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櫻樹詛咒 (39)
唇也渾然不覺。
“怎麽,難道還要本宮請你們嗎?”
等穆皇後身邊的房嬷嬷進來時,入目便看到陳妃大妝華服坐在正殿主位上,外面雪地盈白,然而露華殿中一切照舊,熏香袅袅,暗香湧動,而宮殿的女主人一如往昔明媚張揚,簡直和那落敗之人絲毫扯不上半分聯系。
房嬷嬷在心中嘆了嘆,上前行禮。
“還請陳妃娘娘移駕永和宮。”
永和宮乃穆皇後所住的宮殿,陳妃唇角浮出一絲冷笑,扶着悠瑤、悠蘭的手走了出去。宮殿裏,頤德太後、嘉靖帝、穆皇後等都在列。也不知是不是因雪天的關系,整個宮殿陰沉得可怕,陳妃不由攏了攏身上華麗的外袍,她明明穿得不算少,怎麽會突然感覺有些冷?
她不緊不緩地給上座人一一見了禮,神态恬然舒緩。
穆皇後看了上首的太後與皇帝一眼,發現他們都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得冷聲表态。
“陳瑤姝,你可知罪!”
“知罪?”陳妃好似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瞟了穆皇後一眼。
“臣妾禁足露華殿多日,還請皇後娘娘明示!”
這般态度輕慢,和從前嚣張跋扈的樣子一模一樣,不過便是夾着尾巴也救不了你!穆皇後眸光犀利,卻是含笑說了一句。
“陸進恒已在京州被捕。”
聞言,陳妃淡然的臉上有異色閃過,不過很快她還是宛若無事般笑了笑,
“便是臣妾一家都已被拿下,區區一個表親,皇上既然要拿便拿吧。”
無足輕重的語氣,恍若說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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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帝眸中卻不見欣慰,他盯着陳妃一絲不茍的妝面,卻越發覺得厭惡和惡心,他握緊龍椅把手上的龍頭,似乎在做什麽艱難的決定,終于,只聽嘉靖帝語含狠戾一字一頓道。
“金玉到底是誰的孩子?”
此言一出,陳妃倏地睜大雙眼,她望着寶座上的嘉靖帝,幾乎是怒不可遏。
“金玉當然是您與臣妾的孩子,皇上怎會有這麽荒唐的想法?”
嘉靖帝臉上籠罩了一層霧,見他半晌無語,穆皇後聲音驟然變冷。
“荒唐?本宮沒有記錯的話,金玉出生的前一年,聖上允你出宮省親,在陳侯府上住了将近半月,而陳侯現在的府邸,便也是在那段時期擴展翻新重建的。”
陳妃心中警惕,她哀哀地看向嘉靖帝。
“沒錯,皇上對臣妾的恩寵臣妾時刻銘記在心,從不敢忘!”
“銘記在心?”
穆皇後面露嘲諷,“據說那段時日陸進恒恰好在府?”
聯系上下文,陳妃總算明白了穆皇後的重點,她猛然擡頭。
“臣妾回府省親是在庚順十一年十月,而金玉出生是在庚順十二年十月出生的,前前後後總共相差了十二個月,皇上,您要相信臣妾,臣妾從未做過對不起您的事,而金玉确實是您的骨血啊!”
她聲音凄厲,宛若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看向穆皇後的眼神好似帶着血海深仇。她想了千萬個他們對付她的借口和理由,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拿遠嫁北魏的女兒做文章!金玉已經足夠不幸,這些人如此狠的心,竟還要在她們母女身上潑髒水!!!
