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櫻樹詛咒 (66)

度卻一丁半點都無法傳遞。窗外的雪花紛揚肆意,天地間白茫茫一大片,仿佛把所有的一切都遮掩,只徒留一片慘烈空白,正如她現在的心情……

接二連三的沖擊讓阮酥腦中渾渾噩噩,唯有用力點頭。

“你說,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眼前已經一片黑暗,印墨寒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雖然看不見但他依舊強撐。

“……聽說孟婆湯很苦,你一定不要喝,一定……要記住我。”

“好,我不喝,我會記住你!”

聽到她的回答,印墨寒勉力一笑,似乎是用盡了全力。

“酥兒,雪停了……”

阮酥呆呆地擡起眼,銀裝索裹中,雪勢顯然更大,并沒有停歇的跡象。她心跳一滞,知道印墨寒已經喪失了五感,只怕……越發淚如泉湧。

“不要哭……我會很快在另外一個世界與你相遇!”

他想擡手幫她拭去淚水,可惜動了動手指,卻發現身體已經無法控制。朦胧中,有什麽東西似乎在靠近,帶着地獄鐵索一步一步朝他走來。印墨寒嘴唇動了動,奮力開口。

“酥兒,我的愛。”

這一句,雖然聲音很輕卻十分清晰明了,阮酥揪心拔骨一陣痛,已經無法形容此刻的情緒。随着臂彎一沉,耳畔的呼吸聲漸漸遠去,阮酥只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也在這一瞬間被強行抽離。她重重閉眼,緊緊地抱住那個身軀,一滴淚落在了他含笑定格的容顏上。

“印……墨寒……”

印家墓園中,很快迎來了第二場葬禮。時到今日匠人們這才明白當日印相讓他們留下棺木通行之道的意思,沒想到他竟在夫人過世後以身殉情,實在是令人唏噓感懷。

阮酥跪在墓前,以印氏夫婦義女的身份為印墨寒送行,她呆呆地看着墓碑上那新刻的印氏夫婦印墨寒阮氏合葬之墓幾個字,神情袒露的是別人看不懂的哀凄與神傷。

“印姑娘請節哀。”

身後一柄傘為她遮住了漫天的飄雪,阮酥擡起頭,卻見玄洛執傘站在她的背後。見阮酥看向自己,玄洛神情一動。

“恕玄某冒昧,聽聞姑娘被印大人收養不過幾日,可看姑娘如此傷心,卻似早已認識一般……”

這雙眼果然和往常一樣,得體的肅然下透着熟悉的玩味與好奇。

再次面對這張魂牽夢繞的臉,阮酥心中嘆息。可惜物是人非,時間地點一切一切都全然不對,讓她分外覺得無力。

“師兄……你不懂。”

師兄?玄洛愕然,轉身看看周圍除了自己便都是印家這位新晉大小姐“印念”請來操辦喪失的匠人和府中的下仆,這句師兄……到底從何而來?

或許是眼前女子傷心過度一時口誤吧?玄洛如是想,可是奇異的,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并不排斥這個稱呼。

“印相生前樹敵不少,眼下他突然過世,各方勢力必然會蠢蠢欲動,姑娘一個人身處相府只怕危險。若是姑娘不嫌,可去在下府邸暫住。”

對上那雙探究的眼,阮酥百感交集。

“這也是父親的意思嗎?”

“誠如姑娘所料,印相生前曾把手中的一切都交于在下;而你,也托在下保護。”

阮酥無意去分辨他話語中的真僞,只微微一笑。

“這事容後再議。若是大人有心照拂于我,小女以為印念是否搬來玄府其實并不是關鍵對不對?”

玄洛一時啞然,半晌,他才聽自己好心情笑道。

“令堂是個秒人,姑娘亦……十分與衆不同。不知姑娘今後有什麽打算?”

有什麽打算?

阮酥面露彷徨,被上天丢棄在這錯亂的前世,她能怎麽做?繼續以印念的身份活下來?若是有心還可以在這一世鬥倒祁清平、祁澈或是德元……

可是,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阮酥注視着玄洛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時淚盈于眶。

她愛的人在這一世都蕩然無存,難道上天讓她在他人身上借屍還魂,便是要留她一人頂着別人的名字孤獨餘生?若是這樣的話,她寧可下一秒便死去。

這個冰冷的現實,已經沒有什麽能讓自己眷念的了!她含恨重生,卻又因情恨颠覆而茫然,到底應該……何去何從?

