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櫻樹詛咒 (33)

要告訴我,你連一天一夜也等不了吧?”

印墨寒眉頭微皺,目光與玄洛絞在一起,兩人都沒有讓步的意思,廳中的空氣似乎更冷了幾分,承思王默然不再替阮酥說話,畢竟教唆公主逃跑可是死罪,若是阮酥此次難逃一劫,那便不能算他失信,而王瓊琚,也從此少了一個競敵。

“大人與阿酥的婚禮,恐怕是不能繼續了……”

一道含着嘆息的女聲穿過廳堂,打破了僵持的局面,王瓊琚由兩個侍女攙扶着,走到衆人跟前,她換過衣裳,洗淨一路的風塵仆仆,灰色的貂裘披在她身上,看起來雅致非常,她先對承思王行了一禮。

“女兒夜半回家,還不及給父王請安。”

承思王微一沉吟,責備道。

“你不好好在太後身邊伺候,大老遠跑回來做什麽?”

王瓊琚暗嘆一聲,眉眼間盡是無奈之色。

“此番回扶風郡并非女兒所願,其實女兒與尚書大人一樣,也有太後的一道口谕,要轉達給阿酥。”

阮酥挑眉,靜靜注視着王瓊琚,唇邊不覺漾起諷刺的冷笑,王瓊琚自然也從阮酥的表情裏捕捉到了些什麽,但她仍表現得渾然不覺,迎向阮酥的目光滿含悲憫。

“太後口谕,阿酥與印尚書的婚約,有書有聘,非同兒戲,除非印大人主動奉上休書,否則這樁婚事便是固若金湯,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唉,阿酥,金珠的事,你着實太讓她老人家失望了……”

265 回京問罪

王瓊琚的一席話,其實阮酥并不意外,頤德太後一直為祁金珠的死深感沉痛,好不容易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将這種沉痛平複下去,接受了祁金珠死亡的事實,卻被告知一切不過是阮酥親手導演的一場騙局,她怎麽能不震怒?特別是在阮酥打出姚綠水這張牌,已經讓她大失所望的時候,王瓊琚抛出祁金珠的事,無疑更是雪上加霜,頤德太後居然只是在給他們賜婚一事上反悔,已經很給玄洛面子了。

想到這些,阮酥不由對王瓊琚有些刮目相看了,王瓊琚一開始就對祁金珠的死抱有懷疑,她之前明明有那麽多機會,卻能一直忍到阮酥離開京都才揭發,也算是相當沉得住氣,最重要的是,她料定阮酥若在,即便這件事暴露,她也有本事圓過去,所以才一直伺機等待,等待阮酥出現破綻的一天。

說到底,離開京城來找玄洛,算是她最大的失策,阮酥暗嘆一聲,她終歸是個女人,不可能分毫不為感情左右,在遠行塞北一事上,她甚至沒有多做思考,只不過想念玄洛,于是便來見他,就這麽簡單而已,并且她沒有後悔。

她擡眼看見擋在自己前頭的玄洛,心中突然非常安寧,他從前是個多麽無情的人啊!仿佛一切在他眼中,只有價值和利益衡量,她對他而言,也不過是一個有利用價值的合作夥伴,可是不知從何時起,他竟一次又一次地為她破壞原則,以至于到今天,他們之間已經不再有猜忌,成為了不可分割的命運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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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酥輕輕拉了拉玄洛的袖子,在他回頭的瞬間,滿含溫柔地望着他點了點頭,玄洛一怔,很快便收起了眼中的殺氣,取而代之的是會心一笑。

他們之間的默契,無需多言,有時候僅僅是一個眼神交流便可領會。

然而這一切,落在印墨寒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他漠然看着這兩個人,心中的痛楚在放大,但他臉上,卻絲毫沒有表情。

“阮酥,你考慮得怎麽樣了?是打算自己走,還是我派人請你?”

