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客棧中各處都站着白衣镖師,一雙雙眼睛像刀子一樣緊盯着南方。南方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像是有針一根根地刺在身上,知道這裏的人,包括客棧的老板和小二,哪一個她都惹不起,只盼着快些叫了丁一離開。發路狂奔到了二樓,只見自家的房間門前一左一右地站了兩人,不由得一愣,上前道:“勞駕讓一讓……”一邊說着,一邊擠到二人中間,伸手去扣那門。

客棧中的人見她伸手敲的是這一間,一時之間神色俱是一變。

南方一心要走,絲毫沒有察覺到周圍氣氛的變化,扣了幾下不見人開門,便摸出鑰匙來開門,哪知剛一捅,就聽裏面一人在說:“門開着呢,你做什麽呀。”聲音懶洋洋的,正是丁一。

南方聽他說話,知他并無大礙,心中一喜,也不知怎地,一聽到他的聲音,膽子也似壯了不少,伸手将門一推,叫道:“你怎麽不開門!”

進到屋內,只見丁一依在床上,神情慵懶,一臉的起床氣,顫巍巍地指着門外道:“才夢到吃肉,就被他們吵醒了!”

南方也不及多想,伸手便來拉他:“走啦走啦。這兒清場了,咱們換個地方去。”

丁一卻不動:“為何?這兒床挺舒服的,幹嘛要走?”

“人家清場啦!”

“清就清呗。”

“可……”南方也不是沒見過丁一的怪脾氣,當下耐下心來解釋道,“啥叫‘清場’你懂不?就是這場子裏頭一個外人也沒有,咱們不走,這場哪裏算‘清’了?”

“我又不是沒付房錢,憑啥他說清就清了?”

“咱們走了,房錢他們會賠咱們的。”

“我不稀罕。”

南方倒抽一口冷氣,差點被他氣死,要不是打不過他,真有把他一拳捶死的沖動。當下也不理他,自顧自地收拾包裹。

丁一躺在床上看着她忙忙碌碌,不時插嘴:“那是我的衣服……吃的和穿的不能裹在一起,那包子是肉餡的,多油啊……你把燒雞放最底層,一會兒該馊了!”

南方實在煩不過,一邊說道:“馊不了!”一邊一屁股坐下,氣鼓鼓地把燒雞拿出來,一把撕了個腿下來,“我現在就把它吃了,總沒問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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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看她啧啧有聲地啃着雞腿,一會兒咽了口口水,巴巴地從床上爬了下來,說:“我也要吃。”

南方撕了一半丢給他:“快吃快吃。快吃快走。”

丁一困惑地望着她:“你幹啥急着要走?”

“那你幹啥就是不肯走?”

“其實他們剛進來的時候我就被吵醒了,穿得白慘慘地像壽衣一樣,又吵吵鬧鬧的,我早就不想呆了。可是……你不是還沒回來嘛?我怕你回來找不着,就一直賴着不走。他們派了幾個人進來撚我,都教我打出去了,後來沒法子,只好守着門防着我。”丁一難得正經地說完,雙手一拍,道,“既然你這麽想走,那就走呗。”

南方愣了一下,看着丁一單純認真的表情,心裏被是被蟲子咬了一口似的,酸酸痛痛的,望了一眼他放下的燒雞,呆了片刻,也不怎麽地就憋出一句:“你……你不吃啦?”

丁一道:“先走呗,出去我再買一只給你。”

“那多浪費呀……不如……吃了再走吧?”

丁一“噗”地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也好,我也餓了,吃了再走。”言罷,對門外的白衣镖師大聲道,“咱們吃了這雞就走,你們再幫我們上壺好酒來!”

南方吓了一跳,暗罵他又生事端,卻見他興致正高,一直竟也不想擾了這難得的好氣氛,只好尴尬地低下頭,認真啃雞。

白衣镖師顯然先前已吃過他的苦頭,聽他說要走,雖然面露疑惑,卻也隐然有喜色,當下交語幾句,一人飛奔下樓去禀報,一人道:“還請二位稍待片刻。”

丁一點點手,大手沖他一揮。

過不得多時,白衣镖師捧着一壺酒上來,說道:“二位,這壺四十年的女兒紅是這家的私釀,我家主人特請二位喝。”

丁一道:“好好,放下來你便出去吧。”

白衣镖師将酒壺放下,丁一一掀開塞子,一股濃郁的酒香立時四溢,連南方這等不懂酒的人,都知這是好酒,她雖不好酒,但此時受了丁一感染,也是喜不自禁。

丁一卻道:“一般一般,比不得上官酒窖裏的那些。”一邊說着,一邊就給自己和南方倒了一碗。

端到唇邊才呷了一點,就見南方臉色突變,心急慌忙地伸手就是一把拍了過來。丁一好奇,特意僵着不動,就看她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把那酒杯拍到了地上,臉色竟有些蒼白,擡起頭來害怕地望着他,問:“你……你喝了?”

丁一覺得有些好笑:“幹嘛,有毒呀?”

就見南方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忙不疊地問:“喝了多少?現在感覺哪兒不舒服麽?”

