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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無心繁衍後代,也不想多一個女人占了他的殿宇,君明儀明明對他最為了解卻還是要這般作為,這可真是讓仇落記了大恨。愠怒一路,回到仁明殿前仇落深吸一口氣,盡力讓自己從容冷靜。
回到殿宇之中,一打眼見着的便是那兩兄弟,坐在庭院的梅花樹下,抽抽搭搭的應該是掖吟玉,掖狐庭抱着雙臂面有惡色。
他那厭惡是對誰再明白不過,仇落接了人沒過一會兒便出去,雖然安排了住處但是對結契的事只字不提。掖狐庭知道那是為什麽,是他們的二殿下眼界高,看不上他們這樣的異人。
掖吟玉有些傷心,雖然他沒有哥哥那樣厲害被大魔一眼相中做了病奴,但是他的魅力也輸不了多少。他不怎麽會武功但自愈能力極強,很适合做病奴。主人一直沒有舍得将他賣出去,就算是買客出了高價相争。若不是契魔面子大,主人也不會交出他。
聽聞是送到仁明殿他很開心的接受了,因為仁明殿一直是他向往的地方,他早就聽聞仇落的事跡并被他的品質深深吸引。二殿下和所有魔族都不一樣,他雖身為魔子卻心向仙德,之所以那樣崇拜仇落更是因為很久之前一件事端。但很明顯仇落已經忘記了,也是,他貴為魔嗣,又怎會記得那種芝麻小事?
掖吟玉傷心的嘆息,看來仇落殿下回來他便要離開這座殿宇了。墨綠的眼珠掃視四周,這夏開的梅林一直是仁明殿中一向美談,據說是仇落殿下修煉異術成功的結果。梅花本該開在烈冬,可在炎炎夏日走到仁明殿圍牆外便能從風中聞見沁人心脾的香氣。院裏嫣嫣粉粉一片,柔美缱绻,一瓣一瓣開落的,似乎是對誰的深深眷念。
粉白之中,忽踏出一抹素白,溫潤俊逸的魔子自萬千梅花深處折出,踏入一地松軟落花,微挑的鳳眼總是含帶笑意,仇落踱到二人身前不遠處,目光溫柔體貼。
“拜見二殿下!……”方才還在神傷的掖吟玉一個激靈,趕快起身行禮。一側的掖狐庭斂了神色向仇落低頭。
“本殿說過了,不用行禮。”仇落微笑扶起他,眼眸漾動如同一汪血灘,危險而迷人。仇落對一側的掖狐庭說道:“狐庭,本殿将與吟玉結契,勞煩你屋外護法。”
聞言,掖狐庭按捺下抽動的眉角,應:“是。”
掖吟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許久,待仇落喚他掖吟玉才回過神,吃驚的瞪大眼睛:“……結、結契……?!”
“有何不可麽。”仇落凝入那雙眼睛,神情溫柔的像是勾引。
掖吟玉素白的臉上刷的一紅,連忙移開眸子,顫着聲音應:“是!”
