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櫻樹詛咒 (2)

分愛惜清譽,連沾親帶故的阮琦都敬而遠之,何況印墨寒。二者雖早已耳聞他的才名,到底是寒門出生,沒有家世背景,即便入了廟堂只怕也難有多麽輝煌的前景。若不是印墨寒不巧聽見了她和阮酥的談話,獲悉了她的真面目,她根本不會去招惹此人,也是因為那次暗中警告,清平第一次注意到了印墨寒。她曾遠遠躲在樹蔭後審視他,那時的印墨寒,正閑适地坐在湖邊,用小刀削着做燈籠用的細竹,他身形優美,氣質如蘭,陽光灑在他挺拔的青衫上,暈開柔和的光,當他轉過身時,清平心跳不由漏了幾拍。

所謂“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白石郎曲》裏描繪的美男子莫過于此吧?

無論城府多麽深沉,到底也是青春妙齡的少女,有幾個能抵抗這樣的翩翩佳公子?何況他還才華橫溢,清平自然也心向往之,可她出身在爾虞我詐的王府,很清楚只有地位和權勢才是最重要的,那驚鴻一瞥只藏在心間,她便很快全身心投入到她的目标中去。

後來她聽說印墨寒憑一己之力,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更是對他刮目相看,同時也得意于自己識人辨物的眼光,但任憑印墨寒如何風光,也跳脫不出臣子的身份,怎麽比得過遲早要坐擁江山的太子?

直到成為太子妃,清平從一開始的春風得意,漸漸發現自己不過是祁念對阮酥求而不得,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心高氣傲如她,哪堪忍受這種落差,因此她格外賣力地協助祁念,替他制衡內宅,廣拉人脈,祁念也對她表示十分滿意,就在她以為在祁念心中,自己已經徹底打敗阮酥時,卻又出現了一個白秋婉。

那一日,祁念例行到她住處就寝,一番纏綿之後,祁念突然表示,将來榮登大寶,她這鳳位将穩如泰山,無人能動搖,清平正欣喜若狂,哪知祁念話鋒一轉,要她多照拂白秋婉,說她出生民間,無害又無争,在太子府也只求一席安身之所。

清平頓時像是澆了一盆冷水,祁念表達得再委婉,她也明白他這是在敲打她不要動白秋婉一絲半毫,換言之,他可以給她地位、榮華,但他的溫柔與真情,卻給了另外一個女人。

祁念走後的那個清晨,清平讀到一首詩,一字一句都直擊她的內心,讓她産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待打聽知道那詩是印墨寒所寫後,她不禁悵然。

人生何處逢知己,只是當時已惘然。

從那時起,清平便在心中暗将印墨寒當做了知己之人,可就是這個她暗暗欣賞的印墨寒,偏偏也和祁念一樣,眼裏心裏只有一個阮酥!

清平不由十指緊扣,她走到祁金珠身邊,面上緩緩攢起一個微笑。

“夜深了,公主金枝玉葉的,在此照看一個臣下之女始終于禮不合,何況太後那邊也還等着公主就寝,不如就先回去吧!我和阿酥是姐妹,這裏有我便可。”

清平的人緣一向不錯,行事又得體,加之她和阮家關系匪淺,與她家的女兒也該走得近些,原本将阮酥交給她,是再穩妥不過的了,祁金珠正要答應,卻對上清平身後白秋婉異常驚懼的眼睛,到口的話生生止住。

如果說她二人在阮家時真的情同姐妹,那麽作為阮風亭門生的印墨寒如何會不知道?可他寧可将阮酥托付給完全無關的自己,也沒有提及清平的名字,其中必有蹊跷。

祁金珠笑了笑。

“嫂嫂如今貴為太子妃,也不該屈尊降貴才是,即便你二人有姐妹情分,到底身份有別,還是折煞了阮小姐,依本宮看,阮小姐如今情況已經安定,你我也沒有必要守在這裏,不如讓白良媛留下,你我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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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金珠講話一向很有威信,清平也不好再推辭,她心底冷冷一笑,看來方才印墨寒的用意祁金珠已經心領神會,那麽若阮酥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只怕洗不清嫌疑了。

“但聽公主安排……”

她轉身拉住白秋婉的手,柔聲道。

“只是要辛苦妹妹了,若是半夜有事,就速速差人來尋我。”

