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情緒與理智

晴璃觀察了這個廠房，窗戶很少，僅有的幾個窗戶還在外牆的最頂處，這是很普遍的廠房窗戶設計，主要是為了通風。但是這樣在外面，就很難通過窗戶觀察到廠房內的情況。沒有辦法，晴璃只能選擇廠房大門前一個不高的屋頂作為狙擊點。雖然從這個位置看不到屋內全貌，但視野縱深還算可以。她單膝跪地調整好姿勢，身上的蜈蚣外骨骼迅速包裹住槍支，并将身體的一些關節進行了固定。晴璃發送了坐标，可是并沒有得到回應。她心中忽生一絲緊張，這本不是她該有的感覺。屋內火光閃爍，機槍聲連綿不絕，她有些焦急，但是她所處的位置只能看見吳胖子和秦川的背影。她現在只能等待，等待時機的出現。

“啊”賈一飛慘叫。他的意識還沒反應過來，胳膊就已經掉到了地上，鮮血染紅了半拉身子。他急忙用左手捂住肩膀，劇烈的疼痛使的他面部扭曲，眼淚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賈一飛已經被吓得兩腿發軟，癱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叫讓秦川倍感痛苦。秦川顧不得許多，立刻就要跑上前去。

“站住，放下槍。”那個異體人用刀尖指着癱坐在地上的賈一飛：“你們是想試試我的刀快，還是你們的槍快嗎？”

“川子，不要管我，咱們不是他的對手，快跑。”都這時候了，賈一飛還能想着秦川，可見他們的關系得多鐵。

“閉嘴，小子你不想活了。”異體人一邊厲聲吼叫，一邊将刀尖抵住了賈一飛的咽喉。

秦川帶着恐懼急忙喊道：“停，求你別傷害他。”

随後秦川，吳胖子慢慢的蹲下，慢慢的把槍放到地上，生怕一個過于激烈的動作就害了賈一飛的性命。秦川這時才注意到那個異體人不但右臂是機械臂，左腿也是機械的。怪不得彈跳如此之高，速度如此之快。

賈一飛用左手捂住斷臂，鮮血咕咚咕咚從他指縫間流出。

“起來，不想死，就給我站起來。”異體人嚷道。

異體人逼迫着戰戰兢兢的賈一飛一步一步的後退，退向了秦川的方位。異體人看向秦川：“你是秦川吧，你的人機融合也不過如此，真不知道博士看上你什麽？”

這時後面的異體盾牌人喊道：“亞爾維斯，博士不允許殺他。”。

“博士只說不殺他，可沒說不可以傷他。我今天也要卸掉他一條胳膊，看他以後還敢總和我們做對。”說着，異體人亞爾維斯一腳将賈一飛踹了出去，緊接着一刀砍向秦川。

秦川沒有躲避，在他看來一條胳膊換得賈一飛的一條命，這是再劃算不過的了。

“嘭”，就在亞爾維斯的這一踹一舉之間，一顆子彈貫穿了他的胸口。他踉跄後退數步，被盾牌人扶住。

“有狙擊手，我們得走了。”說完盾牌人就把一顆手雷扔向他們早已布置好的一個位置，那裏有好多廢棄的化工原料。

手雷飛出，秦川預感到了危機，他來不及多想迅速扶起賈一飛，并對身後的吳胖子喊道：“快跑。”

“轟……。”一聲巨響。秦川扶着賈一飛還沒沖到門口，就被巨大的沖擊波掀飛了出去。為了保護賈一飛秦川放棄了合氣道的受身之法，把自己當成肉墊，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一口鮮血噴湧而出，頭腦也漸漸昏沉，他努力擡起頭，恍惚中看見遠處一個黑影向他跑來，但看不真切，意識漸漸模糊，黑暗吞噬了他的整個世界。

秦川他們三個被送到了醫院，經過醫生的搶救，賈一飛脫離了生命危險，只是失血過多，還處在昏迷之中。他的斷臂被大火吞噬，所以也無法接回去了。吳胖子也不知是運氣太好福大命大，還是那一身天然的肥肉護墊，減緩了他與地面的撞擊，全身上下就擦破點皮，啥事沒有。秦川呢？也沒有生命危險，只是為了護住賈一飛，右肩最先觸地造成骨裂，肋骨斷了兩根，肺部也有些出血，也處于昏迷之中。

晴璃坐在秦川的病床邊，看着眼前這個昏迷中的男人，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慌亂。

吳胖子看着晴璃有些哀傷的神色，安慰道：“醫生說，他會醒過來的。”

晴璃沒有應聲只是握着秦川的手。吳胖子自知自己在此沒什麽可做的，就默默的離開了。

晴璃撫摸着秦川的臉龐，她和他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猶如電影般在腦中播放。他的憂傷，他的歡笑，他的窘迫，像一幅幅定格的照片，印在她的腦海中。晴璃忽然意識到她竟然會毫無目的的回憶起過去，這不該是機器人的行為。或許她可能是真的愛上了這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只是她分不清她的這個愛和人類之間的愛有何區別。

