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櫻樹詛咒 (76)

女,嘉靖帝便也成人之美應下。但原本的良娣頭銜已然被陳家雙生子占去,便只能屈居次一品的良媛,如今的白秋婉,因京中沒有娘家,便與同來自民間的承微徐嬰子一同居于小宮,待明年開春吉日,清平正式嫁入東宮後,她們才能陸續進入東宮。

從信裏看,白秋婉顯然已經知道自己得救完全歸功于阮酥,但由于她不得出宮,無法親自前來,便只能借着一封書信,表達對阮酥的感激,她在信裏道“酥兒于我,有如再造之恩,他日必定結草銜環來報”。

不必結草銜環,只要他日我對付清平的時候,你能貢獻一分力量便足矣。

阮酥折起信,伸手取過案上甜湯喝了一口,便見知秋跑了進來,滿臉的緊張擔憂。

阮酥挑眉。

“怎麽了?一驚一乍的。”

卻聽知秋道。

“小姐,清平郡主的車駕到了府門前了,說是回來拜望老夫人的,夫人讓你速速前去迎接呢!”

哦?清平?

阮酥嘴角牽起一絲冷笑。

她如今如願以償的做了準太子妃,若是乖乖待在淮陽王府待嫁,她還真沒辦法拿她怎麽辦?可她偏偏不安分,要跑到她面前耀武揚威,那可正好,自己正愁手短,伸不進淮陽王府裏呢!

阮酥慢慢地喝完一碗甜湯,這才悠然起身。

“走吧,咱們去老夫人那裏瞧瞧準太子妃。”

清平被選為準太子妃之後,自然不同往日,淮陽王府的嬸娘也是個十分懂得審時度勢的人,哪裏還會對她怠慢半分,吃穿用度,都比自己的女兒還要上心,清平說要來看望梁太君,她便按着王妃的制式,給她準備了由四匹駿馬拉的八寶蓮花香車,随行都有七八個丫鬟,來到阮府門前時,門口的小厮都以為是哪家王妃來了,忙不疊地跑進去通報。

清平得勢,萬氏內心其實非常不快,因為她始終認為,那本該是屬于她女兒阮絮的,但她不會得罪一個即将登上太子妃位,将來大抵要登上皇後之位的貴人,因此不管內心多麽不情願,還是帶着幾名姨娘到門口迎接清平。

掀開車簾,望着阮府那一排衣着華美的女眷,一個個都面帶谄媚地前來恭迎自己,清平緩緩綻出一個笑容,可這笑容沒有維持多久便垮了下來。

因為她并沒有在迎接的人當中看到她最期待的阮酥。

萬氏當然知道這一點,急忙命人去叫阮酥,叫了幾次,阮酥倒也不說不來,只是回話的人來了三四次,一會說阮酥正起身穿衣,一會說阮酥正在洗臉梳頭,最終清平頂着大太陽悶在馬車裏實在受不了,自己下了車。

等阮酥慢慢蘑菇到老夫人房裏時,清平已經坐在屋中了,見阮酥身穿半舊的家常衣裳姍姍來遲,眼裏都是午睡剛醒的惺忪,她心中極為氣悶,卻又維持着她一貫的娴靜,不好說什麽。

但她不開口,總有人會替她開口,洞察到一切的萬氏早已按捺不住,皺眉指責阮酥。

“你也太不像話了,郡主駕臨,遲遲不前來迎接,你眼中還有郡主,還有老夫人嗎?”

阮酥笑吟吟地走過來,先給梁太君請了安,又對萬氏做了個禮,卻在面對清平時,腰板挺得筆直,她微微詫異道。

“怎麽郡主前來,我需要出門去迎接嗎?我以為作為平輩,無需這樣的禮數吧?”

清平再好的涵養,臉上也有些挂不住,連梁太君都不高興了,她皺眉數落道。

“酥兒,你難道不知道清平如今身份不同了嗎?就算是我,将來見了她一樣要行禮,你怎麽這麽不知高低?”