仇落點頭,旋即擡步邁向寝殿。
一般,第一個病奴都是契魔安排幫忙結契,因為魔子還小不能親自動手。等長大些,輔師會教授魔子們結契的方式,若第一只病奴不幸去世,那麽往後的結契都可以自行改動。病奴一次只能結合一只,為了法術完全發揮效用,必須專注在一個人身上。因為是血契的一種,需要以魔血大範圍畫咒,所以床榻是最好的結契地點了。
可仇落這次卻用了朱砂,再摻入一定量的血,這樣畫出來的咒術沒有純血那樣牢固,這樣血咒到了一定時間會自行消失,那時候掖吟玉便不是病奴了。仇落一邊調制咒墨,掖吟玉按照程序寬去衣衫,他将頭發盤起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睜着墨綠的眼睛好奇的望着仇落忙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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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制好咒墨,仇落便讓掖吟玉趴到床鋪上,然後沾着碗裏的朱紅從那纖細的脖子到皙白的腳踝,以手作筆,将繁複古老的咒文畫上眼前光潔的軀體,仇落落手很溫柔,酥酥癢癢像是撫摸一般。掖吟玉将臉蛋羞澀的埋進被褥,抱着枕頭不敢喘大氣。
仇落動作優雅從容的畫完一面,落指咒墨便會産生刺青的效果滲透入皮膚,這要求結契一氣呵成不能畫錯,不然就要耗費些氣力清洗幹淨。仇落畫的很流暢,好像實用過千百遍一樣熟稔。
接着他将掖吟玉翻過身,對方似乎沒有意識到他會親自動手翻人,小小驚呼一聲,嫣紅的面容來不及遮掩教仇落盡數收入眼底。
仇落笑了笑,看他含羞的拿手臂遮住眼睛,便出言道:“抱歉,結契免不了這樣,還請稍作忍耐。”
“二殿下……”掖吟玉稍稍移開手臂,從縫隙裏凝望那張溫柔的側臉。仇落沾着咒墨,看起來格外認真,即使動作必然暧昧他卻沒有不雅的神色,只是幹幹淨淨的畫咒,僅此而已。
掖吟玉一下子安心不少,微微舒口氣,細細感受殿下的手指劃過他的小腹,接着是腿蔓延到腳踝。最後他感受到仇落的離開,便移開手臂一股溜坐起來。
血咒很快滲入肌膚不見蹤影,他彎腰去撿衣服,掌心卻忽然一痛。張開手掌,只見一條細長劃痕。
那是仇落放血自劃的傷痕,現在已經轉移到了他的身上,背後也開始發痛。掖吟玉望着那道傷痕,疼痛褪去,心裏還有一些自豪,對于病奴來說,為主人承傷便是他們的意義所在。傷口不僅僅是痛楚,更是一種榮耀。老一輩的病奴總會聚在一起,細數炫耀自己身上的傷疤,因為他們挺過了痛苦保護了主人,生命得到了證明。
現在他也有可以自豪炫耀的地方啦。
仇落轉過身便看到掖吟玉面上傻乎乎的笑容,心裏不由冷笑,這年頭制造病奴的魔頭們也真是厲害,能将愚奴政策進行得這麽完美。這些病奴早就放棄了自己的自由,心甘情願成為魔的替死鬼。
但面上他還是笑的和躲白蓮一樣,對掖吟玉道:“結契完畢,出去讓掖狐庭看看吧,免得他擔心。”
掖吟玉從床榻下躍下,向仇落行了個大禮,然後将有些亂遭的床鋪整理好,旋即感恩戴德的出了寝屋。看見他小蹦跳的歡喜背影,仇落不由挑眉,好像見着了什麽稀有物種。卻見掖吟玉打開屋門,和只小狐貍一樣一下子竄出去,屋外傳來他歡喜的聲音:“狐庭,你看,結契成功了!這是剛剛轉過來的傷口!”
屋內的仇落不由抽了抽眼角,心想自己還真見到了一個珍惜物種。
“狐庭啊,啊呀,你不要總是這樣揉我的腦袋,總像是在揉咱們院子前的魔犬。”
掖狐庭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眼睑,相同的面皮卻覆上與掖吟玉截然不同的落寞。掖吟玉抱怨之後他便收回手,他曉得,小弟總是對二殿下有莫名的喜愛之情,雖然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血契一結便意味着擔負兩個人的生死,這從來,就不是值得自豪的榮耀。
“對了,既然這樣……你還要留下來嗎?”掖吟玉抿了抿唇,面上有些不舍,“舒大人只答應了七天吧?要留在這裏過上七天麽?”
掖狐庭道:“還要看二殿下的意思。”
這時,仇落踱了出來,依舊是面如暖陽,他很通情達理的說:“不過是七日,我這仁明殿最不缺的就是空屋子。日後你想念吟玉随時可以過來,只要提前招呼便可以。”
仇落殿下就是出了名的好說話。掖吟玉要是有條尾巴都得搖斷了。他歡歡喜喜的點頭,一側的掖狐庭有些不适但還是感謝了仇落的善解人意。
多謝契魔關懷,仇落空蕩的仁明殿再次有了聲音與色彩。雖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是多個活物也沒什麽不好。仇落對之欣然接受,沒有什麽是他壓不住笑不出的,不過,仇他還是要記下的。雖然他叫仇落,可也不能真的就那樣聖潔将一切仇恨放落罷?
