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四十七

上官若愚雖然很想快快離開這裏,卻不敢走得太快。她一只手捧着小腹,另一只手在眼下一抹,只摸到被風吹得有些幹澀的眼角,不由得一愣。

明明心中悲痛得已經連舌根都透出苦味了,臉上卻仍是麻木。她甚至都不相信自己适才竟這樣淡定的轉身便走了。縱然是逞強,她原先也不信自己能做到這個地步。

她吸了一口氣,微涼的感覺在胸膛中擴散開來,只覺得裏頭是空的,茫然失措,腳步卻片刻不停。她明明不知道此刻自己該做些什麽,身子卻自顧自的帶着她拼了命的要遠遠離開。

當發覺周身有異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再行四五步就要撞到龍應天的身上了。猝然停步,茫然四顧,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處。目光輕輕的落到龍應天的身上,帶着困惑,腦中卻跳不出任何的字眼來。她動了動嘴,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雖然明知說了也是白說,但如今心境打亂,瞧着龍應天板正的擋在路中,只覺一整煩悶,脫口喝道:“讓開。”

龍應天哪肯聽命,一板一眼地答道:“鬼君請夫人一敘。”

上官若愚惱道:“不去。”

龍應天道:“那就恕在下失禮了。”

上官若愚正沒好氣,巴不得他前來挑釁,當下冷冷一笑:“失禮?你待怎麽個失禮法?”

“鬼君命屬下來請,自是不能要了夫人性命。夫人武功專克本門,屬下一人不敢托大,因此帶了些幫手前來。”龍應天說着,頭微微向旁一側,只見一旁已停了一頂漂亮的六角寶塔轎,罩着淡紫色的帷幔。轎旁站着四個轎夫,一眼瞧去就知筋骨非凡,“夫人若是動起手來,我五人不敢說手到擒來,但将夫人綁上轎子總不成問題。只是我們都是習武之人,不免粗手粗腳,到時傷了夫人,鬼君怪罪下來,屬下也只好領了。”

“傷了我?”上官若愚唇邊笑意冰涼,“是了,我和付展風分別許久,有好些個事還來不及告訴他呢。”她眼望着龍應天,繞着他篤篤定定地轉悠了一圈,“他知不知道,如今我腹中已然有了寶寶……”

話一出口,龍應天的臉色已然大變,耳中卻鑽進後半句更棘手的話來:

“動起手來,傷了胎兒,我也不活了。屆時,你們帶着我的屍首回去交差,那我的屬下便會将陸展元一塊一塊的送回來!”

他當然知道,上官傷了是一回事,死了卻又是另一回事了。當下望着這個淺笑盈盈的女子,目光流轉在她平坦的小腹之上,竟是久久說不出話來。

上官悠悠地等着他,站的累了,便閑坐到路旁的大石上休息。

龍應天道:“夫人智計百出,莫不是又在戲耍我們吧。”

上官盈盈笑道:“你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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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天躊躇不定,上官便一語道出他心中所思:“此事的真假關聯甚大,你賭不起。”

龍應天道:“事關夫人生死,屬下确是賭不起,只是夫人不願随我們而去,卻也輕易甩不脫我們。我們不敢動手,卻敢尾随夫人左右。夫人既不肯上轎,那咱們只好時時刻刻地跟着,直到夫人回心轉意為止了。”

上官倒不意他是個有勇有謀之人,暫将心頭陰霾強壓一邊,起身道:“好,那就跟着吧。”說着,起身就走。

龍應天一做手勢,那四名轎夫立刻擡起轎子,跟了上去。

上官适才氣血激湧,行不多久,便覺腿酸不已,向身後一望,那頂紫紗雕花的轎子正在幾十步遠的地方跟着。便手一揮,叫道:“過來!”跟着大咧咧地坐了進去,口中不忘吩咐着:“都擡穩着些!若有半步的颠簸,腹中孩子有個三長兩短的,便指着你們拿性命來賠!”

那四個擡轎的也不是什麽尋常的轎夫,為防上官脫逃,來的都是些好手,如今見她這般嚣張的模樣,肚中都攢着一股氣,卻也真怕傷到了她的肚子,個個都不敢發作,只一張臉挂着怒意。

起轎上路,果然四平八穩,上官甚是滿意,唇邊浮起笑意來,行不多時又忙着喊“停”,道:“我口渴得緊,要吃梨!”

龍應天遞上水壺,她卻不接:“我口中沒味,要吃甜的。”

眼角瞥去,只見東南角的轎夫眉頭一揚就想發作,卻是話到口邊生生憋了回去。龍應天但神色如常,顯得不卑不亢:“請夫人見諒,這荒野郊外的,甜梨只怕是不好找,還請忍耐片刻,到了鬼君府上,夫人想要什麽還怕吃不到呢?”

上官俏生生的臉皺成一朵菊花,道:“行呀,既然鬼君府上什麽都有,那就請你回去一趟,拿了梨來咱們再上路吧!”