清平面色閃過一絲得意,但她還是假惺惺地惶恐道。

“老夫人太見外了,清平一向把老夫人當做自己的祖母,把酥兒當做自家姐妹,卻不用将就這些虛禮。”

阮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聽郡主的語氣,我還以為郡主已經入主東宮,而不是待嫁王府呢!”

清平笑容僵在臉上,阮酥走過來,徑自坐下,幽黑的眼眸似刀鋒刮過她的面龐。

“阮家高門大院,也算禮數森嚴,行事都該遵從品級制式,雖然大家都知道郡主如今是準太子妃了,但尚未掌印授冠之前,郡主還是郡主,若我們阮家一切便按太子妃的禮遇行事,傳出去,不僅阮家要遭人恥笑,說我們巴結權貴醜态百出,連郡主你,也要落個得意忘形,高調越矩的名聲,要知道,皇後娘娘最讨厭得志便猖狂的人了……”

玄洛探視(一)

梁太君聽了,轉身就打了鋤荷一個巴掌。

“你是死人?大小姐病了兩天你不知道,現在才來回?”

她瞟了萬氏一眼,意有所指地罵道。

“還是說大小姐這些日子受罰,你們這起奴才就拜高踩低,不把主子當主子了?”

話雖是罵鋤荷,但萬氏心裏透亮,臉上立即火辣辣的,只得賠笑。

“小丫鬟不周到,媳婦這就派兩個知輕重的老人來服侍酥兒。”

說着,她回頭命令道。

“周媽媽,還不快傳話廚房炖上好的補藥給小姐送來!”

梁太君惡狠狠地瞪了萬氏一眼。

“你還敢提補品,若不是你自小給她亂服補藥,她這身子骨怎會這麽弱?風吹吹就倒了,若酥兒有個好歹,我看你怎麽向承恩王府交代!”

萬氏被她罵得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恨阮酥不經折磨,不過是餓兩頓,就犯熱症,早知如此,她寧願遠着這小瘟神。

心裏雖恨,但萬氏不敢再觸怒梁太君,忙在阮酥床邊鞍前馬後地周全,又是鬧着開方煎藥,又問太醫阮酥的飲食忌諱,好容易等藥熬好端上來,她颠颠地親自吹了送到阮酥嘴邊,卻被阮酥伸手掀翻,她半閉着眼,直着脖子喊道。

“夫人的藥裏有人參……喝不得……知秋……知秋哪裏去了?”

萬氏尊貴了一輩子,哪裏想得到會被一個黃毛丫頭當衆掀了碗,這面子上自然過不去,正要發作,梁太君涼涼開口。

“人都病糊塗了,你還和她計較什麽?”

說罷,梁太君高聲吩咐馮媽媽。

“去把知秋喚來,她用慣了的人不在身邊,只怕不肯乖乖喝藥。”

萬氏氣得青煙直冒,小賤人看着是糊塗了,腦子卻清醒得很,還知道喊知秋,一會沒準還要喊冬桃、喊寶笙!

片刻知秋便被帶了來,她見阮酥一頭蓬亂短發,雙頰酡紅渾身是汗的摸樣,心裏又酸又痛,不覺滴下淚來,梁太君急了。

“哭什麽,還不快服侍你主子吃藥?”

知秋這才抹去眼淚,在床沿坐了,扶着阮酥肩背輕聲安慰。

“小姐,知秋在這裏……”

早在聽見知秋聲音時,阮酥就意識到她這出苦肉計奏效了,這才睜開一絲眼,費力地點點頭歪在她懷中。

知秋才吹了藥喂阮酥喝了幾口,外頭又有人進來傳話,說冬桃并寶笙兩人回府請罪了,現正押在廊下,不知如何處置。萬氏一肚子火正愁沒處發洩,聽見這話,狠狠一拍桌子。

“兩個作亂犯上的小蹄子,還不知如何處置?拖進來打死罷了!”