阮酥對印墨寒笑了一下。

“印大人奉旨前來,我怎會叫你為難,但你總要給我一點換衣服的時間吧?當然,若是印大人不介意我這個嫌犯穿着嫁衣上京,阮酥自然也沒有異議。”

印墨寒沒有反對,阮酥與玄洛這一身喜服對他來說分外刺眼,他連一眼都不想多看,他于是點點頭,撩袍轉身。

“我在外面等你。”

內堂之中,玄洛遣走冬桃和寶弦,親自替阮酥解開束腰的繡帶,略帶惋惜地道。

“我曾想過洞房花燭夜親手解下它,卻沒料到是這番情景。”

阮酥面色微紅,別開目光,悶悶地道。

“反正你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還在乎什麽洞房花燭夜?”

玄洛摩挲着她的臉頰,細膩的輕吻落在她額頭,輾轉反側。

“那不一樣,名不正言不順,總歸擔心有朝一日讓你跑了。”

阮酥溫順地鑽進他的懷中,鼻尖蹭着他身上馨香,頭腦一熱便道。

“師兄這樣放肆的人,什麽時候也講究起這些繁文缛節來?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有沒有婚禮、花燭,我半點都不在乎,只要你不反悔,我便不反悔。”

玄洛輕笑,捧起她的臉,眼神促狹起來。

“既然如此,便先叫一聲夫君聽聽。”

阮酥想要別開臉逃避,無奈被玄洛制住,鬧不過他,只得垂眸咬咬下唇,從齒縫間溢出一聲細若蚊聲的“夫君……”

難得見她這般嬌羞無措的樣子,玄洛心中一漾,情不自禁垂頭,阮酥睜大眼睛,下意識抓緊了玄洛衣襟,長長的深吻之後,玄洛方才拉開兩人的距離,柔聲道。

“京城那邊,什麽情況還很難說,我讓皓芳先護送你從後門離開,等我解決了這件事,再接你回來不遲。”

阮酥渾身一震,難怪玄洛不言不語,竟是打的這種主意,她反手握住他的手。

“不!此前嫁禍竹山教,只怕皇上對師兄已起了猜忌之心,現在你若私放了我,必然龍顏震怒,陛下的性子師兄再清楚不過了,他最忌諱脫離掌控的權臣,之前師兄所做的事都是為了陛下,即便無法無天他亦可以容忍,但若是為了我,便不一樣了,商道的功績便會毀于一旦!”

玄洛深蹙着眉頭,這些他當然知道,但祁金珠的事,阮酥可謂是犯了滔天大罪,原本可以求情的太後現如今也是要問她罪的人,若是最終沒有處理好,只怕……

阮酥看出玄洛所想,含笑道。

“二公主的事,當初是我一意孤行,即便知道這對我毫無益處,但我既然再活一世,總想彌補上輩子的遺憾,只是千不該萬不該,讓你為我善後……”

見玄洛眉心一蹙,阮酥搶在他開口前掩住了他的唇。

“但你既然已經為我善後,就得管我到底,無論京城什麽情況,我相信我們總有辦法轉危為安。”

天還未亮,一行人就動身上路了,阮酥雖是被押解回京問罪的,但還是被和王瓊琚安排坐在一輛馬車當中,一路上,阮酥敏銳地發現王瓊琚對玄洛的态度有些微妙,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王瓊琚看玄洛的眼神,和之前那種糾結惋惜不同,反而多了一絲悸動,雖然她掩飾的很好,但她有意無意掃過玄洛的目光,都是帶着溫度的。

眼見臨近京城,阮酥望了一眼氣定神閑的王瓊琚,主動挑亮了車中炭火,含笑道。

“想必你也知道,金珠和段小郎私逃這件事,不僅會給我致命的打擊,最壞的結果,會導致他們兩人遭到朝廷的追捕,若是被抓回來,為了保全皇家顏面,金珠會被囚禁一生,而段小郎,則是必死無疑。我從前一直在賭,賭你起碼會顧念和金珠的情誼,沒想到還是把你看錯了,我以為你對和玄洛聯姻多少還是心有缺憾的,聰明如你,應該接受符家的示好,符小公子才是一個真正的如意郎君。”