“今後的一切我也……尚且不知。不過,我現在要去一個地方。”

摘星樓,阮酥的馬車在樓前停住,她讓果兒和馬夫在樓下等候,自己一個人慢慢上前。

雖然是第二次來,不知怎的,阮酥莫名間卻生出一種冥冥中注定的宿命感。順着前次的記憶,阮酥一步一步緩緩向前,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這已經來過一次的廳堂,昔日那道遮擋自己的藏身屏風已經卸下,沒有那些礙事的家具,整個屋子顯得分外亮闊;中間放置着一張茶桌,桌上面對面各放了一只茶盞,見她進來,廣雲子含笑把對面那只空着的杯子也倒滿,對她做了個請的姿勢,竟像等候多時。

“你來了——”

聲音的陳述口氣讓阮酥一愣,不過想到眼前人是她死而複生的關鍵,內心那一點點疑惑也釋然了,她很自然地落座,執起跟前的茶放在唇邊抿了一口,卻是意外的苦澀。

見她眉頭微微皺起,廣雲子微微一笑,擡手又給她的杯盞添滿。

“雖然茶苦,姑娘卻能一飲為盡,小道佩服。”

阮酥目光一頓,只聽廣雲子繼續道。

“這飲茶啊,第一泡往往苦澀撓心,可越到後面卻越來越澀中回甘,待最後一泡,茶葉舒展,茶湯變淺,便成了地道的甜美。姑娘以為呢?”

前後兩世,阮酥對廣雲子都不甚了解。雖然久仰他“活神仙”的大名,卻只是久仰罷了。聽他這般說,不由心中一顫,聲音已透着無限感傷。

“若是民女的命運也是這般便好了。”

“或許本來就是呢?”

阮酥意外擡眸,看上他含笑莫測的眼,只覺對方越發深不可測。

“難道道長知道我就是……”

見廣雲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阮酥止住話,一雙眼中已經被狂熱的喜悅填滿,什麽東西在目中瘋狂燃燒,她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激動地從地上站起來,語無倫次道。

“老道長,是不是還能改變?您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廣雲子一揮浮塵,阮酥只覺得眼前一黑,意識便有些渾濁,迷茫中只聽有人在耳邊嘆道。

“勿忘初心,方得始終。阮氏阿酥,望你能打破枷鎖,得償所願!”

354 歡迎回來

琴聲潺潺,若流水一般緩緩流入心田,侵入肺腑,在內心深處絲絲蔓延開來,浪花拍打間漾開漣漪,圈圈蕩開……

玄洛手扶瑤琴,見床上的女子依舊是閉目緊阖,他眸光一暗,目中的傷痛似乎下一秒就要溢出眼簾。最新最快更新只見他站起身來,伸手過去輕柔地用布巾幫阮酥擦拭着手腳和眉眼。已經三天了,阮酥自産後昏迷後再也沒有醒來,他一路疾馳回京,便在城門口被印墨寒的親信攔住,只說殿下有請。

玄洛心中狐疑,即便沒有阮酥,兩人本就互不對盤,如今在這個特殊的節骨眼,印墨寒卻派人主動相邀,這又是打了什麽主意?不過憑借對對手的了解,若是鴻門有宴,定不只是這般潦草;只怕是……酥兒出事了!

想到這裏玄洛不由加重了揮鞭的力道,待到了京郊的那座小院,才進門便被內裏悲傷的氣氛感染,玄洛心中一沉,心中那可怖的猜想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在侍從的帶領下疾步上前,便在房間中看到了眼底發紅的印墨寒。

只見他坐在床邊,繡帳拉開了一半,甫一擡眼,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人無端一寒,很多強撐的東西仿佛很快便要崩潰。待看清來人,那被悲傷無望情緒填滿的眸霎時迸出光亮,似溺水的人抓到一株救命稻草,印墨寒急切飛速道。

“酥兒難産,現在被人參吊着最後一口氣,大夫已經束手無策,你快來看看,若是能救活酥兒,你讓我怎樣我都願意!”

