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四十六
陳聰推門而入,神色匆匆間,忽然見到上官呆呆地坐着,不由得一怔,要說的話也就此咽住了。
只聽上官喃喃道:“其實……我也不是一無所知,只是……這要我如何承認。”
這些年來,在追查南靖王一事上,陳聰沒少幫忙,其中緣由他自然也是隐隐察覺到了一些,只是顧及着上官,往往一探及內裏便即收手,心中也盼望着她永不知曉才好。如今一看她的模樣,就知道最後那層紙也被捅破,不由得心頭一緊。神色卻兀自如常,道:“既然早有察覺,那你此番肯讓陸文元一吐為快,也說明了心中早有準備。”
上官若愚深吸一口氣,似是強打起了精神,道:“陸文元一家之言,總不能聽了便盡信。縱使師父當年真的意圖謀反,定然也有其原因,既然都查到這份上,這件事,不弄個水落石出總是不行。”頓了頓,才想起來,問,“你有什麽事?”
陳聰微微嘆了口氣,遞上了一封信函,說道:“白晨有請。”
上官若愚一又妙目瞪了一瞪,似是大感意外,接過信函拆開了看,跟着又将它疊好收起,攏入袖中,坐在椅上長久不語。
陳聰也不催促,只在一旁靜靜候着。
不知過了多久,上官說道:“幫我備下車馬,他約我三日後城郊武夷樓一聚。”
陳聰不禁問:“旁的人呢,可要通知?”
上官搖了搖頭:“信上說是二人獨聚,不帶随從。他這人性子高傲,說了一個人來就必定是一個人。再說以他的武功,我即便帶齊了人手又如何呢?”
“那……”陳聰面帶躊躇,“可還要別的什麽布置?”
上官想了想,道:“白晨與我師父的事,兩頭都不可落下。我修書一封,若三日之後沒有回來,你便幫我交給付展風。”
“三日之後還不回來,那可要設法派人去找你?”
上官淺笑了一下:“我自己都不知道會在哪裏,你們又到哪裏找去?放心吧,你到時只管将書信交給付展風,其他的事便不必管了。”
陳聰知她心中打定了主意,縱有不安心的,也只好由她,當下應聲而去。
待他走後,上官若愚卻仍是未動,她坐在那裏右手輕撫着自己的腹部,過了良久,低聲喃喃道:“孩兒莫怕,娘親帶你見爹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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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乍暖還春之際,城郊路旁的雜草一片蔥茏,滿滿地要從兩旁溢出來似的,迎春花開得一片燦如暖陽,晃得上官若愚微眯起了眼,方才看清那路盡的小樓。
據說這武夷樓原是個回鄉的官員所建的別苑,哪知圈了地,動了土,才建好一幢小樓,官員便因貪賄被抄了家。工程就此停擱,因地處城郊,做不成生意,多年來乏人問津,又加之是罪官之地,頗不吉利,多年來便白白地荒了這一大片土地。小樓也就這樣孤零零地立在那裏,由新變舊,近年更是傳出鬼怪之說,引得旁人更不敢近。
上官若愚走入樓中,卻見裏面的布置頗為雅致,與外表的荒頹絕然不同,雕梁畫棟都被粉飾一清,纖塵不染。不禁無奈地笑了笑,白晨這樣好潔的性子,既然相約,定是派人提前來整頓過了,他又怎能讓自己呆在那滿是塵垢的地方。
拾級而上,二樓的窗邊放着一幾雙凳,瞧來竟像是紫檀木的,凳上坐了個人,一身如雲的白衫,輕得似在煙中,靜如皎月的側臉幾似完美,卻如冰雕一般沒有表情沒有溫度。
他待她,終如外人一般,要築起這副不容親近的模樣了。
思及反笑,上官若愚堆了一張笑臉上前,也不與他客套,便拉開座椅坐了下來。正思量着說些什麽,他卻先開口了。
他喚她:“白夫人。”
她心中一苦,“白夫人”,是白家的夫人,卻不是他的夫人。心中一時沖動,便想撲上前去告訴他,我肚子裏有我們的孩子啦!卻堪堪狠拽住了衣裙。她不是矯情的女子,心中想着,不知今日他想同她說些什麽,得尋個合适的話題順下去,将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他才是。
只是乍一聽這隔着生疏的一句問候,她便也跟着笑了,笑得更是虛假,心想:待你知道自己已有了寶寶之後,不知還綁不綁得住這張冷冰冰的臉。當下也不急,守禮地回了一句:“城主。”