作者有話要說: 莫名覺得吟玉應該是個女孩子才對!……
☆、飲酒思及亦是你
結下契約,掖吟玉便是仁明殿裏唯一的奴仆,以前铢衡在的時候仇落便活的像個仆子,從最開始的找樂趣到後來的刻入骨髓的習慣,對铢衡熱臉貼冷屁股似乎成了不做就不舒坦的事情。仔細想來,他自己不過是想找許許多多的借口接近铢衡,這理由還得光明正大,免得被铢衡發怒踢出來。
铢衡沒有經過正規的病奴訓練,他亦從來沒有将自己看成是誰的奴仆,到哪裏他都是驕傲的孔雀,不服就拳腳折服。而掖吟玉是從小培育大的病奴,早就被馴化服帖,身為奴仆自然要照顧主子打整家務,雖然仇落的傷勢盡數轉移到掖吟玉身上,如果是铢衡鐵定要躺着,若仇落膽敢進去就要受他白眼。
所以,看到掖吟玉一臉素白卻仍然在府邸忙上忙下時,他忽然想起以前在仁明殿服侍的衆多如同死屍的奴仆,他厭惡那些機械的奴仆,不然也不會将他們都趕出去讓仁明殿變成現今空蕩蕩的模樣。
掖狐庭見到小弟如此上心,便也挽起衣袖撩起衣擺,拿起抹布加入了清掃的隊伍。仁明殿平時沒有人打掃,只有月中會有外來的奴仆統一清掃,除了仇落與铢衡經常活動的幾間屋子,其他基本已經落灰一寸。
廚房早就荒廢了,铢衡辟谷,仇落不會做飯,肚子餓了沒人做飯就去四處蹭,幾百年下來,仇落也被逼得快要辟谷了。
雙胞胎兄弟可不會辟谷,他們是異人,但終究是人。廚房是一定要打整出來的,早膳還沒有解決,掖吟玉與掖狐庭相處十分默契,出入成雙成對,兩人路過仇落行了禮便有說有笑将髒水一桶桶倒入排水渠,再打來清水清理一遍。
仇落默默注視了一會兒,然後身影落寞準備去找塊僻靜的地方練練劍舒緩一下心情。
“吟玉,別亂跑,地上還濕着!”掖狐庭擔憂的呼喝傳來,身後噠噠噠噠一陣急促的奔跑聲,仇落步伐向來緩慢纡徐,掖吟玉很快便追了上去。
“殿下!”他跑到仇落身前,揚起一張快樂純潔的笑臉,“殿下早膳想要什麽?狐庭廚藝可厲害了,舒大人也直誇呢。”
舒大人?仇落的着重點卻在掖吟玉口中的人稱上,思來想去,魔界也只有容舒能配得上這個稱謂。真沒想到,掖狐庭居然有這樣一個大靠山,難怪敢對他展露神色。
“殿下?”掖吟玉又問了一聲。
仇落沉吟了一會兒,其實他早就将早膳這種東西戒了,吃飯也是随随意意能飽就行。思索一會兒,仇落發現自己一腦空白,只好有些抱歉的對掖吟玉說:“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你與他自顧就可,不必管我。”
“這怎麽行呢?”掖吟玉瞪大碧綠的眼睛,一時像極了已故的玉瞳。仇落有些愰神,因為掖吟玉的神情就像那只病奴一樣純良而爛好心,冶麗的面上升起一絲糾結,掖吟玉道,“殿下……是覺得小奴服侍不好麽?”