“空口無憑自然不能作為證據,來人——”
穆皇後憐憫地看着情緒激動的陳妃,心中卻是快意的。
“傳陳太醫。”
陳太醫乃陳家舉薦進入太醫院,從族譜上追溯,和陳家出自同宗,深得陳妃信任,她入宮的幾十年,所有看脈問診都是由他經手。所以皇後此舉,對陳妃而言雖然略有驚訝,她卻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等陳太醫跪在地上,顫抖着說出那幾句話時,陳妃所有的酌定與冷靜都化作了一聲歇斯底裏的叫喊。
“你胡說,本宮何時讓你開過延緩胎兒誕生的保胎藥——”
她憤怒地已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猛地從地上站起,便要撲上去厮打陳太醫。陳太醫吓了一跳,卻也不好躲開,眼看她帶着的尖利的鎏金護甲即将劃到自己的臉,一直不說話的頤德太後一個眼神,左右立馬疾步出來兩個粗壯的婆子,一左一右便把陳妃往後拉開。
陳妃拼命扭打掙紮,然而到底養尊處優多年,如何奈得過那些粗人,終于,她驕縱的臉上露出凄厲,她于是不再反抗,戚戚然地看向嘉靖帝,一雙妙目滿是委屈和無力。
“皇上,臣妾,臣妾是冤枉的啊,金玉真的是您的親生女兒啊,你不要聽他們亂說!”
還有什麽比戴了綠帽子更讓人憤懑?
當從陳太醫口中得知陳妃服用了延遲胎兒出生的藥時,嘉靖帝已經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上前捏死那個賤人!然而到底顧忌九五之尊的顏面,他忍了又忍,終于咬牙切齒對伏地猛顫的陳太醫呵道。
“還有什麽,你繼續說——”
陳太醫正要開口,忽然陳妃又在那癫狂大叫,他吓得瑟縮了一下,終是在頤德太後的示意上,陳妃被仆婦用絹帕堵住了嘴。
大殿重現恢複了安靜,陳太醫滿頭是汗,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控制不住聲音的顫抖,緩緩道。
“後宮……宮妃的所有問診藥方太醫院都要存檔備案……陳妃當日開的保胎藥也不例外……唯恐被人識破……臣……臣……便把所需的藥材……用慣常病痛藥方開了……而後又在露華殿挑揀出來給陳妃煎藥……臣罪該萬死……還請聖上不要遷怒老臣家人……”
說完,竟是口吐鮮血,衆人駭然,頤德太後與穆皇後更是吓得當場背過身去,等侍衛上前查看,卻發現他把毒藥藏在牙關,已然毒發身亡!
285 傷敵自損
發生了這種事,任人都沒有再審下去的心情,然而到底關系到皇家骨血,沒有人選擇退場。很快,禦前侍衛洪松從太醫院取出了十八年前陳妃的藥方卷宗,與他同來的,還有太醫院最擅長婦科千金的梁太醫。
“梁太醫,你好生看看這幾張藥方,若是把裏面的藥材打散,開出的藥還能治是什麽病?”
盡管宮人已費力打掃,然而到底時間倉促,陳太醫的留下的血跡還未全部清除。梁太醫跪在地上,看着斑斑血跡,強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展開卷宗,仔細審視那幾張方子,眼神也越來越專注。
“這幾個方子都是給婦人調養身體,安胎保體之用。只是——”他提起筆,把幾張方子又看了基本,在宣紙上比比劃劃寫了好幾張藥方。
“這些藥材拆分開來,可以治婦人崩漏,也可以尋常的風寒痢疾,若是再挑揀幾樣,還可以寫出這樣一張方子——”
方子被內侍遞送上去,嘉靖帝随意看了幾眼,卻沒有頭緒。
“說簡單一點。”
梁太醫行了一禮。“胎兒在母體十月堕地,不過有些嬰兒未足月便會降生,這張方子便是給這些早産嬰兒使用,保産婦足月生産,這在《藥王典》上也有記載。”
“足月生産?那能否延期?比如兩月——”
“這個……”
聽嘉靖帝的聲音驟然變冷,而頤德太後與穆皇後都眼神不明地盯着自己,梁太醫話語越發謹慎。
