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櫻樹詛咒 (67)

個充滿幽香的懷抱中,透過衣裳傳來的體溫如此真實,她的心如同粗粝的岩石滑入溫泉水中,瞬間感到溫暖而安全,她重重一嘆。

“師兄,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其實此前,阮酥一直都在掙紮,究竟要不要将前世的一切告訴玄洛,她又該如何對他說起:她和印墨寒之間,七載夫妻,兩世情仇,愛恨已深入骨血,誰欠了誰已經計較不清,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割舍的羁絆。

可是現在,她沒有半點猶豫,前世的苦果讓她徹底了悟,只有信任與扶持,才能讓愛走得更遠,錯過的美好既然已成遺憾,她不願今生再重蹈覆轍,她心中充盈着面對一切的勇氣,毫無保留地對玄洛和盤托出。

“至此我才明白,從前種種,竟是我錯恨了他,糾纏我兩世的心結,總算是解開了。”

玄洛握着阮酥雙肩的手不由收緊,心中翻江倒海,出乎意料的真相着實讓人難以接受,若說一點都不嫉妒,那便是說謊,可是印墨寒的選擇卻也深深震驚了玄洛,試問天下,能做到這種地步的又有幾人?印墨寒情深如此,即便玄洛,也得嘆一聲自愧不如。

良久,玄洛放開阮酥,退開一步,他的面色平靜如水。

“沒想到印墨寒對你竟如此情深義重……”

他垂下眼簾,輕輕嘆息。

“我知道了,只要是酥兒遵從本心做出的決定,無論是什麽,我都能理解……”

看着玄洛的眼睛,阮酥突然想起一個故事,兩個母親争奪一個孩子,雙方奮力揪扯僵持不下之時,先放手的那個,必然更加舍不得心愛的人受到傷害。

似乎被這種溫柔刺傷,阮酥反握住了玄洛的手,一字一句,滿懷傷感。

“我曾答應他,不喝孟婆湯,來世也一定記着他,可是趟過了黃泉路,走過了奈何橋,一切便已重頭來過……我們,始終回不去了,但我絕不能眼睜睜看着一切重演,師兄,你可願意陪我?”

玄洛一聲長嘆,于是伸手擁抱住她,阮酥沒有看見他唇邊慢慢浮起的那抹淺笑。

他就知道他不會輸。

什麽選擇都能接受?開什麽玩笑!前世的他,的确只是一個看客,可是如今,看戲的人既已入戲,休想讓他就此退場,玄洛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一向狡詐陰險,心愛的自然要想辦法握在手心,他明白印默寒前世為阮酥所做的一切實在太過震撼,要阮酥放棄他是絕無可能的,硬逼只會适得其反,她痛苦,他看着也心疼,還會讓他們之間産生嫌隙,不如以退為進,他就不信她又能舍得下自己!退一萬步講,倘若......她真的選擇了印墨寒,他不擇手段也會将她奪回來。

“酥兒想怎麽做?”

無需直言,他便能猜到她內心所想,所謂心有靈犀便是如此吧!阮酥倍感欣慰的同時,也暫時卸下了心中的憂慮。

“我想讓他從宿命中解脫出來,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既然不能與相守一世,那麽起碼還他一生平安,這或許是如今阮酥唯一能為印墨寒做的。

這個要求并不算過分,只要不是阮酥,玄洛自然願意用別的一些東西補償印墨寒,但是……這并不代表他毫無顧忌。

“只有身居高位,方能高枕無憂,酥兒想替印墨寒鏟除威脅,讓他順利掌權?”

