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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全制服。對方是個練家子,卻又不是個傻子,想讓他順着心意吞藥受捆哪有那麽容易。

豈料還真是那麽容易。

铢衡正是這樣,為了他人寧願用自己去賭。他是仙,體內有淨化仙術,毒藥将被一定程度的淨化足夠他撐持,哪怕獨自陷入險境,只要沒有讓他忌憚的人質,他可以铤而走險再化險為夷。

可惜他這次料錯了,藥效雖然被拖延但是對手對付起來也不容易,铢衡氣喘籲籲的與對方纏鬥,他第一次感覺擡動腿腳是那樣吃力,但擊打還是精準發狠,強壯的妖人被他踹飛在竹林刷刷揚下片積雪,更多的妖人纏鬥而上,铢衡應對前方察覺身後異動,回避已晚,一條鐵鏈呼嘯着纏上他的手臂。

原本有力的臂膀猛然一沉,明明輕輕巧巧對铢衡來說卻是重若千鈞,铢衡心上一沉:不好,是鎖仙鏈!

此物極其難制,就算他妖樓再怎麽繁榮深厚,要制作鎖仙鏈談何容易!自從仙界打壓之後,鎖仙鏈在他界幾乎稀有到了與禦用品一個水準。而且不同的鎖仙鏈品質不同,能鎮住他的兩千年來只有仇落府上的那一套。

铢衡反握鐵鏈狠狠一拽,将抛鏈的妖人拽着輪了個大圈砸到周遭妖人身上,鎖仙鏈瞬間成了他的遠程武器,一邊輪着鏈子砸人一邊忍住腹痛,慌了神的妖人下令放箭,特制的箭矢刺破風雪穿越阻礙密密麻麻如同長雨射向铢衡,铢衡甩着手上的鏈子乒乒乓乓抵擋箭雨,身子卻不住向人多的地方靠去,唇角血流染黑前襟,彈飛的箭矢準着妖人亂射。

一陣混亂之後,又一條鎖仙鏈纏上铢衡的小腹,腰間狠狠一拉,他差點摔在地上,穩住身形後三四條鎖仙鏈如同銀蛇沉甸甸咬上铢衡四肢,周身如同泰山壓頂,铢衡咬牙,不屈的膝蓋被無法承受的重力壓的單膝一彎。

見铢衡無力反抗,原先擔驚受怕的妖人忽然膽大起來,拽着鎖仙鏈将铢衡拖到腳邊,領頭的妖人額角流血,粗暴的拽起铢衡掀開他的兜帽,醜陋的嘴臉擠進铢衡的視線,他憤怒的給了铢衡一巴掌,旋即罵咧:“你倒是再橫啊?小白臉娘裏娘氣,呸!”

凡是妖人必定厭惡長得白淨好看的,因為在妖人之中,天生好模樣的便能早早脫離苦海被富貴人家買走享受餘生,而像他們這樣空有武力長得一般的便要淪為為主子奔波賣命的奴隸炮灰。他們恨那些生來便有優勢的同類,都是低賤的妖人卻因為模樣而活的天壤之別。

铢衡冷笑,頰邊挨了他一掌立刻紅腫:“雖然我也不怎麽喜歡這張臉嫌它俗氣,但是,被說娘氣我還是有些不悅。”

因為這張臉,他可受了不少非人的待遇。一個大男人長着比女人還豔麗的臉,說不厭惡是不可能的,特別是那些同性對他露出下流眼神還對他動手動腳的時候。

鐵鏈叮叮當當,為首的拉着铢衡在雪地前進,铢衡阖了下眼睛,藍色眼眸裏滿是怒火,他讨厭這樣折辱自尊的對待,他寧願死、寧願死也不願意受辱!