“若是操作得當,便是可以的,只是這樣延期而産的胎兒,到底都會比尋常胎兒大一些,而出生時候毛發也會異常茂盛,且睜眼時間會比其他孩子要快一點。”
嘉靖帝想起祁金玉出生時便有一頭黑黝黝的胎發,而當穩婆方給她裹上襁褓,從産房中抱出遞送給他時,這個孩子竟然已經睜開了雙眸,惹得衆人連連稱奇,而嘉靖帝更是龍顏大悅,當場賜名“金玉”,一直捧在手心寵愛了多年……
想起往事,嘉靖帝額上的青筋鼓脹得越發厲害。他擰眉惡狠狠地看向陳妃,而她現在口不能言,唯有雙目湧淚,都說不經常落淚的美人一旦哭起來最為動人,然而陳妃如今這個樣子,卻讓嘉靖帝更加恨之入骨。
他揮手屏退閑雜人等,一步步走到陳妃跟前,寵妃的背叛讓他內心五內俱焚,嘉靖帝又恨又疼,終于,他揮起手,重重地打向那個從不舍得責罰的女人。
只聽“啪”一聲,陳妃美麗的臉盤霎時出現了五根手指印,她被他打偏過頭,鬓歪釵斜,而堵嘴的絹帕也因為沖力從口中慣出。好半天,陳妃才費力地轉過臉,她看着嘉靖帝,竟是那麽地陌生冷酷!半晌,她吃吃地笑了,還好金玉已在北魏,陳妃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慶幸這門婚事。
“賤人——你為何背叛我?!”
嘉靖帝看她這般,更是怒不可遏。
“背叛?”
陳妃只覺萬箭攢心,可下一秒又覺得萬分諷刺。
誰能想到,她宮鬥了一輩子,無數多的手下敗将,哪知最後也有被人宰割的一天?她看着這個給了她無上尊寵的男人,果然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第一次,這個叫住陳瑤姝感到疲憊。
“我沒有……”
“沒有?”
“我真的沒有。”陳妃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是掙脫了左右的鉗制,一個猛撲跪在了嘉靖帝腿邊,她抱住他的腿,從未有過的狼狽苦苦哀求。
“皇上,求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臣妾是被冤枉的……那個陸進恒,我少時雖和他有過過往,然而自從臣妾入了宮,身心皆是皇上啊……”
她胡亂求情,直到了這個時刻,還不放棄向嘉靖帝急切地表明自己的清白,然而嘉靖帝已經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他不知道用什麽表情來表達自己的心情,是痛嗎?不,還有刻骨銘心的恨——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被陳家愚弄至此!終于,他揮了揮手,左右人立馬把陳妃從地上拉起,押了下去。
“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啊——”
陳妃呼喊,雙眼寫滿了絕望。嘉靖帝背過身去,終于她的聲音越來越遠,頤德太後看着面色不善的兒子,嘆了一口氣。
“得知陳侯通敵叛國,陳妃自裁,等宮人趕到已不治。”
“就這樣吧。”
嘉靖帝聲音嘶啞,“母後,兒子好累。”
當陳妃自裁的消息傳遍宮廷時,阮酥正在西婳苑剝着核桃。天氣越發陰寒,暴風雪一夜襲來,打死了禦花園的幾株奇花異草,讓這蕭索的冬日顯得更加冗長。阮酥緊了緊手中的暖爐,擡眼間卻見寶弦從檐外繞進,手中好似抱着什麽,等那聲熟悉的犬吠聲挨近時,阮酥這才發現竟是玄洛送給她的京巴狗“阿樂”,不由驚喜。
“寶弦,你什麽時候回阮府把它帶出來的?”
寶弦笑盈盈地搖搖頭,指指門外。
“并非奴婢,是少夫人來了。”
順着她的指尖,阮酥這才發現到花門處站着的端莊秀美的婦人,不是萬靈素還是誰,阮酥忙起身把她迎進來。
“大嫂身體不便,若是有事找我,讓人遞信進來便是,何苦大冷天的跑這麽遠?”