“沒。”仇落這下真不知道怎麽接了。
這種被保護的太好所以不谙世事随随意意對別人施與好心的人,最可惡。
也最難推脫。
掖吟玉見仇落面有難色,便掰着手指頭細數自己知曉的菜肴,魔族是吃人的,不過吃的挑剔,他們也吃妖怪。掖吟玉不大想宰人牲便說了幾道以妖肉為食材的菜肴,仇落聽的迷迷糊糊,随便應下,然後不适宜的以練劍為由離開了。
他忽然意識到君明儀的險惡心思了。君明儀不會是想用這種熱愛散播關懷的蠢貨來讓他淡化失去铢衡的悲哀吧?明明一大把年紀了,想法還那樣天真。
仇落想着,整只魔如同受了驚的刺猬,炸着刺避遠了。
晚些的時候,仁明殿更熱鬧了,荒廢了幾百年的廚房飄出灰蒙炊煙,翻炒聲伴着飯菜的香味飄遠,廚房偶爾傳出掖吟玉的笑聲,快樂而無憂,夏日逐漸高升,将豔麗的梅花照的剔透。
高大的殿門被推開,進來的人深嗅一口空氣中混雜的香氣,活像被菜香勾引進來的餓死鬼。雲郎咽了咽口水,滴溜溜鑽進了廚房,再隔一會兒,丹鸩也出現在府邸。
仇落被叫過來吃早飯,忽然發現石桌邊又多出兩大只,原本看起來寬大的桌子此時卻顯得逼仄。大家擠在一起熱熱鬧鬧。丹鸩瞧着雙胞胎奴仆居然正大光明與自己同坐,心裏又不愉快起來。雲郎看丹鸩哥哥臉色有異,便道:“如此佳肴,兩位實在功不可沒。來,今早不分尊卑,正好丹哥哥提了美酒過來,便不要吝啬,與大家分享。”
丹鸩蹙眉:“這是給仇落的。”
仇落坐在正上方,看見大家都齊刷刷望向他等待答案,只好溫文儒雅一笑:“美酒豈能獨飲?吟玉,去取五只酒杯。”
“是!”
掖吟玉起身,飛快奔向廚房。
雲郎早就耐不住這香氣,率先動了筷子,然後眯起眼睛享受的品嘗口中的美味。咽下一口,他便不由稱贊:“簡直是絕世美味,二哥,你這病奴不錯啊,以後蹭飯都來你這裏。”
丹鸩嘗了一口旋即一臉傲嬌的評價:“一般般吧。”
仇落不由微笑:“這不是吟玉做的,是狐庭的手藝。喏,與我們同坐的便是。”
雲郎大眼睛望過去,拍的掖狐庭肩膀稱贊:“佩服,要是我家羅敷也會就好了。雖然羅敷做飯很難吃很黑暗,但是她繡花很厲害,我身上的衣衫都是她繡過的。”說着少年将衣袖上精致的黑色彼岸花展示給諸位,丹鸩冷哼一聲,又說“一般”‘仇落無奈的搖頭,被雲郎幼稚得想笑。
仇落沒什麽好攀比的,真要比較,铢衡的容貌便是讓他最得意得了。但現在……思緒一沉,仇落神色暗了暗,但只是一瞬。掖吟玉很快将洗幹淨的酒盞拿出來,為三位權貴擺上金制的酒杯,自己和狐庭則是陶瓷小杯。丹鸩不愉快的交出酒壇,吟玉将酒塞打開,然後從仇落開始依次倒酒。
吟玉很細心,主仆分明明确,為三位主子準備的用餐器具都是金銀制品,但并不是刻意而是烙在骨子裏的自然,他與狐庭低上他們許多等,區別對待是自然,他欣然接受,亦對雲郎的解圍而深感謝意。
掖吟玉與掖狐庭食不能言,默默用膳。雲郎和丹鸩你一句我一句開始關心仇落,其實,他們到來是約好的,兩魔知道铢衡在仇落心裏的位置,雲郎因為羅敷傷勢所以沒有及時來安慰二哥,丹鸩來過一道覺得不放心自然要來第二道,沒人敢直接提那件事,只能旁敲側擊安慰仇落讓他早日走出哀痛。
仁明殿這麽熱鬧仇落還有些不習慣,他能感受到三弟和丹鸩的關懷,便盡力做出釋懷的模樣,一頓簡單的早膳被兩個啰嗦狂拖延到半個時辰,仇落微微嘆息:“你們兩,平時實在太閑,合該找找正經事做。特別是你,雲郎,成魔禮再不準備,又得被契魔收拾。”
雲郎突然被點名威脅內心發毛起來:“不要啊二哥,你我統一戰線,今年也不能抛下我一起不過!”
