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櫻樹詛咒 (40)

現在何處?是不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腳?”

寶弦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大人從宮中出來便直接回玄府了……”

回玄府?阮酥腦中思緒飛轉,那種事到臨頭的感覺越發強烈,她大致已經猜出了真實的原因,說來也怪,姚綠水事件未爆發時,她是惶恐不安的,然而如今,在短暫地驚慌後心中更多的卻是平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論什麽結果都要去面對,該來的總歸會來。

然而見她轉瞬間表情變了又變,寶弦還只當她傷心,畢竟玄洛失蹤的這些日子,非但不聯系阮酥,等回到了京城也不登門來訪,事件本身就透着古怪。寶弦自在去安順府的途中遇上玄洛,卻又因為中毒受傷,便與寶笙、王瓊琚等人與玄洛兵分兩路,可是後面皓芳從雍州回來後,便徑自安排親信把她送回了京城,他和王瓊琚、寶笙他們則另選了一條路。她那時候病得糊裏糊塗,也沒問清原由,便傻乎乎地任其安排了,難不成玄洛的變化,便和之後的經歷相關?

後面到底又發生了什麽?寶弦皺眉。想起方才見到皓芳時,他神色不耐的樣子,她就來氣。聽說王瓊琚是與玄洛同時回京的,這個消息還是暫時不要告訴阮酥的好。

見阮酥迅速地換了出門的大氅和衣裝,寶弦也忙跟上。

“小姐是要去玄府?”

阮酥點頭,她看着寶弦關懷擔憂的神情,心中生出愧疚。

“你的傷還沒有全好,這趟便讓冬桃和我一起去吧,你安心在玲珑閣等消息。”

盡管對阮酥的決定有些奇怪,不過寶弦還是乖乖地聽從了她的安排。站在窗前,目送阮酥所乘的馬車越走越遠,心中暗暗祈禱一切盡快恢複如初。

玄府,守門的侍衛見到阮酥,幾乎沒有阻攔便放行進去,态度恭敬,一如往昔,完全沒有任何異狀。然而越是這般,阮酥心中卻越沒有底,她抿緊嘴唇,袖下的手不自覺間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似乎唯有這樣,才能纾解內心的忐忑。

終于,馬車在二門前停住,往前便要進入內院後宅,一般到了這裏便要換乘小轎,阮酥扶着冬桃的手下了馬車,正要上轎卻見皓芳上前。

“大人在花園湖心暖閣,小姐這邊請。”

阮酥腳步一滞,“師兄身邊有客?”

和玄洛相處了這麽多時日,她自然也熟悉了他的一些生活習慣,玄府中待客之地主要有三處,而對于重要或私密的客人,玄洛一般喜歡選擇在湖心暖閣,一來風景優美,一年四季皆是美景;二來則是環境幽僻,四面環水,很難藏人,較為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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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一位……客人……不過大人說,都是熟悉的人,讓小姐無需避諱。”

阮酥帶着心事前來,比起平素本就額外敏感,所以雖只是一瞬,然而皓芳的不自然還是沒有逃過她的眼睛。阮酥情不自禁一嘆,對這個“熟悉的人”不免有了計較,冬桃發現她微微發怔,小聲道。

“小姐?”

阮酥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既然師兄這麽說,那阮酥只能打擾了。”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阮酥隔着一池冰凍的池水,遙遙看到大打開的八仙花軒窗前那一對專注對弈的男女,內心還是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果然是——熟悉的人……

冬桃也注意到了玄洛身邊的女子,暗叫不好。她狠狠地看着對面閑情雅意微微含笑的玄洛,十分鄙視他此刻的安排。便是和阮酥有誤會有不快有矛盾,兩個人靜靜地解決不好麽?偏要牽扯一個外人幹什麽?這般行為實在說不上磊落!

見暖閣中人相視一笑,似乎頗為親昵,冬桃憤然低聲。

“小姐,要不要我把她請出來?”