萬靈素扶着肚子緩緩坐下。
“總歸想着你一個人在宮中也是寂寞,這狗兒離了你們也怪可憐的,我便走一趟了;再說,孩兒未降生時,多走動走動,對胎兒也好。”
阮酥感激萬靈素的細心,阿樂自從自己入了宮,便一直留在阮府,阮酥雖然偶有挂念,不過到底不似玄洛那般疼愛小動物,想到接到身邊照料,又是狗毛,又是頑皮到處破壞東西,也頗為頭疼,久而久之居然就淡忘了,現在想想也有些愧疚。
她抓起阿樂的前爪,發現小家夥竟然又養胖了一圈,笑道。
“你這家夥倒是過得好。”
阿樂不明所以,汪汪汪地對着阮酥猛搖尾巴,惹得姑嫂二人相視而笑。
“陳家的處決已在早間結束,二百多人無一幸免。”
阮酥點頭,想起祁澈氣急敗壞回來試圖挽回局面的樣子,也很好笑。誰能想到,之前祁澈金蟬脫殼留下的賬本漏洞,最後竟完美地成為了陳家的墓志銘?既然祁澈不是鹽礦的真正幕後主使,那陳家便上,左右陸進恒近年為完顏承浩解決了北魏的幾件大事,那便讓私鹽走私一事浮出水面吧;而關于七公主和親一事,說成父女團聚會不會更恰當些?
假亦真時真亦假,有時候睜眼說的瞎話說着說着也便真實了,誰讓嘉靖帝相信了呢?
“不過這個陸進恒……到底是誰下的手?”事情順利地出乎意料,萬靈素本該大喜,不過她性格謹慎,還是忍不住向阮酥表明了疑惑。陳家被關押後,漏網之魚陸進恒卻在十天後被殺,等他的首級被镖師送到大理寺時,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然而問及出镖之人,镖師卻說不出所以然來,一說高黑的胖子,又說是個細白的書生,還有說是個嬌滴滴的姑娘……版本不一,惹得嘉靖帝大怒,然而那個镖局卻是江湖上出名的堅守信義,頗具威望;自古江湖和朝廷互不幹涉,嘉靖帝雖然火冒三丈,但也不好遷怒,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在左右臣下的勸說下,釋放了镖師,此事便告一段落。阮酥和祁念等人也松了一口氣,本來這個罪名便是欲加之罪,若是陸進恒平安回到北魏,恐怕又會牽涉出兩國外交問題,死了最好!
可以說,陸進恒的死,是整個局錦上添花的一筆。不過這個出手之人到底是誰呢?阮酥自覺和一人相關,然而到底不好對萬靈素言明,幹脆岔開話題。
“陳太醫的家眷似乎已經離京了?”
