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櫻樹詛咒 (49)
酥的馬車去而複返,周圍還多了十餘名騎士,不由大為訝異,連忙命人下樓查探情況,景軒于是命随從遞上國書,戍城官不由面色大變,反複驗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按計劃,東籬的隊伍還有十日才到,兩旁的街道鋪面都已灑掃幹淨了,屆時将由太子親自攜衆臣夾道歡迎,引入皇宮觐見嘉靖帝,可這個澄王,竟然提前到了不說,還莫名其妙地選了個深夜……
迎接外國皇子着實是個大事,戍城官不敢私自做主,更不敢貿然放景軒進城,只得擦了把額上的汗珠。
“這……要不請澄王殿下稍等片刻,下官這就進宮回禀陛下!”
阮酥在車中笑了。
雖是這麽說,但小小的戍城官,哪有進宮面聖的資格,這件事肯定要先經過太子府,交由太子決定要如何處理這尴尬的局面,祁念可不希望自己的謀士遠嫁東籬,只要他來了,她便有脫身的機會。
祁念果然來得飛快,那戍城官是羅虎的人,他雖不知馬車內坐的是何人,但卻将馬車似被澄王劫持的事如實禀報了,祁念聞言,哪裏還睡得着,匆匆穿戴整齊,帶着太子府侍衛殺到城門前時,哪裏還有景軒等人的身影,幾名侍衛見祁念滿面怒容,伏地瑟瑟發抖。
“殿下……那澄王等得不耐煩……只說咱們怠慢于他,硬闖進城來,因他是外國上賓,我等也不敢動手……”
完了!澄王劫了阮酥,此時一定進宮去了!祁念氣得一腳踢翻那名領頭侍衛。
“廢物!一群廢物!”
建在太極湖中的鴻胪行館,乃是專門接待外國貴賓之處,年老的禮部尚書官服、官帽穿戴得一絲不茍,親自将景軒等人迎到此處下榻,他于睡夢中被仆從叫醒,接過國書時的驚訝現在還未緩解,但始終是見過風浪的老人,面對這突發狀況,依然鎮定得很。
“夜已過半,陛下定已安寝,還請澄王殿下先在行館安歇,待明早下官将國書呈于陛下,再好好替殿下接風洗塵。”
景軒颔首應下,雖然他急于将事情敲定,但基本的禮數還是要遵循的,若是不知進退擾了嘉靖帝清夢,給他留下壞印象,事情反而難辦了。
禮部尚書見對方沒有異議,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澄王帶來的那頂八寶香車,最終含笑告退。
景軒這才掀開車簾,車內,阮酥的臉色分外冷淡,她倒是低估了景軒,看來他的情報網倒是頗廣,知道祁念前來便要壞事,竟然強行突入城中,直接去了禮部尚書府,這國書一旦交接給禮部,明日一早,嘉靖帝必然要在太和殿接見景軒。而自己被他劫持至戒備森嚴的鴻胪行館,更是插翅難飛。
禮部尚書從前與她爹阮風亭走得頗近,阮酥便賭他乃太子一脈,命文錦悄悄給他遞了條子,誰知對方明知車中有詐,卻視若罔聞,倒是阮酥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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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軒心情很好,伸手要挽阮酥下車,卻被文錦和玄瀾挺身攔住。
“男女授受不親,還請澄王殿下自重!”
景軒目光冰冷地掃過二人,笑了一下。
“本王與阿酥拜過天地入過洞房,你們卻與我談什麽自重,豈非可笑?”
玄瀾怒道。
“卑鄙!當時怎麽回事,你自己心裏清楚!這種強逼的婚事,我們是絕不承認的!”
文錦也笑盈盈地諷刺。
“殿下這等行為,若在東籬只是恬不知恥地倒貼,但在中原,可是強搶民女,明日殿上對質,就算你乃上賓,只怕也讨不了好吧?”