王瓊琚捧着熱茶,輕輕地吹,杯中蒸騰的雲霧使她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模糊。

“沒錯,此前與你相争,大都出自我父王的授意,我也恨父王犧牲我的終身幸福,後來目睹了九卿大人的風姿,我心中又是滿滿的遺憾,那樣驚采絕豔的人卻身有缺陷,實在可惜,符玉的提議,我不是沒有心動過的,但自我得知了九卿大人的秘密之後,一切又另當別論了……”

阮酥撥弄銀鈎的手猛然一頓,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做出微微疑惑的表情。

“秘密?”

王瓊琚呵呵笑了一聲,将茶盞擱在一旁的矮幾上,直視着她。

“阿酥,世上不是只有你一個聰明人,當年那位徐長德,盡管被太後料理幹淨了,但他總有幾個知心的朋友,徐長德好酒,酒醉之後,有些必須守口如瓶的話也就不小心告訴他們了。”

這下阮酥當真笑不出來了,難怪王瓊琚改變了主意,得知玄洛根本不是內侍以後,本來那七分的欣賞之情只怕也轉化為了十分的愛慕,符家的公子哪裏還入得了她的眼。

關于玄洛,阮酥并不害怕多一個競争對手,她擔心的是,王瓊琚知道了玄洛的秘密,她若得不到玄洛,會不會因愛生恨,讓這件事成為玄洛的把柄?嘉靖帝之所以這樣放心玄洛,完全是因為他無論給玄洛多大的權力,他也威脅不到他的帝位,古往今來,從未有內侍能夠成為皇帝,這種事畢竟為天下人所不容,但若他還是完好如初的玄公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麽看來,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說,王瓊琚都是必須除掉的敵人了。

阮酥笑了一聲。

“原來如此,好吧!既然你成功阻止了這場婚禮,那咱們從今往後,就是鹿死誰手,各憑本事了,若是這一次我輸了,那麽最終就算你得到師兄,我也毫無怨言。”

阮酥其實心裏很清楚,玄洛對王瓊琚沒有興趣,就算她死了,玄洛也不會選擇娶她,但她沒有選擇把這些事說出來刺激王瓊琚,反而要在言語上給她制造一種仍有希望的假象,因為知道這個秘密的王瓊琚,對于玄洛來說,非常危險,在除掉她之前,阮酥寧可将矛頭引向自己,也不能讓她對玄洛絕望。

這一路上,印墨寒以阮酥是嫌犯為由,一直對她看得很緊,将原本貼身伺候她的冬桃、寶弦等人換成了自己的人不說,一旦玄洛有意與她獨處,印墨寒和王瓊琚都會變着法陪同在側,生怕被他們生出什麽變故。雪越下越厚,半個月後,一行人回到京城之時,正是隆冬時節,進城的當夜已過了子時,嘉靖帝和太後早已安歇,印墨寒無法連夜問審,便決定将阮酥關進大牢,派自己的人親自看守,他原本以為玄洛一定會跳出來反對,沒想到他竟欣然接受,只是要求牢中的條件一定要好,務必讓阮酥吃飽穿暖,然後當着衆人安慰了阮酥幾句,便徑自回府去了。

印墨寒目送玄洛調轉馬頭逐漸遠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無論玄洛還是阮酥,都絕不是束手就擒的善類,他于是側頭對親信沈岱道。

“派人盯着玄洛的一舉一動,還有,阮酥身邊那幾個人,全都要收押,一定不能讓他們找到替阮酥翻供的機會。”