好容易送走祁金珠和祁清平二人,白秋婉便将環伺的宮女遣到外間守夜,只說不要打擾了阮小姐休息,清場之後,她又四下查看,檢查窗戶時,發現不遠處涼亭中印墨寒的身影,微微松了口氣,這才走回床邊坐下,彎腰湊近阮酥。

“阿酥,人都走了……”

在宮女七手八腳替阮酥更衣時,白秋婉發覺有人拉扯她的衣袖,然後她便看見阮酥突然睜開眼睛,對着清平搖了搖頭,白秋婉立即明白了阮酥的意思,所以在祁清平提出要留下時,用眼神暗示祁金珠。

聽到白秋婉的聲音,阮酥眉頭動了動,慢慢的睜開了雙眼,氣若游絲地問。

“這裏……是否安全?”

白秋婉點點頭。

“印大人還在廊下守着,應該沒事的。”

阮酥聞言,嘲諷一笑。

“想不到……我竟淪落到要他來保護的地步……”

白秋婉沒有聽懂她話裏的意思,只當她性子要強,忙勸道。

“印大人豈會介意這些?看到你出了事,他整個人面無血色,魂都不在身上了,聽別人說,印大人一向最是持重,像這般失了分寸的情形還是第一次,為了救你,更是想也沒想就跳入那湍急的水流之中,你看,現在外頭還下着雨,這樣冷,他還坐在亭裏守着你……”

“夠了!”

阮酥煩躁地打斷她,不經意動作過大,扯動肩傷,讓她忍不住痛哼出聲。

白秋婉吓了一跳,連忙按住她,掀開衣服檢查傷口。

“你不願聽我便不說了,你何必那麽激動,傷口裂開可怎麽辦?”

阮酥深深吸了口氣。

“你不懂。”

不僅是白秋婉不懂,有時候,連阮酥自己都有些動搖,印墨寒對她的好,不是裝出來的,就如同前世,他能夠在生死攸關時,把最後一口水渡入她口中。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的深情,是有期限的,等那時間一過,便是另一幅面孔,可怕得簡直判若兩人。

“寶笙和知秋怎麽樣了?”

白秋婉見她發問,忙告訴她知秋和寶笙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幸而沒有傷及性命,六王祁宣目前已将兩人妥善安排,并下令搜索刺殺她的歹徒。

阮酥嘆了口氣。

“沒想到欠下饒嫔一個人情,今後我只怕多少會受制于她。”

說到這裏,白秋婉心中十分不安,她低聲道。

“說到底還是怪我,若不是今日與我有約,你也不會出事……”

經她提醒,阮酥才想起她今日無為寺之行的初衷,既然已經查明徐嬰子在太子府扮演的角色,她便想找個機會告訴白秋婉,讓她多加防範,如果能引徐嬰子去對付清平,那就再好不過,當然,這些事都必須由她當面教給白秋婉。

太子府她是不便前往,所以只能借着無為寺上香的名頭,誰知卻被祁金玉鑽了空子。

“和你無關,既然存了殺我之心,遲早都會逮着機會下手……幸而她派的是那個人……”

祁金玉恐怕萬萬沒想到,她從江湖中招募而來的殺手,阮酥早在前世便領教過了,只是當年印墨寒及時将阮酥休棄,才令祁金玉放下殺她的念頭,而這名殺手的弱點,阮酥也已洞悉,到底出身江湖,受不得女子的譏諷質疑,因此激将法是最為有效的,這次之後,想必祁金玉不會再用他了。

白秋婉一頭霧水。

“聽你的意思,已經知道是誰下的手?”

阮酥沒有回答,聲音虛弱,目光卻異常的兇狠。

“我既已死裏逃生,定要讓她後悔今日所為。”

171 已有人選(一更)

得知同樣出身民間的太子妃嫔徐嬰子身份有異,白秋婉半天沒有回過神來,許久才咬着唇艱難道。

“……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太子?”

阮酥費力地瞟了她一眼,見白秋婉雙眸似嬌花帶露,眉頭輕蹙,一副我見猶憐的姿态,偏生神色間的關心與擔憂又讓美人多了一份愁緒。阮酥歷經過情愛,自然明了眼前女子已然對祁念動了真心,心下感慨,

“徐嬰子雖然不妥,然而尚未涉及朝政,告訴太子反倒不美,不過平白陡增煩惱!太子府中能人異士衆多,不如讓其鹬蚌相争,我們便當那得利漁翁!”

