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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寂寞,所以才如此玩弄他人并樂此不疲罷?”

太輔師不言之報之冷笑,只是坐下的身子緩緩站起,隐藏在褶皺下的精銳目光瞄準謝天機:“你很擅長談判。”

“只是會些口頭功夫。”雖然說得輕松,但他心裏還是暗暗送一口氣。對方的內力深不可測,僅是接近他便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壓,可恨他武功術法皆不精湛,唯有腦瓜轉的飛快。

“可惜,吾最讨厭與人談判。殺了你……便不消吾追着冥霆,倒是他要來纏着吾報仇了。”太輔師陰冷低笑幾聲,手指一動周遭岩石顫動,那根石筍猶如鑽頭在謝天機體內破壞撕磨,冷汗豆大而下,無力的手指再也夠不穩鎖仙鏈。謝天機暗叫不好,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铢衡,所見卻是铢衡舉起右臂飛快掄甩手上纏繞的長鏈,眼見太輔師要将謝天機萬石貫身,铢衡咬牙使盡全力在千鈞一發之際甩出鏈條纏上太輔師的人頭。

“一起下來罷。”铢衡冷笑,伸手狠拽,來不及閃避的太輔師伸腳勾住石筍,半個身子懸在懸崖,三人皆是精神緊繃命懸一線,瑟瑟高風刮臉而過,手臂承受達到極限,攥着鎖仙鏈的手指悄然無知松開……

“铢衡!!!!”冰冷鐵鏈滑落手臂,謝天機瞪大雙眼驚恐的向前探身強忍痛楚卻依然讓那一小截鏈子滑出手心,纏繞太輔師的鏈子亦松開落下,千鈞沉重的鎖仙鏈拖拽铢衡迅速跌落深不見底的斷崖最後消失在雲霭水霧之下。

“呵,這麽高摔下去,恐怕又得粉身碎骨一次。”太輔師悠然起身似笑非笑凝望深淵,“你說是吧,墨染。”

“墨染……”沉湎傷痛的謝天機猛然回神,赫見一道銀光如同流星迅速墜落深淵但身後卻又同時響起冰冷的應答:“訾天啻。”

冷言一出,周遭失去時間定格音落,謝天機保持姿勢不做動彈,太輔師的肉身亦化作石像一般。素白仙姿從容靠近,一團黑氣正緩慢從太輔師體中分離,在半步開外凝成一抹高挑身形。

“你這副肉軀承受不住神力,墨染,你流血了。”訾天啻抿唇一笑,豐神俊朗的面容挂上疏離冷酷的微笑。故人再見卻是毫無情誼,或者,從幾萬年前開始,他們便只有敵對關系。

“毀你肉身,足夠。”墨染緩緩擡動指尖,蘊含能量的手指對準訾天啻眉心,金光一瞬光速射出,正中訾天啻眉間堕印,一指金光沖爆整個腦顱,方才完好的腦袋瞬間從肩頭消失,逸散的神力将就近的太輔師身體摧殘成灰燼。

鮮血染上白衣,墨染将法術收回,訾天啻亦不以為然用失去腦袋的身子微微朝向謝天機,但他沒有奪舍的意思,而是純粹挑釁的補了他一腳。

這樣一段時間于謝天機而言不過眨眼,等他眨完眼睛身邊太輔師不翼而飛,反而多出一只無頭黑影。

“今日算你走運。”不知是對謝天機所說還是口嘔鮮血的墨染。黑氣随風消散,謝天機緩了好一會兒,才從那陣壓迫之中勉強喘氣順暢。

墨染雖然唇角流血不止但本蛇懶得沒有去擦的心思,他只是淺淺瞧釘在地上的謝天機一眼,臨走之前順便将那根石筍粉碎。

瞧在他舍身救铢衡的面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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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墨染輕甩衣袖,仙姿依舊從容不緊,踏着遍地屍骸血流離開。

許久之後,謝天機才緩緩坐起身子。高山上劇烈的山風灌過胸口猙獰的大洞,血肉骨骼殘破在肩胛,但他好似無知無覺。麻木許久一陣凄異猿啼将他精神喚回。如夢初醒般他猛然站起,俯首凝視不可見底的深淵,悲戚絕望的情愫煙消雲散,被一種近乎癫狂的占有欲取代。

墨染……太輔師喚了墨染,他聽見了……!

雖然不大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麽,但他直覺在告訴他,那個墨染,很可能就是墨君。他來找铢衡了……!既然如此那他絕不會坐視铢衡死去,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哪怕铢衡真的出了事,那他也不能讓铢衡落到仙族手裏,他會用盡手段将铢衡複活,絕不讓铢衡逃離自己的手心。

哪怕是屍首也不能!