“冬桃……寶笙……”

阮酥推開藥碗,氣若游絲地哭訴。

“求老夫人……開恩……她們是我的心腹丫鬟,我出閣……也少不了要她們陪嫁,若您現在處置了她們,将來……酥兒真入了承恩王府,舉目無親……誰來照應?不如現在病死倒好。”

她這一番話說得十分吃力,又是淚又是汗。說畢,還掙紮着在床上給梁太君磕頭,這一磕,身子支撐不住,又直着眼倒仰在枕頭上,把個梁太君吓得半死,連忙擺手。

“罷了罷了,別罰了,都叫進來伺候小姐!”

萬氏哪裏肯依,急忙道。

“老夫人,若是連叛逃的奴才都可以不罰,今後這個家裏,卻還和誰講規矩去?”

梁太君一陣心煩,阮酥雖然是病中胡話,但可謂一語中的,将來阮酥嫁入王府,總需要心腹為自己辦事,萬氏安排的人,只會給她添亂,能指望她們讓阮酥在王府站穩腳跟嗎?阮家就剩阮酥這一個女兒了,還要憑借她的婚姻,延續阮氏一族的長久權貴呢!

所以她此刻十分厭狠萬氏不識大體,喪聲惡氣道。

“你忘了寶笙是誰的人?你前腳打死她,那九千歲只怕後腳就要上門了,你若開罪得起,便打死她吧!”

只一句,萬氏便不說話了,她後退幾步,眼見兩個丫鬟被領進來,環伺在阮酥左右,心裏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阮酥這賤丫頭,身是玻璃燈,心是鐵豌豆,即便落魄至此,總感覺還會翻出什麽波瀾來……

好容易阮酥乖乖服藥睡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屋裏只剩下主仆四人時,她才猛地睜開雙眼,為了取信衆人,她不得不把裝病搞成真病,此時已是頭昏腦重,眼冒金星,但她還是咬牙吩咐道。

“拿痰盂來……”

冬桃連忙從床下找出琺琅痰盂。

“小姐,你犯惡心嗎?”

阮酥閉眼搖搖頭,撐着知秋胳膊坐了起來,伸手拼命去摳自己的喉嚨,直至胃裏一陣反酸,哇一聲将方才吃的藥一股腦地吐了出來。

“小姐!”

知秋不由發出一聲驚叫,冬桃一只手眼明手快地捂了她的嘴,一只手替阮酥拍着背脊。

阮酥将藥吐了個幹淨,重新倒在床上,知秋淚眼惺忪地擰了帕子替她擦拭臉上的汗珠,哭道。

“小姐這是何故?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阮酥搖搖頭,虛弱的面龐上竟浮現一絲笑意。

“放心……我惜命得很,不會自己找死。”

她微微轉頭,看向呆立在一旁的寶笙。

“寶笙……我聽說皇城司有一種奇特的藥,用以續命?”

寶笙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答道。

“小姐是說半死不活?……可它并不是藥,而是一種逼供的輔助品,因怕犯人受了酷刑,在招供前熬不過去才用的,只能保證使人不死,對治病可沒有一點好處。”

阮酥點頭。

“沒錯,便是它了……我不需要它治病,我只需要它在我停藥之後保我不死便可,你去幫我找來。”

寶笙大抵猜到了阮酥的意圖,她只覺一股涼氣自腳底蔓延而上,這體弱心狠的阮酥,對別人狠,對自己也毫不留情,不得不說,她真的是由衷佩服。

“是,我這就去準備。”

走了兩步,她又停了下來,雖有幾分不情願,但她還是道。

“九卿大人說明日會來看望小姐,請小姐自己保重,萬不可再做傷害自己的事……”

阮酥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牽了唇角。

玄洛沒有食言,第二日午後,剛下過一場小雨,阮酥靠在床沿賞雨,心情正低落,便見知秋端着銅盆進來,面帶喜色。

“小姐,九卿大人果真來了,老爺和少爺已經将他迎至正廳,只怕再有片刻,就往咱們院子裏來了,我給小姐梳洗一下吧!”