戰圈縮近,妖人們紛紛湧入院落,铢衡凝着漫天飛雪對屋舍裏的四人呼喊:“聽着,告訴仇落,告訴他我死了!呵呵……哈哈哈哈!——”凄婉哀傷的笑聲劃破厚重的雪花,摻雜無邊寒意傳遍小小的院落,掖吟玉聽見了那聲呼喊,聞見那凄楚的笑,登時淚流滿面,黑玉面具擰眉刷一聲抽出十箴咬牙推門而出,雲郎揪着羅敷的衣衫,聽見羅敷蹭的一聲拔出匕首————

握在妖人手中的鎖仙鏈猛的煞寒将手指死死吸附在鐵鏈上無法掙脫,铢衡依舊平靜的望着天空,美麗的眸子裏宛如蔚藍的湖泊下着一場極致的初雪。冰藍的仙氣在素白的肌膚下膨脹,強大的仙力将束縛周身的鐵鏈震得清脆裂響。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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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越的碎裂聲随着驟然寧靜的空氣空蕩蕩傳播得又深又遠,猶如一枚小小的繡花針掉落在絕對死寂的空間。

那一瞬間萬物寧靜雪花戛然,铢衡半阖眼眸強烈的仙氣噴薄愈發,周遭的妖人保持着驚恐回首的姿勢,黑玉面具握着劍停留在階梯一腳,羅敷護着雲郎與掖吟玉,綿綿和梅梅朝着後院的妖人龇牙咧嘴。

一切失去時間,靜止定格。

暫停的風雪下,一抹素白拂開眼前的雪花,本該和顏悅色的面容此時唯有冰冷無情,銀色眼眸落在滿是血污的铢衡面上,淺淡的眉眼怫然一絲怒氣。纖長的手指撥弄那些惱人的鎖仙鏈,鏈條迅速脫落,就像蜘蛛網一樣不堪撫弄的盡數斷裂。

來人者彎身,将铢衡牽起來,靠在懷裏擡手擦去他滿下巴的污血。肩頭上的銀邊鳳蝶起起落落飛到铢衡鼻尖,銀色的複眼瞧着铢衡。

“臭蛇,收了凝滞時間的術法,這是吾的身子,承受不了太久。”鳳蝶瞧了一會兒便又飛到來着耳邊嘤嘤提醒,“吾可不想等你回來後就閉關幾年!”

“哼。”墨染冷冷一應,抱起铢衡慢悠悠邁過凍住的妖人身間,走了幾步後術法瞬間消逝,停止的雪花再次紛揚愉悅。

精神似乎開了一眨眼的小差,再回神時,一切照舊繼續,只是院落裏多了那抹出塵脫俗得令人不忍亵渎的超然仙姿。

“白……”铢衡愣了愣,還沒有看清楚就被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兜帽遮住了眼睛,小鳳蝶白若珩飛到自己腦袋上的玉簪子落住腳,旋即出聲對铢衡說:“是吾。小玉照。”

铢衡凜眉:“白君,周遭都是妖人,铢衡必須保護屋子裏的人。”說着他示意白若珩,“仙尊,不必抱着铢衡了……”

“……”墨染冷冷的垂着眼睛,也沒有立馬松開的意思,白若珩本尊遠在天邊通過這一魄聽見铢衡的話登時苦惱無比,小玉照,這不是本尊想不想松手的問題啊……你師尊他腦子有問題……哪有抱男子這樣抱的……!

墨染沉音哼了一聲,輕而夷冷,铢衡沒大聽清,因為周遭太吵,圍攻的妖人看到突然出現還神不知鬼不覺救走人質的那抹白色不知為何心中寒顫,幾個不怕死的揮刀就朝墨染揮砍——背朝一群敵人還懶得轉身,這怕是只有墨染才做得出了。三把鋼刀硬生生劈到墨染後背肩頭,人沒事,刀、斷了。

“二公子!”“二嫂!”幾道聲音一齊喊亮,铢衡顫了顫,但想到是白若珩心裏就沒有那麽不好意思了,便柔聲對四人安撫,“沒事,我和他——”铢衡突然冷冷吸了一口涼氣,淚眼花花堅強的說完,“認、認識。”

墨染松了松無意識用勁兒的手指,目色冷冷的打量那一團铢衡所謂要保護的人。

魔族、異人……哼。

白若珩顫了顫翅膀,連忙說:“吾……吾手僵了,小玉照,吾先放你下來。”