知道阮酥曾為太子做事,白秋婉眸光一閃,已然接受。

“不知道阿酥有什麽好主意?”

阮酥笑了一笑,牽動肩上傷處疼得直冒冷汗,白秋婉急忙幫她查看傷口,見沒有滲出血這才松了一口氣。

只聽病中之人虛弱叮囑。

“你如此這般……”

白秋婉不住點頭。

阮酥受傷一事已被六王祁宣傳回了阮府,當夜冬桃便從城中趕來,她換下疲憊的白秋婉,親自守在旁邊。

窗外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雨,屋內濕熱,冬桃于是推開窗,擡眼便注意到廂房對面八角亭中的印墨寒,只是和來時看到的孑然一人不同,他身邊驀然站着一個曼妙窈窕的身影,雖然已卸去了釵環華袍,做那婢女打扮,然而冬桃還是一眼識穿了她的身份,竟是那太子妃祁清平。

冬桃不動聲色把窗戶合上,豎起耳朵凝神細聽,她耳力極好,輕輕松松便把幾米開外的聲音盡數收入。

只聽祁清平幽道。

“這麽晚了,印大人還不休息?”

印墨寒微微一怔,從座上站起,往後退了一步,拱手行禮。

“謝太子妃關心。”

這番疏離冷漠的客套話語讓清平心中一擰。

她當然知道印墨寒深夜不睡是為何如,不過她今夜同樣睡不着……

清平自覺才貌皆不輸阮酥,為何一個二個卻都是對那陰陽怪氣之人念念不忘?然而這個問題只會被她深藏心底,若是問出不說荒唐,還會給來人留下輕浮的印象。或許現在他已經如此認為了吧?她堂堂太子妃,夜間不在屋中待着,卻避開衆人喬裝私會外男,這個瘋狂的舉動讓她有些害怕又分外覺得刺激,本是不該,然而知己近在咫尺,她不忍錯過;加之難得夜宿寺中,少了太子府中的眼線和規矩,實在是天時地利人和,可惜對方明顯不是這樣想。

清平心內複雜,攢起一個得體的笑容。

“阿酥已然睡下,印大人在此守着也是多此一舉。”

聞言,印墨寒面露惘然,他的眼眸看向對面的廂房,屋中燭火透着隐隐黃光,臉上不由浮出一絲笑。

“能在這裏陪着她,我很安心。”

祁清平內心嫉恨異常,寺中種着大片迷疊香,眼下正是春初,正是迷疊香花開時節,或許是鼻端花香太過馥郁勾人,她只覺得眼睛有些濕潤,從齒縫中吐出一個冷笑。

“明明知道她心內沒你,你這般飛蛾撲火又是何必?”

見印墨寒一時訝異,清平也覺得話語逾越,略顯刻薄,她急急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恕清平失言,夜裏寒涼,你也要愛惜身子……”

一句欲言又止的關切,已然超越了兩人的關系。印墨寒卻沒有多想,見她走遠,嘆了一口氣,視線重新落回阮酥廂房。

世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受陰。存活于世,到底不能無欲無求,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試試豈不可惜?就好比祁清平,不計手段成為了心心念念的太子妃,方才冷暖自知。自己縱知竹籃打水,卻也不撞南牆不回頭。這一點,他們之間倒是有些相似……

他複又坐下,宛若一具石化的雕像,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個方向,不知想到什麽,神色變幻或笑或嘆,直至夜深人靜燈燭燃盡不提。

阮酥在第二日天明時又發起了高熱,冬桃衣不解帶在旁照顧,而萬氏與萬靈素也在天亮前來到寺中。然而倆人并不急着來探阮酥,火急火燎先趕去拜見頤德太後,哪知卻吃了閉門羹。萬氏心內着火,見阮酥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才些些平衡,面上卻有淚劃過。

“好端端的人兒,怎麽便……到底是什麽人,讓官府捉到一定不能放過。”

一番唱念俱佳,把母親的愛意與擔憂表現得淋漓盡致,冬桃厭惡地皺眉,冷道。

“小姐還要休息,你少嚷兩句。”

被一個婢子當面頂撞,萬氏臉色挂不住,正想拿出主母架子給這丫頭點教訓,但想到冬桃的身手,只得生生忍下。她尴尬地擡起眼,似才發現屋中的祁金珠、白秋婉,轉身含淚拜過。

“見過二公主、白良媛。”

