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五

林珑的師父其實是謝書庭的妻子芳兒。林珑五歲的時候當財主的父親得病死去,她被繼母趕出來的時候恰逢謝書庭雲游至此,芳兒見她可憐,又長得聰明可愛,便收作了徒弟。這夫婦二人都是溫婉和善的性子,平時将這小徒弟當作女兒看待,甚是寵溺,縱有錯處也少有責罵,這才慣出她這嬌縱的性子。

她的武功底子是芳兒教的。芳兒使的是一雙白綢,舞動起來便如蛟龍過海,靈蛇出洞,雙綢飛舞,靈動四方,讓人眼花缭亂,甚是合女孩子的心性,林珑舞起的時候常得贊嘆,因此愈發習得勤勉,比之她的師父更重姿态。

後來她随師父夫婦遷至閑雲山莊,莊中門客見她聰明可愛,便也願意閑時教她幾招。謝書庭見她所學日漸龐複,怕這樣藝多不精,反會耽誤了她,便教她将這些所學融合到雙綢舞中。那些年,上官若愚雖也不太喜歡她這嬌縱的性子,卻也看在謝氏夫婦的面子上,對她甚好。

芳兒來到山莊的時候已然身染怪病,教導林珑的事便落到了丈夫謝書庭身上。謝書庭以劍法出名,長劍在手,只見霞衣玉人,風度翩然間卻又不失淩厲。林珑化潇灑為妩媚,那一套劍法竟也習得有模有樣。

後來白晨火燒閑雲山莊,林珑随謝氏夫婦逃出,眼見得師父因病而逝,謝師父又傷心欲絕,過去的美好日子似是一去不複返。

謝書庭此後便再沒心思管她,加入東極宮後,也算是為她尋到了安身之所,自己便一頭紮到了為芳兒報仇的事上去了。

林珑卻不甘心,沒有一日停止過練武。她冰雪聰明,是練武的好苗,憑着自己先前的所學,竟是将芳兒的長綢和謝書庭的劍法相結合,創出一套左綢右劍的功夫來。

謝書庭一日見她練習,不由得感慨萬千,說自己與芳兒這麽多年夫妻恩愛,竟還不如林珑有心,從未想過要将二人的武功結合起來。當下便回屋中,潛心研究二人的武學。林珑所創的到底是粗淺,謝書庭對這兩套武功爛熟于心,這一綢一劍的功夫經他修改自是威力倍增。

此時,只見林珑一條白綢淩空飛舞,如一條矯捷油滑的毒蛇,纏繞在吳凡身周,右手長劍卻是銀光霍霍,伺機而出。

吳凡右手執劍,手上的中指和小指還痊愈,無法緊握劍柄,是以只在盡力躲避,并不出手還擊。

林珑左綢右劍,卻使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武功,猶如是兩人同鬥,若不是她功力尚淺,又哪需要用得十幾招都還奈何吳凡不得?

見他只是躲閃,卻是一招不出,心中不禁氣惱,以為他是無暇還手,輕蔑之心更盛,喝道:“你再不還手,我可要下狠招了。”

話間剛落,忽見吳凡身子掠起,手中長劍橫向一劃,撇去面前的白綢,緊接着疾劍霍霍,劍光點點,如缤紛花雨散落而下。林珑頓時眼前一花,只這稍一恍神,吳凡已是劍尖顫動,分作四點而來。林珑吓得尖叫出聲,吳凡竟似不想就此點到為止,鋒銳的尖芒直向她臂上刺去。

只聽上官若愚一聲大喝:“住手!”言罷身子飛掠而出,一把奪過林珑的手中長劍,接下吳凡這招。只聽劍聲發出一連串的“叮叮當當”之聲,即快且密,甚是越鬥越快,到了最後,這些聲音竟是連成了一片,不聞停頓。

丁一皺起眉頭捂住耳朵。林珑更是在一旁看得呆了。她先前見吳凡文文弱弱的,甚是有些瞧不起他,哪知他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手指又有傷未愈,竟是能和上官若愚鬥上這麽久。

她卻不知,此時的吳凡心中更驚。他自是知道上官若愚有心試探,未出全力,他驚的卻是這白夫人此刻所使的劍法竟是與自己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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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招後,上官若愚驀然地一劍,點在吳凡劍身之上。她知道吳凡握不緊劍,是以加了七成之力,果聽“當”地一聲,長劍落地。吳凡一臉驚愕地望着她,唇角繃緊,卻仍是一言不發。

上官若愚也甚是意外,雙眸之中卻是若有所思,沉吟半晌,開口問他:“這劍法,是誰教你的?”

吳凡沉默不答。

上官若愚又問:“白晨教的,是不是?”