“是……”铢衡應。但是等了一會兒白君還是沒有松手的意思,他伸手掀了掀兜帽,準備瞧瞧白君怎麽回事,冰藍眼睛露出紅紗,正正對上一雙冰冷冷的銀眸。正是白若珩,只是表情有點嚴肅,可能是因為看到他受傷了。铢衡這樣想着,目光又錯開,從白君的肩頭越望過去便見到一堵銀白的結界牆。

白君終于肯将他放下了。剩下的四個縮在柱子後繼續觀望這突來的高手。

铢衡理了理衣衫帽子,對白君道了謝,下一秒就轉身對呆住的大夥詢問:“大家都沒事吧?吟玉還好麽?”

“唔……!”掖吟玉擦了擦紅紅的眼睛,一頭紮進铢衡的心口,哽咽道,“二公子,吟玉拖累您了……嗚嗚……”

墨染站在一丈開外冷冷觀望了一會兒,接着轉身踱出結界。玉簪上的鳳蝶飛的花枝招展,對冷冰冰的墨君提示:“你怎麽就走了,就沒有什麽話想對小玉照說麽。反正是吾的身子,吾吃虧破罐子破摔,你……”

“安全了。”墨染一邊收拾周邊襲來的妖人一邊慢吞吞冷幽幽的應,“從來,不需要吾。”

作者有話要說: 哎 我明天去看病了

之後可能會陪着奶奶住院

一切要看明天……就這樣吧

今晚先發了

☆、君知書

沿着前路摸索,仇落依舊沒有走到盡頭,反而闖入了一處地下牢籠。

解決掉看守的妖人後,墨色眼珠開始晃蕩周遭,這裏也有不少用作窺探的眼睛,隐隐約約,他嗅到了一絲魔氣。

仇落發現一件怪事,向來喜歡在他腦海裏叽裏咕嚕說話的黑氣和大腦袋今日竟安靜得和小媳婦一樣,不僅不八卦吹牛連鬥毆這樣的美差也不積極了。

但靈力試探,它兩還在他的識海,只是不言不語好像睡着一般。

這裏有什麽東西,讓兩只邪靈都忌憚萬分不敢暴露。上一回來妖樓還不會如此,看來今日有何種極其危險的東西亦加入妖樓伺機而動。與他說話的男人約莫有一個時辰沒有再開口,待仇落深入空蕩高大的石牢時,那道聲音又冷不丁響起。

“你還真是锲而不舍。”對方的聲音有些慵懶,好像趁着這段時間睡了一覺。

“空間再大,也總有找完的時候。倒是你,說話有些疲憊,看來是捉捕他們的計劃失敗了?”仇落不慌不忙嗅着魔氣尋找,目光很快落在高籠一處,血的味道愈發濃烈,夾雜着一絲輕微的異味。

“呵呵,明知道吾會對他們下手,你還毫不擔憂的在這裏浪費時間。”

“畢竟是五個人,總比本殿只身一人難對付得多。”仇落微微眯起眼睛,估計距離後猛然甩出觸手将鐵栅欄掰彎,然後從牢籠裏拖出一具年邁的身軀。

“太輔師……”仇落松開觸手,改用雙手将人抱下,雖然不是自己的輔師,但好歹也是雲郎的夫子,對待這樣的學識者,仇落向來以禮相待。略略檢查後,二殿下發現老人家只是昏了過去,略略傳渡魔氣稍加順導,很快便能醒來。

“二殿下,第一個獎品你找到了。”男人冷笑。

仇落微微一笑:“确實是個特殊大禮,仇落會好好珍惜。”說着他将太輔師放在地上,虛畫符文,男人見狀便提醒他,“這咒術有一筆錯了、錯的離譜。”

“哦?”仇落一邊啓動術法一邊不以為然的應,“哪裏?”

“只是個小小的清醒咒術,被你這麽一改便成了封印術。”男人追問,“你在懷疑什麽?”