沈岱點點頭,終究還是有些遲疑,他從治理蝗災時便跟着印墨寒,可以說親眼看着印墨寒對阮酥從一腔深情到如今的恨之入骨,印墨寒心中的糾結,他多少還是能看出幾分,他忍不住低聲提醒。

“大人,這件事如果坐實了,阮小姐便是一個死罪。”

隔了半晌,印墨寒才道。

“她不會死,但我要她這輩子都活得很痛苦。”

趁夜殺人

宮裏來人将王瓊琚接走之後,印墨寒決定親自将阮酥押送到大理寺牢房內,玄洛不在,印墨寒便幹脆掀開車簾鑽進了阮酥的馬車中,對于印墨寒的進入,阮酥連眼皮都沒有擡,只是手中的書輕輕翻過一頁。

印墨寒看見書皮上的《玉山奇譚》幾個字,心中有些異樣,那是他最喜歡的一本傳奇,阮酥所坐的馬車是他讓出來的,他有在行路的途中閱讀打發時間的習慣,所以車中常備着各種書籍,沒想到阮酥一拿,便拿了他最愛的一本,這樣的知心,若不是隔着血海深仇,該是多麽惬意,印墨寒壓下心緒的波動,不再看阮酥一眼,徑自拎起小幾上的暖壺給自己斟茶,不料馬車猛然一個颠簸,茶水四散,緊接着一道利刃刺穿車壁,徑直向阮酥襲來。

印墨寒想也沒想,幾乎是本能地撲過去抱住阮酥,就地一滾,劍刃朝他背脊上擦過,帶出一絲血花,而他身下的阮酥,表情從驚恐,慢慢變為複雜,最後她直視着他的眼睛,滿含嘲諷笑意,印墨寒怔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高聲命令道。

“拿下刺客,務必活捉!”

刺客一共七人,身手雖不凡,但還是敵不過印墨寒精心選拔的高手,只是此時已是夜深人靜,街道上幾乎沒有半個人,經過長途跋涉的守衛們,終是百密一疏,誰能想到有人膽敢在天子腳下,劫殺三品大員的馬車,倒給這些刺客鑽了個空子,但一擊不中,便再也沒有機會了,在他們被守衛殺至三人,将被擒住之際,這些人突然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印墨寒馬上道。

“別讓他們自盡!”

可惜終究遲了一步,這些刺客顯然是沒有抱着活着回去的打算,迅速咬碎了藏在牙齒裏的劇毒,侍衛捏住他們下颚時,三人已經臉色烏青七孔流血而死。

阮酥坐在厚厚的錦褥上,打量了一下四周,心中不由嗤笑,印墨寒帶她還真是不薄,這間牢房,除了有幾根鐵栅欄之外,其餘幾乎和普通的房間沒有區別,牆面雪白,內裏沒有絲毫異味,桌椅也幹淨整潔,不落一點灰塵,桌上放着銅鏡木梳,旁邊的盆架上甚至有銅盆和淨水,阮酥走了一圈,還發現牢房後單獨留了隔間做廁房以保護隐私,這樣的條件,想必是用來暫時關押待審的皇族貴饋的。

門外守衛的,亦是兩個面貌精幹的女子,阮酥看得出來,她們身手應該不差,特地找這樣的人看守自己,實在是小題大做了,阮酥并沒有逃跑的打算,她悠然自得地洗臉卸妝,解開發髻正準備梳頭,卻見銅鏡中映出一個身影。

阮酥轉過身來,嫣然一笑。

“印大人怎麽有空來此,方才那些刺客,查出來歷了嗎?”

印墨寒沒有回答,他擺手讓那兩個女侍衛退到長廊盡頭,隔着牢房,他審視阮酥。

那些刺客,對阮酥确實是抱持着殺意來的,所以絕不可能是玄洛的安排,但也不會是王瓊琚,眼見可以光明正大的搞垮阮酥,她何必做這些多餘的事。

祁澈?

