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壽宴
今夜的覃氏大宅燈火輝煌,與夜幕下浮動的星光交錯輝映,流淌在繁花錦簇的花園間。
一輛輛豪車繞過巨大的噴泉池,停靠在宴會大廳正門外的停車道上,身着一身名貴考究,做工精細正裝的紳士們,與一身晚禮服勾露出完美曲線、用心打扮的優雅女士們,相互挽着手,緩緩走進宴會大廳。
燈光、美酒與佳肴,悠揚的旋律,高雅的舞姿,禮貌的寒暄,與頗有涵養的交談。
此時,喧鬧的宴會大廳突然一陣安靜,緊接着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談笑聲漸漸停歇,掌聲變得越發響亮。
覃桓昔攙扶着老爺子走上宴會大廳的舞臺,老爺子微笑着向賓客們點頭示意,察覺到老爺子在他手背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他便松開手往後退了兩步,趁老爺子發表感言時,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舞臺。
覃桓昔還要做壽宴開場演奏的準備,離開宴會大廳時,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警覺地回過頭去。宴會大廳賓客衆多,此時幾乎所有賓客的目光都落在了今晚的壽星身上,偶爾有幾雙眼睛朝他這邊望過來,對他露出一個禮貌親切的笑容,他也回以同樣的禮儀。
作為覃家最優秀的後代,他的出現本就引人注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計其數,但大部分人都帶着好奇和友善,偶爾會有幾道探究的目光,他也不甚在意,然而剛才那雙眼睛,給他的感覺卻十分的與衆不同。
在這麽多賓客中找出那雙眼睛的主人,覃桓昔知道不現實,何況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便很快就放棄了追究,回到房間将今晚演奏要用的小提琴取了出來。
覃桓昔摸着這把古樸的小提琴,幾乎可以預料到今夜将有多少人為之瘋狂,十年未曾示人的黑色鑽石,再一次出現在衆人的眼前,并且将由他來演奏,這是他上輩子做夢也不敢奢望的願望,這不僅僅是黑色鑽石的尊貴和榮耀,也将成為他這一生至高無上的榮耀。
“在場的很多朋友都知道,前段時間桓昔發生了一些意外,原本以為我将永遠失去這個令我無比驕傲的孫子了,幸得上天垂憐,終将桓昔還給了我,他是我們覃家的珍寶。”老爺子說着眼眶微紅。
話音剛落,宴會大廳再次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老爺子終于笑了。
覃桓昔拿着黑色鑽石站在大廳外的牆邊,聽着老爺子訴說着對他的珍惜,在這個複雜的大世家裏,除了已經過世的父母,老爺子恐怕是唯一真心實意疼愛他的親人了,他能夠感受到老爺子發自內心的疼惜。
待老爺子發表完感言後,覃桓昔深吸一口氣,嘴角微微牽起一個淡淡的弧度,握着黑色鑽石穩步走上舞臺。毫不意外地,從他走進大廳的那一刻開始,宴會大廳內響起一陣陣抽氣聲。
“黑色鑽石,竟然是黑色鑽石……”
“真的是黑色鑽石……”
覃桓昔站定後,含笑向賓客們彎腰行了一個标準的紳士禮,随後直起身向坐在鋼琴前的覃弘文點頭示意。他緩緩收斂笑容,在賓客們的屏息中,自信而莊重的架起小提琴,黑色鑽石十年後第一次在衆人面前,再次發出了她神聖而古老的旋律。
今晚他要演奏的是貝多芬的《F大調奏鳴曲》24號第五首《春天奏鳴曲》,而與他一起演奏的是原身的大伯覃弘文,一位世界級的鋼琴演奏家。在這個暗潮湧動的大世家裏,這位醉心于鋼琴演奏的大伯,對他似乎沒有敵意,平日裏見了面也是和顏悅色。
“黑色鑽石……”宴會大廳外的空中花園裏,莫紹蘅端着酒杯,斜靠在扶手欄杆上,夜風中飄蕩着小提琴悠揚的旋律,竟讓他感受到了絲絲醉意,不知是杯中美酒過于醇厚,還是琴聲過于悅耳。
“看來覃老對這個孫子,還真如傳聞般重視,黑色鑽石啊……”齊豐宇輕笑一聲,端起酒杯小飲一口,煞有介事地抿唇搖了搖頭,“二十年前覃老退下舞臺後,黑色鑽石似乎只出現過一次,當時使用黑色鑽石的人好像就是這位覃小少爺的父親吧?”
莫紹蘅神色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對他的認知似乎表示懷疑,随後沉默不語地喝着酒。
齊豐宇捏了捏酒杯,若非場合特殊,他定會暴躁,不服氣地咬牙壓低聲音道:“什麽眼神?有幸被邀請參加如此優雅的宴會,我就不能多做一點功課嗎?再說了,老子也是擁有高雅藝術細胞的人好嗎?”