此情此景,印墨寒對阮酥的愛意和用心讓玄洛也頗為震撼,想起阮酥含糊提及的前世,玄洛說不上是什麽滋味……他快步走過去,從被下撈起阮酥的手腕,才探入被褥,眉間便蹙起。似乎是怕她冷,被中放着好幾只湯婆子,指尖觸及脈搏,那強加的溫熱卻沒有滲入表皮,被冰冷的空氣一帶只片刻便急轉而下。

看他臉色越來越白,印墨寒一顆心越發揪緊,短短幾分鐘,卻覺得有一輩子那麽長,千百次想開口詢問,卻又怕聽到的答案是自己無法接受的……他的視線不斷在阮酥和玄洛兩個人身上移動,既擔心床上的人兒下一秒沒了聲息,同時也恐懼身邊之人說出無法挽回的結論……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見玄洛把阮酥從床上打橫抱起,印墨寒失焦的雙眼一下凝聚,他急急起身。

“玄洛,你要帶她去哪裏?”

“現在只有一個人能救酥兒!”玄洛動作不停,用被褥把阮酥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見印墨寒悲喜交加尤站着不動,他微微側身。

“要一起去嗎?”

摘星樓,廣雲子先替阮酥把了一會脈,随後又為她蔔了一卦。

他沉思半晌只道她魂靈不穩,在客房中為阮酥布了一個陣法,并在房間靠南之處點了蠟燭,只說若是燭火燒淨之前阮酥能醒來便上佳,若不行,只讓兩人準備後事。

一句話,聽得屋中另兩個男子皆陡然變色。

“老道長,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這個模棱兩可的說辭幾乎讓印墨寒站不穩,玄洛也眸光緊縮。

“如何才能讓酥兒靈魂回體?需要什麽代價,仙翁盡管提!”

廣雲子淡淡看向眼前兩個絕世頂尖且都對阮酥心系一片的男子,嘆了一口氣。

“并不是老道故弄玄虛,只是這機緣未到,解鈴還須系鈴人,是否能醒來卻是取決于夫人自己。兩位耐心等待便是,若有用得着老道的地方,盡管來尋。”

說完他一揚浮塵,轉身而去。

廣雲子一走,剩下的印墨寒與玄洛一時不語,他們的目光都落在阮酥身上,舍不得移開。箭弩拔張的敵手,現在竟能心平氣和地在同一屋檐下,說來詭異卻又透着意外的和諧。也不知是誰先主動開的口,兩人不知不覺間竟開始搭上了話。

“酥兒雖一直在我身邊,卻是無時無刻在想你……或許你陪着她,她很快便能醒來了。”

話雖這樣說,印墨寒卻絲毫沒有退縮離去的意思。

看着他那張痛到極致的臉上勉強綻放的恍惚笑意,玄洛心中一沉,同樣心如刀割,自然能感同身受。可是一想起阮酥會如此,也和對面人脫不了幹系,再擡眼時怒意幾乎要把印墨寒繞成灰燼。

“印墨寒,若非你橫插一腳,強擄走酥兒,她怎會如此!”

聞言,印墨寒臉上的笑容一僵,卻是毫不退縮!

“玄洛,別忘了我之所以能得手,卻是全拜你所賜!若你真對酥兒上心,怎會忍心丢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獨自待産?你口口聲聲疼愛酥兒,卻連陪伴都吝啬,在你心中酥兒也不過如此。另外,你目前尚自身難保,即便沒有我,換成祁澈、祁清平甚至德元,你以為就能與現在的一切截然不同?”

被印墨寒踩到要害,玄洛一時語塞。

“印墨寒,酥兒從始至終并不傾心于你。”

“那又如何,我有足夠的實力能保護她的安全;你呢,玄洛,你又能給她帶來什麽?”

兩人怒目相視,任一方都不肯服軟,如兩頭嗜血的野獸,互相試探對方的實力和底線,只等其中一方露出破綻就迅速撲上咬住對方的咽喉一擊斃命,只可惜怒目觀察了半天,發現他們二人無論哪個方面卻都是旗鼓相當。終于,印墨寒冷聲道。

“玄洛,開個條件,你要如何才能放棄酥兒!”

玄洛輕蔑一笑,目光幽寒、

“真是聞所未聞,我竟不知世間居然還有東西能和心愛之人等同?或者殿下教教玄洛,若你還只是印墨寒,開出什麽樣的條件,你會把自己的夫人休棄另娶他人?最後還和外人一起聯手加害,親自推她陷入萬劫不複?”