秦川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了。他慢慢的睜開眼睛，胸口有些悶痛，頭腦也有些昏沉。他按着自己的腦袋，幾天前的事忽然像潮水一般湧來。他看着眼前的晴璃急切的問道：“一飛呢！”

“別緊張，一飛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只是還在昏迷之中。”

秦川立馬拔下插在自己手上的針頭，翻身下地，剛一着地，頭腦一陣眩暈，他定了定神：“晴璃，帶我過去。”晴璃無奈，她必須服從命令。

秦川來到了賈一飛的重症病房外，看見陸小凡眼圈殷紅的扶在窗戶上。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他。”秦川自責道。

陸小凡看見秦川，一把抱住他，大聲的哭了起來。這兩天她都只是眼圈泛紅，卻從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哭泣過。可在秦川這裏她的心裏防線徹底崩潰了。在陸小凡心中秦川和賈一飛一樣都是他的親人。陸小凡以前從未羨慕過有父母的孩子，也從不奢求別人的關愛，在她看來那些不過都是動物性的演化，是不真實的。她曾經一直覺得自己這樣沒心沒肺，無牽無挂的生活就是最自由的，最幸福的。可是自從她認識了他的親哥哥，認識了秦川，她感受到了什麽是血脈之情，什麽是兄弟之義。她再也無法回到那個過去的自己了。她的親哥哥賈一飛雖然平時對她不冷不熱，有時還會挖苦取笑，但是他每月都會把自己工資的一部分轉給這個無所事事而又貪慕虛榮的妹妹。她從未說過自己的生日，也不曾把自己的生日當回事。可賈一飛卻查到了日期，并且和秦川給她過了人生最有意義的生日。凡此種種怎能讓她不動容呢！

秦川看着昏迷不醒的賈一飛，自責之感油然而生。他覺得這次任務的失敗，很大原因在于自己的控制，當他發現對方不是一般的人類時，就應該果斷讓分體掩護，然後自己和賈一飛，吳胖子迅速撤離到屋外，他知道晴璃的位置，這樣他們三個可以更安全的與對方周旋。而不是一味的以為自己可以直接将對方控制住。他回想着當時的畫面，心中除了自責，還有恐懼。機器人被利刃切割的同時，那一刀刀仿佛切在了自己身上，那身臨其境的感覺，仿佛自己被大卸八塊。

秦川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他始終想不明白自己那神一般的感覺在對方面前竟這麽不堪一擊。對方雖然也算是一個半機器人，但畢竟只是一個獨立人的意識控制着機械臂。而他可以說是人意識的擴容，在意識形态上是遠遠高于對手的。可是自己怎麽就這麽容易被對方打敗了呢？

此時李教授進了屋，一番寒暄之後，秦川将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李教授聽完秦川的訴說，沉思良久，然後說道：“人機融合的感受，是前無古人的，所以我無法給你準确的答案，我只能試着幫你分析一下，我認為是不是有這樣一種可能。你現在雖然融合了智能電腦，但你仍然在習慣性的堅持自己的認知，不能完全的讓思維放開。”

秦川尋思着李教授話中的意思，但還是不太明白。

李教授想了想：“這麽說吧，你與電腦相當于兩個人合作，但是你一直以自己的意志控制電腦的思考，而沒有把他看做一個平等的人去對待，去思考他的意見。從這個角度說，你現在的控制方式其實與你的對手沒有區別。”

秦川頓時醒悟過來，對李教授也心生敬佩：“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我不應該局限于自己的認知角度，而應該兼容電腦的策略分析，也就是堅守自我意識，而放開認知和行動的意識。更直白的說，就是我堅持自己的目的，而這個目的該怎麽去達到就應該交由電腦去分析，去執行。”

李教授點頭：“你可以朝這個方向試一試。”

秦川豁然開朗，他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教授，我記得自己在發射榴彈的時候，腦中好像出現過許多計算公式，就像自己很深刻的學習過。這是怎麽回事？”

李教授驚訝：“有這種事？這可是新意識出現的前兆啊！應該說，在那一刻，你才算是真正的人機融合。”

“那為什麽現在我又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呢？”

“人腦是無法像電腦那樣儲存信息的，它們對信息的處理邏輯是不一樣的。人的大腦只能處理附和它邏輯的信息，處理不了不附和它邏輯的信息。就像人的眼睛只能看見波長大約在400nm—— 700nm之間的光波，超過這個範圍，肉眼是看不見的。所以肉眼只能看見它能看見的，看不見它所看不見的。再比如這個世界，我們所能感知的世界是不是就是世界的全部，這是永遠都無法确定的。也許它還有其它的信息，但是因為這些信息不符合我們的邏輯，所以我們是永遠無法知道的。其實，這已經涉及到哲學問題，不太好說，你只能自己慢慢去感悟，體會。”李教授組織着詞彙想盡量解釋清楚。

秦川努力的理解着李教授的話，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