阮酥苦笑着搖了搖頭。

“這是我與師兄之間的事,你不要插手。至于其他——我自有分寸。”

兩人相處接近三年,冬桃也明白阮酥的性子,左右堅持留下也是尴尬,于是她深深地又看了閣中對周遭一切似乎恍若未察的玄洛一眼,微一欠身。

“我在外面等小姐。”

也不知是不是玄洛授意,等冬桃離開後,皓芳便遣退了左右随侍的下仆,自己也轉身退下。

寒風冷襲,阮酥緊了緊身上的大氅,一步一步向暖閣走去,步伐分外堅定。王瓊琚執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盤一處。

“大人,你的棋路已經亂了。”

玄洛蹙眉,自從聽到阮酥來訪他便心不在焉,這麽多日,他幾乎每一日都在思念阮酥,可是那刻苦的相思,最終卻在姚綠水一事上,讓他産生退卻,特別是今日在酒樓上親眼目睹阮酥與印墨寒的糾纏,一個他從未留意的疑慮逐漸放大,逼得他幾欲瘋狂。

阮酥她——究竟有沒有真心愛過自己?否則怎會拿他的母親……再想到阮酥與印墨寒之間道不明的前世羁絆,玄洛越發煩躁,他随手丢下一枚白子。

“鄉主若是覺得無聊,盡管先走。”

哪怕被玄洛這般冷待,王瓊琚還是笑容不減。她當然不會走,好不容易等到玄洛和阮酥心生芥蒂,不親眼見證再适時地加把火如何對得起這個機會?雖然知道玄洛請她前來,明裏說診治,實際多半是利用,不過能和愛慕之人多些相處,王瓊琚心甘情願。

“一會大人若有什麽需要瓊琚做的,瓊琚都不會拒絕。”

她低聲說完這句話,心情前所未有地愉悅。便是玄洛與阮酥兩情相悅又如何,阮酥心機深沉,為達目的不惜傷害心愛之人,注定兩人之間會不斷産生間隙;而她,于玄洛并沒有什麽矛盾,兩人的結合,更多的卻是長遠的利益,再說王瓊琚自問自己各方面并不輸阮酥,她堅信自己的不離不棄終有一日會軟化玄洛那顆冰冷堅硬的心。

“師兄。”

終于,這聲魂牽夢繞的稱呼在耳邊響起,饒是面上鎮定,可玄洛執棋的動作還是頓了一下。

“你來了?”

他頭都沒有擡,聲音頗為冷淡,幾乎都不停手上的動作。

阮酥咬了咬唇,移目看向身邊笑盈盈的王瓊琚,在玄洛落子的瞬間,她也慢慢放下手中的棋子,動作娴靜優雅。突然,她拉起衣袖慢慢地觸上玄洛的額頭,似乎是要幫他擦拭汗水,令阮酥失望的是,玄洛竟沒有避開她的動作,一時之間,阮酥莫名生出自己竟是那最多餘的人的感覺!

她心中一擰,眸光一沉。

“阮酥與師兄有幾句話要講,還請王鄉主暫避。”

王瓊琚這才似發現了阮酥的存在,她緩緩移過眸子,含笑道。

“原來是阿酥到了,大人也真不懂憐香惜玉,都不給她置一個座位。”

這幅理所當然的女主人姿态徹底激怒了阮酥。

“王瓊琚,這裏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沒有我說話的地方,難道就有你說話的地方?”

王瓊琚好脾氣地笑道,比起阮酥的冷然,竟還多了一分淡然處之的笑意,實在惹人讨厭!阮酥卻不想和她鬥嘴,看得出來,她的出現并不是偶然,阮酥視線劃過她不壞好意的臉,死死地盯着玄洛,軟下聲音。

“師兄,能否借一步說話?”