“呵呵……”仇落盤腿坐下,不言,周身紅光泛起。片刻之後男人猛然反應過來,不由驚嘆:“機智過人,後生可畏啊。”

空間術法分為兩類,一類是真的存在大量空間相連複雜,一般占地龐大或是施術者術法超絕能操控空間跨地域相連;另一種便是假空間術,簡單來說就是高級幻術,進去的人兜兜轉轉一只在一個房間轉圈,卻以為自己穿梭在不同的房間。

而百妖樓的情況更為特殊,是兩種術法的結合。仇落在兩種術法交替打轉,自然永遠到不了盡頭。不過那是方才,現在不同了,一旦出現了昏迷的人便能借助他的思能勘破幻術,再精明的幻術都有一個致命缺點——昏迷的人不會中幻術!

能操控數量如此龐大的監視眼已經讓人匪夷所思了,如果他沒有推錯,那些眼睛都是迷惑他的假象,其實,那道聲音的主人就在他眼前,正一邊制造幻覺一邊面對面和他談話!

大膽猜測之後,仇落借助太輔師的識海窺看周遭,與他自己的視線不同,這次他見到的不再是悠遠深邃的黑暗,而是一張皮椅,上頭倚坐着一只紅眼魔頭。

仇落睜開眼睛,幻術不攻自破。

君知書支着腦袋冷冷注視眼前的後輩,棱角分明的面孔升起半是贊賞半是厭惡的神色。

仇落瞧着這張與師尊五六成相似的面孔,八面玲珑的心思立馬會意,禮貌的喚了一聲:“見過師伯。”

“免了罷二殿下。”君知書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仇落,看二殿下在屋子裏晃了一圈又一圈,他都要睡着了。好在三弟送的茶葉不錯,醒腦。

仇落接過茶水,細細嗅一口熱茶撲面而來的香味,不由延聲贊嘆:“仙界邊境的高山雪茶斷仙魂,五十年成樹,再過五十年才能撷取第一批嫩茶,年産只有五斤。沖泡後茶湯碧綠茶葉卻逐漸發白變銀,猶如洗去鉛華褪塵飛仙。雖是熱茶,茶香清冽冰寒,絕世好茶。”

君知書不由挑眉,他也是茶葉愛好者,君家不喜飲酒多以茶替,年底君明儀送了他一盒,要不是因為送的是這千金難求的斷仙魂,他才不會收。仇落的見識确實讓他驚豔,因為知曉斷仙魂茶名的都少之又少,更何況一個小輩還能說得這樣明白。

“二殿下也熱愛此道?似乎頗有研究。”君知書端起茶盞姿勢矜貴優雅的呷上一口,冰冷面容似會因為心愛的茶湯而暖了一絲,仇落瞧着他的神色不由想到師尊喝斷仙魂的模樣,也是這般端莊儀态,喝一口茶好像整個魔都心平氣和起來。

仇落喝口茶壓壓驚,然後淺聲道:“師尊愛喝。”

于是本殿每年都要和其他的買客打架似的搶購個一兩斤送給師尊。沒想到他轉背就送了親哥。

“為了讨好他,你還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自然。在魔界,誰不想讨好君家明儀呢?得明儀者得半數天下,這已是老話了罷。”仇落漫不經心說着,君知書聞言,雖隐約猜到這是仇落的激将法但還是止不住冷哼。

“君家家大業大,師伯還不至于因為一個小小的獎為難仇落,既然威脅計劃失敗,師伯還是別浪費寶貴的時間,仇落洗耳恭聽。”

“你、這麽自信,吾是有事與你說道?”君知書放下茶盞坐直身子,“臆想,萬一吾就是想要除掉你。”

“為何?因為仇落是君明儀的徒弟?”仇落輕嘆,“那仇落無話可說,因為無論仇落是否願意,師承于他無從改變。”

“二殿下,你可真會給自己找漏子。”君知書冷哂,“坦誠些罷,君明儀放水讓你帶那仙族逃脫,到底是什麽打算?他要你給仙族傳什麽信?謀反?”