印墨寒一旦掌控了天下,又怎麽可能放他們安然離去,玄洛的警惕,阮酥豈會不明白,她搖搖頭。

“并非如此,印墨寒他從來不是一個利欲熏心的人,他喜歡喝淡茶,看傳奇,閑時愛在廊下坐着畫燈籠,雨季來了,還曾親手在院子裏搭過竹棚給鳥雀避雨……所以我知道,這樣的人,即便真當了皇帝也不會開心……”

阮酥說得有些傷感,多年前,她懵懵懂懂闖入那間廂房,遇上了那個将她伸手拉出黑暗的人,那時他的笑容,好似三月春風,溫暖明亮。本該是山澗中一方溫潤白玉,奈何身陷泥淖,沾染了血污。

注意到玄洛面容緊繃,阮酥這才察覺自己有些忘情,連忙輕移目光,一帶而過。

“說起來,師兄此次出京,可曾查清竹山教……以及梁王舊部的來龍去脈?”

夢回前世,從印墨寒口中得知的蛛絲馬跡來看,最後的最後,祁清平、德元公主、以及梁王舊部這三股勢力,必然已經同氣連枝,讓印墨寒難以招架,不得不選擇與玄洛聯手,今生若還是如此,那麽便危險了。

固然因阮酥提起印墨寒那些舊事短暫失神,讓玄洛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她畢竟還在月子中,玄洛怕她站得久了受涼,便徑直将她抱回床上,替她披了衣裳,方緩緩道。

“竹山教背後的勢力很是複雜,除梁王舊部及一些江湖幫派外,還有某些朝中重臣的資助,他們都是當年梁王簇擁,只不過近年皇權穩固,難以掀起波瀾,其實謀逆之心一直未死,我命颉英混入其內部,探查到不少可靠的消息,雖說立儲遺诏一事純屬無中生有,但早年先帝專寵先秦太妃,生怕自己死後她受太後折磨,便秘密召集了三名親信,傳下一道遺诏,若是太後與新帝對他們母子不利,便可逼宮廢帝,後來秦太妃病故,梁王戰死,這道遺诏自然成了空談……”

說到此處,他眸光微動,唇邊噙了一抹諷刺笑意。

“若是梁王果真死得平常倒也罷了,但事實似乎并非如此,現有知情者密報,當年梁王之死,乃是皇帝私下與北涼做了交易,以十五座城池為代價取其性命,所以在戰場上一向光明磊落的北涼,竟在箭上淬了劇毒,以至于小小擦傷便斷送了梁王性命。勾結敵國斬殺忠良這種事,放在哪裏都注定是個污點,何況祁悠聲望如此之高,若是公之于衆,除了要被天下人口誅筆伐外,只怕蟄伏已久的三名親信,定會祭出那道遺诏,借機起事……”

阮酥聯系前後,凝眉沉思,一個想法在她腦中逐漸成型。

“我大概能猜到那幾名親信是誰了……”

“哦?”

玄洛似笑非笑地望着阮酥,只見她眼若流星,明亮無比。

“先帝最寵愛的小妹德元公主,被先帝認作義子的先淮陽王祁琮,還有一人,雖目前還猜不出身份,但必然就是操縱竹山教的幕後主使!我之前一直奇怪,德元公主已是年逾古稀,即便有效仿東籬自立為王的野心,又能當政幾年?想來這兩輩的皇族,她都并不親睐,只有當年的梁王,她曾分外寵愛,加上先帝囑托,一切倒說得過去了。而淮陽王祁琮,出身平平,當初不過是梁王伴讀,卻因先帝器重,不僅将他收為義子,還培養他成為一代良将,知遇之恩自然值得相報。先帝那道遺诏,定是被他嵌在了金釵之中,否則祁清平如今,又怎會大張旗鼓尋這東西呢?”

玄洛暗嘆一聲,他的酥兒果真是聰明過人,明明是只張牙舞爪的小豹子,印墨寒卻偏偏要将她做溫室嬌花養。

“正是如此,那道遺诏,不僅能夠喚醒朝中沉寂多年的梁王勢力,也是聚集淮陽王分散在各處舊部的一個絕佳借口,難怪祁澈那時拒絕了我,原來印墨寒開給他的條件如此誘人,看來為了對付我,印墨寒已是不惜開門揖盜。”

阮酥低頭不語。

玄洛這是在提醒她,并非他不肯放過印墨寒,眼下卻是印墨寒咄咄逼人,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

“他因執着前世糾葛,迷失了本心,還請師兄不要同他計較,我會想辦法說服他。”

“說服之後呢?即便他肯暫時與我們聯手,除去德元一幹人之後,總是要有個結果,還是……你有別的想法?”