她的懇求令玄洛動容,不過——想起綠水閣中姚綠水那張一切都恰到好處的臉,玄洛心口便疼得厲害!

為什麽——

他很想大聲質問阮酥原因,可是又擔心自己會心軟……

愛有多深,痛就有多深。他實在難以想象這個被他捧在手心,一心呵護的人,竟然便是笑裏藏刀對他下手的人,這種背叛的滋味,絲毫不亞于嘉靖帝确定陳妃給他戴了綠帽的心情!他本來不欲見她的,可是內心又叫嚣着給她一個機會,這種矛盾糾結的感覺令玄洛窒息,不過,若是輕易原諒她,當一切都沒有發生,他自問做不到,姚綠水的存在,時刻提醒着他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被摯愛之人狠狠戲耍的滋味讓他幾度失控。

刻意不看阮酥期許中夾雜擔憂的臉,她都對自己這麽無情了,他何須還成全她的顏面。終于,玄洛緊了緊袖下的手,冷聲道。

“王鄉主不是外人,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

阮酥一愣,至始至終,玄洛都沒有看自己一眼!沒有表達任何愛恨,冷漠得十分可怕!不愛了,便連喜歡或憎惡都懶得表達了嗎?

她突然想起前世印墨寒休棄自己時那毫無征兆的時刻,也是這樣的無喜無悲。阮酥是驕傲的,便是不舍,她也堅決不允許自己那麽低聲下氣狼狽不堪,特別還在王瓊琚的注視之下。

“既然師兄在忙,那阮酥下次再來叨擾。”

玄洛見她對自己的方向福了一福,竟是毫不猶豫便轉身離去,雙目駭然得可怕。終于,那道窈窕的倩影順着九曲游廊漸漸消失,玄洛猛地掀翻了桌上的棋盤。

黑白棋子落了一地,王瓊琚悠悠起身,她笑嘆了一口氣,聲音說不出的熨帖溫婉。

“既然大人心情欠佳,那瓊琚也先告退了。風光甚好,還請大人不要和自己置氣,若有需要,瓊琚随時奉陪。”

癡心妄想

五皇子府,祁澈跪在地上,滿面恍惚之色,仿佛方才聽到的話全都是錯覺,直到宣旨太監不耐煩地再三催促,他才踉跄起身,接過那卷明黃色的綢卷。最新最快更新

宣旨太監前腳才走,祁澈雙目便徒然狠厲,抄手将那道聖旨狠狠砸在地上,他身邊的侍姬吓白了臉,忙不疊撿起,勸道。

“殿下,使不得啊!這若是讓陛下知道,可是忤逆犯上的大罪!”

“滾!”

祁澈一腳踢在侍姬腰部,力道太狠,嬌弱的女子不由喋出一口血來,但她只能生生忍下,甚至不敢出聲,因為這道聖旨,對祁澈來說打擊實在是太大了,無論聖旨裏把駐守南疆寫得如何冠冕堂皇,始終也改變不了“發配”的本質,這怎能不讓他瘋狂!

“殿下好大的火氣!”

涼涼的聲音貫入耳膜,祁澈一個激靈,急不可耐地趕上來拉住印墨寒。

“墨寒,你快給本王想想辦法!本王絕不能去那荒涼之地,否則一切就都完了!”

印墨寒臉上的表情不溫不火,他搖頭道。

“殿下,勾踐十年卧薪嘗膽,方滅吳國,您如今不過是暫時失意,只要太子一日不即位,鹿死誰手還很難說,怎麽會完呢?況且推助此事之人的目的,也不完全是針對您……”

祁澈目光一動。

“此話怎講?”

印墨寒聲音極低。

“聽說三皇子駐守南疆這些年,與麾下将士同吃同住,情同兄弟,他手下那數十萬大軍的,殿下自是鎮不住的,如今陛下召三皇子回來,表面上賜府封王,實則是奪了他的兵權,殿下擅于朝堂,三殿下擅于沙場,此一舉便削弱你二人各自的勢力,只怕背後之人,別有用心……”

祁澈一聽,頓足道。

“如此,本王便更不能去南疆了!本王在朝中苦心經營多年的勢力,難道就這樣白費了不成?”