祁金珠生性淡漠,不喜沾染麻煩,既然阮家人已到,于是抽身而退。

“既然阮夫人來了,那阮大小姐便交給你們了,太後娘娘那邊我們還有事,如此,便先走一步。”

而白秋婉卻有些猶豫,雖然阮酥從不提,然而阮府幾人的關系她卻有所耳聞,如今阮酥這般不好,豈非危險?她方擡起頭,卻見冬桃對自己點了點頭,這才有些不安地随祁金珠一起退下。

卻說另一邊,頤德太後本是微服私行,因阮酥的意外受傷,被六皇子祁宣無意撞上,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讨好皇祖母的機會,于是甫一回京便去宮中面聖,同時調遣兵力,把無為寺防守得嚴嚴實實,連一只蚊子也難飛進去。

天色大亮,頤德太後也沒有心思繼續留在寺中,随意詢問了祁金珠幾句,便起駕回宮。

方行至寺中山門,卻見遠處一騎快馬飛速掠來。馬上人姿容翩跹,偏生氣質淩厲,與如畫眉目十分不搭,見到太後銮駕,那人急急勒住馬缰,許是太猛,馬兒嘶叫着前蹄騰空,若是騎術不好只怕已經被摔下了馬背,然而那人身手實在太好,一個漂亮的旋身便穩穩跳下馬來,單膝跪地,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分外流暢,實在賞心悅目。

“玄洛見過太後。”

車簾微微拉開了一縫,雖不能擡頭無法看到車內情景,玄洛卻覺得車中人的視線已停在了他身上,卻很短暫,很快又被那懸下的簾子生生隔斷。

“你不是在欽州辦事,怎麽現在便回來了?”

聲音不見喜怒,然上位者的架勢還是讓人聞之一凜。

玄洛聞言一頓。

“玄洛其實昨日已到雍州……”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頤德太後笑着打斷。

“雍州離京尚且百裏,你竟連夜趕到,哀家真不知應該誇獎你還是……不過——”話鋒一轉,聲音中的笑意已然凝固。

“玄洛,你如今是越來越大膽了!”

玄洛身軀挺得筆直。

“玄洛不敢。”

“你以前是不敢,不過現在……”

頤德太後一嘆,目光似看得遙遠。

随行的祁金珠與祁清平把太後的一切一一看在眼裏。雖說玄洛深得嘉靖帝與頤德太後二人喜愛,然而清平卻覺得太後對他的關愛俨然已超出了君臣上下。

似看出她的疑惑,祁金珠不動聲色道。

“太後曾誇玄大人有情有義,如今一看果真不假,阮大小姐得此師兄可謂幸運。”

一句話不但平息了頤德太後心中的怒火,也讓祁清平明白了兩人關系匪淺。

頤德太後沉吟,頗為動容。

“是啊,确實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對哀家歷來也忠心耿耿,他娘又是那般可人,可以說是哀家看着長大的,只可惜……”

這其中的淵源,祁清平卻是不知道的,然而頤德太後不欲多說,她也不敢發問,只默默把疑問咽下。

“好了,你先起來吧,你師妹傷勢雖重,不過好在無恙,快去見她吧,不過下次還這般不請自回,休怪哀家不留情面。”

玄洛磕了一個頭,“謝太後。”

馬車從身邊緩緩駛過,越離越遠。就在玄洛打算起身時,馬車卻突然一停,只聽頤德太後有些暗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聽說皇帝打算為你指婚,哀家那裏已有人選,等你得空哀家便安排你們見上一面。”

玄洛有些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向來鎮定的臉上第一次閃出一抹不确定,失聲。

“太後……”

然而馬車卻不再停留,徒留四蹄揚塵,寂靜無聲。

172 強行帶走(二更)

玄洛還未來到阮酥廂房,遠遠便見印墨寒站在廊下,他似乎想進屋中,然而卻不知怎的又停下了腳步,只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盡管還是對他反感,然而到底是他救了阮酥,玄洛還是走上前去。

“印大人別來無恙?”

印墨寒緩緩轉身,他一日未回府,身上的官袍因救阮酥盡數浸濕,卻又因憂心阮酥不及換下,現在雖已幹涸,然而褶皺與污漬随處可見,與連夜趕路風塵仆仆的玄洛比起來,似乎還更多了些狼狽滄桑。然而他身姿挺拔,目光幽沉似海,饒是有些不堪,卻始終讓人無法把那幾個字與之聯系起來。

印墨寒拱手行禮。

“原來是九卿大人。”

神色中雖沒有明顯的表示,然而玄洛還是一眼看出了他對自己的排斥。

“印大人似乎不歡迎我來?”