因為阮酥,注定他二人水火不容,縱使能夠一致對敵,待阻礙鏟平,龍椅總不可能空置,若是他們終有一場較量,到時候她又希望誰勝誰負?

阮酥微微一笑,這幾日來,她每天都在思考萬全之策,總還算有點眉目。

“師兄忘了祁瀚?過去我曾說過,此人榆木腦袋,直楞得不行,如今看來,卻沒有人比他更适合這個位置了。他待你如知己,若是做了皇帝,師兄足以自保,而與他血脈相連的印墨寒,他也絕對能夠善待。到那時,我便就沒什麽牽挂了,天南地北,無論師兄欲到何處遨游,阮酥都願策馬相伴……”

367 初見吾兒

印墨寒匆匆趕到玲珑閣,輕霜中迷藥的事,很快便傳到了他的耳中,聞訊趕來,他飛奔上二樓,卻見阮酥正在窗邊做着繡品,不由松了口氣。

還好,她還在,并沒有就此跟着玄洛遠走高飛。

“你來了。”

阮酥擡頭看着呼吸急促的印墨寒,綻開淡淡笑意,這笑容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既沒有嘲諷,也沒有憐憫,而是溫暖且善意的。

“我讓人煮了安神湯,要喝些麽?”

阮酥放下繡棚站了起來,走向一旁的紅泥小火爐,揭開煨在火上的砂鍋,見她步子緩慢,印墨寒回神,趕緊幾步上前搶先從她手中接過碗。

“我來。”

阮酥怔了怔,只得順勢在桌前坐下,看着兩碗冒着熱氣的湯水擱在桌上,她咬着下唇對印墨寒補充道。

“我沒有下毒。”

她神情有些難堪,帶着微微的不安,印墨寒知她誤會了什麽,不由失笑道。

“我知道,只是你還在坐月子,不宜勞動。”

阮酥面頰微紅,這些生産坐月子的婦人瑣事,乍從印墨寒一個男人口中說出來,感覺有些怪異。

從前,她曾多麽渴望孕育一個屬于他們的孩子,每每幻想着印墨寒初為人父,笨拙溫柔的模樣,她就覺得十分幸福,如今那些想象成為現實,心中滋味卻只剩苦澀。

阮酥嘆了口氣,強撐着笑道。

“快趁熱喝吧!放涼了就不好了。”

印墨寒點頭,自她醒來後,有什麽東西似乎已悄然改變,猶如第一縷陽光射入寒冬的湖面,冰雪乍裂,春暖花開。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青花瓷碗,本想問玄洛是不是來過,最終卻沒有開口,生怕一句話便打破來之不易的幸福。

安神湯是極其普通的那種,人參、百合,龍眼肉、蛋黃……都是尋常之物,只不過缺了一味。

“我讓他們別放甘草。”

阮酥極其平淡的一句話,卻讓印墨寒心潮湧動,她必然知道他從不愛食甘草,刻意避開這一味,等于阮酥已經不再否認冥冥中存在于兩人之間的過去。

印墨寒低頭喝了一口,唇齒間盈滿濃郁甘甜,順着喉嚨滑下,熨帖得五髒六腑俱是暖意。

如果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此刻該有多好。

“你……想進宮看看孩子嗎?”