“不,殿下,聖旨已下,事情已無挽回的餘地,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怎樣将死局下活,南疆固然遠離權利中心,但并不代表您此去會是一無所獲,籠絡人心的把戲,我相信您會比三皇子做得更好,他的那些舊部,能争取多少便要看您的用心了?待到背後那人起事之日,便是殿下重返京城之時……”

北魏王宮,華麗的雕花大床上,垂着重重紗帳,祁金玉躺在裏頭,圓睜雙眼看着帳頂,目中的怨毒幾乎要将帳子盯出一個洞來。

十日前,她剛為完顏洪烈誕下長子,完顏洪烈曾允諾她,若這首胎是個男孩,便封她為北魏皇後,祁金玉眼見日子便要熬出頭,心下正喜,誰知祁澈便派人帶來了陳妃自缢陳家滅門的消息。

祁金玉難以承受這樣的打擊,當場便兩眼一翻昏了過去,當她再次醒來後,首先湧上心頭的不是母喪親亡的悲痛,而是對自己失去娘家依靠,皇後寶座或許也會化為泡影的恐懼,祁澈的暗人趁機在她耳邊道。

“公主,此次娘娘和陳家不幸罹難,雖說是陛下的旨意,但是背後推波助瀾的人卻是那個阮酥,她勾結太子和饒嫔,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讓陛下相信您不是親生,這才害死了陳妃娘娘……五皇子幾次曾想除掉她,奈何印墨寒就是舍不得……”

祁金玉整個人幾乎氣得抖了起來,她的腿,她傾心的人,甚至是她的母親,她的親眷,全都毀于阮酥之手,如果世上有不共戴天之仇,說的一定是她和阮酥。

祁金玉曾在腦中無數次想象将阮酥踩在腳下碾得血肉模糊的模樣,但卻只能想象而已,實際上是阮酥遠在千裏之外,都不肯放過她,對她而言,阮酥就是個陰魂不散的噩夢,就算她遠嫁北魏,依舊糾纏着她,籠罩着她,讓她幾乎發瘋。

一張滿懷擔憂的俊臉出現在頭頂,祁金玉這才回神,愣愣盯着在她身邊坐下的完顏洪烈,狠毒的目光一瞬化作無助,哭得凄凄切切。

完顏洪烈連忙扶她起來,柔聲安慰道。

“孤都聽說了,只是愛妃還未出月子,莫要傷心過度,哭壞了身子,孤要心疼的。”

阮酥本以為斷了腿的祁金玉被送到北魏,應是生不如死,但她始終不是神仙,千算萬算卻也算不準所有人心中所想,或許是異域風情作祟,又或者深得其母的禦夫之道,總之祁金玉倒是把個完顏洪烈迷得團團轉,甚至不惜為她廣羅天下名醫治腿,現在祁金玉雖依舊不能長時間行走,但總算可以不用總待在輪椅上了。

“陛下,母妃與陳家遭此變故,臣妾已是母族無人,只怕不堪為後,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吧!”

完顏洪烈聽了,眉頭皺得越發深了。

“君無戲言,豈是說收就收的?無論你母族有沒有人,你依舊是中原的公主,又為孤生下了長子,理應為後,你不要多想,等你身子好些,孤便舉行封後大典!”