印墨寒淡淡道。

“九卿大人是酥兒的師兄,對其關心我自然欣慰。”

玄洛眉頭一挑。

“酥兒?我竟不知印大人何時與我家師妹這般親近?”

注意到他故意加重的語氣,特別是“我家”二字,印墨寒一聲冷笑。

“九卿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當日阮家大少婚宴上,我便已請大人屆時出席我與酥兒的婚禮,阮相已把酥兒許配于我,大人作為內人的師兄一定要賞臉。”

聲音雖無波無瀾,然則話語中卻彌漫着一股烽火硝煙的味道,似乎下一秒一言不合便會箭弩拔張。

“是嗎?可惜酥兒卻不想嫁給你啊。”

玄洛笑得分外自得。

“我這師妹,除了有不同于尋常閨閣女子的智慧與膽謀,還又倔又強,便是皇上的指婚都能當面拒絕,你覺得她會乖乖與你成親?”

印墨寒微一抿唇,也笑。

“便是石頭也有焐熱的一天,況且酥兒心腸卻并非冷硬如斯,我相信遲早一天她會心甘情願地接受于我。”

此言一出,連玄洛也有短暫的怔然。

是啊,從頭到尾,他印墨寒除了為嶄露頭角,在仕途上無可厚非地使出了些手段,對于阮酥,可謂一往情深。以前,玄洛總覺得因為阮酥對印墨寒與生俱來的厭惡,并未把這出生寒門又一鳴驚人的年輕人放在眼裏,然而此番他抵命相救……

玄洛心中有些煩躁,阮酥到底也是女子,是女子便躲不過心軟的毛病,他真擔心那玲珑通竅的人兒有朝一日也被印墨寒漸漸感化,最終垂青于他……

第一次,玄洛開始正視眼前人,一種稱之為“警惕”、“戒備”、“擔憂”的情緒開始在內心瘋狂滋長,讓他有些……患得患失。

于是他不再停留,如同上次婚宴上得知他們即将成婚的消息一般,這次他也迫切地要去尋求答案。

“借過——”

毫不掩飾面上的冷淡,玄洛與印墨寒擦肩而過。甫一靠近,便聽到屋中有女眷的聲音陸續傳來。

“你這丫頭,還擋在這邊做什麽,酥兒是阮府的小姐,讓她流落在外成何體統?”

“大妹妹真是太慣身邊的丫頭了,你這是要逼我們搶人嗎?”那聲音略一停頓。

“姑母,雖說家醜不可外揚,不過,為了大妹妹,估摸咱們只能去搶人了。”

姑侄兩人一唱一和,冬桃卻依舊充耳不聞。她來之前也在玲珑閣中做了安排,那個與自己有着血緣關系的哥哥對阮酥可謂上心,其安排的人調動起來卻也方便,等萬氏的救兵趕來,他們只怕也到了。現在的話,眼前這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太太、小姐、丫鬟、婆子她還不放在眼裏。

兩人說了一通,見果真壓不住這個丫頭,不免有些洩氣。

萬靈素對萬氏使了個眼色,打算先行退下,之前她們聽說阮酥主仆盡數受傷,到底卻算漏了一個冬桃,這才弄得如此被動,如此不如先養精蓄銳。

方一拉開門,卻看到玄洛與印墨寒一前一後站着,兩人齊齊怔住,特別是看到玄洛,面上飛快閃出不快。

“原來是九卿大人和印大人。”

還是萬靈素先反應過來,她對他們一一福了一福,印墨寒微微躬身,而玄洛卻恍若未見,只笑着道。

“原來是伯母與少夫人,不知酥兒……”

萬氏本能皺眉,換成印墨寒還能被她三言兩語打發,這個玄洛卻明顯不好對付了!

萬靈素卻不想硬碰硬,主動錯開身。

“大妹妹正在屋中,九卿大人請——”

玄洛也不客氣,跨門進入,印墨寒也欲進入,卻被他攔在門外。

“我與師妹有幾句體己話要說,還請印大人先行回避!”