了明心思後謝天機不再猶豫,而是深吸一口氣飽提真元施展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輕功,如同一只輕巧的燕子向懸崖底處飛去。

☆、奈川

懸崖之下竟是一處不淺的泉澗,周遭都是沖刷的圓潤漆黑的礁石,謝天機點踏頑石四處尋求铢衡的痕跡,崖底空幽寒骨,偶爾傳來虎豹狼嚎。在一處巨石邊緣他發現一灘血跡以及被掰彎染着鮮血的鐵條。

他心提到嗓子眼,但湊過去嗅了嗅,血很腥臭,沒有铢衡那般特殊的氣味。

“铢衡!铢衡!你在何處?”謝天機沿着澗流向下一邊呼喚還有四處觀望,冷風吹的他幾乎崩潰,要失去最珍貴之人的感覺是如此強烈。

亦如此殘忍。

無可奈何,他不得不施展術法與仇落共通記憶,分居兩體的魂魄能夠以相同的腦識溝通,只消片刻,将謝天機記憶完全收納的仇落聲音暴躁的傳了過來。

“你竟沒有将他護好!……”仇落的聲音聽起來萬分惱怒,冷靜片刻之後二殿下冷淡的應,“時間短暫澗流速度緩慢,铢衡還不至于沖到別處。鎖仙鏈沉重無比,你潛入水下搜尋一番,若感知不到他的氣息,那便是他藏起來了。”

“附近有生人活動,會不會有人将铢衡救走?”

“或者,是被無恥之徒撿走!”仇落暴跳如雷完全失了矜持,“可惡,君明儀将本殿囚困仁明殿,本殿不得脫身!”

“是本主失策……沒想到,他的爪牙竟如此厲害……”

仇落冷道:“你錯了,将太輔師奪舍的邪靈應該不是老魔頭的手下,他能在墨染手下安全脫身,又怎甘願在他人身下臣服?這背後定還有貓膩。本殿會想辦法盡快脫身,你務必尋到铢衡,莫要再對他輕佻!這都是你的錯!”

謝天機聽得一肚子火氣:“你就是想獨自霸占他!”

“哼。若你再對衡兒出手休怪本殿對你不客氣!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原本就不是斷袖,對男子的過分親昵亦是厭惡無比。一旦傷了他的尊嚴他又得自盡了斷!”

“知道了!”謝天機窩囊的應。

明明就是同一只魔但是得到的待遇卻天壤之別。謝天機委屈極了,這些年他在外頭淋着腥風血雨賣着良心掙錢囤在仁明殿,他仇落倒好,天天就知道讨铢衡歡心壓榨他的財力。明明最辛苦的是自己,但到頭來他什麽也沒有得到。

還要被自己嫌棄吃醋像是仆從一樣呼來喝去。

正當謝天機悲傷纏繞又焦急萬分的尋找铢衡,方從冰冷的水底下頭冒頭換氣,一顆小石子直準的砸到他的額頭。

“誰?!”

“喂,就是你在這裏大呼小叫害得我被吵醒吧?”涯邊礁石上坐着一只藍衣少女,模樣清秀可愛,只是右眼纏着布條,算是完好的左眼凝住水中的謝天機,“你要找誰?說出來我或許能幫你。”

謝天機連忙道:“你瞧見有人從懸崖摔落此地麽?他四肢還拷着鐵鏈……披着雪白的鬥篷,藍眼睛……”他滿懷希冀的望着少女希望對方能瞧見铢衡,少女想了想語氣古怪的應:“懸崖?這裏一只直都是矮谷,哪有什麽懸崖?”

“嗯?”謝天機疑惑回首,果不其然,原本身後的高聳峭壁已然是一望無際的開闊視野,身後的水流蜿蜒長遠,雖然在他記憶裏,他游了十丈不到。

是空間縫隙,那處懸崖之下恰好是空間渦流之地,難怪墨染不下崖救人,因為铢衡跌落之後便不在崖底了。

“此處是何地?還在人界?”謝天機立馬反應過來,追問少女。

“這是妖魔交界之處。嗯……看來你也是莫名順着奈川卷過來的可憐蛋。吶,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這一帶很危險,方圓百裏已是空無人煙。你呀,若是想要活命,便早早離開這座死亡城,順着奈川上游,運氣好沒準能回到你來的地方。”

謝天機搖頭:“我要找……我的愛人。”

“哈?”少女挑眉,忽然一陣怪笑,“你要找的人,或許已經被奈川下的妖魔捉走當做獵物吃掉了吧?當時迷迷糊糊的我也聽的不大清楚,反正隔上一會兒你就徹底将我吵醒啦。”

“妖魔?死亡城?”