印墨寒一滞,直覺玄洛話中有話,可這個毫無緣由的說辭實在讓他找不到頭緒,聯系阮酥偶然間也會流露或做出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及言行,印墨寒心中一揪,聲音陡然銳利,目光也罩上了一層霜。

“玄洛你究竟要說什麽。或者說……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關于那個缥缈又虛幻的前世,其實玄洛也分外介懷自己和阮酥沒有交集。盡管最後是印墨寒背叛了阮酥,不過私心裏玄洛并不想讓眼前人知曉他曾和阮酥結過一世夫妻。只見他譏诮一笑。

“酥兒尚未蘇醒,我并不想和你一争長短;你若是感興趣,我以後會慢?慢?講給你聽!”

兩人不知達成了什麽協議,印墨寒與玄洛同時照看阮酥,只是一方在場都不得再找另一人的麻煩!

左右兩看生厭,彼此便只當對方不存在,印墨寒讓下仆從府中搬來了書本被褥,便在阮酥的床邊支了一張小榻,竟是做好了日夜不離的準備;玄洛也不甘示弱,從廣雲子處尋了一把琴筝,徑自霸占了阮酥床邊的座椅。他離京當日便是以琴聲告別,現在他回來了,不知阮酥聽到這熟悉的曲調,是否能夠醒轉?

時間就這樣一晃而過,玄洛的琴聲纏綿而曼妙,琴弦起落間譜的是萬般柔情和無限相思;印墨寒從書頁上擡起臉,面露悵然,手中的書好半天都沒有翻動跡象,他看着床上依舊沒有蘇醒跡象的阮酥,微微失神。

期間,無論是嘉靖帝、皇城司、印府,甚至祁瀚、祁澈的人馬都來過數次,宣召或求見二人,可是誰也沒有離開;雖沒有點破,卻都心照不宣地守在阮酥床邊,到了最後,那起初争鋒相對的排擠也越來越少,竟生出些患難與共的味道。

“你我之間若沒有酥兒,或許還能做朋友。”

印墨寒也笑,“可惜沒有如果。”

更鼓敲響,沉悶的聲響在夜空中無限拉長,一聲又一聲好似撞入心坎,兩人又陷入了沉默。玄洛看了看桌上即将燃盡的燭火,只覺得什麽東西在心底生生被挖了一塊,饒是這幾日強作鎮定,眼底也不免露出凄然。

“即便酥兒此刻沒有醒來,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我一定會為她找到蘇醒的辦法!”

半晌,玄洛聽到印墨寒如是說,他的目光落在了對面人身上,同樣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毫不掩飾的心殇。印墨寒能這樣想,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只要阮酥尚有一絲生機,他都不會放棄!

只是,如果……那時候他沒有走……

印墨寒說的對,這些天玄洛也不止一次後悔自己當初做出的決定,為了皇城司的存亡抛下了阮酥,确實……是他對不起她!

翻手為雲也好,覆手為雨也罷,便是站在人世間權勢的頂端,卻也無法阻擋生命的流逝。這一刻玄洛只覺得分外無力,他答應過阮酥要陪在她身邊,一生守護,可很多時候卻一次又一次地失約了……

而印墨寒也是一臉凄然,他曾對阮酥說過自己自始至終要的就只是一個她罷了,時到今日,這個想法越發強烈,如果阮酥真的就此離去,那個他本就毫無興趣的皇位更顯多餘,他甚至已經找不到繼續存活的理由。

“兩位還是……”

推門而入的廣雲子帶進一陣涼風,見他過來,印墨寒和玄洛不由都想到了廣雲子先前所提準備後事的言語,霎時變了臉色。

“酥兒她不需要!”

不等他說完,便被印墨寒打斷!他看着在燭臺上被風吹得打旋的燭火,本能就要上去用手護住,到底被玄洛早了一步,看那搖搖欲熄的燭火在一霎又重新恢複飽滿,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玄洛擡起臉,這些天不知是不是廣雲子有意回避,他幾次去尋他詢問救治阮酥的方法,卻都未見到本人。此刻人既出現,他對廣雲子恭敬一拜,尤不死心道。

“仙翁,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

廣雲子笑嘆了口氣。

“其實老道正為此而來,只是是否有效老道尚不能保證!若兩位還信得過老道,還請暫避,待老道再為夫人做一次法。”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大喜,盡管将信将疑,卻還是依言前後走出了屋子。

聽到房門在背後輕輕合上,廣雲子撥了撥燭臺上奄奄一息的燭火,可任由他怎麽擺弄,那火光終究在蠟堆中越燃越小,最終化作一道濃濃青煙,和風遠去。

他一掌推開閉了數日的軒窗,屋內的繡帳動了動,廣雲子漫不經心一揮浮塵,念了個訣,只聽一聲落字下,床上的阮酥緩緩睜開了雙眼。

“歡迎回來。”