見阮酥冷着臉,對兩人的過激言語似是默認,景軒心中一刺,他後退一步,定定看着阮酥。
“阿酥,你雖百般不待見我,但我既然千裏迢迢追了過來,便不準備放棄……你若覺得東籬的婚禮不作數,我便讓你們的皇帝親自下旨,讓這門婚事名正言順!”
說畢,他留下“看好王妃”四個字,拂袖而去。
315 上殿逼婚
景軒一走,玄瀾同文錦兩人将阮酥扶下馬車,景軒身邊那幾名保镖依言上前一步,堵住三人退路,玄瀾正要發怒,阮酥卻按住她的手,悠然踏上階梯。最新最快更新
玄瀾追了上去,安慰阮酥道。
“姐姐別擔心,澄王今夜的所作所為!簡直是目無法紀,就如文錦所言,明日他若敢架着你上殿求婚,只會招致皇帝的反感!”
阮酥搖頭。
“不對,景軒今夜劫持我,固然是為了制止我逃婚,但他不傻,這樣的不智之舉會帶來什麽結果,他不會不知道,聽他方才所言,倒像是對此事胸有成竹,我只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文錦也贊同地道。
“他若非在京城有耳目,怎麽知道小姐急于離開?今夜将我們囚于此處,卻不是一時沖動……”
玄瀾聽他們二人說得嚴重,心中也有些不安。
“既然如此,還是走為上策!”
說着,她飛快地掃過周圍環境,卻發現行館建于島中,四下一片汪洋,不由咬牙。
“可惡,這裏竟是個水閣! 唯一的路又被澄王的人看死,卻是不好逃走!”
阮酥沉默着,自被景軒抓住那刻起,她便沒有停止思考,近來發生的每一件事如同走馬燈般在她腦中飛速晃過,畫面在其中一件上猛然定格,阮酥笑得古怪。
“原來如此,這下卻麻煩大了……”
文錦玄瀾對視一眼,正欲發問,阮酥突然擡頭看着文錦。
“文錦,你是東籬人,海邊長大的,水性應該不錯吧?”
文錦一愣,馬上笑了。
“小姐眼光真是毒,不瞞你說,我原本便是漁夫之子,自會走路便會凫水,趕海淘浪不在話下,因為家道艱難,又生了一副好容貌,這才輾轉被轉賣到德元公主身邊……只是,我一人要逃離這水閣倒是不難,若帶上你們……”
玄瀾是個旱鴨子,阮酥又是孕婦,文錦想到這裏便頻頻搖頭。
阮酥笑道。
“誰要你帶我走了?我現在的身子,若是下水,豈不是一屍兩命?我只需你逃出去幫我做幾件事……”
第二日正午,太和殿擺好了國宴,雖然東籬的澄王來得突然,但器具杯盞、菜色擺設、包括排練的歌舞表演都是提前一個月便準備好了的,雖然置辦起來有些倉促,但也不失國威。最新最快更新
景軒一大早便入宮觐見了嘉靖帝,才見面便先告罪,禮節一樣不錯,言談彬彬有禮,态度又謙卑,嘉靖帝心中的不快倒也消去了大半,親切地表示要替他接風洗塵。
按照中原禮儀,主人就座後,方才奏禮樂迎賓入席。是以嘉靖帝先攜皇族、衆臣依次坐定,入座後,頤德太後首先發現,祁念身邊的位置乃是空缺的,不由疑惑。
“今日乃是國宴,太子妃怎麽卻缺席了?莫非身子不适麽?”
阮酥走後,祁念曾到地牢看過清平,那昔日的嬌弱美人如今被折磨得沒了人形,讓他看着有些反胃的同時,亦顧念起昔日同床之情,擺手讓人賜她絞刑,自己便離開了。
清平的死訊傳來後,他命人好生收拾擦洗了她的屍身,即刻裝棺入殓。
皇後一問,他立刻顯現出滿臉哀痛之色,出席撲通一聲跪在禦前。
“父皇……母後……”
還沒說話,已是忍不住聲音裏的哽咽,嘉靖帝見他神情不對,也收住笑容問道。
“怎麽吞吞吐吐的?你皇祖母問你話,可是太子妃有恙在身?”