“……”仇落聞言還真有些發愣,這些老魔頭是活太久,見什麽都疑神疑鬼要深遠思考一番?若他真的要憑着铢衡和仙族串通,憑靠铢衡的地位,以及他的地位,順着君知書的思路走,君明儀是要接铢衡這件事挑撥墨君與魔君的表面和平關系,墨君除掉魔君之後,大殿下身邊的暗子将儲君解決掉,君明儀扶植仇落,仙族念着仇落的恩情便會大力支持……而君明儀操控着仇落……

好大一盤棋。仇落腦中一過,忽然發現這真是讓自己走上魔生巅峰的好路線好詭計。

可于師尊而言不過是耗費力氣換了一個傀儡,有什麽意義麽……

仇落意味深長一笑不做解釋,反而反問君知書:“師伯以為如何?”

“他會做,你卻做不到。”君知書淡淡點評,“癡情種,從不是帝王相。”

“……”要是铢衡也能感受到他的癡情,江山,他看不上,連魔子之位他也寧願不要。抛卻立場,他就能堂堂正正與铢衡在一起。

君知書知道自己和君明儀關系不合,那這番找茬就是變着法子的障眼法,與他敵對,是為了迷惑可能潛在的師尊的眼線。

與這兩兄弟說話做事都是一種相同的折磨,從來不能好好坦誠相待。既然要合作,走走過場就好,沒必要這麽認真洗刷他一番。

“師伯也是明白人,那仇落也不隐瞞了。此次人界游歷表面上是和楓兒增進感情,實際上是清掃師尊的障礙物,只是仇落實在是感到抱歉,沒想到身為親兄弟的師伯也在名單之上。”

“哼。”君知書冷促一聲,旋即凝視仇落,“你現身在百妖樓是遲早的事,只是吾沒想到,一頭夔牛加上一只虎妖都沒有将你打死,将你鏟除确實是耗費心思。威脅他人實在不是吾的作風。”

仇落笑的雲淡風輕:“看來師伯對出這些主意的人也有些不滿呢。”

“哦?”君知書挑眉,神情趣味,“你知道?”

“就算師伯情報網再全再快,也不能預蔔先知罷。仇落的行蹤,私建的僻宅,以及,同行的其中一魔乾坤袋中有一只封魂瓶。師伯神通廣大,是不是也能看出仇落的乾坤袋中有什麽貴比生命的事物?”

君知書眯眼,半笑不語。

“如果仇落沒有猜錯,羅敷被您動了手腳罷?”仇落側臉,望了望還躺在地上的太輔師,那滑稽的姿勢不由讓他嗤笑,“太輔師也別裝了,你根本就不是魔。”

“嗯……”君知書徹底的對仇落青睐有加,“确實辨別力敏銳得驚人,能将大部分事情串聯起來。就當你的假設是真,除了這些,你還能推出什麽更深沉的東西?”

躺在冷地板上聽着兩只魔頭高談闊論幾乎要睡着的太輔師終于将冷冰冰的身子動上一動,年邁的身子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撣着衣衫上的塵土一臉沒意思的坐上空皮椅,随後翹着二郎腿打量仇落。

二殿下微笑回應那雙被褶子遮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投來的光亮,隐隐約約感受到一陣陌生的熟悉。

“太輔師果真老當益壯,精神充沛得令仇落也甘拜下風。”仇落笑的雲淡風輕,但是話語裏總帶着一股子嘲諷。

“免了。”太輔師的嗓音确實蒼老卻是氣息中幹有力,仿佛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委屈在□□十的老皮囊。仇落沒大見過三弟的輔師,只知道他那不中用的三弟學不了那些個繁複的禮節武學琴棋書畫,原本的八個輔師最後只剩下那麽一個,平時教教三弟逃命的法術,更多的他也不清楚,想來,不是什麽厲害角色。

“本殿那三弟可真是傻人有傻福,身邊危機四伏還能迷迷糊糊四肢健全的晃到本殿身邊來。”仇落一想到那個大拖油瓶就止不住要嘆氣,“既然太輔師已故去,本殿要編個什麽好理由才能不傷了他的玻璃心?”