355 不偏不倚

“老道長……”

阮酥呢喃出聲,她條件反射擡起手動了動手指,入眼手腕上那幾只常帶的金镯讓她霎時一愣,下一秒便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她回來了……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五皇子和玄大人都很擔心你。”

床上的阮酥一瞬愕然,可她很快釋然,聲音中是難以掩飾的苦澀。

“老道長,我都知道……”她的靈魂早在一天前就回到了這個廂房,可是任由她如何想進入自己的身體,身體卻似被施了魔咒,甫一靠近便狠狠地彈開。

期間,印墨寒與玄洛的痛苦和絕望她不是不知道。兩個男人,一個是對她真情不悔,不惜在前世自裁換她重生;而另一個,也是對她一心一意,在她最黑暗的時候給予溫暖,重新讓那顆冰冷死亡的心鮮活跳動。

阮酥深深閉眼。

“還請道長讓他們進來。”

得知阮酥醒來,門外的兩人毫不掩飾狂喜,迫不及待闖入屋子。

“酥兒!”

異口同聲中,兩個男子的聲音中都帶上了顫。

阮酥循聲望去,待視線對上那始終溫潤的眼眸時,不禁鼻子一酸,很多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麽表達。想起前世印墨寒在自己懷中死去,阮酥捂住臉,淚珠從指縫中滾落,彙聚成小小的淚流,劃過唇角下巴順着脖頸弧度一直跌到了她的身體中……只可惜真相來得實在太遲,且也讓他們付出了太過慘痛的代價!他們二人愛得實在是太苦太苦,直至消耗了彼此的生命……

玄洛眸光一黯,他實在不明白平素對印墨寒從來沒有好臉色的阮酥,此刻怎會突然潸然淚下,難道在他離京的這一陣子……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不過雖然內心極度不安,玄洛也知道現在不是争風吃醋的時候,主動擋在阮酥與印墨寒之間,含笑關懷。

“酥兒,想吃點什麽?”

眼前人與前世那個玩味探究的人影彼此融合,阮酥愣了一秒,發自內心的笑了。這一刻,她才打心眼裏明白玄洛為何會在不知不覺間走入她的心,不說平素的點滴,兩人交心後,縱是他偶有隐瞞,耍些花招,卻也在最後全盤道出,這也是他和印墨寒最大的不同。他們之間,不同于印墨寒自個兒的獨攬強撐,卻是互相取暖,共同前行。若如頤德太後所說自己讓玄洛卸下面具重染溫情,可是玄洛又何嘗不是,包裹并修複了她這顆千瘡百孔的心。

——如果前世印墨寒也給她知情并選擇的機會,他們之間或許便不會有那麽多誤會,自然也不會愛得舉步維艱。不過這怎麽能怪他呢,誰又能料到關懷與呵護最終也會變成黃泉路上的催命符,阮酥活得痛苦,他自己又何嘗愛得不累?

這場愛恨糾葛實在令人唏噓,大抵便是應了那一句——只道當時已惘然。

阮酥嘆了一口氣,已經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印墨寒,我想見見孩子。”

印墨寒和玄洛對視一眼,卻是另外一人好言向她解釋。

“孩子很好,你現下最重要的還是先養好身子,酥兒想吃什麽,我這便去準備。”

玄洛明顯是在轉移話題,阮酥眸光閃了閃,已然猜到大抵是孩子這邊出了什麽問題,不由內心一緊。

“他怎麽了?難道……”

見阮酥蒼白的臉色越發慘然,印墨寒忙道。

“別擔心,孩子一切都好,只是被父皇抱走了……”

似乎帕阮酥擔憂,他又補充了一句。

“萬家小姐也一起進了宮,父皇并未反對;另外,我在宮中安插了不少人手,孩子會很安全。”

原來……雖然心口依舊揪疼不已,不過阮酥還是松了口氣,嘉靖帝向來不喜歡自己,抱走孩子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不過只要有萬靈素在,且有印墨寒的……這番準備,孩子的安危倒是讓她不再擔憂。

阮酥的眉頭漸漸舒展,她擡起眼,卻又露出憧憬神色。

“……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是個男孩,他長得很像你!”