印墨寒搖頭,這件事他只需作壁上觀便可,不會這麽蠢,那麽還有誰,希望阮酥在受審前消失?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腦海,印墨寒垂眸看着阮酥,目光中竟然含着一絲悲憫。

“你有沒有想過,是什麽人想讓你死?’

阮酥一下下地梳理着如瀑的青絲,無所謂地道。

“想要我死的人實在太多,眼前不就站着一個嗎?”

印墨寒沒有說話,阮酥海棠一般的面容映在他的瞳仁裏,如同兩束跳動的火苗。

無論是因為阮家還是印母的死,都注定他今生不能再愛這個女人,他只能用恨來解釋自己對她那種扭曲的執着,臨行前,他在太後面前演了一場深情的戲,太後終究答應他将來可以在刑場上用死囚替換下阮酥,從此世上便再也沒有阮家的嫡女阮酥,他會把她帶回那個小院,不給她任何名份,就這樣囚禁一輩子。

他不是恨她嗎?那麽讓她一輩子待在他的身邊,是不是反而是種折磨?

印墨寒打開牢門走了進來,在阮酥的注視下,他脫掉了外袍仍在她的床上,緊接着是中衣……阮酥終于開始慌張起來,她的臉色幾乎一瞬蒼白,警惕地握住一截簪子。

“印墨寒,你想幹什麽?”

她那驚慌失措的樣子,竟讓印墨寒有些得意,但他面容依舊平靜,他将手裏的紗布藥膏放在桌上,拉過一張椅子,背對着阮酥坐了下來,露出那道長長的劍傷。

“幫我包紮一下。”

聽見阮酥不能置信地冷笑了一聲,印墨寒又道。

“終歸是救命之恩,這要求不算過分吧?幫我包紮好,我便離開,不在這裏擾你清淨。”

阮酥沉默了一下,終究還是起身走至盆架邊,擰了濕巾過來,開始替他擦掉傷口上已經凝結的血污,他的背脊清瘦卻挺拔,這熟悉的輪廓讓阮酥不禁想起了在塞北草原上那噩夢般的一個月,印墨寒背着奄奄一息的阮酥,一步一印踏在雪水泥地中,他視線模糊,聲音嘶啞,托着她腿彎的手卻絲毫沒有松動。

“酥兒……不要睡,擡頭看看天上那只鷹,它在指引我們回家的路呢。”

“默寒……放下我吧,我堅持不住了,就讓我在這裏睡會吧,我這輩子,也沒什麽遺憾了……”

“胡說,怎麽會沒有遺憾,你不是說要給我生一群孩子,看着他們滿地亂跑,你還沒有做到,所以要好好活着,要長命百歲地活着……”

一滴淚落在印墨寒背上,阮酥迅速地擦掉它,但是已經來不及,印墨寒轉過身來,望着她的眼睛,低聲問。

“你哭什麽?”

阮酥笑了一下,她狠狠咬牙道。

“印墨寒,你當真是一個又矛盾又可悲的人。”

第二日正巧是大寒,一年當中最冷的時節,這一天是例行休沐日,連官員們都放假窩在家中抱着火爐躲懶,而本該帶着女眷去各自的別院泡溫泉的皇子們,卻都在入夜後乘馬車進了宮門,不為別的,只為參加那場關于二公主之死的秘密審訊。

本已開始呈現蕭條景象的祁金珠寝宮,今夜卻是燈火通明,王瓊琚之所以向頤德太後推薦這裏,乃是因為做賊心虛的人,總是容易觸景畏怯,可惜,這大概不适用于阮酥,乃至她穿過左右兩排帶刀侍衛走上殿來的時候,還是那麽從容平靜,連半點動搖都沒有産生。

嘉靖帝坐在龍椅之上,他身後的珠簾內,有頤德太後坐鎮,阮酥目光輕輕一瞟,便将在座的諸位盡數收進了眼底,這真是皇後妃嫔,齊聚一堂,皇子公主,一個不缺,數十雙眼睛盯着她,有的幸災樂禍,有的滿含期待,有的事不關己,唯獨只有九公主祁金晶的眼中,看到了難過與擔憂。