祁念一揖到底,顫聲斷續哭道。
“ 清平她……昨日晚膳食了一尾新鮮河豚……起初沒什麽事,誰知到了深夜,竟臉色烏黑,嘔血不止,等太醫趕到時……人已經不行了……半夜裏咽的氣……兒臣命人查了,竟是因府內廚子貪杯,昨晚的河豚沒有認真處理,兒臣已将他們全部處死……”
太子妃突然食物中毒死了,四座皆是大驚,但也沒有人懷疑祁念的話,太子喜食河豚之事人人皆知,雖然他每年食用的河豚,都會經過一道道繁複的工藝處理,但所謂百密一疏,總有失策的時候。
頤德太後瞪大雙目,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這個事實,斥責道。
“哀家早就勸過,那河豚再鮮美,畢竟是毒物!你身為太子,将來要繼江山重任,怎能貪食這等危險之物?害得太子妃陪上性命!”
嘉靖帝更是難以置信,前些日子還進宮請安的太子妃竟然一夜之間便沒了,也怒道。
“ 太子妃沒了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來禀報,竟還在這好好坐着!”
祁念表情悲痛欲絕,面對太後和皇帝的數落,一臉委屈又似是百口莫辯,他擡袖擦了一把眼淚,勉強道。
“兒臣知罪,只是澄王代表東籬而來,乃關系兩國交好的大事,兒臣不敢因為太子妃的故去,令這舉國歡宴染上哀色……”
清平曾有勾結敵方之嫌,所以此刻皇後十分懷疑清平是罪名坐實被祁念處置了,但她此時必須先維護兒子,忙抹淚道。
“太後,陛下,念兒與清平一直恩愛有加,這樣重大的變故,最傷心的便是他了,我們怎麽還能忍心責難他呢?本宮看國宴他也不必參加了,還是令他先回去處理清平的後事吧!”
嘉靖帝長長嘆了口氣,擺手。
“罷了,年紀輕輕的,真是可惜,你母後所言極是,你回府去吧!太子妃的後事,朕會命禮部協理……”
祁念雙眉一皺,自是不願離席,畢竟他還十分挂心阮酥,但嘉靖帝既然發話,他若不照辦便會露出破綻,只得抹淚告退。
目送祁念離開,大殿上衆人卻是各懷心思,淮陽王府諸人對清平的死充滿懷疑,但又不敢對太子所言提出什麽質疑,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玄洛則是一臉了然冷笑,橫豎祁清平也是印墨寒陣營的人,他樂得坐山觀虎鬥,只是頗有深意地瞥了對面的印墨寒一眼,果然見他神色有些恍惚,雖說身為盟友,祁清平的為人和野心他都極為不齒,但想起她對他說過的話,無論真假,印墨寒心中還是一片恻然。
而對于清平之死,最為震撼的莫過于阮家了,當初抱琴的指控,阮風亭母子雖然選擇了忍下這口氣,但不代表內心不憎恨清平,現下聽聞她的死訊,竟是覺得大快人心,梁太君甚至在案下握了握萬靈素的手,低聲道。
“這是報應啊!老天也知我那小孫兒死得冤枉,令他化作厲鬼,向清平索命呢!”
萬靈素渾身微微顫抖,目光卻無比清明。
不!世上哪有什麽報應!不過是有人兌現了諾言,替她報了大仇而已!
萬靈素的舌尖幾乎被自己咬出血來,她很感激阮酥,但若是可以,她多麽希望自己能夠由自己手刃殺子仇人!
太子妃死得實在突然,四下一片嘩然,唯有饒嫔心中十分歡悅,她得意地看了眼臉色僵硬的皇後,輕聲提醒嘉靖帝。
“陛下,太子妃逝世固然令人傷懷,但可別忘了,澄王還侯在殿外呢,讓人家等這麽久,可不是待客的禮數啊!”