萬靈素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阮酥為何發問,不過還是如實回答。
“陳太醫突然暴斃,實屬意外,一家人已經扶靈回鄉了。”
這個陳太醫,說來也和阮酥有過淵源,兩年前祁金玉邀約的夏宮之行,阮絮燙傷了臉,與她們姐妹二人一同随行回阮府的便是他;而後知道他竟是玄洛的人,曹姨娘的兒子阮渝被萬堇如下了蛇藤草一毒時,也是他出手相助。如此,在皇宮中,得知陳太醫出來指正陳妃,阮酥是震驚的,也不知道皇後與他私下有過什麽,最後竟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阮酥嘆了一口氣。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誠然不假。她不想在複仇的道路上牽扯過多無辜的人,然而卻總是事與願違。或許自從選擇邁上了這條不歸路,前路已然由不得她選擇。
比如……遙遙不知歸期的玄洛。
萬靈素見她失神,溫聲道。
“聽聞九卿大人這邊祁澈和印墨寒最後也沒有什麽明證,皇上已經解除了玄府的查封,抄出的物事也盡數歸還了,或許再過不久九卿大人就回來了,大妹妹勿要擔心。”
“但願如此吧……”
286 詭魅陰雲
這一夜,阮酥可算安安穩穩睡了個好覺,而那邊廂,祁澈卻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沒有母族做靠山的他,失去了陳家這個最強大的盟友,相當于被砍斷了雙足,在今後的儲君之争中将會舉步維艱,他內心的暴虐全數暴露出來,彬彬有禮的假面再也維持不住,當印墨寒深夜前來拜訪時,瞥了眼鼻青臉腫嘴角流血的侍姬,便明白祁澈此刻已經焦躁到了極點。
“你來了。”
祁澈頹敗地坐在椅上,看也沒看印墨寒一眼,不斷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內心的洶湧,他想對印墨寒發洩怒意,但若不是印墨寒趕在嘉靖帝徹查之前銷毀了他與私礦的聯系,或許現在,他也不能繼續坐在王府上,所以他還是忍住了。
“陳妃那個行為不檢的賤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活活将本王的一番心血全都毀了!連帶陳家也沒了,沒了……”
印墨寒撿起砸在地上的紫檀文玩,輕輕擱在案上,面目很是平靜。
“不是陳妃行為不檢,宮中的妃嫔,又有誰背景完全幹淨?她不過是覆滅陳家的一個突破口,設局的人将這個套做得環環相扣,鐵證如山,讓陛下不得不信,把她和陳家一起連根拔除……”
祁澈懊喪地捶着桌面。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陳妃和陳家那些事,連你我都不知情,怎麽祁念竟有本事挖出來?在一朝之間便改變了局面,讓你我功虧一篑!”
印墨寒沒有回答,他當然知道這是誰的傑作,但他此時不想讓祁澈知道。
“殿下,盟友沒了,可以再找,現在與其惋惜,不如盡快摘除和陳家的幹系才是要緊,否則那幕後之人恐怕會趁勝追擊,将劍鋒指向你我,還有……玄洛失蹤這麽久沒有出現,着實讓人不安,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絕非坐以待斃之人,京城之變,陳家滅門,恐怕也有他暗中推助,現在塵埃落定,他卻依舊不肯現身,恐怕不是什麽好兆頭。”
提起玄洛,祁澈背脊一寒,他突然清醒過來,有些怨恨地看着印墨寒。
“也不用模糊視線了,你當本王不知道嗎?阮酥前腳進宮面見太後,姚綠水後腳便撺掇父皇前往寧家別苑,天下竟會有那麽巧的事?若是一開始便聽本王的,将她毒殺在大理寺天牢內,做出畏罪自裁的假象,父皇也不會在意,而你卻一意孤行,不肯傷她分毫,現在好了,那女人的毒牙都咬住本王脖子了,你卻還對她心存憐惜,怕本王報複她?”
印墨寒不語,因為祁澈說得不錯,祁念根本不足為懼,阮酥才是幕後的操盤手。對敵人仁慈,便是自尋死路,何況她是那樣可怕的敵人,一着不慎連自己的命或許都會搭在她手裏,這一次,若是在大理寺牢房中便除掉阮酥,這局面不會有翻盤的機會。
“你聽着,本王這次不會再顧及你的面子,無論用什麽方法,我一定要除掉阮酥!”