仇落垂眸,無奈發笑:“今年……你二哥就要成年,不能和你同流合污了。”
一邊的丹鸩聽着差點沒将嘴裏的酒水噴出來,他沒聽錯吧?二殿下終于決定要過成魔禮了?草草咽下酒水,丹鸩毫不遮掩的大笑起來:“仇落,你終于也逃不過契魔的魔爪了。哈哈哈,一想到你也要成家立業了,我真為你高興。哥們這裏有美人三千,你看上哪個我就給你打包送到府上,眨下眼睛就不是兄弟。”
說的慷慨,明明就是幸災樂禍。仇落擡眼,盯着丹鸩露出一絲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可話語依舊溫柔。他道:“那可真是感謝丹公子了。”
雲郎一聽也插話進來:“二哥,我這裏也有許多好坯子,高冷美豔小家碧玉成熟稚嫩的都有,二哥要是真的過了,老三把畫像都搬到仁明殿,讓二哥挑選。”
仇落微笑:“連老三也這麽關心二哥婚事呢。”
不知為何,雲郎卻感覺後背發涼,頭皮麻木的頂着二哥的笑,自個兒哈哈圓場:“就是我這眼勁怕入不了二哥法眼……哈哈,還是丹哥哥的美人好。”
吃完不知道該生氣還是好笑的早膳,丹鸩和雲郎沒待多久便被仇落趕人了。兩魔喝的有些醉,勾肩搭背邁入漫漫花海。仇落凝望好友與三弟消失在花海之中,旋即神色淺淡轉身回去。
他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高興。
丹鸩帶來的老酒後勁極大,仇落飲了幾杯便有些迷醉,面皮上洋溢出團團粉色,看起來就如同那句“人面若桃花”的寫照。喝酒時他竟想到另一件事,這樣的酒铢衡沒有嘗到實在是可惜了。為了照顧铢衡這個酒鬼,他特意挖了一間酒窖囤滿滿一窖酒,可還沒到半年便會被铢衡喝的一滴不剩。都說酗酒之人不好,總是發酒瘋,可他沒怎麽見過铢衡發瘋。
相反,铢衡喝酒十分優雅閑情,一定要倒在角盞裏一滴不漏的喝,手邊還要拿着新買的戲折子,喝的面紅眼迷卻依舊端坐如松,好像是在喝茶水一樣。喝上小半天腳邊便空倒兩三個酒壇,仇落這時候會收了他的戲折子奪了他的酒杯,告訴他不能再喝了。
铢衡有時會考慮仇落的話,那多半是酒窖酒水快沒有的時候。但更多的,他會擡起那雙冰藍的眼睛,冷冰冰凝住仇落。雖然面色酡紅,但是铢衡的眼神卻清明透徹,他不高興了便瞪仇落一會兒,然後離開他的視線。
仇落沒有酒瘾,但是第一口酒是因為铢衡,那時铢衡自己釀酒,釀好之後酒香四溢,仇落聞見香味看見铢衡抱着一只大罐舀着裏頭的液體喝。铢衡看起來有些高興,這讓他有了靠近的機會,他知道铢衡在試釀酒水,看來他這是成功了。
“好喝嗎。”仇落垂着腦袋看他。
铢衡難得露出笑容,明媚誘人,他許久沒有說話,發聲低沉沙啞:“怎麽,你感興趣?”
小仇落只感一股詭異的電感從尾椎骨沿着脊髓竄到頭皮,铢衡舀了一勺遞到他身前,繼續用那性感低啞的嗓音說:“小娃娃,喝了酒水可就是壞孩子了。”
仇落抿了抿唇,然後接過大勺一口深悶,铢衡低聲笑起來,辛辣的酒水順着咽喉火辣辣燒到肚子,仇落猛嗆,紅着眼睛劇烈咳嗽。
好、好難喝!