祁金玉稍稍放了心,又同完顏洪烈撒了一陣嬌,這才将頭靠在他懷裏,眸光陰狠無比,說出來的話卻哀傷婉轉。

“陛下,母妃走得突然,作為女兒,沒能送她最後一程,臣妾心中實在過意不去,過些日子,請陛下允準臣妾回中原奔喪……”

一連幾日,阮酥都十分忙碌,頻繁游走于各色人物之間,無論是饒嫔下帖請她進宮品瓷,還是祁念邀請她進府賞花,她都沒有拒絕,可是寶弦知道,這樣的阮酥十分反常,她雖然讓自己看起來人前精神抖擻,但回到玲珑閣後,她常常都是對着棋盤枯坐一宿。

寶弦明明知道是為了什麽,卻也只能幹着急,阮酥是性子驕傲不肯服軟的人,別說勸她去屈就玄洛,在她面前就連提到那個名字,她都會勃然變色。

玄府那邊,不斷有令人咋舌的消息傳來,據聞王瓊璞為求醫方便,暫住了玄府,作為十分疼愛弟弟的王瓊琚,自然是一日三趟地往玄府跑,倒像半個女主人似的。

阮酥聽了這些,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起身穿了鬥篷,命冬桃趕了馬車往街上去。

這幾日,鵝毛大雪已經不曾下,天空只飄着細碎的幾星雪珠。

“小姐想要去哪?”

冬桃淡淡的聲音自前方傳來,阮酥半天才回過神來,她其實并沒有一個切切的目的地,只是為了避開玲珑閣中那些擔心的、探究的目光,以及玄洛和王瓊琚的種種傳聞,才躲到這大街上來。

想來,她其實當真是既無可去之處,也無可尋之人。

阮酥掀開車簾一角,冷意輕輕撲面,她吸了口氣,只覺涼氣侵入肺腑,她側頭望向沿街的鋪面,忽見一家粗陋的小飯館開着門,裏頭寥寥幾張木桌上,放着銅制的火鍋。

阮酥突然想起某日她與玄洛坐在亭中,如尋常夫妻般圍着火鍋涮羊肉的情形,下意識便對冬桃道。

“就在這裏停下吧!”

阮酥就着冬桃的手下了馬車,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那家飯館,因為天氣寒冷,這店家生意倒還不錯,大都已經坐滿,只有靠門的一張桌子邊,只坐了一個人。

阮酥猛地頓住腳步,眉頭深鎖,正要轉身,那人卻擡頭叫住了她。

“既然來了,何不坐下?”

他眉眼透着一絲苦澀,淡淡一笑。

“今日是我的生辰,一個人涮火鍋未免過于冷清,我也無心同你争什麽是非曲直,便權當是拼個桌子吧?”

阮酥站了許久,終究還是回到桌前坐下,換作往常,她只要見到印墨寒,無邊的怨恨便會湧上心頭,可今天她卻似乎連憎恨他的心情都沒有了,整個人顯得異常平靜,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你能喝麽?寒症礙不礙事?”

印墨寒随意地問,這樣的語氣讓阮酥心中略覺異樣,卻依舊搖了搖頭。

印墨寒于是撿了個白瓷杯子,斟了一杯溫過的黃酒放在她面前,似是自言自語。

“若我母親還在,每年我生辰這日,她都會做一碗柳州的陽春面,我将那面的味道轉述于下人,做出來的卻無論如何都不一樣,想來也對,這裏畢竟是北方,是京城,誰又能做出正宗的柳州面條呢?除了一個人,盡管不可能,我卻相信她一定可以……”

說着,他慢慢擡起頭,墨玉般的眸中深深映着阮酥的影子。

“你可願意,替我母親煮這一碗面?”

阮酥回望着他,冰冷的目光中是深深的震驚,許久,她方動了動唇角。

“你簡直是癡心妄想。”

290 不想見她

生活總是奇怪,你越想遇見什麽人時,往往艱險重重;然而心底萬分排斥的人,卻又在不經意間莫名出現。

這個時候,阮酥十分後悔自己當時選擇與其同桌,她倏地從椅上站起,擡腳間卻被後面的一聲苦笑定住腳步。

“你沒有答應亦沒有拒絕,難道真被我說中了,你真的會做?看來夢中的那些都是真的……”

夢?這是阮酥第二次聽印墨寒說起,她心下一沉,目光落在印墨寒寂寥中夾雜期許的臉上,面露複雜。

“什麽夢?”

