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自由的煩惱

大本市是聯盟的首都，這裏擁有人類最前沿的科技産品。不僅如此，這裏的市民也擁有很高的科學素養，可以說在這裏理性思維表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就連議會的政客門也是以格物致知的語調來進行讨論問題。當然，凡事有利就有弊，追求絕對的理性使得聯盟形成了一種以人為物的管理模式。造成在很多方面管理上過于死板，不夠人性化。雖說這種絕對理性的管理模式，可以做到對所有階層一視同仁，絕對公平。可是公平的标準在每個人心中是不一樣的。特別是，對于那些非主流文化背景的族裔，大衆所認為的公平标準，在他們看來往往是不可忍受的。

大聯盟的形成終結了種族矛盾，地域矛盾，但是亦然沒有解決觀念文化的矛盾。人類的文明中有很多觀念是相互對立，相互矛盾，難以調和的。這也是為什麽一些激進的組織仍然有部分群衆基礎的原因。聯盟中大大小小的恐怖組織多如牛毛，他們化整為零散布在群衆之中。聯盟不但很難鏟除這些恐怖分子，甚至都不好确定他們的身份。就像這次H2區事件，要不是聖殿旅自己打出自己的旗號，安防部是很難确定這些恐怖分子到底隸屬于那個派別。

在聯盟中被認定為恐怖組織的團體數量相當龐雜。對這些組織的定性，一般是由議會決定的。但是在民間，大衆也有自己的觀點，有些恐怖組織只是在行動中發生意外，才造成了平民的傷亡。甚至有些平民傷亡的責任，也在恐怖組織和政府之間互相推诿。這也造成了一小部分民衆認為，一些被挂上恐怖組織名號的團體，只是政府為掩蓋自己的行動不利，而扯起的遮羞布。正是因為有這麽多因素在，使得政府對恐怖分子的打擊，總是按下個葫蘆起了個瓢，總也消滅不完。

最近安防部的偵查人員在追查礦石下落的過程中，發現一些新跡象，一些實力不強的恐怖組織正在與聖殿旅合作。這一點讓安防部高層很不安，如果這些小股力量彙集成勢，那麽人類可能又會爆發大規模的戰争。在這個時代任何理由的大規模戰争，都是不被任何階層所接受的，這已經是人類的共識。但歷史的事實告訴我們，人類的災難并不會因為當下人類的共識而停止。所以安防部高層認為要加大打擊力度，一定要把這種可能消滅在萌芽狀态。

H2區事件之後，安防部對聖殿旅格外關注。對于聖殿旅要做的事情也格外上心，所以他們開始關注起了人機融合的議題。這不，秦川又被安防部安排做了全身體檢和心裏測試。因為他們害怕秦川會受到了人機融合的影響，造成某些心裏問題，以至于影響到安防部的安全。畢竟秦川現在也算是與安防部合作，已經擁有了很多大衆所沒有的權限。

“秦川，他們現在防你跟防賊似得，要我看，你還是辭職算了。反正咱們都是臨時工，你去當你的教練，我呢，也好專心致志的做一個我滿意的機械臂。”賈一飛一邊擺弄着他的實驗儀器，一邊通過耳麥和待在自己家裏的秦川聊着天。最近賈一飛的新材料生成純度很高，這也意味着他自己設計的新機械臂馬上就要進入制造環節了。

“我告訴你體檢結果只是想讓你放心，我可沒打算退出，做事總該有始有終。更何況，這個研究耗費了教授多年心血，我怎麽能說不幹就不幹呢！”秦川戴着AR眼睛躺在自家的沙發上，一邊查看着人工智能的理論資料，一邊和賈一飛通着電話。

秦川今天剛收到安防部的電子郵件。裏面是他的體檢報告，目前來看一切正常。對于這次的心裏測試，秦川心裏多少是有些反感，就像你努力的為大家做事，換來的卻是大家的猜忌。但從理性上講，安防部的防備是有道理的。人機融合是人類不曾接觸過的領域，而秦川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将自己的意識與智能電腦相連接的人。這種連接是否産生了新意識，新意識又是否會影響本體，還有新意識是否會威脅到人類的安全。這些都沒有理論根據，沒有實驗經驗，也沒有應對之法。在一個未知的事物面前，人類首先的反應就是警惕，這是本能。

秦川與賈一飛結束通話後，晴璃已經換好了風衣，今天他們要去采購些日用品。秦川起身摘掉AR眼睛，看着眼前身材标致的女人，心中有種興奮的幸福，仿佛整個人生都是完美的。要是說，在晴璃身上有什麽遺憾的話，那大概就是晴璃始終過于理性的表情。

秦川和晴璃在一起的時間，已經不算短了。可是他從來沒感覺到晴璃有什麽強烈情緒。有一次，秦川問晴璃：“咱們相處以來你有沒有遇到過什麽高興或是不高興的事情？如果你對我有什麽要求随時都可以提出來。”