铢衡起身,身手潇灑奪過酒勺,将裏頭剩餘的酒水一飲而盡。好看的眸子低垂,他漫不經心的看着仇落捂着喉嚨難受的咳嗽甚至有些幹嘔的症狀,神情冷漠無情。
很快,小仇落面上通紅耳根燒燙,酒水實在太烈他又不知死活猛灌一大口,居然……咳着咳着暈乎乎的倒下了。
“……”铢衡面上表情僵住,好一會,确定仇落沒有動彈後才蹲下身,習慣的拍着他的臉蛋,冷冷“喂”了幾聲,然後翻起仇落眼皮,确定他是昏厥過去後無語的抽了抽眉眼。
無奈,铢衡将人抱到屋子丢到床鋪上。草草處理完便想回去再飲,可走了幾步他又折回來。
面上滿是嫌棄,但他還是将仇落撈過來脫了他的鞋子,将人擺正,然後掖上被子。末了,郁郁吐一口酒氣,暗自腹诽:真是小屁孩,煩人。
作者有話要說: 酒水入喉,難喝。
☆、過往
暈乎乎的,仇落躺回寝殿,屋角降暑用的冰釜散發出清涼怡人的氣息,聞起來隐約像是铢衡的體香。仇落實在酒量太差,伏在床頭就這麽呼呼大睡起來。
酒酣入夢,還是個美夢。他看見了那年冬天,那時候院裏還空空蕩蕩沒有那片梅花林,魔界下起了大雪,空蕩的院落被厚雪積壓,殿宇裏的仆從将階梯上的雪細細掃去,仇落半夜踢了被子凍醒了好幾次,醒來時鼻堵塞頭腦發昏,軟綿綿的趴在床頭虛弱的喘着氣,他要去上學,遲到了會被罰。
那種焦急的感覺他很久沒有體會到了。
身子軟綿飄忽,他試圖下床但是一腳下去和踩雲朵一樣,身子發熱,他不想穿那厚重華麗的狐氅,光着腳丫走到禁閉的窗軒邊準備開窗吹風冷靜冷靜。
但是一開窗,外頭的寒冷超乎他的想象。仇落被逼仄寒風吹了個清醒,血色眼眸忽然一亮。
白、白茫茫的一片!燒紅的小臉病态褪去,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雪,魔界王族生活的地方是最适宜之處,下雪幾乎不可能。仇落沒有見過世面一般,歡快的跑出去,不管寒風瑟瑟,赤腳出去呼哧呼哧跑向雪地,腳心傳來刺骨的冰涼,奈何,他一腳踏入雪地立馬下陷到腿彎,然後整個魔飛到雪層啃了一嘴雪碴。
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鋪天蓋地的寒冷。大風摧刮起來,咧咧笑着仇落的白癡舉止一般,打掃的奴仆見自家主子飛進了雪地,驚訝一瞬卻沒有将他撈起來,誰曉得殿下是不是太激動想玩玩雪?果然,仇落埋了一會兒雪便坐在地上,茫然的望了望四周,沒有人嘲笑他的醜狀,他蜷着身子,開始玩捏這些随地可見的素白顆粒。
對于沒見過雪的人,這些寒冷的東西能極大治愈他們的心靈。明明會凍得手腳麻木鼻涕橫流,但是依舊要開開心心投入這冰冷而美麗的世界。
仇落玩的不亦樂乎,腿腳早就發麻。他站不起來了,便坐着擺弄一團團雪球将它們壘做一起,他忽然不想去上學了,只想一個人開心玩一會兒。只是唇角笑的燦爛,但是面上的兩道清淚已凍成薄冰。
他估計腦子真的燒壞了,明明出聲一呼便能引來奴仆幫他,但仇落沒有這樣做,他抱着一只醜兮兮的雪娃娃,眼眸半阖暈暈乎乎。許久,身後傳來嘎吱嘎吱的踩雪聲,铢衡裹着鬥篷面色燒紅,從仇落身上傳導過來的寒氣讓他在厚厚的衣衫下依舊發抖。見到仇落衣衫單薄坐在雪地,冰藍桃眸不由愠怒起來。
“喂,你們的二殿下都成這樣了,來扶一把他很麻煩嗎?!凍死了看你們有幾個腦袋掉!”铢衡憤憤罵着,見那幾個魔仆要來扶人他卻暴脾氣的推開,“滾開!”
