随着聞音往那窗外望去,胸中不知為何多了一份感慨,他輕嘆一聲,這才将這份自入城之後就萦繞于心的感懷說了出來,他低聲道:“都過去兩年了。”

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聞音自然清楚。

兩年之前,聞音對丞相道出了那番話,果然換來了關将軍一線生機。然而随之而來的,卻是又一場戰争。當今皇上依然不肯放關将軍離開地牢,但卻也總算是做下了讓步,只要關将軍的舊部與聞音季子京所帶領的衆人能夠結束這場戰争,他便相信關寄雪并未蓄意謀反,免他死罪将其放出天牢。

國難當頭,縱使沒有這個條件,衆人也絕不可能坐視不理。江山雖是皇室的江山,戰火落下,遭難的卻只是各處的百姓。

聞音答應了這個要求,随後開始了長達兩年的征戰生涯,兩年之前她曾說過會回來煙州,如今戰事未曾結束,卻沒想到她還有機會再來到此處。

聞音低頭看着眼前的酒杯,其中酒不過半杯,淺淺地散發着酒香味道。

阿哲遲疑一瞬,低聲問道:“師姐可有打算,回去看看?”

聞音搖頭,淡聲道:“城外的屋子兩年沒住,現在恐怕早就不能住人了。”

“不是……”阿哲搖了搖頭,聲音更低了些,還有些試探的意味:“我是說,回去謝家。”

聞音語聲驟然頓住。

阿哲小心看她,不知是否應當繼續說下去,聞音默了片刻,卻是站起身沒什麽表情地道:“不去了,我說過等事情結束之後再回去,現在回去打個招呼就離開又是何必,況且都兩年過去了,謝家或許都已經記不得我這個人了。”

聞音回頭,朝阿哲笑到:“也沒必要相見了。”

·

聞音的确沒有與謝容宣相見。

當晚,一道身影在夜色中自酒樓穿出,在靜谧的月光中于街巷屋頂上飛縱,最後準确的找到了謝家的宅邸。

落在謝家一處屋頂上方,聞音身形隐匿在黑夜當中,一手撥開檐角旁的樹葉,觀察着謝家宅院內的景象。

她說了兩人沒必要相見,但卻沒有說,她不能悄悄地來看看謝家如今的模樣,看看謝家老爺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天天寶貝着自己的兒子,看看謝家閣樓外面的桃花今年究竟開了沒有,看看兩年後的謝容宣,是否還是從前那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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