“想不到二殿下對三殿下如此關切,手足情深令人欣羨。”君知書說這話的時候面上神色動漾,鄙夷異常,或許是因為想到了自己家裏某位同樣是親兄弟卻總是與他不對付的魔頭。

“呵。師伯見笑了。繼續方才的話題罷。”仇落輕輕叩着手指下柔軟的人皮墊子,眸中精光閃爍,他腦袋确實轉的很快,君知書除去他不成現在轉過身來要與他合作,先前是不想被發現什麽,現在是要拖他下水……百妖樓、妖人、君家、修士……叩指的速度逐漸減緩,仇落微微颔首,道出話機,“師伯這是想借仇落的手,鏟除不能控制的修士。仇落初到異人城便遭遇修士捕捉魔族,爾後被捕捉的魔族又送到師伯的百妖樓。看來,修士窩裏內鬥了。”

“不錯。”君知書點頭幹脆利落的應,“與吾交易卻要中途退出,這樣的毀約行為,自然留不得。”

仇落贊同的點頭:“好說。既然師伯想要借仇落的手解決這顆眼中釘肉中刺,只要價格合适,仇落包您滿意。”

“二殿下這熟絡的術話,念得頗是順口。”意思就是仇落看起來斯斯文文無害純潔的,私底下卻是很懂黑行。

“師尊所要人幫忙都是得付出代價的。仇落只是深深贊同堅持此話罷了。”說完,仇落起身對君知書深深一鞠,“晚輩還要回去處理殘局,交易就此定下我會拎着那些修士的人頭來換取剩下的獎品。”

“嗯。”君知書一眼仇落,旋即懶懶拂手,“去吧,給你三天時間,逾期不候。”

☆、如果是你

離開百妖樓已是下午,天色稠黑大街小巷皆是幾寸厚的積雪。羊毛氈靴踩在新鮮的雪層一陣吱呀吱呀,墨色眼眸盯着腳下的雪白,情愫斑駁流離在俊美容顏之上,時癡時蔑。

小時候冷,不去讨好父尊就沒有人送皮履過來,大冬天他也穿着夏天的絲履凍得腳指頭爛掉。後來師尊見他可憐便送了幾雙皮履過來,又軟又暖,仇落大晚上穿着不肯脫,半夜抱着一雙小皮履放在铢衡的門前。

自從他知道逢場作戲虛與委蛇之後,再也沒有忍饑挨餓的日子。每一天,都光彩奪目。

“呵呵。”仇落笑了笑,一腳踹開厚雪,接着運使功體如同一陣冷風刮向遠處的竹林。風割得臉刺痛,可那種痛楚卻能很好的提醒仇落,他還活着,血肉鮮活的活着。他很快就會迎來一生最幸福的時刻,只要铢衡在,這顆心就還有一千一萬個跳動的理由。

心情大好,仇落笑眯眯的邁進竹林,可更深幾步裏頭隐約飄來的血腥味卻讓那雙舒展的好看的弦月眉微微蹙起,随着距離愈近血氣愈烈,那雙眉頭皺起的程度更加揪心,幾乎是痛苦的擰焊在一起。

铢衡的血氣……怎麽可能……這裏、還有那裏……周圍,周圍都是铢衡的味道!仇落瞪大眼睛,心口猶如犀牛萬頭橫沖直撞,他幾乎要沖過去,眼見即将抵達木屋,他卻猛的一頭撞上空氣。

“……”眼前一陣銀白光亮,是一堵結界。

妖氣來的突然,也彌漫的刻意。仇落微微側身,朱色眼珠子瞟到不遠處的素白。

雖然表情生冷,但好在那天公青睐的柔和面容,那樣的桃花眼無論怎麽發狠凜起都會透着一股慈悲的氣質。特別是那雙銀白的眼睛,就像是上好的銀子鑲嵌在冰種玉上,剔剔透透的折射出柔而清冷的光芒。

來人環臂,目光不怎麽友好的刺在仇落臉上。

仇落很快注意到對方束發的白玉簪子,上頭雕刻着一只銀邊白蝶,蝶翼薄而透明,栩栩如生得好像下一刻就會離開發簪翩翩起舞。

“閣下……有幾分眼熟。”仇落将身子完完全全轉過來,大大方方頂回對方凜冽的目光,自個兒搬出招牌微笑眼睫合成小扇兒,“久見了。”