這大喇喇的趕人,簡直是欺人太甚,印墨寒也不客氣,正要發作,餘光中卻看到萬氏姑侄一臉的幸災樂禍,恨不得他二人此刻便撕将起來,他雖然與玄洛互不相容,但不意味中就會甘願淪為別人的靶子,印墨寒一拂衣袖,狠狠轉過。

玄洛眼底眉梢皆是笑意。

“謝印大人成全。”聲畢視線一轉,卻落在萬家姑侄身上,盡管還帶着笑,卻無端讓人感到冰冷狠戾,仿佛六月天兜頭澆了一桶寒冰,兩人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

見木門緩緩合上,萬氏與萬靈素與印墨寒微一颌首,便朝相反方向走去。

“本以為這小賤人這次落在我們手裏任由戳扁揉圓,不想玄洛又來搗亂!”

與婆婆的氣急敗壞相比,萬靈素卻還十分清醒。

“非也,那印墨寒雖然一直未能進屋,卻不時觀察着動靜,只他在,就算我們擺平屋中那丫頭,他也輕易不會放我們離開。”

萬氏一聽也是洩氣,印墨寒雖出生寒門,然而京中上下誰不給他幾分顏面,就算兒子阮琦還是他幫忙之下才進的兵部,再不是那個客居阮府的少年郎了!

“大好的機會,難道就這樣看它白白溜走嗎?想到那小賤人傷好之後繼續得意,靈素,姑母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萬靈素憐憫地看着萬氏,目光中說不上同情,更多的還是鄙夷。可是在萬氏看過來的時候,卻立馬垂下眼簾。

“七公主既對阮酥起了殺心,這次不成定不會善罷甘休;而那兩個人——”

萬靈素笑容莫測。

“姑母難道不覺得本身就很有趣嗎?”

萬氏循眼看去,一看當即目瞪口呆,只見玄洛已然出屋,而他懷中卻打橫抱着一個全身包得嚴嚴實實的人,再看先前那冷面丫頭乖順地跟在其身後,這懷中抱的人是誰自然不言自明。

“他,他……這也太不像話了……”

萬靈素眼中盡是譏诮,再如何不像話,比起萬氏當初未婚先孕攀上阮風亭,自甘為妾,讓家族蒙羞實在不值一提。

“兩位大人似乎有些不對,我們也去看看吧。”

這一邊,印墨寒見緊閉的屋門不過片刻便又打開,正暗自欣喜想進去探望阮酥,自從萬氏婆媳來了後,他為了避嫌便再沒有踏進半步。不想一擡眼,便見玄洛打橫抱起阮酥,一副欲把她帶走的樣子,再也忍不住,厲聲攔住。

“九卿大人這是要帶酥兒去哪裏?”

玄洛微不可察地把阮酥往懷中更抱緊了點,雲淡風輕道。

“自然是帶到身邊親自養傷,她傷得這般嚴重,交給別人,我卻放心不下。”

一字一句,可謂光明正大,絕無半點含糊遮掩。聽到那句“帶到身邊”,印墨寒額上青筋瞬時鼓起,暗罵玄洛真是無恥無畏!聲音中已透着惱意。

“帶到身邊?你與酥兒到底男女有別,再者,九卿大人似乎沒有別的府邸,難不成你要帶她去皇城司養傷?”

“這就不由你關心了。”

玄洛根本懶得和他解釋,見萬氏姑侄走過來,從鼻子中哼出一聲笑。

“至少在某一點上,我與印大人是一致的,酥兒現在這般,決計不能回阮府。”

被言及心事,印墨寒一時之間竟有些語塞,但他還是毫不退讓。

“可也不能就任你這般亂來!”

“不這樣,你還有其餘辦法嗎?印大人,看在你曾救了酥兒的份上,我尚與你客氣。不過你扪心自問,你能保護好酥兒嗎?若是酥兒由你帶走,你如何向你的母親交代?抑或是只把她藏在你的京郊小院,滿足你那金屋藏嬌的文-人-雅-興-?”

印墨寒氣得胸口起伏,可是當真一句話也無法反駁。如今印夫人蔣氏與自己同住,母親傳統保守,就算把阮酥帶回,他決計也不敢把她領回家的;然而讓她委委屈屈地留在小院,自己又于心不忍……

他征詢一般地看向冬桃,然而這丫頭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顯然也很贊同玄洛的打算,如此,印墨寒心中越發黯然,袖下的手不禁越握越緊。

“喲,九卿大人這是要帶酥兒去哪裏啊?”