阮酥突然在人群當中,發現了她的父親阮風亭,他看向阮酥的目光,比任何人還要憤恨,似乎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了。阮酥不在京城的這幾個月裏,阮家正在迅速頹敗,他從前做得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一件件被人翻了出來,簡直讓人應接不暇,逼得他拉下這張老臉,進宮到穆皇後面前哭了一場,穆皇後想起還有用得着阮酥的地方,這才讓太子把事情壓了下去。阮風亭剛心有餘悸地回到府中,又被告知阮酥策劃了這樣一場驚天大案,恐懼如同潮水一般籠罩了整個阮家,阮絮也匆匆趕了回來,勸父親道。

“爹,大姐姐犯下的罪,可是要誅九族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順利回到京城候審啊!萬一罪名坐實了,那咱們全家都要跟着她遭殃,你可還有一個不滿兩歲的兒子呢!”

阮風亭當然明白阮絮的意思,但無論怎麽厭棄阮酥,畢竟是親生骨肉,阮風亭再狠心,此刻始終也有些下不了手。阮絮早就巴不得阮酥趕緊去死,只是她受夠了教訓,不敢招惹她,此時阮酥落得這個地步,便是母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她見阮風亭不語,轉而抓住梁太君的衣袖游說。

“老夫人,大姐真的是個不吉利的白子,再也留不得了啊!咱們這個家就是因為她,母親和大哥先後慘死,父親在朝中地位也每況日下,這些都不說了,最關鍵的是,這次的事會給阮家帶來滅頂之災,之前太子殿下幫父親壓下去的那些事,說不定也會被牽扯出來,到時候,咱們統統要給她陪葬!”

萬靈素忍不住道。

“絮兒,大小姐只是上京待審,還沒定罪呢!我感覺她總有辦法化解一切。”

“大嫂,你忘了大哥是怎麽死的嗎?怎麽還替她說話?是沒定罪,可等到定了罪再下手,那還來得及嗎?”

阮風亭面容糾結在一起,顯然已經動搖了,他最害怕的就是眼前的榮華富貴煙消雲散,即便不用陪葬,也有因阮酥被流放的危險,他絕不容許這樣一個氏族大家就毀在自己手上。

“夠了,都別說了,我自有主張。”

阮酥回望着阮風亭,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印墨寒昨夜用那種憐憫眼神看她的時候,她就已經察覺到了什麽,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自私自利的男人,竟然能夠為了自保,做出刺殺親生女兒這種事。

“阮氏阿酥,你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過嗎?”

嘉靖帝的聲音透着十足的威儀,還有一股隐忍的憤怒,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最端莊的女兒祁金珠,竟然會做出詐死和男人私奔這種事,他想來想去,只能将一切都歸結到阮酥身上,讓皇室曝出如此醜聞的人,他絕對不能輕饒。

267 相互攀咬

阮酥在殿前跪下,不緊不慢地叩首道。

“臣女聽說了,臣女也很驚詫,二公主被刺身亡乃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怎麽會說她是詐死和人私逃呢?這些污蔑二公主名譽的人,二公主在天之靈亦不會放過她。”

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了阮酥。

“滿口胡言!什麽有目共睹,二公主墜崖分明就只有你一個人看見,此後也沒有找到屍骨,這麽多疑點,你還想抵賴!”

阮酥擡眼望聲音的方向望去,居然看見了坐在最下首的陳妃,聽說祁金玉懷了身孕,被完顏承烈封了皇貴妃,她曾幾次寫信給嘉靖帝替陳妃求情,大概是考慮到兩國的交好,嘉靖帝雖恨陳妃謀害了他的骨肉,卻也不好讓北魏皇貴妃的生母在冷宮裏待一輩子,等紅常在的事情平息下去,陳妃便又被從冷宮裏放了出來,只是嘉靖帝再也不會寵愛她了。

“娘娘這些所謂的疑點,當時不是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嗎?事隔半年又拿出來質疑,究竟有什麽說服力呢?”