迷迷糊糊,仇落聽見铢衡的怒喝,病痛明明會傳遞到铢衡身上,可他還是很難受。大概是咒術在铢衡身上發揮不了最大的效果,傷痛只是平分了。
铢衡當時還算強壯,他将仇落抱起來,罵了一句“小屁孩”然後急沖沖帶回房間。那是铢衡難能溫柔的時候,還有難以壓抑的關懷,哪怕是因為咒契的原因怕仇落死掉害死自己。仇落面上通紅手腳冰冷,那種難以承受幾近崩潰的尋死念想如同雪花一樣慢慢融化了,铢衡的懷抱是那樣溫柔,他将鬥篷掀起來将仇落藏着溫暖的鬥篷下。
“铢衡……”可憐兮兮的,他發出微弱的□□。
铢衡冷道:“閉嘴。”
屋門嘩啦推開,铢衡将他趕快塞進被褥,似乎再晚一步仇落就要凍死一般。可剛松手,被子裏便探出一只細瘦的小手,血紅的眼睛望着铢衡,淚眼汪汪:“冷,不要走。”
铢衡蹙眉,有些厭惡但是心裏還是落了軟處。他将鬥篷脫下來,塞在被褥下面讓仇落展開蓋好,然後輕嘆一聲,舉步離開。
見狀,仇落沖那背影呼喚,聲音凄厲:“铢衡!”無助,害怕,柔弱,絕望。屏風後傳來吱呀關門聲,仇落咬着下唇面露兇狠,但很快,那抹白色又折回他的視野。
铢衡只是去關門了。
他那醜惡的表情任铢衡看了個明白。
仇落睅目,僵住神情,旋即默默拉過被褥将自個兒腦袋也一并遮了個幹淨。
铢衡冷嗤一聲,就算仇落躲進被窩妄想掩蓋他還是要說出來:“演技拙劣,差缺火候。”
被子下的仇落不服的冷哼一聲。
隔了一會兒被子外又傳來铢衡模模糊糊的叮囑:“病了就吃藥,沒人心疼你。鬥篷洗幹淨還給我,不然就賠我一件新的。”
仇落哼哼兩聲,躲在被子下面壯着熊心豹子膽說:“一件鬥篷而已,本殿又不是買不起。你不說我也知道,沒人愛我。”
“哼,知道就好。”铢衡在屋子轉了一圈,發現窗戶也開着,又悠悠關緊,“知不知道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喝你那撒嬌的功夫別白費了,用在你父尊身上,今年冬季大寒,沒有湯婆子暖爐你怕是熬不過去。”
仇落捂了這麽一會兒,寒氣依舊未退,周身像是躺在冰窖,自個兒滋滋冒着寒氣。瑟瑟抖着,他将身子蜷得更緊,一時沒有搭铢衡的話。被子根本就沒用,熱氣都是人自己産生的,他現在哪有熱氣可言?好在铢衡的鬥篷還有熱度,不過也沒有多少了。
铢衡沒聽見仇落吱聲,見床上被褥下仇落已經縮成一團還在發抖。糾結了一會,铢衡淡淡說着:“哪有這麽冷,你又裝模作樣了。”但手上已捏上被角,掀開一小塊從狹窄的縫隙窺看裏頭的一小團。
“還冷?”铢衡惡聲惡氣得有些故意。
仇落道:“冷。”
“找事。”铢衡沒好氣的說着,然後将鞋子脫去,自個兒也鑽進被窩,長而有力的手臂不容抗拒将仇落攬進懷裏,用自己的溫度暖化少年凍僵的身體。
仇落額頭抵在铢衡堅實的胸口,敏銳的鼻子嗅到他衣襟上的風雪氣息。血色眼眸眯起來,閃過不好的神色,但很快,他便合上眼睛将一切負面情緒遮蓋起來。
忽的,铢衡建議:“你應該背面朝我,這樣暖的更快。”
仇落挑眉,想了想那個讓人浮想聯翩的姿勢,一時有些動不了身。
铢衡見仇落沒反應,便暴脾氣掀開被子,将人翻了一個面,蓋回被子從仇落背後摟住那細細腰身。果然,仇落的後背涼的徹底,連铢衡也禁不住一個激靈。仇落大氣都不敢出,僵住身子面上好像被誰放了一把火就要燒穿。
“你閉眼睡一覺,醒來就好了。”铢衡這樣說。
仇落悶着腦袋,不知為何忽然算起自己年紀,他想自己在人界算是十一二歲還是個孩子,而铢衡看起來二十出頭,那麽铢衡已經是個成年人,一個成年人這樣對一個孩子是不是太出格了,總有一些故意使壞的感覺。
但想了沒一會兒,周身暖意上來,舒适的感覺讓仇落不由放下心裏的雜亂,真的阖上眼睛香香甜甜睡起來。
可沒一會兒,他便聽見有人喚他,迷迷糊糊的像是铢衡的聲音又漸漸變成別人,那個人喚他“殿下”,仇落不悅的睜開一條眼縫,從鼻腔裏哼應一聲。
“殿下!”