印墨寒溫柔地注視着輕輕吹湯的阮酥,卸下盔甲的她顯得那樣柔順可愛,他的語氣裏帶着幾分不确信的讨好意味。

阮酥意外地擡起頭來,眼中的驚喜卻一閃而過,卻還是苦笑道。

“不必了,皇上特地把孩子抱走,便是不希望他由我撫養,你如今雖然風光,但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少和他起沖突為好。”

頤德太後讓萬靈素帶着孩子住進栖鳳宮,玄洛曾借着請脈的機會去看過兩次,他說孩子眼睛亮亮的,小腦袋轉來轉去十分可愛,阮酥聽他形容着孩子的模樣,心中便似有一只手在抓撓,讓她難以抑制想要親自看一眼孩子的沖動。

可是阮酥很清楚,嘉靖帝本打算孩子一落地就要了她的命,只不過礙于印墨寒拼死相護,但即便是因為兒子暫且妥協了,嘉靖帝也絕不希望自己與孩子接觸。

看她隐忍的模樣,印墨寒有些心疼,他放下碗笑道。

“放心吧!皇帝這幾日病了,沒有精神過問你的事,我們低調些就行了,只是你身體尚未恢複,若有不适,我們便要立刻回來。”

阮酥馬上答道。

“好,我不勉強自己!”

看到她雙眼驟然亮了,流露出無比期待興奮之色,印墨寒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來,他本來還對那個與自己毫無血緣的孩子心存芥蒂,可是此刻,他卻徹底放下了,孩子是誰的又有什麽要緊?只要她歡喜,他便也跟着歡喜,就這麽簡單而已。最新最快更新

阮酥尚未出月子,印墨寒用狐裘将她裹了個嚴實不說,還強迫她戴上了特制的防風帏帽,因害怕颠着她,身下也墊了厚厚的被褥,馬車更是行得極慢,搞得阮酥心急火燎,多次表态自己無礙,印墨寒淡淡一笑,卻依舊堅持如此,搞得她十分無奈。

磨蹭了半日,馬車才在栖鳳宮外停住,就算是嘉靖帝到了太後的寝宮,也必須下車步行,阮酥當然不能例外,她正欲下車,印墨寒卻已将她打橫抱了起來,眼見阮酥想要說什麽,印墨寒肅然道。

“你現在不宜行走。”

阮酥張了張口,終是不好拒絕,只得摟住了他的脖頸。

适逢日頭和暖,萬靈素正命備下香湯給孩子洗澡,那孩子也當真乖巧,躺在溫水中不哭不鬧,十分惬意的樣子,頤德太後也不由覺得好笑,親自走過來逗弄,這才用布巾擦幹水漬,給他穿上小衣裳,純貴突然進來禀報,說五殿下帶了阮姑娘前來請安。

印墨寒扶着阮酥走進暖閣見禮,頤德太後見阮酥身子尚虛弱,便免了她的禮,示意萬靈素把孩子抱給她看,那被層層錦緞包裹,雪團般的一個玉娃娃,在萬靈素懷中好奇地眨着眼睛,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尚未長開的五官裏依稀有些阮酥的影子。

“都說兒子像娘,果然沒錯!小世子的皮膚就和妹妹一樣白淨。”

萬素靈笑着将孩子交給她,阮酥看着手中幼小的生命,心情難以言喻,這是她和玄洛的骨肉,是上天賜給她的恩賞,他是那麽美好純淨,比春天盛開的第一朵花還要可愛,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半擁着阮酥的印墨寒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知她此刻情緒激動,怕她手不穩當摔了孩子,連忙伸出右手替她托住嬰孩的小屁股。

細微的動作落在頤德太後眼中,心情有些複雜,雖然清楚這乃是玄洛的血脈,但不知為何,看到印墨寒這樣,她竟然想起那日他站在這殿中說的那番話,不由暗嘆一聲命運弄人。

“總叫小世子也別扭得很,酥兒,你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嘉靖帝曾幾次對印墨寒提起,這孩子身為皇長孫卻還沒個名字,默兒滿腹才華,也該考慮給兒子起個名字了,但他卻只是微笑說來日方長,其實是他料定自己若給孩子起名,玄洛自然不高興得很,背地裏必要幹些陰損使壞的事,不如讓阮酥來起,他們兩人叫起來就都不別扭了。

阮酥抱着孩子,蹙眉認真地想着,她記得玄洛好像十分喜歡錦鯉,有事沒事總愛懶洋洋靠在亭中投喂他那些魚兒,有次皓芳趁他心情好,還大膽打趣。

“大人又在這裏和咱們魚少爺共享天倫之樂了!”