印墨寒笑容不減,目中脈脈溫情幾乎看得玄洛發瘋!又不是他的兒子,擺出這幅男主人的姿态到底是做給誰看?

于是也不甘示弱,挨着阮酥的床邊坐下,神色柔軟地幾乎讓人淪陷。

“酥兒,我會盡快把咱們的兒子接回來,讓我們一家團聚。”

印墨寒挑眉,後者亦挑釁對視,眼看屋中氣氛越來越不對,阮酥咳嗽一聲,對床邊的兩個男子道。

“我想回玲珑閣。”

印墨寒一愣,微微失神;玄洛卻立馬喜浮于面,因阮酥哭泣帶來的郁悶也煙消雲散。他早就決定,即便印墨寒不放人,只要阮酥醒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再回到那人身邊!現在阮酥也有此意,那正好!

“玲珑閣到底不方便,玄府一切如故,酥兒還是随我一起回去吧。”

阮酥搖了搖頭。雖然對印墨寒愛意随着重生複仇漸漸消失殆盡,不過得知了真相,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當着他的面和玄洛雙宿雙飛。想起他說過不止一次的“自始至終要的只是一個自己”,阮酥心中更是湧出一股難以言及的複雜感傷。印墨寒已經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價,她此生最終的目的除了掃除祁清平等其餘仇敵,便只剩一個扭轉他逆天改命帶來的的萬劫不複!

“謝謝師兄的好意,不過阮酥心意已決,不想再給你們任何一人添麻煩。”

這般抗拒的姿态,俨然把自己和印墨寒都推到了陌生疏離的一邊,見玄洛掩飾不住的失望,阮酥借口餓了,兩個男人一愣,便都出門為她準備吃食。看着玄洛遠去的背影,阮酥心中嘆息,她多想叫住他,和他說說孩子,談一談前世因果,讓她明白自己這樣決定的緣由……可是當着印墨寒,她實在不忍與玄洛表現得過分親密……

師兄,對不起……

在摘星樓又靜養了數日,阮酥便在輕霜、淡雨以及寶弦、玄瀾的陪侍下回到了玲珑閣。

當寶弦聽到阮酥居然答應了印墨寒的請求,把那兩個丫頭也帶上時,不由睜大了眼睛。所有人都等待着阮酥似往昔一般冷聲拒絕,沒想到阮酥目中雖有猶豫,卻還是應了下來,這讓寶弦越發不可思議。

“小姐這一遭到底怎麽了,怎麽竟答應把那兩個奸細帶在身邊,這不是正合印墨寒的意嗎?”

玄瀾也是一頭霧水,“或許是因小侄兒被老皇帝扣着,姐姐不好忤逆那個姓印的……”

玄洛曾向她偷偷抱怨過,幾月不見,阮酥對印墨寒的态度比起之前截然不同;雖然兩人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不過阮酥這幾日誰都無法親近且對誰都不依賴的和稀泥态度實在讓他沒底。

“姐姐不是那種輕易移情別戀的人,只怕裏面有什麽苦衷……”

玄洛嘆了一口氣。

“我又何嘗不這樣想?”

好幾次也發現阮酥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可印墨寒這家夥實在陰魂不散,都不給兩人獨處的機會,那未來得及開口的話便這樣永遠地堵在了喉口……

不過阮酥這般保持距離,印墨寒也沒有占到什麽便宜,倒是不偏不倚。想到這裏,玄洛心情稍微好受了些。

“只要她不是惱我就好。”

玄瀾翻了個白眼,“那你就趕緊強大起來,再這般窩囊,小心姐姐和侄兒都被印墨寒搶走了!都是做父親的人了,怎麽還這樣讓人不省心。”

玄洛嘴角一抽,離京的這段日子,雖然挑起了竹山教和梁王舊部對朝廷的沖突事端,暫時讓嘉靖帝放下了廢除皇城司的決定;不過印墨寒卻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成長地快,沒想到老皇帝竟已經傳位于他。

想就這樣輕輕松松地抽身事外做太上皇,可沒那麽容易。

玄洛眸中閃過一道利芒。

“酥兒似乎已有什麽打算,卻還未與我言說,這段日子勞你和寶弦多留心,我盡快了結諸事,奪回孩子,與你們團聚!”

玄瀾張了張嘴,“你……又要走了?不行,姐姐現在這樣你再離開,豈不是便宜了印墨寒讓他趁虛而入!我不答應,左右我曾在母親陵前發誓要替玄家報仇,你要做什麽,交給我,我替你出面!”