萬氏走近,迫不及待加入了這個戰局,聽玄洛說清來意,臉上浮出難以置信,目光快速從幾人臉上掠過,不失時機地又加了一把火。

“可是酥兒畢竟與印大人有婚約,九卿大人如此恐怕于理不合?”

印墨寒眸中閃過一道光亮,玄洛卻置若罔聞,只是笑。

“伯母似乎弄錯了一個問題,玄洛并不是來找你商量的。如今既已知會阮家長輩,那我便帶師妹先行離去了,各位就此留步!”

173 長相厮守

阮酥醒轉的時候,睜眼卻見日光昏沉,恍惚中濾過昏睡中的遲鈍,這才發現是因簾帳層疊,遮住外頭日光的關系。

可這地方……她之前不是一直在無為寺的客房中躺着麽,怎會……阮酥方想動作,突然意識到哪裏不對,頭後枕着的顯然不是一般的軟枕,而腰上……

她當即便明白過來那是什麽!

這個變故讓阮酥心下無端湧出一絲慌亂,更多的還有難以言及的憤怒!好不容易穩住呼吸,這才鼓起勇氣微微側臉,入目低垂的長睫與如玉一般的沉靜睡顏,霎時又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玄洛……

……還好是他……

“為何又是生氣又是釋然的?怎麽了,難道看到不是某人,師妹失望了?”

聲音黯啞,尤帶着朦胧睡意。阮酥一下子清醒過來,見他懶洋洋根本沒有睜開眼睛,本能便想往後一退,然而腰上的手卻是一緊,那個閉着眼的人不由又把她往懷裏靠了靠,含糊道。

“別動,我趕了一天一夜的路……”

竟還帶着撒嬌的賴皮味道!

阮酥無語至極,這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皇城司九千歲?那個殺人不眨眼,以酷刑手段聞名天下的玄洛?

等等……不對,這根本不是重點好不好?!

阮酥擡起手,正想把玄洛推開,寬大的衣袖卻從手腕上順勢滑下,露出了她光潔的手臂……

這分明不是自己的衣裳,而且看尺寸完全是男子的……

短暫的愕然後,阮酥什麽都明白了,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你……你……”

阮酥抖着手,指着身邊這個睡顏無辜的罪魁禍首,然則不知是因羞憤還是什麽,“你”了三遍,硬是好半天沒有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玄洛已經睜開了雙眼。

“師妹怎麽了?噢,是不是覺得好多了,我親自幫你上的藥,用的都是皇城司一等一的好物。”

他很自然地握住阮酥發抖的手,語氣中還有一絲絲邀功讨寵的味道。說着還突然撐起身子,呼吸淺淺劃過阮酥的耳畔,見她耳尖敏@感地泛出紅意,玄洛低笑出聲。

“是不是覺得師兄很……貼心?”

四目相對,阮酥這才發現他并沒有束發,随着他的動作,一頭黑發傾瀉,癢癢地拂過她的面頰,最終與她自己的發絲糾纏在一起,不知怎的,阮酥心頭忽然浮現出這樣一句:

“結發與君知,相要以終老.。”

兩人現在這般可謂同@床共枕,與夫妻一般交頸而卧……這個想法讓阮酥頓覺荒謬,她連忙錯開視線,語無倫次質問。

“你……你竟敢……”

“怎麽,生氣了?”

聲音低沉暧@昧,卻沒有半分知錯要改的樣子。

阮酥登時有些洩氣,越說越說不清楚,想起初初在皇宮中病發暈倒,玄洛也是這般如此沒有避諱為她寬衣解帶診治,如今傷在肩上……

罷了,反正醫者父母心,況且他再如何也不能對自己怎麽樣,便就如此吧!阮酥自我安慰,刻意忽略頭頂上那張放大的臉,趕緊轉移話題。

“冬桃呢?”

“好沒有良心的丫頭,一醒來便問別人,我還以為你要多關心我幾句呢!”

饒是嘴上抱怨,卻還是交代了冬桃的下落,似乎擔心阮酥一會還要分心,便把知秋、寶笙等的也一一說了。

“那叫冬桃的,比你這做主子的識時務多了,見我忙着,便樂得偷懶,徑自回玲珑閣了;至于另外兩個,卻還在養傷,我已都把她們安排妥當,不過那個知秋似乎對我十分不滿,病歪歪地還吵着要見你。”

“她那也是護主心切。”

阮酥敷衍而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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