阮酥怔了怔,哦了一聲,乖乖地讓知秋給她重新擦洗了臉龐,知秋倒了水,順手從桌上拿起檀木梳子,一回頭看到阮酥的短發,又不着痕跡地收了起來。

“拿鏡子來我看看。”

知秋不敢違背她的命令,只得遞上銅鏡。

微黃的鏡面裏,精致的五官依舊,只可惜形容枯槁,唇色發白,更刺眼的是,那一頭絞得亂七八糟的短發,真是又怪又醜。

既然志在複仇,阮酥并不很珍惜容貌,但此刻她心中竟多少有些後悔,那個人的美麗如光輝明月,再看自己如今的醜陋面貌……

她猛地扣上銅鏡,有氣無力地吩咐。

“把帳子放下。”

立在旁邊的寶笙不由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眸。

不多時,便聽窗外有說笑聲自這邊而來,先是阮風亭略帶無奈的語氣。

玄洛探視(二)

“你這師妹無法無天,眼裏沒有父母,也就對賢侄還敬畏些,還要勞煩賢侄代我規勸規勸這不肖女。”

不着痕跡奉承玄洛的同時,又巧妙地拉近了彼此的關系,玄洛的聲音如酒一般醉人。

“伯父言重了,師妹年紀尚幼,一時淘氣而已……”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客套着走近阮酥卧室,見阮風亭父子要陪同他進去,玄洛含笑。

“多謝伯父引路,想必師妹的閨房就是這裏吧?”

阮風亭聽玄洛話裏的意思,是不打算讓他們跟随,他猶豫了一下,阮酥一個待嫁姑娘,自然不能與外男獨處,何況他們倆之間,關系本來就有些暧昧。

轉念想想,自家宅院,這事只要小心,便不會傳到承恩王妃耳中,以玄洛的身份,又做不出什麽逾越的事來,何必讓他不痛快,便樂得找臺階下,客套兩句與阮琦一同離去了。

玄洛讓同行的皓芳、颉英二人候在門外,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有幾分虛弱的女聲帶着一絲笑意,自藕色紗帳之後傳出。

“引路?這院子師兄早就不知道翻了多少回牆,還需要引路嗎?”

玄洛也笑,他走至她床邊,伸手就掀帳子,知秋吓了一跳,連忙阻止“大人,不可!”,卻在觸到玄洛寒意逼人的眼神後,抖了幾下。

寶笙冷聲對知秋道。

“喊什麽!大人醫術高明,替小姐診一診病情也值得大驚小怪?望聞問切,不望如何診斷?”

阮酥在帳內有些氣結,寶笙真是一頭喂不熟的白眼狼,正主一來,馬上就倒戈了!

知秋不敢再言,阮酥卻死死地拽着帳子不讓玄洛拉,玄洛挑眉,笑盈盈地問。

“怎麽?你我師兄妹之間,還需要如此生分嗎?”

阮酥依然沒有松手,玄洛似明白了什麽,對寶笙使了個眼色,寶笙便拉着掙紮地知秋,一同推出門外。

阮酥的手這才慢慢松開,玄洛掀帳在床沿坐下,與阮酥目光相撞時,他不由愣了一下,伸手撫上她那參差不齊的頭發。

“你怎麽把自己弄成了這幅摸樣?”

語氣裏的幾分痛惜,讓阮酥堅硬的心腸莫名一酸,她難得沒有躲開他的撫摸,垂下眼眸。

“沒什麽,苦肉計罷了。”

玄洛的手順着發梢覆上她的額頭,燙人的溫度讓他的心微微一揪,他難得沉下臉。

“熱症也是苦肉計?你就這樣折騰自己?”

被他摸來摸去,阮酥有些不自在了,隔開玄洛的手,她勾了勾唇。

“我服用了你們皇城司的半死不活,一時是死不了的。”

玄洛沒有說話,眼前女子抿着蒼白雙唇,憔悴卻堅定的容顏映在他的瞳仁中,交織成一片迷惘,他突然有些看不懂她了。

兩人靜默相對片刻,玄洛方嘆了口氣,他目光一收,眼眸重新透出懾人心魂的寒意。

“阮酥,你可知自己目前的處境?”