太子府中,祁念專程在府中湖心亭備下酒宴邀請阮酥,這次一舉除去了陳妃和陳家兩大眼中釘,他與穆皇後母子的地位可謂更加固若金湯,也讓他再次對阮酥刮目相看,之前的種種芥蒂仿佛都煙消雲散,他打聽了阮酥的喜好,一百五十多道菜式全是阮酥喜好的口味,甚至千裏迢迢從各地尋了反季節的水果讨好阮酥。
阮酥卻顯得心不在焉。
“殿下,陛下的禦膳為一餐一百二十道菜,您這頓飯已經超出了這個制式,恐怕不妥,雖說我們此次姑且得勝,但五皇子必然還會在暗中緊盯,借機反撲,您萬萬不可讓他逮到絲毫破綻。”
祁念朝她舉了舉杯,微微笑道。
“無妨,這頓宴席是孤交代羅虎親自準備的,沒有外人知道,何況這湖心亭又只有你我二人,阿酥不必拘束,來,嘗一嘗這道清蒸河豚,這是去年春天江南流花河岸捕上來的頭一批鮮魚,一直控制水溫精心護養,送到京城時卻只餘一尾存活,有價無市的東西,孤連父皇都不曾進獻。”
阮酥有些不自在,今天她之所以肯赴宴,其實也是想來看看白秋婉,可是祁念卻說白秋婉身體不适不能前來作陪,這讓阮酥不由起了疑心,對于祁念的殷勤她只做不見,垂眸抿了口酒道。
“殿下費心,只是師兄尚無消息,阮酥實在食不下咽,不知此前央殿下追尋師兄下落的事……”
祁念笑意略有僵硬,但他也明白,對于阮酥有些事不能硬來,他哈哈一笑。
“阿酥與玄洛真是兄妹情深!”
祁念對于二人關系的定義,讓阮酥不太舒服,玄洛想娶她的事京城幾乎人人都有耳聞,祁念此時故意裝傻讓阮酥敲響警鐘,但礙于玄洛的特殊身份,也不好多加解釋。
“陳家有今天,阿酥的出謀劃策固然至關重要,但最終讓陳家無法翻身的那些鐵證,卻不是短時間內能搜羅出來的,若非多虧了另一股力量,只怕陳家一時還難以倒臺。”
阮酥眉頭一跳。
“殿下是說,有人暗助殿下扳倒陳家?”
祁念還未回答,阮酥臉上便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喜色,是了,雖然自己是出主意的人,但是很多事情,她都是借助祁念的手來實現的,當時她還曾擔心,祁念無法制造出充足的證據指正陳家,以及陸進恒匪夷所思的死……如果是那個人的話……
沒錯,他一定已經回來了!
想到這裏,阮酥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對祁念福了福。
“多謝殿下款待,太後那裏還等着阮酥陪侍,恕阮酥不便久留,先行告辭了。”
祁念笑盈盈地起身送客,卻在目送阮酥遠去之後,緊緊握住了白玉酒盞,那纖細婀娜的身影映在他瞳仁裏,幾乎燒起火焰來。
他耳邊再次響起穆皇後的話。
“阮酥此女,七竅玲珑,機敏無雙,今日她有本事除掉陳家,來日便能除掉你,絕不可讓她成為你的敵人,自古夫為妻綱,你只有将她收入自己囊中,才能真正駕馭她、控制她,讓她對你全心全意,反之,若是讓玄洛娶了她,以他這般立場不明,将來若是倒戈則後患無窮。”
祁念并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念頭,他內心對阮酥的征服欲其實從未磨滅,作為儲君,他遲早君臨天下,就算鐘情白秋婉,三宮六院也是不可避免,他是個高傲的男人,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會生出扭曲的占有欲,盡管這不一定是愛。
穆皇後的話,只是讓他産生了危機意識,但阮酥冷淡的态度,不斷拒絕回避卻讓他這沉寂已久的這個念頭熊熊燃燒起來,他不能忍受自己在她眼中,甚至還比不上一個閹人!