白晨望着她,清冷如月,語調亦如水般寡淡:“我一直奇怪,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個你,口口聲聲地說着鬼話,明明如此荒謬卻又好似真的一樣。所以,我回了一次天山。”
這番話實有些出乎意料,上官饒是已有各種準備,仍是不由得吃了一驚。
白晨道:“白冼說,你說的都是真。”他頓了頓,見上官沒有答話,于是續道,“他說,當年我練功走了岔子,是你帶着我上了天山,逼我練了清心決,以至于撿回了一條命。他也說……”他皺了下眉,似是有些難以開口,停了好是一陣,才繼了下去,“他也說,我們那時……是真心相許,我也是因為動了真情,才差點走火入魔的。只是……”
說到這裏,他猶疑了一下,随後擡起頭來看了看上官,眉頭好看地皺了皺,用清涼好聽的聲音說:“那又怎樣?”
上官一怔,臉上來不及有任何的反應,心跳卻像是先一步地停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腦袋裏空空的,只是聽到白晨的聲音在那個空曠的地方響起:
“都已經過去了,我如今一點也記不起來。聽着白冼說的那些,說我當年竟可為了你不惜自己的命,想來便覺得荒謬。即便初真的如此,現在我也是一點都記不起了。”他說着說着,眼見得上官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白得竟泛出青色來,波瀾不驚的心髒竟抽了一下,忙是續道,“可你若是執念不放,我也并不介意給你一個正式的名分,畢竟聽白冼說,你曾經也算待我不薄……你跟我回一方城,我可以休了玉羊将你扶正,這都不是什麽問題,只要你放了陸文元,結束這些事,也算是還我一個清淨……”
後面的話,上官都沒有聽進去,她笑了一下,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然後站了起來,轉身就走,甚至沒有再看白晨一眼。
白晨起身攔住她,微微蹙眉:“怎麽,生氣了?你若覺得刺耳,我也可以換一種說法……”
上官推開他的手,淡淡道:“我回去就放了陸文元。”
白晨面上露出些許輕松:“這就好,我答應你的事……”
“你什麽都不曾答應我。”上官打斷他,發現自己說這話的時候竟是出奇的平靜,“我放他,不過是我已問過了我想問他的話,與一方城無關,與白城主更是無關。”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切都是為了家師。城主,咱們就此別過,此間的事,全當沒發生過。”說完,擡腿欲走。
白晨神情困惑,正要再攔,上官卻足尖一點,身子輕輕地打了個旋,轉眼便到了樓梯邊。以白晨的武功足可阻攔,可上官忽然開口道:“堂堂城主,再糾纏不清可就不要臉了!”
這“不要臉”三個字說得重,白晨是個極愛面子的人,聽她如是說,縱然想留她卻也不會再出手了。
想着日後要見并不困難,當下冷“哼”一聲,負手背過身去。過了片刻只聽身後鴉雀無聲,稍稍側頭不見人影,再回過身,人已然不知所蹤。白晨追到欄邊眺望,只見那纖瘦的身影早就去得遠了,只遙遙可見一抹青色的影子。
一時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白晨不能一一去辨,只覺得它們混雜在一起,堵得心頭發悶。
他坐下想給自己倒一杯茶,卻是湧上一陣的煩悶,那水潑出杯子濺到身上,白晨不耐地拂了拂袖,想起上官适才這平淡的模樣,竟沒來由地一陣惱怒。再坐了片刻,卻是再也忍不住了,起身便自欄邊躍了下去。他輕功卓絕,足尖點在樹枝上,身子如風般一掠而過,驚不起半片飛塵,便似個白色的幻影一般追着上官離開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補償大家,我會盡力勤奮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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