阮酥愣了愣,輕輕笑了。

“難得見大人如此嚴肅,不過不勞擔心,阮酥還沒有病糊塗,我自然知道自己什麽處境,否則也不必對自己那麽狠了。”

玄洛似早就看透了她的伎倆,冷笑一聲。

“一味拖延是沒有用的,此事對你而言這或許不過是婚嫁之事,但其實已經上升到朝廷和地方的關系,承恩、承德、承思三位藩王與京中官員不同,他們各自鎮守一方,維持着邊陲穩固,同時也相互鬥争相互牽制,如此國家方能長久太平。身居高位者須得高瞻遠矚,所以皇上對他們一向容忍度很高,面子裏子更是能給則給,承恩王苦哈哈地守着西北,若是此次在京中失了顏面,便會種下禍根,你覺得皇上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阮酥面色微微發白,經玄洛一番分析,她才回味過大半來,自己到底還是被內宅鬥争局限死了,對朝廷形勢看得不夠透徹,以至于走錯棋路,陷入困獸之鬥。

玄洛又道。

“一開始對上承恩王妃,你便處理得不妥,明知她遠道而來,身份敏感,就不該當面把話說死,讓她下不來臺,你即知自己處處樹敵,內宅裏皆是敵人,就該料到遲早有人會拿這件事大作文章,而你卻自持聰明,總以為能把禍水東引,卻不知自己已惹火燒身,一步錯,步步錯,導致如今釀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阮酥一言不發地聽着,玄洛的一番點撥,使她醍醐灌頂,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短視,她躬身,深深給玄洛作了一禮,由衷道。

“師兄的一番教誨,阮酥……受教了。”

他垂眸看着她,柔聲道。

“不過也不能全部怪你,事後我也試圖插手,竟沒起作用,以至事情發展至此……如今聖旨已經固若金湯,即便是我也難以撼動,更不是靠你那點小聰明就能周旋過去的,你可做好了準備?”

357 初見吾兒

印墨寒匆匆趕到玲珑閣,輕霜中迷藥的事,很快便傳到了他的耳中,聞訊趕來,他飛奔上二樓,卻見阮酥正在窗邊做着繡品,不由松了口氣。

還好,她還在,并沒有就此跟着玄洛遠走高飛。

“你來了。”

阮酥擡頭看着呼吸急促的印墨寒,綻開淡淡笑意,這笑容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既沒有嘲諷,也沒有憐憫,而是溫暖且善意的。

“我讓人煮了安神湯,要喝些麽?”

阮酥放下繡棚站了起來,走向一旁的紅泥小火爐,揭開煨在火上的砂鍋,見她步子緩慢,印墨寒回神,趕緊幾步上前搶先從她手中接過碗。

“我來。”

阮酥怔了怔,只得順勢在桌前坐下,看着兩碗冒着熱氣的湯水擱在桌上,她咬着下唇對印墨寒補充道。

“我沒有下毒。”

她神情有些難堪,帶着微微的不安,印墨寒知她誤會了什麽,不由失笑道。

“我知道,只是你還在坐月子,不宜勞動。”

阮酥面頰微紅,這些生産坐月子的婦人瑣事,乍從印墨寒一個男人口中說出來,感覺有些怪異。

從前,她曾多麽渴望孕育一個屬于他們的孩子,每每幻想着印墨寒初為人父,笨拙溫柔的模樣,她就覺得十分幸福,如今那些想象成為現實,心中滋味卻只剩苦澀。

阮酥嘆了口氣,強撐着笑道。

“快趁熱喝吧!放涼了就不好了。”

印墨寒點頭,自她醒來後,有什麽東西似乎已悄然改變,猶如第一縷陽光射入寒冬的湖面,冰雪乍裂,春暖花開。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青花瓷碗,本想問玄洛是不是來過,最終卻沒有開口,生怕一句話便打破來之不易的幸福。