龍應天淺淺一笑,并不理她。反正她已在轎中,憑着這五人,是插翅也難飛的。只見上官忽然揚手,狠狠一掌夾着厲風便往自己腹上拍去,龍應天大驚失色,飛搶上前卻哪裏來得急?他只道上官是個女子,世間女子哪有不寶貝自己骨肉的,誰知她只因一個甜梨便要自殘,性格竟是乖張至此?!一時間臉色慘白如紙。

上官的這一掌劈下卻忽然便是一頓,輕輕落到腹上拍了一拍,眼向着龍應天斜斜地一瞟,只一瞬,便是道不盡的挑釁得意。

龍應天只覺得頭皮一緊,方知這女子當真不可以常人待之,嘆了一聲道:“落轎。”言罷,吩咐其中一名轎夫速去鎮中買梨回來,自己填了他的位置将轎擡起,仍是向前行去:“夫人一路有何吩咐只管提,咱人當下人自當想盡法子去辦,只是一條,夫人若是想拖着時間等人來救,卻是萬萬不成的。”

上官唇角攜着絲不冷不熱的笑意,輕淺答道:“不過是孕婦嘴饞罷了,哪裏這麽複雜了?”

轎子徐徐向前,帶着木頭輕微的吱呀聲,上官斜倚着軟枕,千般思慮湧上心頭,糾纏成一團亂麻,她嘆息了一聲,開始慢慢結索,妄圖從這隊亂麻之中理出一個頭緒來,不知是不是孕後體乏,還不等找出線頭,眼皮便開始沉了,神思模糊間只覺轎子猛地一颠,力道之大,幾欲将她甩将出去!上官心頭一顫,湧上一陣的驚恐,下意識地緊抱住肚子,另一只手去掀轎簾。

只聽一聲慘叫聲起,接着便是重物撲倒之聲,轎子也随着砸到地上。上官經這一重記,只覺得腹中隐隐作痛,一時間駭地手足冰冷,思緒煩亂間,只覺得周身一片嘈雜,她不及去辨,也不想去辨,一顆心惴惴着,翻來覆去地只一個念頭:孩子不知怎樣了?

兵刃相交的清冷之聲逐漸淡去,轎簾忽被掀起,那龍應天一把拉住上官的手,便将她拽出轎去。上官神思恍惚,竟是不響不動,直到眼角閃過那一抹晃眼的白,她才一個仉靈有些清醒,手一擡欲掙脫龍應天的手。

龍應天也不欲将她帶去哪裏,長臂一揮,将她奮力甩了出去。她只覺得身子一輕,便騰空而起,向着一個方向直直地飛了過去。半空之中,只見得那抹最熟悉不過的白影,立刻棄了與龍應天的纏鬥,向她這裏飛撲過來,五官惶急得幾乎變了形。她心中不喜反怒,直想破口大罵:适才說得這樣潇灑,如今卻急成這樣,有個屁用!

上升之力卸去後,又疾速地墜了下去。她擔憂着腹中孩子,驚聲叫了起來。白晨聞聲,仿佛心被人狠狠一揪,一腳不等踏實了,便疾撲而上,單足一曲跪在地上卻也不顧,身子擦着那滿地污泥便騰躍而去,姿勢狼狽可笑,此時卻是誰也笑不出來。

他長袖一卷,将上官卷下墜的身子攬入懷中,心中剛剛一定,足下卻是一空,原來上官落下的地方,正是個蓋了草木的陷阱,此時那纖枝枯木承不住兩個人的份量,雙雙掉了下去。

底下是個深坑,以白晨的功夫護着一個上官自是綽綽有餘,加之坑底墊了厚厚一層枯葉,似乎那挖坑之人也不想傷了他們,是以兩人落到坑底,竟是毫發無傷。只是這個坑挖得卻是講究,四壁是以大理石貼成,每一塊都鑿得四邊光滑,鑲嵌合縫,竟是沒有一片可着手的地方。因此下去容易,再要上來卻是做不到了。

白晨正望着坑底,忽覺懷中的人正以大力推搡着自己,這才想起一起抱着上官沒有撒手,回過神來便急忙問她:“你怎樣了?有沒有哪裏傷着?”同時心頭騰騰地抽卻了兩下,仿佛是頂着喉嚨要跳出來了似的。他有些不明所以,只覺得自己此番這樣難受得很。

上官雙手抵在他胸前,将自己的身子自他懷中掙脫出來,瞪了他一眼卻是不答,擡頭望着頂上,朗聲道:“龍應天,你搞什麽鬼?”

坑口晃眼的日光中探出龍應天篤定的臉,仍是謙然有禮,拱手道:“在下不得已,要煩夫人和城主在此困上些時日。”

上官問:“困着我們,怕不是付展風的意思吧?”

龍應天笑了笑:“在下此番違命,回去自是要有一番大苦頭吃了。只是這些與在下心中所求之事比起來,實是微不足道了。”

上官瞥了一眼身旁的白晨,冷冷笑道:“那你算綁對人了,有這位白大城主在此,自是什麽都能為你辦到的。”

白晨心中沖動,竟未聽出她話中滿滿的譏諷之間,立刻接口道:“不錯,你留我在此便足夠了,先放她出去。她腹中懷着孩子,若有半點損傷,你連同整個尚書府都賠不起!”

上官若愚一驚,随即便明白過來。他若不是悄悄尾随,偷聽到她與龍應天的對話,知道了她已有身孕,又如何會一路跟來,在她遇險之時及時出手。想到此節,心頭剛剛泛起的一絲甜意,霎時又被冷水澆熄。

作者有話要說:

傳說中的日更……真的不容易!!向那些日更的專業寫手致敬!

感覺身體被掏空~~~~

友情提升初初歸來的朋友們,你們是從四十四章起斷了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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