似完全沒有料到阮酥會主動相詢。印墨寒睜大了眼,目中閃爍着奇異的光亮,他似乎想上前拉住阮酥的手,卻在最後一刻又頹然地選擇了放棄。

“酥兒,你相信不相信有前世一說?我夢見你嫁給了我,我們彼此傾心,結發恩愛,白首不離……”

“夠了!”

阮酥不可抑制地渾身顫抖起來,幾乎歇斯底裏吼道。

“那是夢,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印墨寒未料阮酥的排斥抗拒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期。見小飯館中很多人放下筷子往他們這邊望去,隔着火鍋氤氲的水汽,印墨寒短短一怔,眸光又恢複了令人窒息的冷靜幽沉。

“這麽大反應,酥兒,難道你在逃避什麽?”

逃避?

阮酥唇邊漾出一絲冷笑,留下了一句讓印墨寒匪夷所思的話。

“我從來不會逃,否則現在怎會站在你面前?”

說完,她理了理衣裳,毫不猶豫地離開飯館。

馬車上,冬桃下意識放緩了馬車的速度,從小飯館出來他們差不多已經繞着京城走了半圈,阮酥心情不佳,她心中明了,卻又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她嘆了一口氣,看着緊閉的馬車車簾,雖然知道問不出答案,卻還是問了一句。

“小姐想去哪?”

自從上了馬車,阮酥便思緒紛亂,一會是前世和印墨寒相愛相守的片段,一會又是自己含恨重生時的情景,再有便是玄洛花園暖閣中看到他與王瓊琚含笑對弈的畫面……聽到冬桃的聲音,阮酥猛然回神,這才發現天色已然盡黑,她呆了一呆,有些歉疚地道。

“盡然都這麽晚了,咱們找個地方吃了飯便回去吧。”

冬桃應了一聲,可是手上的動作卻還是沒有改變。

“小姐若是覺得心煩,不如找他說個清楚,這樣互相猜疑,又有外人插足,總歸不是辦法。”

都道旁觀者清,那一日阮酥說下次再來,可是這一個“下次”,卻再也沒有然後。其中緣由和冬桃口中的“外人”不無關系,可是最致命的,卻還是玄洛當日的冷漠生生傷害了她。因為在乎,才會傷心,經歷了重生,她以為自己已然堅不可摧,然而再次面對感情的時候,依然還是那麽地脆弱不堪一擊!

不過——比起前世印墨寒的翻臉無情,這一次到底是自己有錯在先!阮酥摸了摸懷中的木梳,強壓下心底的退縮。

“或者……把我送到玄府,你便先回去吧。”

冬桃聽出她聲音中的決心,也不多問,揚起了馬鞭。

和上次一樣,見了阮酥的馬車,府中無人阻攔。阮酥輕車熟路,也不問玄洛身在何處,便徑自到了之前和他居住的小院。多日未入,院中開得絢燦的紅花已然凋零,孤零零地挂在枝頭,分外蕭索,阮酥深吸了一口氣,站在了卧房門前,屋中沒有點燈,想必玄洛并不在,她失望地往前推了一推,房門竟然開了,這才發現還是和往常一樣沒有落鎖。

這個發現讓阮酥又是驚喜又是惆悵,讓她自由出入玄府,并一切毫無設防,是不是代表着玄洛其實已然沒有那麽……恨她?多日的愁緒也因為此散了大半,阮酥小心地走進屋子,順着記憶點亮了桌上一盞貝燈,當溫柔的光線籠罩而下時。她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做的嬰兒用品被一件件整齊地羅列平鋪在長案上,虎頭繡鞋,小襖小褲,還有那各色的肚兜……這只長案是玄洛日常看書辦公所用,阮酥心中狂跳,似乎看到了玄洛靜坐案前,托腮把玩着這些嬰兒物事,面露微笑。