丁一道:“真有毒呀?”頓了頓,又笑道,“我不怕,我內功……”話未及說完,便覺得胸口一陣惡心,知道這毒竟這樣兇猛,立刻運息轉氣,将入喉的那一口酒生生逼了出來,一口吐在了桌上。

擦着唇角殘漬喃喃道:“果真有毒。”

南方拉着他就要走,丁一卻端坐不動,道:“怕什麽,他們想要咱們的命呢,豈能就這樣跑了?”

南方急道:“不是要跑,咱們到藥店去,我去幫你配解□□!”

丁一道:“吐出來了,不怕。”

“你到底知不知道厲害!這毒叫‘清泉水’,即是說它無色無味卻毒性兇猛……”

丁一笑道:“無色無味,你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南方道:“我跟在師父身旁的頭一年,便是辨識各種□□下在水裏、食物裏、空氣裏還有身旁各種東西上的樣子。那時我都不敢好好睡覺、好好吃飯,不一小心就要着了師父的道。那時師姐一天要忙着幫我解好多次毒,有時師父下得狠一些,害我手腳都生了瘡、破了皮的都是常事。我适才一晃杯子,看這酒水在杯中流動有些不尋常,立時便知道了。”

丁一聽了,卻有些笑不出來了,輕聲道:“賀遙怎麽對你這麽狠?”

南方道:“那時我是怨的,但現在卻是很感激師父。若非他從前對我那般嚴苛,此時我們二人都沒有命啦。師父那年是說:‘我堂堂小鬼門毒使’的弟子,将來若是被毒死了,我的顏面卻要往哪裏擱?現在想來,師父應該是不願我将來被毒死吧。”

丁一伸手在她頭頂一拍,笑道:“‘二丫’其實一點兒也不二,精明得緊呢。”

南方無暇與他嬉鬧,正色道:“你好好聽我的,‘清泉水’雖說不是一觸即死,但進到口中又入了回腸胃,必有操作,咱們且不與他們争鬥,先去解了毒再來算帳可好?”

丁一道:“只怕如今是他們不放咱們走呢……”言罷,只聽門外破空之聲铮铮而響,幾只利箭破門而入,直射向二人。

丁一一手抓起南方,另一手将桌子一掀,短箭釘入桌內,竟入得幾寸之深,可見發箭之人至在要二人之命。

南方頓時吓得動彈不得,知道丁一武功了得,便也不作掙紮,任由他拽着自己蹿上跳下。

門外之箭如蝗蟲過境,幾輪密射,竟是沒有片刻停歇。不過轉瞬之間,房中已無下腳之地。丁一将南方往懷中一摟,推開被射得僅餘窗框的窗子,縱身躍出。哪知窗外早已布下白衣镖師,兩人才出得窗子,便從房頂地面,四面八方射來疾矢。

南方恍惚間瞥見這些釘在牆上的箭間都泛着瑩光,不由得冷汗直冒,知道是抹了見血封喉的劇毒,心中直道:這回只怕是要交待在這兒了。老天爺給自己編的命本怎可如此爛尾!

箭矢綿而不絕,丁一漸感不耐,躲避之間,伸手拔過一把短箭在手,輕揚之間,便是一排的白衣镖師中箭倒地。丁一見這些人中箭便倒,“哼”都不曾“哼”一聲,立時省悟,對南方開玩笑道:“這裏的頭頭大概是你師兄吧,怎麽也喜歡用毒?”

南方吓得叫都叫不出聲,只是不住的催促:“小心!小心!”

丁一道:“不怕。”抱着她在地上站穩,右腳為軸滴溜溜地轉了個圈子,袖帶勁風猛地一記橫掃,那些箭矢猛然間轉向。幾個見機快的白衣镖師欲要躲避,無奈這箭雨來勢竟比射出去時更快,不少人正中要害,啞然倒地,還有些躲過了要害,卻也抵不住箭上的毒,抽搐幾下也是一樣不省人事。

他們為要二人性命,在箭上下的竟是沒有解藥的烈性□□,哪知非但沒有害到人,更是害得自己多人殒命。此時方知丁一的武功非同小可,餘下的镖師竟是一陣驚疑,持着□□不敢再上。

雙方對峙不下,一時間客棧小小的後院裏竟是寂靜一片。

南方拽住丁一的衣服,只覺得雙手滿是汗。

寂靜中,忽然有一人拍起手來,這掌聲如此突兀,驟然響起把南方吓得不輕,身子不自禁地一彈。丁一輕笑出聲,伸出手來在她的背上輕輕拍打。南方瞪他一眼,當真佩服他此時居然還能笑出聲來。

只見伏見之自回廊間走出,後院中滿是白衣镖師的屍體,一片慘然,他卻兀自笑得輕松,贊道:“小兄弟好身手,年紀輕輕便能有此造化,當真讓人佩服!”說罷,手一揮,對白衣镖師們道,“都退下吧,你們加起來也不是這位小兄弟的對手。”

丁一唇角泛着笑意,歪頭看着伏見之,臉上俱是頑皮之色,實難想象這樣一個鄰家男孩般的少年,會有如此登峰造極的武功。

丁一道:“你眼力不差,難道還瞧不出來我的武功路術?”

伏見之眉頭蹙起,忽然間猛現驚慌之色:“您是……是天山的……”

丁一笑了起來,臉頰邊笑渦深深:“算起來,你家城主再怎麽,也該叫我一聲師弟吧……”頓一頓,又笑了,“不過咱們玄樓不講這個,若以武功而論,我該是他師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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