嘉靖帝這才恍然想起接風宴的事,向身邊的內侍點頭示下,一時間,竽簫同奏,禮樂齊鳴,殿內氣氛又重新喜慶起來,澄王景軒便在這美妙的樂聲中緩緩走上殿來。
都說東籬女子當家,男色盛行,東籬男子比女子還要柔媚,衆人都好奇這東籬皇子是何等風采,很快從清平的暴斃當中轉移注意力,紛紛側目,可惜想象中的妖嬈男子并未出現,澄王身着墨綠色常禮服,身姿挺拔,容貌俊秀中帶着清貴之氣,毫無媚态,就是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贊美之餘又不由有些失望。
但這種失望的情緒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衆人很快看清楚,景軒身邊,還跟着一個女子,那女子動人如春花映水,秋月出雲,卻是以行為出格聞名于世的阮酥。
兩人并肩上殿,自然引來無限遐想,玄洛和印墨寒更是雙雙變色,下意識握緊了手中酒盞。
只要看到阮酥,便沒什麽好事,嘉靖帝陰沉着臉想,面上亦有些笑不出來。
“阮酥,朕記得雖賜了你女史封號,但似乎從未把禮部的差事派給你過,未經宣招,這樣大搖大擺随澄王上殿,你眼中還有禮法麽?”
阮酥聞言盈盈下拜,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無辜地看着嘉靖帝。
“陛下,實在是冤枉,臣女并非自願前來,昨夜我欲前往卞城談一筆首飾買賣,豈料半途卻遭澄王殿下劫持,押解至此,臣女也想知道澄王殿下意欲何為……”
聽說她是被澄王綁架,玄洛和印墨寒的神情緩和了些,嘉靖帝卻十分意外,但他認為阮酥一向狡猾,這話多半是誣陷,目光落在景軒身上。
“澄王,阮酥所言可是事實?”
嘉靖帝本意是想聽他自辯,景軒卻一派坦然地承認。
“陛下,阿酥所言屬實。”
“你!你實在太放肆了!我朝對你禮遇有加,奉若上賓,你卻做出劫持女官這等荒唐事!至我中原國威于何地!”
景軒單膝下跪,抱拳道。
“陛下,請聽我說完,我這麽做實在是迫于無奈,阿酥與我,正如兩個月前那封國書所言已在東籬完婚,她乃是我拜過天地入過洞房的王妃,她想逃婚,我自然不能放任,此次專程前來和親,便是希望能由陛下替我二人主持婚事……”
聽聞阮酥已在東籬嫁人,衆人的震撼不亞于清平之死,難怪最近沒聽說她和玄洛、印墨寒繼續糾纏,原來竟是如此!
玄洛面無表情,雙目卻泛着幽冷光芒,當景軒說出主婚二字時,連印墨寒也向他投來嘲諷的目光,好似在說,你也不過是被她抛棄的可憐人罷了。
殿上頓時沸騰起來,阮酥與玄洛、印墨寒、甚至太子之間的暧昧在京城早就傳得比戲文還要精彩,此時又多了一個東籬皇子,無論是後宮妃嫔還是席中名媛,玩味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不斷流連,看法也各有不同,有人心中鄙夷她放蕩多情,人盡可夫,也有人對她能周旋于幾個男人之間游刃有餘感到豔羨不已。
印墨寒半垂着眸,好似一切與他無關,在阮酥得知了他的秘密後,他便告訴自己,一切到此為止了,他與這個女人,注定只有你死我活。
玄洛卻做不到如此淡定,十多年的假內侍身份,沒有磨損他半點身為男子的驕傲,他一向奉行”側卧之榻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他自席上起身,刀一般的目光射向景軒。
“澄王殿下,若你們真的成過婚,為何阮酥會只身一人回到中原,也從未對人提及這樁婚約,何況據你所說,昨夜她為了躲你竟然還選擇出逃,這樣的婚約,絕非你情我願,又如何做得數?”