“師兄……”

她情不自禁拿起最中間的那雙虎頭鞋捧在臉旁,淚珠滾落。

身後一聲輕不可察的響聲打破阮酥的思緒,她抹了一把眼睛,警惕地回過身,卻見屏風之後黑影一頓,阮酥心下一跳,短暫的怔愣後便被忐忑和狂喜取代,想也沒想,她便上前,卻在邁出一步時又生生止住了動作。

“師兄,是你嗎?”

雖然話語酌定,不過聲音中還是帶上了一絲顫。因為實在不想再見到無關的閑雜人等,是以阮酥到了玄府便直接往他卧房,除非他刻意躲着她,否則,阮酥相信他不會帶外人入侵自己的私人領地。不過這麽快便能與當事人相見,阮酥卻是始料未及的!

屏風後的人影幾乎沒有動,卻還是出聲說了兩個字。

“是我。”

聽到這個聲音,阮酥幾欲再度淚盈雙目。兩人一別已一月有餘,上次相見,也是甚無交流。她已經攢了滿腹的話想和玄洛傾訴,現在,總算空間中只剩下了他們兩個,阮酥情難自禁,那些相思刻骨、愁腸百結、解釋言說……最終卻只化作了一句含淚呢喃。

“師兄,我好想你……”

這聲音中的情緒自持與情感張弛玄洛如何不懂,他深知阮酥是那種口硬心軟偏生還隐藏心事之人,如今被她近乎大膽表明心意,不是不觸動的……可是想到宮中姚綠水那張險些讓他錯認的臉,那湧出的感動便被漫天的恨意替代。

“為什麽?”

玄洛的這三個字宛若一把刀子插到了阮酥心口,阮酥咬了咬唇,凝視着着屏風上的身影,帶着哭腔道。

“師兄,是我錯了,請你原諒我……”

明明知道錯了,還一意孤行。玄洛深深閉眼,雙拳緊握。

“你可知母親對我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什麽?阮酥張了張唇,她懂,她當然懂。因為寧黛的喜好,他不惜尋找失傳的琴譜;而因為寧黛的死,他此生不再碰琴……她自然知道已經觸碰了玄洛的禁忌,阮酥垂下眼,只覺得一切的理由都是蒼白,唯有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懇求他的原諒。

“是我錯了……對不起……師兄……”

“夠了!”

屏風後的人聲音中透着煩躁。

“我是什麽?我是誰!阮酥,在你為印墨寒難過心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

阮酥驀然睜大眼睛,有些跟不上玄洛思維的跳躍。

“印墨寒,我沒有……”

玄洛胸口激烈起伏,那些蛛絲馬跡鋪天蓋地猛地下扣漸漸凝結,猶如一張密集的蛛網,早已逼得他瘋狂!終于,玄洛深深嘆了一口氣。

“如果我只是你複仇的一枚棋子,那我願賭服輸。阮酥,你走吧,從今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

走?他趕她走?

阮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壓抑的哭泣也在一瞬間決堤。若是一走了之,只怕今生便注定與玄洛成為陌路。不,不——阮酥搖着頭,想也沒想便走上前,慌亂而茫然地道。

“不,師兄,我不走。是我錯了,你這麽懲罰我都可以,不要趕我走。”

看着她含淚哀傷的眸子,玄洛心如刀絞。好幾次都有伸手想把她擁抱入懷的沖動,可是到了最後卻還是逼着自己冷硬轉身。

他自問不是心胸狹窄之人,經歷了家破人亡,很多俗世常态他已然看開,不過——

阮酥這一次真的觸露了他的底線,若是就這樣罷了,母親怎麽辦,玄家那些含冤而終的人命怎麽辦?一個鮮血淋漓的滅門慘案,不想在心愛之人眼中,竟成了斬殺敵人的利器?有一便會有二,有朝一日,若有需要,自己會不會也被她揮刀成刃,毫不留情抛棄?