“傻姑娘,有哥哥在,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怎能讓你一個女子承擔?”

雖是兄妹,不過兩人之間一直都是敵對多于親近,現在一句哥哥從玄洛口中吐出,不得不說還真挺……不習慣的。玄瀾一噎,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

“那這邊怎麽辦?你就……不管了?”

“虧你還是我的妹妹!”

玄洛微笑,“之前是印墨寒盯得太緊,我實在不好動作;既然現在你們來了,難道我還想不到辦法?”

“什麽意思?”

玄瀾抖了抖,她總覺得自己這個哥哥笑得分外不懷好意。

玄洛卻不點破,高深莫測道。

“很快你就知道了!”

已然夜深,可阮酥房中的燈光卻還未熄滅,她坐在桌前,正在寫寫畫畫些什麽。雖然被印墨寒軟禁的日子,他從不隔絕自己對外界消息的知曉權,不過等阮酥回到玲珑閣,還是發現自己錯過了很多情報。

比如嘉靖帝當日曾命人來給她賜死;再比如祁清平在黑市中一擲千金,采買了大量珍貴首飾,正當所有人以為六王妃為了形貌大肆花銷時,她卻遺憾地表示兒時曾從父王處得到一只發釵,可惜年少無知被丫鬟哄騙送到當鋪流失,如今經歷變故,愈發感慨親情的可貴,若是還能找到,必将千金重酬……

當下便有人大感興趣,從清平處得到圖紙,正是前世祁澈夫婦廣貼告示的那一支……

阮酥疲憊地揉揉額角,這裏面到底又藏着什麽秘密?

輕霜見狀,正要上前替她揉肩,卻見寶弦擡着一碗補品走進屋子。寶弦這丫頭向來鬼精靈,雖然輕霜姐妹再三被印墨寒叮囑小心玄洛身邊的人,可是卻也不知不覺間被寶弦吸引,不談立場,這姑娘倒是爽利明了,倒是可以一交。于是雖然彼此間并不深入,卻也能說說笑笑。

她在輕霜跟前放了一碟糕點,“知道你值夜辛苦,這些都是夫人讓我給你準備的!”

輕霜笑着回應。“是夫人為我們準備的!今日你和我一起值夜,還不有你的一半!”

雖然都管阮酥稱為夫人,不過私心裏彼此間的男主人卻都另有其人,于是值夜也好,日常陪侍也罷,兩方人馬都兩兩交替,當然這也是各方背後的主子自己的意思。

“好了好了,既然知道那就留我一半,別把我的那份也獨個兒吃了!”

盤子被輕霜笑嘻嘻呈上來。

“那就由寶弦姐姐先來一塊先——”

雖是玩笑的口氣,不過幾人都深知對方是在戒備自己,東西是由寶弦端上來的,若她不親自嘗試,只怕輕霜也不會下口。她哭笑不得,“夫人,您看她……”

話雖這樣說,寶弦還是氣鼓鼓地從盤子中撚起一塊,賭氣一般塞到口裏。

“都看到了吧,沒毒!”

輕霜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別惱,我這也是……”

寶弦于是不再理會她,自顧自替阮酥倒好補品,便在她肩膀上揉捏按摩起來。

阮酥身體一僵,卻還是不動聲色繼續沉默。只聽身後噗通一聲,卻是聽霜眼皮一翻暈了過去。

“師兄,你給她吃了什麽?”

聽阮酥沒好氣地質問,“寶弦”微微一怔,撕下面皮,手腳和身體也在瞬間伸展開來,瞬間便恢複了玄洛本身的形貌,只是那丫鬟女裝穿在身上,怎麽看怎麽別扭,直讓阮酥又感動又想笑。

玄洛眸光清亮。

“不過是讓她安靜熟睡的藥。酥兒,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356 惟願平安

阮酥莞爾。

“味道……師兄身上的味道。”

玄洛微愣,這才想起他一直用來熏衣裳的,正是阮酥從西域帶回的迷疊香料,她親自為他挑選,京城裏獨一份的味道,她又怎會辨不出來?

相望一笑之間,彼此間的默契已是心照不宣,玄洛伸手将阮酥拉入懷中,俯身貼上那渴慕已久的雙唇,極盡纏綿,直到彼此的呼吸都有些淩亂,方才分開。

阮酥将頭埋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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