本來今日,祁念已經打定主意要告訴她,若是她願意一直輔佐他,将來他登上大位後,可以讓她成為皇後,畢竟清平他已不敢信任,而白秋婉那般柔弱,即便将她置于高位,她也鎮不住後宮,但換成阮酥則不然,她一定可以成為他最有力的後盾,還可以保護白秋婉免受其他妃嫔的迫害,再合适不過。
可是阮酥,卻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他。
祁念拿過對面那只白玉盞在手中晃了晃,仰頭将阮酥喝剩的半杯殘酒一飲而盡,餘香猶在,帶着冰冷滑入肺腑。
祁念不知道的是,和他同時目送阮酥離開湖心亭的,還有遠處的回廊上一雙陰狠的妙目,清平攏了攏鬥篷,偏頭對執墨道。
“速去告訴五殿下,那會武的婢女不在她身側,正是最佳動手時機。”
阮酥坐在轎中,一顆心惴惴不安,有一件事她怎麽也想不明白,既然玄洛已經回到京城,為何遲遲不出來相見,難道他不知道她很擔心他麽?就算是怕打草驚蛇而不能露面,總可以派人報個平安吧?她又不是那種沉不住氣的人。
阮酥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以至于轎子悄悄偏離了正街,轉進暗巷她都沒有發覺,直到轎子突然停下,阮酥才猛然回神,她掀開轎簾一角,一棵陰森的歪脖子老槐樹撞見眼中,阮酥驀然感到不對,特別今日寶弦還不在身邊,雖然她安排了一名皇城司的高手跟着她……視線裏沒有看到那人,阮酥心中一沉。
“小姐不必找了,那閹人固然厲害,也已經被我等處決。”
轎夫的聲音徒然變得陌生,他們轉過臉,眼睛裏的厲芒畢現,阮酥馬上明白,她原本帶來的那四個轎夫,恐怕在她待在太子府期間,已經被取而代之。
阮酥當然明白是誰要她死,易容成她身邊的轎夫,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看來這一場謀殺,祁澈策劃得非常周全,只怕其中還有清平的協助吧?
這幾個人一看便知是訓練得如機器般堅定不移的死士,與她沒有利益糾葛,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動的,這裏是背陰的暗巷,很少有人經過,阮酥暗中攥緊了拳頭,腦子飛速轉動,思考脫身的辦法……
眼見他們緩緩自腰間抽出長刀,阮酥下意識摸向轎子暗層,那裏放着寶弦給她的防身之物,一把小巧的連珠弩,寶弦教過她如何使用,如今也只能搏一搏了。
阮酥正要抽出連珠弩,擡眼卻見牆頭上翻下幾道黑衣身影,擋下阮酥面前的長刀,迅速和祁澈的死士纏鬥起來。
這是什麽情況?祁念的人?
阮酥還來不及思考,一只手便将她從轎中拽出,沉聲道。
“走。”
287 得知真相
拉住阮酥的男子墨色大氅之下看不出身形他帶着鬥笠烏紗縛面顯然并不想表明身份雖然掩藏得很好但依舊無法騙過彼此最熟悉的人阮酥心情複雜地被他拉着走了一路終于在接近玲珑閣的地方停下腳步不再往前
阮酥定定地看着這個黑衣男人臉上的表情竟不是感激而是一種出離的憤怒那人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轉身便要走
“為什麽要救我?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嗎?”
她咬牙切齒地叫出那個人的名字
“印墨寒”
黑衣男子果然站住然後他慢慢轉過身來拿下鬥笠那張同樣冰冷含恨的俊臉回望着她的眼睛
“你怎麽知道是我?”
阮酥冷笑一聲
“大氅可以掩飾身形面紗可以遮蓋容貌聲音也可以刻意改變但是你手心的刀痕卻永遠褪不掉”
印墨寒愣了一下目光徒然震驚沒錯這并不是他第一次觸碰阮酥此前他幾次失控都對她有過逾越的行為以阮酥的細致記得他掌心那道淺淺的痕跡也不足為奇但是
“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那是刀痕”
這回輪到阮酥啞然前世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時她臉熱之餘便有些心疼地吻過他手心那道淺淺舊傷
“被什麽傷的?怎麽這樣不小心?”