安神湯是極其普通的那種,人參、百合,龍眼肉、蛋黃……都是尋常之物,只不過缺了一味。

“我讓他們別放甘草。”

阮酥極其平淡的一句話,卻讓印墨寒心潮湧動,她必然知道他從不愛食甘草,刻意避開這一味,等于阮酥已經不再否認冥冥中存在于兩人之間的過去。

印墨寒低頭喝了一口,唇齒間盈滿濃郁甘甜,順着喉嚨滑下,熨帖得五髒六腑俱是暖意。

如果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此刻該有多好。

“你……想進宮看看孩子嗎?”

印墨寒溫柔地注視着輕輕吹湯的阮酥,卸下盔甲的她顯得那樣柔順可愛,他的語氣裏帶着幾分不确信的讨好意味。

阮酥意外地擡起頭來,眼中的驚喜卻一閃而過,卻還是苦笑道。

“不必了,皇上特地把孩子抱走,便是不希望他由我撫養,你如今雖然風光,但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少和他起沖突為好。”

頤德太後讓萬靈素帶着孩子住進栖鳳宮,玄洛曾借着請脈的機會去看過兩次,他說孩子眼睛亮亮的,小腦袋轉來轉去十分可愛,阮酥聽他形容着孩子的模樣,心中便似有一只手在抓撓,讓她難以抑制想要親自看一眼孩子的沖動。

可是阮酥很清楚,嘉靖帝本打算孩子一落地就要了她的命,只不過礙于印墨寒拼死相護,但即便是因為兒子暫且妥協了,嘉靖帝也絕不希望自己與孩子接觸。

看她隐忍的模樣,印墨寒有些心疼,他放下碗笑道。

“放心吧!皇帝這幾日病了,沒有精神過問你的事,我們低調些就行了,只是你身體尚未恢複,若有不适,我們便要立刻回來。”

阮酥馬上答道。

“好,我不勉強自己!”

看到她雙眼驟然亮了,流露出無比期待興奮之色,印墨寒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來,他本來還對那個與自己毫無血緣的孩子心存芥蒂,可是此刻,他卻徹底放下了,孩子是誰的又有什麽要緊?只要她歡喜,他便也跟着歡喜,就這麽簡單而已。

阮酥尚未出月子,印墨寒用狐裘将她裹了個嚴實不說,還強迫她戴上了特制的防風帏帽,因害怕颠着她,身下也墊了厚厚的被褥,馬車更是行得極慢,搞得阮酥心急火燎,多次表态自己無礙,印墨寒淡淡一笑,卻依舊堅持如此,搞得她十分無奈。

磨蹭了半日,馬車才在栖鳳宮外停住,就算是嘉靖帝到了太後的寝宮,也必須下車步行,阮酥當然不能例外,她正欲下車,印墨寒卻已将她打橫抱了起來,眼見阮酥想要說什麽,印墨寒肅然道。

“你現在不宜行走。”

阮酥張了張口,終是不好拒絕,只得摟住了他的脖頸。

适逢日頭和暖,萬靈素正命備下香湯給孩子洗澡,那孩子也當真乖巧,躺在溫水中不哭不鬧,十分惬意的樣子,頤德太後也不由覺得好笑,親自走過來逗弄,這才用布巾擦幹水漬,給他穿上小衣裳,純貴突然進來禀報,說五殿下帶了阮姑娘前來請安。

印墨寒扶着阮酥走進暖閣見禮,頤德太後見阮酥身子尚虛弱,便免了她的禮,示意萬靈素把孩子抱給她看,那被層層錦緞包裹,雪團般的一個玉娃娃,在萬靈素懷中好奇地眨着眼睛,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尚未長開的五官裏依稀有些阮酥的影子。

“都說兒子像娘,果然沒錯!小世子的皮膚就和妹妹一樣白淨。”