聲音突然放大,盡在耳邊。仇落猛然驚醒,血目瞬間睜開,眼見一道白光迅疾劇烈劈過窗前。
“誇擦!!——”驚雷作響,震天動地。
仇落捂了捂腦袋,太陽穴突突直跳。酒勁還沒有散去,看來他真的是醉糊塗了。方才聽見有人喚他,但睜眼一看卻不見半條人影。
仇落疑惑的蹙起眉頭,随即,一股古怪的味道飄入鼻腔。
腥臭,惡劣。仇落抽眼,那味道他再熟悉不過,那是……腐屍的味道!
☆、黑鬥笠
食物腐敗的味道。
仇落蹙着眉頭,從床榻爬起來,那股難聞的味道忽濃忽淡。體內混合的魔力似乎受到某種引誘騷動起來,冰冷的魔觸自發鑽出仇落衣袖,在燥熱的空氣中探動。
天色已黑了。
仇落揉了揉額頭,腦海裏傳出那道熟悉的聲音,它在提醒他:“小子,吾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仇落赤腳步出寝屋,尋着氣味而動。今夜無月,仁明殿漆黑一片。院落吹來夏風陣陣,攜卷着溫柔濃郁的花香以及一股腐朽,血眸在黑暗中發出慘紅光芒,隐隐約約,仇落聽見一陣清悠鈴聲。
“送上門來,踏破鐵鞋無覓處。”仇落勾起唇角,背後觸手越生越多,自雙袖襟口鑽出,魔觸将仇落層層環繞結做一只墨色圓球,随即,觸手張開,狂亂墨色之中仇落模樣再生變化,眸色變黑,面容疏邪。
關于仇落身上的寄宿體,還真是一個意外。
因為他體質問題,總是吸引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最開始的魔觸本體是一團黑乎乎的霧氣,仇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沾上的,那團黑氣融入他的影子裏,平時躲着大氣不敢出,到了晚上才會鑽到仇落的腦海裏試圖侵占仇落的神識。好在霧氣最開始十分虛弱,連一個小魔頭也争不過,後來仇落将它納為己用用作魔觸,并施法将魔觸意識壓下,若不是那日施用過度,那道意識依舊繼續沉淪。
期間,陸陸續續有相同氣息的霧氣纏上仇落,但是它們十分微弱,都被仇落體內的霧氣吸收。
仇落大致能感受到,這霧氣不是別的東西,而是成了魔的怨氣。居然能讓一口氣産生自己的意識,這口氣的主人還真是功力不菲。
梅花林深入,紛亂花樹忽顏色聚變,漆黑染上緋紅,嬌嫩花瓣滴下墨色水珠,萬花同泣,花林中下起一場凄淩墨雨。淄色自仇落面頰滑過,蜿蜒做無聲的冷漠。
腐臭,達到極致。濃烈的味道令人作嘔,黑雨之中,站立一抹純黑身影,消瘦而纖弱,黑色鬥笠垂下黑紗将人身子掩去大半,一時教人分不清男女。那道身影似乎在等仇落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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