陳妃冷笑道。

“本宮當然不會扯着往事不放,若不是前些日子本宮和瓊琚聊天時提起二公主生平,只怕誰也不會對這件事起疑!瓊琚,還請你當着所有人再說一遍那天晚上的事!”

王瓊琚一直像個局外人般靜靜地立着,直到被陳妃點名,她這才沉思了一下,傷感地回憶道。

“二公主出事前的某日,我曾去她的寝宮裏找她,可是一直等到深夜,她才從宮外歸來,說是去了太子府,還将她埋了多年的女兒紅開壇暢飲,當時我卻也沒有多想,如今回味起來,她的言語之中,句句都似有訣別之意,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要離開……”

看這一唱一和,阮酥算是明白了,原來王瓊琚除了到太後面前告發她以外,還拉了個陳妃打掩護,真是謹慎周全啊!

王瓊琚話到一半,站在太子身後的清平突然顯得非常驚訝。

“二公主說她來過太子府?可是……在那夜觀燈之前,二公主幾乎已經有三個月未曾到太子府拜訪了啊?她為何要這麽說?”

被清平一提點,衆人都恍然悟了過來,祁金珠之所以撒謊,必然是要隐瞞真正去過的地方,比如和人私會。

“阮酥,那天夜裏你也不在宮中,現在你告訴哀家,你去了哪裏?”

頤德太後的聲音自珠簾之後響起,阮酥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能猜到,此刻的太後幾乎是強忍着噴薄的怒意,阮酥表情從容地答道。

“啓禀太後,那夜阮酥确實是和二公主在一起,只不過我們兩人沒有去太子府上,而是在玲珑閣中煮酒烹茶,七公主遠嫁北魏之事,二公主心中一直過意不去,因為她知道,陛下屬意聯姻的人原本是她,二公主是個心善的人,盡管這件事和她沒有關系,她卻非常自責,在宮中抑郁難纾,因此才想到宮外換換心情,這并沒有什麽好隐瞞的,至于她為什麽要對郡主撒謊,我想是因為二公主那些日子和我交心頗深,以至于冷落了郡主這個老友,所以她才以珍藏的好酒作為彌補,她一向是怕傷害任何人的,郡主硬要把公主的體貼說成可疑,我也無話可說。”

遮遮掩掩地撒謊反而漏洞百出引人懷疑,不如加以潤色坦誠相告,阮酥的一番話圓得合乎情理,畢竟當夜段明潤去過玲珑閣的事,除了玄洛和段明潤的親信外沒有別人知道,誰又能證明,阮酥在玲珑閣中藏了公主的奸夫。

王瓊琚眉頭輕輕皺起,她本來準備了許多人證物證,來證實二人那夜的行蹤,假如阮酥以謊言搪塞,那她便可當場揭發,并咬定阮酥一定是因為安排祁金珠私會情郎,所以心中有鬼,誰知阮酥竟然大方承認,還抛出了合理的解釋,倒叫她使不出後招來了。

印墨寒及時補充道。

“女史所言确實有理有據,只不過,就在二公主遇刺的同時,段家的小公子段明潤也失蹤了,這便有些蹊跷……”

阮酥不答反問。

“我聽說那位段小公子,一向行蹤飄忽,去留無定,怎麽能叫失蹤?而且按印大人所說,京城每日的失蹤人口都不會下百,若都和公主的遇刺扯上關系,那刑部各位大人豈不是要累死?”