萬素靈笑着将孩子交給她,阮酥看着手中幼小的生命,心情難以言喻,這是她和玄洛的骨肉,是上天賜給她的恩賞,他是那麽美好純淨,比春天盛開的第一朵花還要可愛,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半擁着阮酥的印墨寒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知她此刻情緒激動,怕她手不穩當摔了孩子,連忙伸出右手替她托住嬰孩的小屁股。

細微的動作落在頤德太後眼中,心情有些複雜,雖然清楚這乃是玄洛的血脈,但不知為何,看到印墨寒這樣,她竟然想起那日他站在這殿中說的那番話,不由暗嘆一聲命運弄人。

“總叫小世子也別扭得很,酥兒,你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嘉靖帝曾幾次對印墨寒提起,這孩子身為皇長孫卻還沒個名字,默兒滿腹才華,也該考慮給兒子起個名字了,但他卻只是微笑說來日方長,其實是他料定自己若給孩子起名,玄洛自然不高興得很,背地裏必要幹些陰損使壞的事,不如讓阮酥來起,他們兩人叫起來就都不別扭了。

阮酥抱着孩子,蹙眉認真地想着,她記得玄洛好像十分喜歡錦鯉,有事沒事總愛懶洋洋靠在亭中投喂他那些魚兒,有次皓芳趁他心情好,還大膽打趣。

“大人又在這裏和咱們魚少爺共享天倫之樂了!”

想起這些阮酥忍不住有些想笑,自己也沒發現嘴角微微翹起。

“海闊憑魚躍,不如就叫他鯉兒吧!”

印墨寒笑了。

“鯉兒這名字,倒是活潑不俗,我看甚好。”

頤德太後也面帶悅色,意有所指地道。

“都說鯉魚躍過龍門便能化龍,這娃娃又一臉福相,今後定是貴不可言!”

衆人說笑着,氣氛一片祥和,阮酥懷中的鯉兒突然扁了扁嘴,哇地一聲哭叫出來,阮酥急了,連忙命人拿花鼓、布老虎等物哄他,可是鯉兒卻根本不給她面子,小手一推,哭個不停,臉也憋得通紅,兩手還到處亂抓,似乎在尋找什麽,萬靈素趕緊把鯉兒抱回自己懷中,好在鯉兒又哭了一陣便止住,改為長長的抽噎。

萬靈素有些尴尬地對阮酥道。

“孩子第一次見娘,可能有些認生,阿酥時常來看看他就好了。”

“不對!”

阮酥緊緊盯着兒子,溫柔的面容一瞬寒了下來,她突然一把從萬靈素懷中将鯉兒搶了過來,這舉動別說萬靈素,連頤德太後都十分驚詫,縱使孩子和自己不親,她也不該嫉妒成這樣。

阮酥沒有理會衆人的目光,徑自抱着鯉兒快步走到軟榻邊,将孩子放平之後,她固定住他的手腳,俯身将口唇貼在鯉兒的小鼻子上用力地吸。

一屋子的人臉色都青了,只當阮酥發瘋了,頤德太後看不下去,正要命純安純貴将她拉開,印墨寒已經疾步走了過去,并沉聲命令。

“去請黃太醫!”

阮酥直起身子,早有機靈的宮女擡來痰盂跪于阮酥腳邊,她吐掉口中之物,印墨寒親自捧了清茶給她漱口,再看鯉兒,雖還眨着含淚的眼睛輕輕抽噎,但面色已經恢複正常。

阮酥冷着一張臉道。

“方才他會那般,應該是吸了什麽東西進去導致呼吸不暢,才出生的小娃娃嬌弱,又不會說話,憋着氣難受,便只能一個勁地哭嚎。”

頤德太後雖然還沒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也知道阮酥方才的做法是在為鯉兒通氣,她想起平日鯉兒洗完澡後的情形,又驚又怒,埋怨地看了萬靈素一眼,冷聲道。

“始終還是親娘心細,鯉兒一向乖得很,只是洗完澡便愛哭,要不是酥兒發現問題,哀家還不知道是呼吸不暢所致!”