墨染乃是仙界之首,更是五界第一人,這樣的小魔頭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若不是因為這個小魔頭和铢衡糾纏不清他才懶得站在這裏和一個蝼蟻廢話。墨染淡淡瞧着仇落,神情倨傲,桃紅薄唇輕啓就是:“廢——”忽的,他頓上一拍,面上冰霜褪去,取而代之是和善笑意,白若珩柔眉,和藹繼續說道,“費了吾些許功夫,你——哼。”

柔聲褪去,立馬就變成森寒,墨染不悅冷哼,強行将白若珩圓過去的場又砸了一遍:“說的就是你,廢物。”

“……”仇落保持着矜持的微笑,內心一陣迷茫。

這……是個……瘋子?之前要和他搶铢衡,後來出現在黑市,現在……又是在做什麽。

白若珩聽見了自己的好人卡被墨染硬生生掰得稀巴爛的聲音。

等上一會兒,對方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二殿下确定自己遇到了瘋子,還是實力深厚的貨色,惋惜之間幹幹脆脆與對方說明:“你身上有妖人的血氣,或許是路過此處又或許別有用意。但本殿現在沒時間和你糾纏,”說着瀉月劍沛然而出猶如月色一束,仇落挑眉,“非要挑釁便出劍罷,敗你,便松開結界。”

“敗吾。”墨染跟着念了一遍,一時不能理解對方是以什麽心态說出這兩字,已近萬年,他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陌生的字眼。

用他的話翻譯一遍,大概就是,我不想活了,求死。

墨染冷道:“你,笑話。”說着他慢悠悠擡起一只手,輕輕将指尖一彈,一指仙力攜帶浩瀚無匹的力量卷裹空間,周遭竹子頑石紛紛向力量中心傾倒噼裏啪啦襲向仇落,仇落只感空間扭曲肉體似乎被無數力道撕扯擰扭,巨大的威壓若同泰山隕石壓的他不由屈膝彎身一頭冷汗。

根根斷竹瞄準仇落,只要墨染再動一動心念就能将仇落捅成篩子,就在他要下手的時候,心口卻猛然滞堵,一口熱血湧過喉頭蜿蜒在瑰麗的唇角。

白若珩抓狂的胡亂飛舞,拼命念叨:“停手!吾吐血了!吐血了!”

“……”為了不讓這具身軀承受不住進而撕裂,墨染只好收手。林間飛舞的竹子噼裏啪啦落下來一陣雷響壯觀得很。那股駭人的力量褪去,仇落已是一身冷汗涔涔,完全靠着瀉月劍撐着才沒有失态的趴在地上。

一根手指頭,弄死他就和弄死螞蟻一樣簡單。

仇落心生敬畏。

墨染已踱到仇落眼前,倨傲冰冷的擡腳踩上他的肩頭,冷冷一踹将他踢得撞到結界上,銀色眼眸泛出不近人情的寒光。他向來惜字如金,亦不将魔族放在眼裏,特別是魔族囚禁铢衡的事徹底将他惹毛了。

“你,最好有自知之明。铢衡,你不配。”說着腳尖一轉狠狠踩上仇落的下巴将他屈辱的踩在地面,墨染繼續面無表情的陳述他覺得是事實的東西,“廢物,該趴在地上。”

“我和他的事,誰也沒有資格插手!”仇落凜眼,殺氣騰騰的瞪住墨染,“不管你是誰,你以為你有資格——呃啊!——”肩上傳來巨大的痛楚,鋒利的劍鋒毫不留情貫穿仇落的肩頭,玉白劍身滑落熱血,墨染松開瀉月劍讓仇落完美的釘在泥土地面,然後松開腳,往他心口丢下一只玉盒便冷然轉身而去。

“藥,給他。”話音落地,人已化作無數銀屑融入虛空飛散而去。

仇落躺地上喘了一會粗氣,接着忍受劇痛将劍從肩頭拔出,結界消失了,可那種恐怖的壓迫感仍然讓仇落戰栗不止。

那絕對不是普通的妖怪,對方功體如同深淵,安靜而暗湧澎湃,或許,那只妖的功力淩駕于師尊之上!