景軒一見玄洛,心中的火便蹭蹭地冒。
“她為什麽抛下我獨自歸來,想來你是最清楚不過的了!又何必多此一問?莫非要我說出當日之事,傷了兩國和氣不成?”
王妃在洞房前被人劫走這種事,若是被天下人知道,景軒将淪為東籬笑柄,因此女帝當即命人封鎖消息,對外宣稱阮酥乃是回鄉探親,拟下國書送至中原,企圖通過官方交涉來挽回局面,玄洛本來料定景軒丢不起這個面子,沒想到他倒是不惜破罐子破摔,竟然反過來威脅自己。
若是讓嘉靖帝知道他在婚禮上劈暈澄王劫走阮酥,差點造成兩國交惡,玄洛自然讨不了好,他眯起眼眸,冷光自瞳中閃過,卻是沒有再開口。
嘉靖帝被這個混亂的局面攪得心煩意亂,澄王的要求實在唐突,他需要好好斟酌一下,于是敷衍道。
“和親大事,關系中原、東籬兩國交好,草率不得,依朕看,澄王也不必操之過急,好好在京都玩賞幾日再議不遲!”
嘉靖帝言盡于此,景軒若是識相,自然知道順臺階下,可是景軒偏偏不接話頭,反而抱拳,與嘉靖帝對上的目光堅定如鐵。
“陛下,請恕景軒無法不急!阮酥懷了我的骨肉已三月有餘,若不盡快完婚,莫非待孩子誕下再議?就算是東籬,恐怕也沒有這般體統!”
316 誰的骨肉
“你說什麽?“
頤德太後和嘉靖帝異口同聲,質問的目光盡數落在阮酥身上,似要活活将她淩遲。後妃命婦們也忍不住竊竊私語。
“早知道丞相家的大小姐出格,沒想到竟然這麽下作,阮家的名聲算是被她敗光了。”
“阮家的名聲算什麽,澄王可是從東籬追過來的,我看連我朝的臉面都沒了!”
頤德太後聽着這些閑言碎語,簡直失望至極,阮酥竟然做出這種事,比當初收到那封荒謬的國書時還讓她更為震驚,本來答應過阮酥由她自生自滅,但此時她只覺得自己遭到了欺騙,又疼惜玄洛一片真心錯付,一時怒恨交加,厲聲吼道。
“阮風亭!你身為一品大員,怎麽教出這種德行敗壞的女兒!”
被太後點名,阮風亭忙不疊出席猛然跪地,連連告罪。
“老臣教女無方,罪該萬死!”
比之阮風亭的惶恐,印墨寒則是雙眼失焦,廣袖猛地帶倒了面前酒杯他卻渾然不覺。
他此時的心情,就好像曾經戀慕過一朵帶有劇毒的花,這朵花毒死了他的親人,他尚在不能伸手采颉,也不忍心一腳将它踩爛的矛盾中徘徊,便眼睜睜看着別人将它摘下,戴在自己的發冠上,那種感覺,印墨寒說不出這究竟是不甘、是憤怒、是悲傷、還是是絕望。
景軒沒想到太後的反應如此之大,衆人投向阮酥的目光也盡是鄙夷不齒,忙反問道。
“阮酥與我拜過天地,入過洞房,她懷我骨血有何不妥?不知哪裏算是德行敗壞?太後娘娘認為不妥,只不過是因為這門婚事在貴國尚未得到承認,若是陛下願意為我二人主婚,這難道不是一樁值得兩國慶祝的喜事嗎?”