“你走吧……”

玄洛深深閉眼。

“趁我還舍不得對你下手之前走吧……”

“不——”

阮酥呼吸一痛拼命搖頭,哭得撕心裂肺。

“師兄我們重新開始,我不要離開你,求你不要抛棄我……”

“是你抛棄了我。”

玄洛聲音前所未有地決絕,也帶了哽咽。

“酥兒,我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糟糕。不過還好……現在你很好,我也還好,或許在我們都還沒有喪失理智之前分開便是好的……”

他怨她,怪她,若說恨,有,卻還沒有達到致命的地步,不過已經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她?強顏歡笑,貌合神離,不是做不到,可是刻在靈魂深處的愛人,這些徒有其表的虛浮表演,便都變得蒼白無力,他發現實在難以撿起這平素最擅長的僞裝。

阮酥痛,他又何嘗不難過?

燭影把玄洛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阮酥滿面淚痕。也不知過了多久,玄洛轉身離開了屋子,阮酥看着他越來越遠,逐漸看不見,臉上絕望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玄府,小雪飄搖,她攏了攏身上的大氅,一種類似于孤魂野鬼的心情霎時席卷了阮酥的靈魂。

重生為人,便是為了複仇而來,可是失去玄洛的瞬間,她卻覺得此生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兩世為人,最後卻都是與愛絕緣,阮酥想笑,可張了張嘴,卻換來了牽筋帶骨的悲痛,心口的痛楚逐漸放大,漸漸席卷了她的神經,終于,她腳下一個踉跄,兩眼一黑便沒了意識……

ps:不好意思大家,今天早上醒來才發現昨天更新的那章有一個大bug,祁金玉是秋初出嫁的,所以不可能在同年冬日懷孕生子,呃,寫着完全忘記了時間軸。網易的更新已修改,不過其他平臺的恐怕無法同步更改了,就此更正一下,祁金玉尚在孕中。實在對不住,鞠躬,謝謝大家~~

291 狹路相逢

“這麽一個大活人,突然沒有了,大哥,你說她的家人會不會找她?”

“怎麽找?左右我們已經出了京城了,難道你要把她送回去?”

“可是……”

“你若想回去嫁給阿古麗那個老女人的話便去吧,阿兄絕對不會攔着你!”

一句話,把小小少年的聲音生生逼了回去,旁邊自稱“大哥”神情冷傲的男子勾唇一笑。

“去吧,他們不是說只要你找到了妻主便不再為難你的家族,左右也出來這麽多時日了,現在總算也有了個交代。”他瞥了一眼馬車上眼睛緊閉的女子一眼。

“雖然這女子看起來年紀大了點,人也長得孱弱,配你是稍差了些,不過看在是救急的份上,你便不要嫌棄了……”

他話還未說完卻見對面的少年面露古怪,頻頻給他使眼色,循着他的視線一看,這才發現口中那個“看起來年紀很大還長得孱弱”的女人已經睜開了眼睛,尉遲律摸摸頭,盡可能露出了一個溫暖無害的笑,用流利的漢語道。

“姑娘,你醒了?你寒症突發,暈倒在大街上,若不是在下的兄弟阿海出手相助,此刻想必你已經去見閻王了。”

雖然有些連哄帶吓的味道,不過他說的可是事實,若不是尉遲海多管閑事,他可不會多帶這個危險的貨物出京,要知道拐賣婦孺,私帶活人,若是被發現可是大罪,特別是對他們這些來自異國商販。不過看着姑娘孤零零一人暈倒在街上無人問津,想必也是無家可歸之人,他們出手相救也是功德一件。

他豎起耳朵,正等待那女子開口,卻見她睫毛撲閃了下,卻是一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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