想起這些阮酥忍不住有些想笑,自己也沒發現嘴角微微翹起。

“海闊憑魚躍,不如就叫他鯉兒吧!”

印墨寒笑了。

“鯉兒這名字,倒是活潑不俗,我看甚好。”

頤德太後也面帶悅色,意有所指地道。

“都說鯉魚躍過龍門便能化龍,這娃娃又一臉福相,今後定是貴不可言!”

衆人說笑着,氣氛一片祥和,阮酥懷中的鯉兒突然扁了扁嘴,哇地一聲哭叫出來,阮酥急了,連忙命人拿花鼓、布老虎等物哄他,可是鯉兒卻根本不給她面子,小手一推,哭個不停,臉也憋得通紅,兩手還到處亂抓,似乎在尋找什麽,萬靈素趕緊把鯉兒抱回自己懷中,好在鯉兒又哭了一陣便止住,改為長長的抽噎。

萬靈素有些尴尬地對阮酥道。

“孩子第一次見娘,可能有些認生,阿酥時常來看看他就好了。”

“不對!”

阮酥緊緊盯着兒子,溫柔的面容一瞬寒了下來,她突然一把從萬靈素懷中将鯉兒搶了過來,這舉動別說萬靈素,連頤德太後都十分驚詫,縱使孩子和自己不親,她也不該嫉妒成這樣。

阮酥沒有理會衆人的目光,徑自抱着鯉兒快步走到軟榻邊,将孩子放平之後,她固定住他的手腳,俯身将口唇貼在鯉兒的小鼻子上用力地吸。

一屋子的人臉色都青了,只當阮酥發瘋了,頤德太後看不下去,正要命純如純貴将她拉開,印墨寒已經疾步走了過去,并沉聲命令。

“去請黃太醫!”

阮酥直起身子,早有機靈的宮女擡來痰盂跪于阮酥腳邊,她吐掉口中之物,印墨寒親自捧了清茶給她漱口,再看鯉兒,雖還眨着含淚的眼睛輕輕抽噎,但面色已經恢複正常。

阮酥冷着一張臉道。

“方才他會那般,應該是吸了什麽東西進去導致呼吸不暢,才出生的小娃娃嬌弱,又不會說話,憋着氣難受,便只能一個勁地哭嚎。”

頤德太後雖然還沒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也知道阮酥方才的做法是在為鯉兒通氣,她想起平日鯉兒洗完澡後的情形,又驚又怒,埋怨地看了萬靈素一眼,冷聲道。

“始終還是親娘心細,鯉兒一向乖得很,只是洗完澡便愛哭,要不是酥兒發現問題,哀家還不知道是呼吸不暢所致!”

萬靈素慚愧地垂下頭。

“是臣女失察了。”

阮酥用濕巾擦擦嘴,抱着鯉兒輕輕搖着,印墨寒扶她坐在軟榻上,寒聲道。

“既然是沐浴過後便會如此,想必定有蹊跷,祁默想請太後示下,将方才伺候鯉兒沐浴的人全部拿下審問。”

“自然要審!哀家倒要看看誰有這麽大的膽子,竟敢在栖鳳宮對哀家的皇孫下手!”

頤德太後當下令人去押人,此時阮酥突然擡起頭來,冰刀般的目光掃過屋中所有人。

“純貴姑姑怎麽不見?”