澄王的話,聽上去是那麽天衣無縫。
在中原,女子未婚先孕是令家族蒙羞的醜聞,尋常百姓家出了這種事,全家都無法擡頭見人,出門也只敢走隐蔽之處,若是禮教森嚴的氏族大家,只會更加變本加厲,因為強行堕胎而死的少女不在少數,但更多疼惜女兒顧念名聲的家庭,則會将錯就錯,幹脆成全了這樁婚事,令一切變得合禮合法。
如果阮酥真的懷了澄王的孩子,那麽速嫁無疑是保全雙方體面的唯一辦法,而阮酥如果嫁到遙遠的東籬,最高興的自然就是敵對陣營的饒妃了,她早就和祁宣商量要促成這次和親,沒想到澄王和阮酥早有私情,到叫她只需借機順水推舟。
饒妃笑盈盈地對嘉靖帝道。
“陛下,如果澄王所言屬實,那這确實是一樁美事啊!難怪澄王殿下放着公主不求,偏偏相中我這義女,若是太後覺得禮數有虧,不如在中原替他們補辦一場婚禮便是了!”
穆皇後的面色變得很難看,她還要留着阮酥替她的兒子效力,豈能讓饒妃如意。
“陛下,說來說去,這不過是澄王的一面之詞,如玄洛所言,這件事要是這麽簡單,阮酥何不就在東籬安分地當王妃,澄王何須千裏迢迢追到中原來?”
嘉靖帝眉頭一皺,皇後的多嘴讓他相當不悅,他哪裏在乎阮酥是不是自願嫁給澄王,鬧成這樣,他更偏向饒妃的意見,不僅合了澄王的意,還能送走一個禍星,可是皇後的話卻又處處在理,讓他不能糊塗處理此事,嘉靖帝一時頭大。
就在衆人争執之際,沒有人注意到印墨寒緩緩起身,走到離他不遠的玄洛身邊,聲音都有些不穩。
“澄王所言,是不是真的?”
印墨寒和玄洛的相處方式,從來是虛與委蛇彼此試探,雙方之間一直保持着安全距離,若不是因為急于求證,印墨寒是絕不會如此失态直接發問的。
玄洛沒有回答,他雙手攏在寬袖之中,雖然面無表情,但此時內心并不比印墨寒淡定多少,千百個疑問在他心中翻湧,沒有人告密,澄王絕不可能知道阮酥懷有身孕……
玄洛想起那夜祁瀚酒後失言的情形,猛然擡頭,目光定在安坐于女賓席的王瓊琚臉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本來拈着銀筷,悠然與人閑聊的王瓊琚回過頭來,對上他陰森的視線,笑容不由有些僵硬。
玄洛瞬間證實了心中的猜測,他眼中隐隐有殺機流過,萬分懊悔當時對王瓊琚掉以輕心。
這件事一旦被證實,無疑會讓她和阮酥同時陷入絕境,任憑阮酥如何能言善辯,只需請一名禦醫上殿號脈,她便賴不掉了,而很可能是孩子生父的他,卻無法站出來将這個孩子認下。
脫離掌控的局面讓他難以保持冷靜,如果阮酥被澄王帶回東籬成婚,即便他神通廣大,要想再次奪回她也難如登天。
玄洛的手中在袖中握緊,他緩緩擡頭看着印墨寒。
“我想同你做一筆交易。”
皇後出面說話後,嘉靖帝便久久不言,這讓景軒有些着急,他忍不住催促道。
“還請陛下給小王一個答複。”
嘉靖帝知道再不拿主意,這個難纏的澄王是不會罷休的,他正想說什麽,突然瞥見澄王身邊那個被置于悠悠衆口,萬千唾沫星子之間的女子,雖不言語,看澄王的目光竟帶着淡淡的嘲諷和憐憫。
逆來順受不辨不解,豈是這個阮酥的風格?嘉靖帝頓時改變了原本的決定,他看着阮酥道。
“阮酥,你身為當事人,難道就沒什麽話說?”
被嘉靖帝點名,阮酥這才應了一聲是,才要上前,只聽旁邊的景軒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低語道。
“阿酥,我來自東籬,不會如中原人般在乎女子貞操,更不介意你腹中的孩兒流着誰的血液,你便讓我認下這個孩子吧?我發誓,會好好照顧你們母子一生,你信我!”