那時印墨寒淡淡一笑看着那傷痕若有所思的道
“我六歲的時候家中突逢變故我用手擋了一下被那些歹人劃破掌心索幸沒有傷到骨頭”
阮酥聽了什麽也沒說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細嫩的面頰上小貓似的輕蹭似乎想用溫存撫平那過往的傷痛以後每次他遇到挫折她都會以這樣的方式撫慰他粗砺的內心
幾乎成了本能又怎麽會忘記?
印墨寒看着移開目光的阮酥不由自主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有些失控地自言自語
“為什麽你會知道難道難道那些都不是夢?”
阮酥狠狠甩開他的手目中依舊憤怒至極像是說給他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我不需要你救我我寧願與你一輩子彼此憎恨!印墨寒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卻在轉身那一瞬淚落如珠
阮酥狠狠抹掉眼淚沒錯無論他做什麽都不能動搖她向他索命的決心剜骨之痛已經印刻在她的靈魂裏她不會回頭
印墨寒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不是嗎?這個女人一向如此蛇蠍心腸那些溫存纏綿不過只是自己妄想過度産生的夢他明明知道只有她死了自己的夙願才有達成的一天他才不會愧對那些逝去的家人可是為什麽在得知祁澈的計劃後還是忍不住前來救她?
阮酥明明是毒藥他卻甘之如饴真是可悲可笑
印墨寒自嘲地笑笑失魂落魄地離去了而對街的酒樓窗邊有人看了他們很久
清麗無雙的女子收回目光頗有感觸地長嘆一聲
“所謂愛有多深恨也亦然瓊琚從前一直想不明白如印尚書這般優秀的人如何能讓阿酥懷恨至此如今看來卻是有些懂了”
說着她試探性地觀察對面的男子幽幽道
“畢竟眼淚是不會說謊的”
“閉嘴”
陰冷徹骨的兩個字讓王瓊琚渾身一顫玄洛雖有煞鬼太歲的名聲但對她一向還算和顏悅色她何曾見過他如此可怖的表情她怔了一下真的不敢再開口
因為她看見剛被玄洛放下的那只青瓷酒杯上迅速攀爬了一層如蛛網般的裂紋酒液盡數流出
陳妃之死讓嘉靖帝很是陰沉了一陣任何一個男人被枕邊人戴了綠帽子替別人養了十幾年的孩子都要氣個半死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嘉靖帝只覺得深受背叛連相伴他多年的皇後、饒嫔都不想多看一眼只有和姚綠水在一起時尚覺舒心于是幹脆多日宿在綠水閣
這一日姚綠水正輕輕給嘉靖帝揉着肩膀突然曹福小跑進來神色慌張地向嘉靖帝禀報
“陛下九卿大人回來了現在正在綠水閣外求見呢!”
嘉靖帝驀然睜開眼睛這個消息可謂讓他渾身一震斬殺了陳家數百口人之後嘉靖帝變得越發疑神疑鬼更覺像皇城司這樣專門監視控制大臣的特務機構至關重要然而玄洛的失蹤讓皇城司群龍無首難以運作嘉靖帝正愁找不到一個能代替玄洛接管皇城司的能人玄洛便貼心地回來了
他一時大喜過望揮袖對曹福道
“還不快宣他進來!”
餘光瞥見言笑晏晏的姚綠水嘉靖帝眉頭一皺他并不想讓玄洛看見這個酷似他母親的女人于是拍拍她的手道
“朕有正事要談你且先回避片刻”
姚綠水知道自己生得和玄洛有幾分相似也聽過玄洛的名頭本能對他有些畏懼聽了嘉靖帝的話福了福身轉過花廳徑自悄悄出去了
288 不是外人
“什麽,你說師兄回來了?”
阮酥急切地從椅上站起,幾乎打翻了手裏的茶碗。
見她如此關心則亂,寶弦心中嘆息一聲,下面一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寶弦性子爽利,她這般糾結姿态當然沒有逃過阮酥的眼睛。阮酥目光一凝,眸中的光彩一寸一寸地熄滅,卻還是有點自欺欺人地問。
“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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