358 厚此薄彼

聽阮酥這樣說,頤德太後的目光也變得銳利。純貴跟了她多年,也是頤德太後頗為器重之人,雖然知道她性子圓滑謹慎,平素也會拿人好處在太後跟前替人說些話,不過到底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頤德太後也從未放在心上。雖然并非相信此事是純貴所為,不過為了打消阮酥的疑慮,也為了盡快抓住真正行兇之人,頤德太後冷聲吩咐。

“還不快讓她過來!”

說話間黃太醫疾步過來,不等他見禮印墨寒便把人請到鯉兒搖籃邊。襁褓中的孩子尚不知自己已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此刻已閉上雙眼,睡得正香。黃太醫替孩子把了一會脈,又在衆人的述說下依次為孩子檢查了下口鼻,最後确定了阮酥從鯉兒鼻子中吸出的棉絮狀物,轉身對頤德太後道。

“啓禀太後、五皇子,小世子現已無恙,多虧阮姑娘發現及時,否則窒息太久只怕會有性命危險。”

一句話說得衆人臉色又是一陣鐵青,頤德太後也是一陣後怕,為了保住玄洛的血脈她去嘉靖帝面前把孩子争到身邊撫養,幸好有驚無險,否則她都不知怎樣和玄洛交代。她重重拍桌!

“速速交代,剛剛小世子沐浴的時候你們都做了什麽!”

屋中跪了一地,從燒水、準備浴具、整理換洗衣裳……甚至倒水的宮人們都被召集到太後面前,大殿中氣氛肅穆,一個個都不敢大意一一把自己的差事向衆人道來。一圈人問完,已然過了一個時辰,卻是毫無進展。

“小世子是鼻中被人塞入東西堵塞,要做此事還需近身侍候才行。”

見頤德太後似刀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萬靈素一個激靈,雙膝跪地。

“臣女疼小世子都來不及,怎麽會傷害他呢?還請太後娘娘明察!”

阮酥下去把她從地上扶起,“嫂嫂不要多想,您對鯉兒向來盡心盡力,阮酥感激都來不及,太後怎會懷疑你呢?”

萬靈素是印墨寒找來的人,自阮酥生下孩子,她便一直寸步不離守在孩子身邊。阮酥說得沒錯,萬靈素對鯉兒卻是盡心盡力,聽聞她從前也曾有過一個孩子,卻還未滿月便夭折,是以在抱着鯉兒時經常無意識流露出的護犢之意,頤德太後也做過母親,自然明白萬靈素是把對自己孩子的關愛都寄托在了懷中的嬰孩身上……

她嘆了一聲,既然萬靈素沒有問題,那所有的嫌疑自然便都指向了一個人。她從座上站起,聲音是前所未有地冷厲。

“還沒有找到純貴嗎?”

“啓,啓禀太後……”純安跨過門檻,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臉上露出一抹驚慌。

“純貴……斃了……”

“你說什麽?”

頤德太後神色一瞬陰寒,阮酥、印墨寒幾人也俱都露出古怪神色。

“怎麽回事,還不快道來!”

“奴婢帶人把栖鳳宮翻了個底朝天,卻都沒有純貴的影子;而純容派出去的人卻在昭陽殿的荷花池中發現了她的……屍首……”

聞言,所有人面色俱變,印墨寒眸光複雜,而阮酥目中則多了一層譏诮。昭陽殿乃歷代皇後的宮寝,而那個荷花池說起來和自己還有些淵源,一年前她曾被陳妃堵在那裏差點殒命,沒想到今日純貴竟然也交代到了那裏。

“……純貴怎麽會突然去在那裏?”