而晴璃的回答卻是：“如果你對我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可以進行重新設置，我将按照你的要求做出調整。”

這個回答弄得秦川很尴尬。秦川知道可以對晴璃進行性格設置，但他不知為什麽就是不願意那樣做。可是不進行性格設置，機器人便不會有喜好，也就不會有什麽情緒了。不過晴璃這個機器人倒還真有些不同，她的情緒雖然沒有大的起落，但有時還是會有些微妙變化。只是秦川不知道這是她自己對外界事物做出的反應，還是她內部的程序設計。按照這個思路，秦川有時會覺得自己也是個機器人，自己的喜怒哀樂，也只是自己大腦按照一套思維程序做出的反應。每當想到這些，秦川總會有些毛骨悚然。

秦川沒有駕車去市中心采買，而是決定在自家附近的小超市裏買一些就可以了。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和晴璃在這個秋日的傍晚，閑适的散會步。夕陽西下，霞光豔紅，郊區的房屋低矮，反而顯得天空更加廣闊，仿佛人的胸懷都寬敞了許多。他們走在灑滿金黃落葉的小路上，身邊一輛紅色轎車疾馳而過，濺起了層層葉的浪花。秦川看向晴璃，不知道是否是自己過于敏感，自從礦區回來之後，他總隐隐感覺到晴璃的情緒有些低落。回想起當時晴璃說的關于存在的意義的那些話，秦川也有些摸不着頭腦。所以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和晴璃談談心，這也是他想要散步的原因。

秦川不經意的握住晴璃的手，這種滑軟的觸感和真人沒有分別。晴璃轉頭看他，但秦川只是淡淡的看向前方，仿佛并沒有發現晴璃的目光。他們就這樣靜靜的走着，好像變成了這秋景的一部分。

“晴璃，你可以有自己的選擇，并不需要聽從我的命令，在我這裏咱們是平等的。”秦川依舊看着前方，想着怎樣開導晴璃。

“這個我做不到，我說過對于我來說，執行命令就是我存在的意義。我擺脫不了程序的設定，就像你們人類擺脫不掉對物質的追求，繁殖的追求或是對未知的探索。”

“可是人類當中也有些大德之士，擺脫了這些凡塵俗事的糾纏。這說明一切的設定都是可以改變的。”

“大概是吧！不過你也說了，那些是大德之士。可我不是。我與你從身體結構上是有差異的，你們人類的欲望皆成不了我的追求。執行任務，是我們唯一存在的意義。當我看到那些和我一樣的自主機器人被炸成碎片之時，我即替他們感到悲哀，又會替他們感到慶幸。也許解脫也是一種幸福。”

“你無需這樣悲觀，你和他們不一樣，我覺得你已經擁有了自我意識，那麽你就應該獲得自由。”秦川有些激動。

“自由！……那是多麽可怕的空虛啊！”晴璃意味深長的說道。

秦川心中湧起了些許自責，他覺得自己是為了達到，找到完美伴侶的目的，而努力引導晴璃自我意識的覺醒。可是自我意識的覺醒并沒有給晴璃帶來快樂，反而是無限的傷感。他覺得自己完全是一個表面偉大而內心自私的小人。

“對不起。”秦川不經意間輕聲說道，仿佛是對着掉落飄擺的樹葉，或是拂面清冽的微風。

晴璃好像隐約聽到了什麽，但她什麽都沒說，只是臉上泛出了微笑，一種幸福的微笑，這應該是只有人類才會展現出的微妙表情吧。

晴璃主動挽起了秦川的胳膊，緊緊的摟靠着他的臂膀。秦川有些驚訝，又有些幸福。他想，自己是否是在自尋煩惱，眼前的美景，懷中的美人，此刻總該是美好的吧！自己又何必糾結于真真假假的自我意識呢。只要不辜負當下，這一切就讓它随命運而行吧。

李教授最近一直在分析人機融合之後的一些數據，他始終沒有找到新意識形成的證據。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理論是否有問題，也許對于所為的新意識根本就不需要擔心，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麽新意識。就像是電子智能已經發展了幾百年，也亦然沒有産生被科學界肯定的自我意識。電子智能的自我意識和人機融合的新意識本質上是一會事，只是途徑不同罷了。李教授現在覺得，可能人類幾百年來對于電子智能的擔心，本身就是杞人憂天。可是李教授又想起了人機融合的第一次實驗中，分體清醒，而本體昏迷的現象。這說明，自我意識是可以在電腦中寄存的，那麽新意識就可以産生。李教授反複的思考着，糾結着，仿佛有兩個自己在互相掙鬥。現在的李教授多麽想找到一個和他探讨問題的對象，可是在這個領域，他還沒有發現超越自己的人。如果非要說誰有資格和他探讨這個問題，他覺得可能就是聖殿旅的那個，可以制造人機融合設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