怎麽可能,妖界要是有這樣的曠世高手還會淪落到成為魔族的腿部挂件?仇落內心起疑,但是對方的妖力純粹無比沒有絲毫雜質,他十成是妖!而且,與铢衡有淵源……仇落握好那只玉盒起身後拍幹淨身上的塵土,肩上流血不止,那一刻他甚至能清晰聽見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木屋周圍滿是屍體,雪層染的血紅。在屋子外仇落發現了送給铢衡的無死生木劍,仇落瞪大眼不敢相信的将木劍拾起,眼眶發紅的狂奔進院落。

“楓兒!楓兒!——”仇落跌跌撞撞尋着氣味奔向屋子,其餘幾人聽見聲音趕緊來接應二殿下。每個人都面帶驚慌不安,特別是掖吟玉哭的眼睛紅腫,仇落腦袋嗡嗡作響,有些頭暈眼花的推開迎接他的衆人,喘着大氣撲到床榻邊,撲通跌坐,木劍沉悶砸地。

“楓兒……楓兒?!”仇落見到铢衡衣襟滿是黑血,面色刷白阖着眼睛眼底淤青,一副即将大限的模樣,什麽冷靜分析沉着思考瞬間見了鬼,他拉住铢衡的手使勁搖晃,“怎麽可能,你、你不是最厲害的麽?!為什麽——藥……對、藥……”他松開铢衡慌慌張張去撿落在地上的玉盒子,裏頭一顆光彩流離的丹藥,仇落跳了跳眼皮,接着将藥丸丢進嘴裏俯身為他送服。

四個人守在門口不敢過去安慰二殿下,也沒敢同二殿下說:毒已經解了,只是二公子虛耗太多暫時昏迷過去。大家面面相觑,用眼神交鋒決定誰去完成安撫二殿下的任務。

掖吟玉咬了咬唇,旋即一拍大腿準備去告訴二殿下不用那麽驚慌,誰料剛一步就被仇落呼喝:“出去!都出去!”

“殿下……”掖吟玉蹙眉,後領一緊就被黑玉面具拖走了。大家将門阖上,然後躲到房子走廊盡頭才敢小聲嘀咕讨論。

“這下怎麽辦?二殿下肯定心疼死了……都怪我,要不是因為我……”說着吟玉又掩面哭起來,雲郎一邊看着直嘆氣,黑玉面具沉吟片刻,然後頗是客觀的說着:“放心,二殿下堅強得很,哭哭一會兒就沒事了。”

腳下的綿綿和梅梅也無精打采,雙雙趴在地上盯着對方大眼睛裏的難過。

“倒是那只妖族的事一定要向二殿下說清楚。”黑玉面具談到正經事上,“他來歷不簡單,速度快到匪夷所思,憑空出現救下二公子接着用一炷香不到的時間解決了所有妖人,如此恐怖,不會僅僅是路過順手救人那麽簡單。”

其實,黑玉面具與仇落也想到了一處,這種近乎變态的功體,怎麽可能出自妖族,要知道,近四百年妖族沒有什麽值得欣賞贊嘆的天才現世了。

而在屋子中,仇落靜靜盯着铢衡,眼神緊得發狠,生怕下一秒他會從眼皮子底下蒸發似的。那枚丹藥的滋味兒還殘留在口腔,藥氣純正幹淨,比那些他花大價錢私購的仙族丹藥精煉太多。服下之後铢衡的氣色很快就好了起來,肉眼可見下,慘白的唇瓣被嫣紅填充,眼底青色褪去,雙頰覆上粉白。泠泠仙氣滋養萦繞,肢體上的傷口也迅速恢複,只餘淺淺的一條痕跡。

铢衡的眼睫顫抖起來,似乎即将蘇醒,仇落見狀趕快展露笑臉,握着铢衡的手指等待他擡起眼睑。

“铢衡……铢衡……”仇落輕聲呼喚,細細撫着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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