沒有人回答頤德太後的話,不過鯉兒之前的狀況,一個假設已經在衆人心中浮出,一直不做聲的純容上前一步。

“太後,奴婢有話禀報。”

“說——”

她飛快地看了印墨寒一眼。

“饒皇後雖把五殿下收到膝下,然而五皇子一日不登基,七皇子便還有希望。可是如今卻突然多出了一位皇孫……”

她沒有說下去,不過在場的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雖然嘉靖帝力排衆議要讓印墨寒即位為君,可是到底因為出生低微,饒是強行認下繞皇後為母,朝中依然不乏反對之聲,諸臣以嘉靖帝身體尚康健為由,反對他退位,于是印墨寒的登基大典才一拖再拖。然而如今祁默有了子嗣,雖然對孩子生母阮酥萬般看不順眼,可是嘉靖帝卻對這位流淌着愛子“一半血脈”的孩子愛屋及烏,畢竟子嗣也是皇家延綿的根本,鯉兒的出生明顯又讓祁墨的皇位多了一個籌碼。

如果這當口孩子沒了,最為有利的自然便是皇位最大的競争者——饒皇後的親子七王祁宣。饒皇後愛子如命,且皇後之父饒太傅門生衆多,桃李滿天下,反對印墨寒繼位的便是其中翹楚,也不是不可能。

見頤德太後臉色越發凝重,純容磕了一個頭,小聲道。

“另外……奴婢曾親眼見過皇後身邊的紅藥找過純貴……”

頤德太後越聽越怒,“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伸手到哀家眼皮底下使這些下三濫的手段。我倒是要去問問,她饒婵君到底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太後且慢——”

阮酥伸手攔下太後的腳步。“那荷池隐蔽,若真是饒皇後下的手,以她的本事,怎會這樣輕易便讓一切都暴露出來?”

見頤德太後眸光一幻,似有所察,阮酥唇角一勾,卻是沒有任何溫度。

“有些人便是利用太後關心則亂,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純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竟是分外從容。

“奴婢所言的一切都是屬實,還請太後明鑒!”

阮酥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子,從前為了祁念她曾來找過自己,當時阮酥還意外她竟是太子的人,純容此舉不排除是為了廢太子母子報仇,只是在整件事中不知她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只是一個無意插足的看客,還是……

“或許紅藥真來找過純貴,不過身為皇後身邊的一品女官,便是為兩宮事務走動,與純貴見面也并不奇怪。其實事到如今你說的一切是否屬實已經不重要了,不過有意思的是你的目的卻和整件事的幕後主使不謀而合。”

頤德太後已然明白過來。

“阿酥的意思是……”

阮酥點頭。“既然所有人都想把一切指向皇後,不如我們将計就計!”

以為人死無對證就沒有辦法了嗎?她倒是要看看他們究竟要幹什麽!

發生了這樣的事,雖然阮酥再也不放心把鯉兒獨自留在宮中,可是到底礙于嘉靖帝的成命,也不想讓印墨寒夾在中間為難,狠下心打消了把孩子強行抱走的念頭。她在鯉兒白白胖胖的小臉上親了又親,這才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給萬靈素。

說來也怪,雖然只是出生後第一次和親生母親這般接觸,或許感受她要離去,孩子才脫離阮酥的手,方還乖巧安靜的鯉兒霎時扯着嗓子大哭起來。

“鯉兒也舍不得你走了。”

衆人看得動容,頤德太後也目光傷感。萬靈素手忙腳亂哄着孩子,可是試了好多辦法,孩子還是大哭不止。阮酥內心被哭聲帶得一陣揪疼,她強忍着把鯉兒抱入懷中的沖動,逼着自己不去看他。

“總歸也要習慣。身在宮中,若是太嬌慣,終究還是害了他。”

一句話,說得衆人又陷入了沉默。

印墨寒看阮酥強忍淚意的模樣,面上也閃過感傷。若這個孩子是他和酥兒的多好!如此他或許會不顧一切把孩子留在他們身邊。可是隔着一個玄洛,從私心裏講,印墨寒雖然不忍阮酥難過,卻還是并不願意成全他們這份母子情深。

終于孩子哭累了,抽搭着小嘴,委委屈屈地消歇了聲響,漸漸睡着了。

衆人松了一口氣,“時間不早了,酥兒我們也該離開了。”

印墨寒挽着阮酥與太後告辭,頤德太後卻突然道。

“這形勢只怕會不太平,還有很多用得到你的地方,阿酥你不如就留在栖鳳殿。”

頤德太後的挽留讓阮酥目中一亮,留在宮中,不但能伴在鯉兒身邊,還能方便玄洛與他們母子相會。不過想到身邊的印墨寒,阮酥咬了咬嘴唇,強壓下心中的憧憬,那違心拒絕的話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口。?