萬靈素慚愧地垂下頭。

“是臣女失察了。”

阮酥用濕巾擦擦嘴,抱着鯉兒輕輕搖着,印墨寒扶她坐在軟榻上,寒聲道。

“既然是沐浴過後便會如此,想必定有蹊跷,祁默想請太後示下,将方才伺候鯉兒沐浴的人全部拿下審問。”

“自然要審!哀家倒要看看誰有這麽大的膽子,竟敢在栖鳳宮對哀家的皇孫下手!”

頤德太後當下令人去押人,此時阮酥突然擡起頭來,冰刀般的目光掃過屋中所有人。

“純貴姑姑怎麽不見?”

369 速戰速決

聞言,常行芝的目中已經浮上了一層霧。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溫柔地覆在祁宣的手背上,聲音中已經帶了哽咽。

“其實臣妾早有退縮之意,只是……不敢向殿下開口;如今,趁尚未引火上身,不如咱們就借此抽身吧。”

一句話說到了祁宣的心坎上,饒皇後生前不喜兒媳常行芝作風散漫,又逼唯一的兒子祁宣激流勇進。兩人的結合,不過是一雙貴女纨绔游戲人間的随波逐流、卻不曾想會有朝一日竟也能生出同甘共苦心意相通的靈犀之感。

他注視着常行芝久久沒有說話。

“父王讓三王監國,不外乎也是為了等印墨寒回來主持大局。如今,我若随意放棄監國之權,表面上遠離紛争,卻也會淪為魚肉.,不如投靠大樹尋求蔭蔽。”

常行芝見祁宣已經打定主意,軟軟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切都由殿下安排,臣妾會一直陪在您身邊。”

卻說無為寺這邊,淮陽王妃已死,然而其餘逆反之人當然不能赦免,在阮酥示意下,皓芳正要拿下淮陽王府其他人,祁清平已一聲冷笑擋在人前。

“阮酥,你想借機生事嗎?”

“何來借機生事?”阮酥也笑,“說起來聖上親封六王妃為皇後操辦法事,然而淮陽王妃卻意圖不軌驚擾皇後亡靈,六王妃這般偏袒罪魁禍首,難道這件事你也有參與?”

看着她陰寒的笑意,祁清平只覺得恍若又回到了當日在祁念府邸牢獄中被眼前人處以生剮之刑時的無助與凄惶。她受了那麽多的罪重新回來,當然不是讓人再度生吞活剝的!于是盡管內心極度不安,祁清平強作鎮定地招手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祁清悅過來,亦咬牙回敬了阮酥一個齒冷的笑。

“既然七皇子先一步入宮請聖上裁決,那本宮便也去宮中一趟,只是淮陽王妃死因蹊跷,且又涉及皇親,若沒有皇上的旨意,誰敢妄自定案,休怪本宮不客氣!”

然而這番夾槍帶棒的話卻讓阮酥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似乎心情極為愉悅。

“說了這麽多,是想……逃嗎?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她擡高了聲音。

“另外,六王妃包庇賊兇,意圖對先皇後不敬,也給我一并拿下!”

“阮酥,你敢……”

她話音未落,卻見皇城司的人已縱身掠起,首當其沖便擒住了淮陽王的獨女祁清悅。随幾人來到小佛堂的大多是在妙音閣中抄經的貴女女眷,如何見過此等架勢,不由吓得驚叫,祁清平也是臉色發白,那虛張聲勢的體面也在這一刻奔潰瓦解,萬萬沒想到自己竟也在阮酥的計劃中!她扶着荷香的手踉跄退縮,見人朝她撲來,想也沒想便把荷香往前一推,自己側身便往人多的地方跑。阮酥看着她慌不擇路逃竄的樣子,喊了一聲玄瀾,只見青瓦上飛下一個少女,單腳便在人的下巴上一踢,祁清平痛呼出聲,頹然倒地間只覺肩胛骨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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