阮酥雙眼澄明冷酷,沒有絲毫動搖地道。
“我拒絕。”
說罷,她在衆人的矚目下信步上前,施了一禮後,她擡起臉,清水般的目光徒然一緊,直映嘉靖帝眼瞳。
“別的暫且不論,但東籬女尊男卑,從無郡主公主嫁到中原,兩國可謂往來甚少,阮酥不才也是四品女史,尋常人等也接觸不到,陛下難道就不覺得奇怪,澄王殿下遠在東籬,究竟是怎麽得知我懷有身孕的?并且竟能在我欲離開京城之際連夜趕來截住我,莫非殿下在京城安插了奸細嗎?”
嘉靖帝面色一變,他一直覺得東籬是個極為荒唐的國度,又因為沒有領土接壤,因此他繼位後,并不怎麽重視和東籬的往來,若不是這幾年兩國都和西涼有些沖突,他還真沒有想過搭理東籬,就如阮酥所說,在中原的東籬人,只有極少的商賈和男寵,阮酥雖是女子,但也是游走在權力中心的人物,澄王怎麽神機妙算,也不可能對她的行動了如指掌,除非他在京城有耳目。
景軒沒有想到,阮酥不争不辨,一開口便輕易将皇帝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這個敏感點上,若在企圖模糊,必然會招致皇帝的懷疑,他只得下定決心,看向女賓席……
說實話,雖然算是合作對象,但他還未見過那個女子,目光尚有些不能确定。
迫于無奈,王瓊琚站了起來。
“沒有什麽奸細,是臣女。”
因為害怕玄洛懷恨,她本來沒想和阮酥當面對質,但看玄洛方才的表情,分明已經猜到是她,她也沒有什麽好掩飾的了,現在最要緊的便是替澄王助陣。
阮酥唇角浮出一絲莫測笑意。
很好,終于把利用景軒,企圖加害她的幕後主使逼出來了。
果然是你,王瓊琚,你想躲在景軒背後使絆子,沒那麽容易!既然要鬥,咱們就堂堂正正過招。
王瓊琚緩緩走至大殿中央,向嘉靖帝一拜,擡頭時滿臉坦然真摯。
“此事乃是臣女去信告知澄王殿下的,姐妹一場,實在不忍她因這未婚先孕的醜聞聲名狼藉,自然也希望她腹中孩子的生父能早些出面承擔……畢竟,阮酥自回京後,體态一日豐腴似一日這是有目共睹的,臣女原本未曾敢做過多的聯想,實在是因為三皇子殿下的一句話,這才起了疑心……”
祁瀚一愣,雖然突然殺出來的東籬皇子讓他對阮酥印象再次大跌,但那始終是些與他無關的愛恨糾葛,他正自飲自酌看熱鬧,卻突然被王瓊琚推到了風口浪尖,見嘉靖帝、太後等人的目光齊齊射向自己,祁瀚皺眉放下酒杯。
“我可不記得自己在背後議論過阮酥……”
再怎麽對阮酥的品性産生懷疑,但他始終還是未忘記她當初相助之恩,絕不會因為和王瓊琚交情頗好便偏幫着她,王瓊琚也料定了祁瀚的性子坦蕩,一笑道。
“殿下莫非忘了,你說你親眼看見阮酥曾出沒花樓,去尋行腳大夫,并且那大夫是專門替……青樓女子治病的婦科聖手,這是你親口所說,是否屬實?”