“而且段明潤并不是在公主遇刺當天離京的。”

一道清朗的聲音打斷了印墨寒,響徹大殿,玄洛在衆人的注視下走上殿來,撩袍跪在嘉靖帝面前,雙手呈上卷軸一冊。

“玄洛奉陛下之命,前往塞北商談開辟商道之事,如今總算不辱使命,這是與北魏簽訂的契書,還請陛下過目。”

嘉靖帝目前最關心的莫過商道一事,印墨寒也知道這個時候不宜打斷,便只好看着曹福接過契書呈給嘉靖帝,嘉靖帝展開契書,一字一句看過去,深鎖的眉頭漸漸舒展。

玄洛這件事辦得果然好,可以說是拿到了極為有利的條件,商道開辟以後,未來的十年間,将大大改變塞北的經濟狀況,那些野蠻的游牧民族,有了互通商貿的機會,毛皮、寶石和奶制品可以賣到中原,也會放棄那些搶掠的勾當,一旦雙方的摩擦少了,邊境戰事也會相應減少,玄洛這次,可謂大功一件。

嘉靖帝心中極為滿意,但他自诩是個公正嚴明的皇帝,不能因此不追究祁金珠的事情,他不動聲色的合上契書。

“玄洛,你方才進來時說了什麽?朕沒有聽清。”

玄洛在嘉靖帝身邊多年,對他的了解超過任何一個皇子,他知道嘉靖帝雖然表面對商道的事沒有任何表示,但他這話,已經是在給他解釋的機會了。

“陛下,據玄洛所知,段明潤早在公主遇刺前五天,就已經離開了京城,這一點,段家鄰裏以及周圍的商販都可以作證。”

“可是九卿大人,即便不是同一天失蹤,難道就不能在城外回合了嗎?這麽做,只怕是為了更好地掩人耳目!還有,刑部不久前抓獲了一夥竹山教的頭目,據褚大人審問,他們根本對刺殺公主一事一無所知,終歸都是死,又何必在乎多添一項罪名?所以九卿大人要怎麽解釋皇城司當初的論斷?”

印墨寒就是比王瓊琚等人厲害得多,每一句話都能問到要害,然而玄洛也不是簡單角色,他不為所動地笑問道。

“這怎麽能一樣呢?邪教亂民是死罪沒錯,但刑不涉親眷,可刺殺皇族乃是要誅九族的,換做誰也不會輕易承認吧?”

眼看焦點轉移到了玄洛頭上,王瓊琚不禁有些着急了,雖然和印墨寒之間有合作,但是他們的目标可以說是背道而馳的,不管怎麽說,王瓊琚內心始終對祁金珠懷抱着一絲愧疚,她想盡量淡化祁金珠和段明潤的私情,更不希望把玄洛牽扯進來,而印墨寒卻認為這兩點才是最關鍵的,一直咬着不放。

王瓊琚不想禍及玄洛,于是試圖重新把禍水引到阮酥身上。

“無論是誰幹的,這件事情都實在太可疑了,當時看那些刺客的來勢,明顯是算準了時機,若不是提前安排好奇襲,那麽多侍衛,如何能讓他們輕易得逞?阿酥,當時金珠堅持要與你同車,我便覺得奇怪,而且同行的還有另外幾位公主,為什麽只有你們的馬車被追至郊外?”

阮酥冷哼一聲。

“聽郡主的意思,這場刺殺案是我自導自演的了?郡主莫非認為,我一個與你一樣幽居深閨的女子,竟然能夠暗中調動那麽多勢力與侍衛抗衡?未免也太擡舉我了!何況各位公主都是在放燈節當日才受到太子的邀約,而我當日早晨因為告假回家,更是午後回宮時才被告知的,這種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便能策劃一場驚天大案,就算是在座的各位皇子也難以做到吧?還是郡主認為,邀約二公主賞燈的太子殿下,也是提前和我串通好了的?那這個案子,還真是牽涉頗廣啊!”

祁念陰沉着一張臉,他終于明白當初白秋婉提出邀請的意圖了,他內心幾乎已經肯定,阮酥就是策劃這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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