看她糾結掙紮的模樣,印墨寒內心也是一刺,不過她尚未表态也讓印墨寒稍稍安慰。他深吸了一口氣,柔聲道。

“你若是想念鯉兒,下次我再帶你進宮。”

見他這般霸道地逼迫阮酥,頤德太後實在看不下去。雖然玄洛和孩子得以安全多半是占着印墨寒沒有揭穿真相,可是凡事适可而止,難道他印墨寒還打算拿着這個把柄要挾玄洛他們一輩子不成?

“祁默,阮酥曾是哀家身邊的女官,難道栖鳳宮想留一個人,還需要征得你的同意嗎?”

聽出太後這是要公開搶人,印墨寒一時也怒意湧動。太後對玄洛的偏袒可謂路人皆知,若讓阮酥留在宮中,豈不方便他們相聚?一想到玄洛即刻便會與阮酥朝夕相對,他的內心又泛出一層酸。

可是對方到底是長輩,印墨寒拱手一拜,盡量好脾氣道。

“父皇把鯉兒抱在宮中便是不想讓酥兒……太後此舉只怕不妥。”

不揭穿玄洛的假內侍身份并不代表他們已經握手言和,雖然如今一切看似平靜,他也不想在阮酥才恢複健康便對玄洛出手惹她心傷,不過他們彼此都明白兩人終究會有一戰,,阮酥當然也清楚。

頤德太後也知道自己此舉有些不厚道,她嘆息一聲,屏退左右。

“祁默,皇上之所以反對阿酥留在孩子身邊,真實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自欺欺人?為了自己一己之心,讓他們母子分離?”

如果印墨寒并未執着阮酥,便是她嫁誰,又生了多少個孩子,嘉靖帝縱是不喜,至多視而不見,若非太過,也不會生出取她的性命的心思!

致命的便是印墨寒對阮酥異常的執念讓嘉靖帝心生警惕,對于一個想盡力彌補愛子缺憾的父親,他當然不會允許那些不确定的危險因素留在兒子身邊。

印墨寒目光黯了下來。

他也知道一切順其自然,強扭不甜的道理。可是對于阮酥,這個貫穿了他此生的存在,他已經找不出理由勸說自己放棄。

握住自己的手越來越緊,阮酥不忍印墨寒這般苦痛折磨,正打算主動向頤德太後辭行,卻聽身邊人苦笑一聲。

“太後,祁默有一事實在不理解。縱是你愛護玄洛,可是祁默于你到底血脈相連,在一個外臣之子和孫兒之間,您似乎太過厚此薄彼了?”

359 何謂真相

一句話問得頤德太後目光一緊,卻是好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眼前的年輕人雖然神色恭敬,可那雙眸子卻似一把刀,幾乎要把人洞穿。頤德太後嘆了一嘆,終于她疲憊地揮揮手,聲音頗為無力。

“罷了,若是你不願阮酥留下,帶她走便是。哀家老了,你們年輕人的事還是少參合。”

“謝太後成全。”

印墨寒拱手行禮,阮酥心中隐隐也拂過疑惑。前後兩世,印象中玄洛都深得頤德太後疼愛,不僅不惜和嘉靖帝翻臉把他從死牢中救出,還瞞天過海讓他未施宮刑,甚至還對玄洛的婚事多加幹涉……此般種種,若只是因為玄洛生母寧黛的關系,頤德太後似乎做得也有些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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