莫紹蘅轉過身去,決定不再理會他。
“行了行了,我就是個粗人行了吧?”齊豐宇擺擺手。
本來按照他平時的行事作風,和這種充滿藝術氣息的宴會明顯格格不入,不過不管是這種藝術大世家,還是財大氣粗的商業大世家,抑或是呼風喚雨的政客大世家,總歸被定義在一個圈子裏,免不了形式往來。
不過此時齊豐宇倒是對這位覃家小少爺産生了濃厚的興趣,比起整天過着紙醉金迷、吃喝嫖賭無所不能、游手好閑的同年齡段的富二代公子哥們,他們與這位覃小少爺之間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只剩下——都不差錢了。
他清楚地記得,在他還處在整日與狐朋狗友們厮混泡妞的叛逆中二期時,家裏的老爺子拎着他的耳朵,恨鐵不成鋼地嚷嚷着要打斷他的狗腿,其中聽得最多的正面教材就是這位覃家小少爺,那時的老爺子恨不得他明天就能給他老人家捧一個柴可夫斯基金獎回去。
他們這些大世家雖然和覃家看起來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但是很不可思議的,老一輩們和覃老爺子交情都還不錯,平日裏也會來往走動走動,各家後輩們的一些破事也互相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因此大家都知道覃家的小少爺覃桓昔,從小就是個天才,他們還在學校裏稱王稱霸的時候,人家覃少爺已經站上了世界舞臺。而當他們擺脫了學校的束縛,終于可以肆意揮霍自由人生的時候,20歲的覃少爺已經把各種世界級的金獎捧回家了,來回奔波于各大音樂會現場。
每次聽到自家老爺子絮絮叨叨地講述覃桓昔的天才事跡時,齊豐宇狠狠抹了把臉,暗道這哪裏是“天才”,這根本就是神級開挂的人生,所以比起他們這群虛度人生的富家公子哥們,覃桓昔才是真正的“少爺”。
而就在幾個月前,他突然聽聞這位覃小少爺出了車禍,甚至有可能會成為植物人,後來還真的昏迷不醒近三個月。他當時還頗有一番感慨,覺得真是可惜了,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天妒英才吧。
此時覃桓昔已經結束了演奏,他從容不迫地彎腰行禮致謝,謙和有禮地接受賓客們的贊揚,這份氣度絕非普通人能夠擁有,甚至連一向自我感覺特別良好的齊豐宇,此刻也有了些許羨慕和嫉妒。
“哎,果然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齊豐宇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莫紹蘅依舊沉默不語,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重新回到宴會大廳的覃桓昔身上,他無疑是今晚最耀眼的存在,此時正笑容得體地接受賓客們的詢問和攀談,從不斷傳出的爽朗笑聲中,可以非常地肯定賓客們對他十分滿意和贊賞。
莫紹蘅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神中卻多了一絲別樣的情緒。眼前的這一幕幕,仿佛喚醒了沉睡在記憶深處的另一幕似曾相識的情景,那時也有這麽一個人,哪怕被人山人海包圍,他也有獨屬于自己的光芒。
“竟然是黑色鑽石,爺爺真的把黑色鑽石給了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爺爺怎麽可以這麽偏心……”
正當莫紹蘅走神之際,一道尖銳的聲音打斷了他,喚回了險些陷入回憶裏的思緒,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俯首循聲望去。
這座宴會大廳設計獨特,他此時所在的空中花園,與宴會大廳之間連接着別致的樓梯,此時一名身着白色晚禮服的少女站在樓梯口,她情緒明顯已經失控,全身顫抖,雙手緊緊抓着晚禮服,揉出了幾道褶皺。
“斯語,別這樣……”另一位身着黑色禮服的年輕男子,雙手按住少女的雙肩,“別沖動,不管怎麽樣,今天是爺爺的壽宴,若是因為黑色鑽石搞砸了爺爺的壽宴,就不是我們所能承擔的後果了。”
“可是……從安哥,難道你就甘心嗎?本來爺爺明明已經答應了父親,今年的壽宴由我演奏,我并不奢求爺爺把黑色鑽石給我用。但是為什麽覃桓昔一醒來,爺爺就要我把機會讓給他,現在竟然還把黑色鑽石給他用,從安哥,我真的不甘心……”覃斯語用力揪着晚禮服,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壓抑處于爆發邊緣的憤怒和不甘。
覃從安輕輕嘆了口氣,拍了拍覃斯語的後背:“我想爺爺這麽做,自有他的道理,走吧,我先陪你去休息室,千萬別讓爺爺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你知道的,爺爺最重視後輩們的家族教養,他決不允許有人在他舉辦的宴會上失儀,有什麽話等宴會結束再說,乖,聽堂哥的話,嗯?”
覃斯語深吸一口氣,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朝覃從安點了點頭:“謝謝你,從安哥。”
“啧啧啧……”待兩人離開後,齊豐宇才探出頭來,他朝身後的莫紹蘅擠眉弄眼,煞有介事地感慨,“果然大世家出生的人,沒有一個簡單貨色。”
莫紹蘅眼神暗了暗,他可沒有忽視覃斯語在說到黑色鑽石時,覃從安臉上那無法掩蓋的異樣。如果他記得沒錯,早在幾年前,覃老爺子壽宴的開場演奏,覃桓昔就已經參加了,覃斯語口中所謂的“讓”,應該用“還”才更為準确吧。
莫紹蘅幾乎不用打探,也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想必當時覃老爺子以為覃桓昔再也醒不過來了,因此才讓覃斯語代替覃桓昔參加壽宴的開場演奏。不過按照他對覃家為數不多的了解,覃斯語的演奏水平、名聲、地位和覃桓昔之間,恐怕是雲泥之別吧,當然覃桓昔才是那個“雲”。
“走吧,下去和覃老打聲招呼。”莫紹蘅将空了的酒杯放到空中花園的桌子上,回頭對齊豐宇說了一聲,便率先走下了樓梯。
“喂,等我一下。”齊豐宇還在愣神,莫紹蘅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他趕忙放下酒杯追了上去,嘴裏不忘嘀咕抱怨,“還是這麽說風就是雨,一點都不懂得體貼人,遲早會遭到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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