吳凡修眉微颦,神色複雜地望了她一眼。

上官道:“這也沒什麽奇怪的,這套《君子劍法》,天下只有三個人知道。我師父已然仙逝,餘下的便只有我和他了。說起來,這劍法還是我教他的呢……只是,我卻料不到他還記得……”

吳凡見她垂下頭,眼角泛起一絲溫柔,甚是疑惑。

過了一會兒,上官若愚擡起頭來又笑道:“只是你學的不純,定是白晨又畫蛇添足地加了別的招式進去。等下回碰見,瞧我罵不罵他……”說着說着,眼中卻又泛起了一層水霧。

吳凡只見她忽喜忽悲,言語之中又似與城主頗為相熟。想起這些年來江湖上那些明裏暗裏思慕城主的女子,心中不禁暗想,難道這白夫人也是對城主因愛成恨,這才處處與一方城做對的?

找到了方向,不禁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他這邊正琢磨着,那邊只聽林珑忽然大叫道:“不公平!”

上官若愚不耐道:“你這又是在作些什麽!”

林珑道:“這人明明是個高手!你自個兒都要鬥這麽久才能鬥下來,我又哪裏鬥得過?”

上官望着她道:“先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林珑面色一紅,道:“反正就是不公平!我打不過他,難道你這新手的徒兒就打得過了?我們都是打不過,為何你光收她不收我?”

上官若愚瞪着她,眼中分明就有惱意,右手一伸,把劍遞了過去:“南方,拿劍!”

“啊?”南方驀地一愕,順手接過劍,只覺得那劍沉得可以,兩只手端着,才堪堪沒讓它落到地上去。

“去,鬥一鬥這小子,讓人家瞧瞧你憑什麽可以做我徒弟!”

吳凡适才那一副激鬥,南方連他如何出劍,如何落劍的都沒看清楚,哪裏敢鬥?只端着那柄劍,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站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聽丁一道:“你只管打就是,我保管他打不過你。”

哪知他話音剛落,林珑便指着他道:“不許你插手!這樣也是不公平,我不會服的!”

丁一心思被說破,頓時一堵,一時竟回不出話來。

“真……真要打呀?”南方求饒地望着上官若愚。

上官卻是一臉冰寒,眼睛往吳凡身上一橫,對南方冷冷道:“去!不然就死,你自己選一個吧。”

南方只得顫顫巍巍地舉着劍上前,望着吳凡,顫顫巍巍地說着:“刀劍無眼,劍下留情……好漢饒命啊!”

見吳凡沒有反應,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自己,看得她心裏發毛,南方又道:“我刺過來了啊,你……你記得讓一讓。”頓一頓,又道,“你一會刺過來的時候……也記得告訴我一聲……”一邊說着,一邊顫顫巍巍地把劍遞了出去,那劍尖因她的手而顫個不停。

林珑在一旁看得直笑:“喲,這招倒新鮮,抖成這樣,是叫‘靈蛇吐信’麽?也不是,刺得這樣慢,該叫‘老蛇吐信’才是!”

南方哪裏顧得上她,一雙眼睛緊張萬分地瞪着自己的劍尖,只覺得這劍尖不知為何顫個不停,顫得她眼暈。心是暗想着:日頭這樣大,這劍又抖成這樣,說不定正巧能把晃花了吳凡的眼……不成,要真刺着了他可怎麽辦才好?得刺得輕些才是……

一邊想着,手中的劍便也跟着緩了勢道,林珑在旁笑道:“怎麽,難不成是劍太沉,這一劍不等刺到,便已拿不動了麽?”

原以為這比孩童玩鬧還不如的一劍,吳凡只擡根手指便能把劍彈走,豈料南方的劍剛剛顫顫巍巍地碰到吳凡手中的劍身,吳凡便将長劍一撤,抛到了地上,說道:“我輸了。”同時微微地呼了一口氣出來,似是在說:總算是等到你這一劍刺到了。

南方驚愕地望着他,臉上的表情像生吞了一個雞蛋一樣,滑稽之極。

上官若愚在旁拍手叫好:“好一招靈蛇吐信!”

林珑也是在旁怔了半晌,等緩過神來,頓時滿臉怒容:“你們合起夥來耍我!”

上官道:“小姑娘,就算南方武功不濟,可至少能讓這小子甘願認輸,這本事你便沒有。”

林珑臉上一青,緊緊咬住雙唇,過了一會兒,怒道:“我告訴師父去!你們合了夥的欺負我,我師父定不會就這麽算了的!”說着提起長裙飛奔而出。

上官若愚望她一眼,對南方道:“不要理她,從小便被慣壞了。”

南方點點頭,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她初來乍到,心中惴惴,只有惶恐,哪有閑心去生旁人的氣?

這宮殿古樸巍峨,山林深密不見陽光,宮外的山崖又是深不見底,行走其中若是想死,只是身子一晃的事情。

南方從前爬慣了山,見慣了林子,可江南一帶的山又豈能與這裏相比,當頭一次看着腳下雲霧缭繞,她才始知道丁一原來一直都說得不錯,她還真是有些畏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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