被她這麽一提,祁瀚當真想了起來,一時有些後悔當初酒後失言,但被王瓊琚當面質問,他又不屑反口撒謊,即便收到玄洛警告的一瞥,他還是大方承認。
“你說的不錯,我确實看見了,只不過阮酥找那大夫做什麽,我卻一概不知,也不能信口雌黃冤枉他人。”
到那種地方找婦科大夫,無非就是那些破事,還能有別的嗎?殿上妃嫔貴女好似看到什麽髒東西一般,無不以袖掩口,向阮酥投去嫌惡的目光。
王瓊琚雙眼晶亮,笑道。
“殿下為人正直,自然不想冤枉他人,但我已找到那位大夫,若陛下願意傳他上殿問話,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見對方如此篤定,皇後預感阮酥此次的遠嫁是逃不掉了,她有些發慌,忙勸道。
“陛下,傳這等腌臜之人上殿,恐怕不雅……”
不等嘉靖帝發話,頤德太後已經面無表情地截住了皇後話頭。
“宣!”
很快,失蹤的柳三便被帶上殿來,他還是一身布衫,渾身的玩世不恭卻渾然無蹤,身形甚至有些瑟縮,陌生而恐懼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走到阮酥身邊時,他聽到對方一聲低嘆。
“我知道你不是自願害我,看在玄瀾的面子上,我會饒你一命……”
柳三身形一滞,随即便被嘉靖帝充滿威嚴的聲音吓得跪地。
“草民柳三……叩見陛下……”
嘉靖帝陰沉着臉色,有些不敢相信阮酥這樣的名門閨秀竟然去找這種三教九流,看來除了心中有鬼,便沒有第二個可能,他沒好氣地道。
“柳三,你身邊這個女子,你可認得?“
柳三回頭看向阮酥的同時,玄洛十分懊悔,難怪他找不到此人,原來王瓊琚竟先他一步下了手,忽略王瓊琚對他的心思,算是他這次犯下的致命的錯誤。
王瓊琚知道玄洛此時恨極了自己,但她沒有半點後悔,阮酥在京中一日,便要牽着玄洛神魂,那麽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她盤問過柳三,當然知道阮酥腹中的孩子是誰的,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更要這麽做,若是他們之間再多這樣一個羁絆,還有半點她插足的餘地麽?
柳三不敢直視阮酥,幾乎是匆匆一瞥,便閉眼狠狠點了一下頭。
“認得,這位姑娘曾找我問診,草民替她切過脈,珠走玉盤,是典型的滑脈,時間大概三月有餘,草民、草民還替她開了不少安胎藥……”
阮酥嗤笑,除了懷孕時間,別的柳三也算實話實說,她下意識地看向玄洛,仿佛告訴他,如何?我并沒有騙你,這個孩子,根本與你無關!
玄洛依舊面色如常,阮酥說她有三月身孕時,玄洛雖然惱怒,但事後想想,她若想與他撇清幹系,自然不會承認懷了他的孩子,再看今日大殿上,她對澄王的态度,玄洛已經篤定,柳三是在撒謊,那孩子絕對是自己的骨肉。
倒是印墨寒的臉色越發煞白,他不得不考慮玄洛方才的提議,如果阮酥真的有了身孕,唯有這一途,才能将她留下……
印墨寒凄然一笑,讓她随澄王去東籬不好嗎?眼不見心不煩,他沒了羁絆,也少了一個死敵,可是為何,他竟還是想讓她留下?
四座嘩然,饒妃在嘉靖帝耳邊嘆道。
“三個月前,阿酥不正是身處東籬嗎?看來這孩子确實……”
嘉靖帝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他心中已然有了決定,阮酥此次,無論如何頑抗,這門親事她是決計逃不過的,除非她死!
“阮酥,你還有什麽話說?”
阮酥笑笑,她的笑容讓志在必得的王瓊琚發自內心不安,按理說,天時地利人和,她可謂已經占全,可阮酥卻一點也不像走至絕境的人。
“好個人證物證俱在,鄉主這一場騙局設得可謂天衣無縫,用心良苦讓阮酥佩服得很!只是這樣随便找個人上殿指證,便要給人定罪,是否太不尊重陛下了,所謂一家之言不可信,若這樣能夠取信于人,那麽阮酥即便找十個人證指認鄉主也有身孕亦并非難事啊!”
王瓊琚行端坐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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