“對。”少女晃蕩露在空氣中的小腿,聲音甜美內容血腥,“這裏的妖魔被詛咒無法出去,所以互相殘殺吞噬周遭所有的生靈。索性我生活在這處漩渦旁邊,遇到危險跳進奈川便能躲避。”

謝天機蹙眉半信半疑,但是他确實沒有在附近發現铢衡的蹤跡。若少女說的是真的,那铢衡已然身處險境。他無法想象铢衡被一群喪心病狂的妖魔捉住分食的場面,這附近也沒有藏身之處……

他只好絕望的相信:“你說的死亡城,在何處?”

“嗯……你真的要去?愛人沒了可以再找嘛。你沒了又要愛人何用?”少女嘟嘟囔囔不肯說明,但耐不住謝天機懇求的眼光最終還是松了口,一邊嘆息一邊用惋惜的聲音說:“順着河岸往下,在右岸的邊緣有一座石頭城池,那便是死亡城的入口了。”

“嗯。多謝。”謝天機微微歉身,表達謝意後拖着被冰水泡的麻木的雙腿移至岸上。待他走遠之後,坐在礁石上晃腿的少女驀地勾起唇角。

“呵呵,被感情沖昏頭腦的人最好騙。就好像一頭大笨牛,說什麽他都信。”

少女說完緩緩伸個懶腰,就地伏下繼續困覺。

被烏雲遮住的日頭難得露臉曬出金燦的光芒。溫暖的光線斜斜照耀少女身下巨石遮蔽的洞穴,裏頭正傳來窸窣清脆的鐵鏈拖動聲……

仁明殿。

二殿下被擒住之後被君明儀私囚仁明殿,因為铢衡還未捉住,他的罪名無從坐實。一旦铢衡被捉回君明儀便能理由正當定罪。仇落暫時還沒有想到這樣做後對君明儀的直接利益是什麽,他一直在猜測君明儀将來會鏟除三位王子令魔君無繼承者,但現在鏟除他仇落真的是時候麽?

還是,只是想通過這一系列方法阻止他保住铢衡?

仇落覺得,後者更有可能。

可惡……他當時若放棄掖吟玉的性命與君明儀放手一搏,就算鬥不過師尊,他也能借機脫逃,那事情就會得到極大的逆轉,他不用困虎此處,在那懸崖之上就可保下铢衡!

事後懊惱的仇落殿下無言而暴躁的敲着茶案,掖吟玉也被關在仁明殿,這小子命大,明明挨了如此深的一劍連腸子都捅破了,睡了一天一夜燒了一陣,第二天就能睜眼起身。

掖吟玉,确實是個做病奴的好料子。

“本殿當時一定是腦子燒壞,一個小小的病奴,值得本殿下跪求情麽。”雖然覺得不值,但是去瞧掖吟玉望見他恬靜的睡顏仇落又有一絲大石落地的放松心思。掖吟玉說自己曾救過他,可仇落當時沒有深想。他的時光實在太長,沒有必要的事情都會被他定期一般遺忘,唯有铢衡的事,滿滿當當塞了一腦子。

他沒有去過容家,怎會與從小在容家長大的掖吟玉相遇?

只是掖吟玉舍身為他擋這一劍還是讓他有些在意,四百年來他結識了許多達官貴人名門權貴,亦有千百向他點頭哈腰讒言媚笑的下等人。如此多的或相識或點頭之交的人選之中,又有誰肯在那樣危難時刻挺身而出為他以身擋劍?

少、少的只手可數。

少的現實。

仔細想來他雖為了掖吟玉受困仁明殿,但也并非作繭自縛。掖氏兩兄弟極受容舒寵愛,若知曉掖吟玉牽扯入事,就算容舒為了自保不明面插手,掖狐庭卻萬萬舍不得掖吟玉出事。容家雖比不過君家,但與契魔交易是必能拿出稱手的籌碼。

雙生子靈魂特殊,很多時候都能心有靈犀傳遞某種感知。只要對掖吟玉動動手腳,掖狐庭就會有所察覺。他們感情很好,好到讓人匪夷所思。

微涼手指點厾掖吟玉眉心,黑色氣霧鑽入掖吟玉腦識。仇落閉上眼睛,憑靠一縷黑氣在掖吟玉腦識施加咒法。此時的掖吟玉還在睡夢之中,腦識不穩,點在眉宇間的手指稍加用力,片刻之後仇落面上露出訝異,現在情形翻轉了,并非是他潛入掖吟玉的神識,而是掖吟玉的靈魂正在被他吸納!

仇落急于收手但又害怕将掖吟玉靈魂撕裂。他吞噬其他靈物的體質似乎變本加厲,稍不注意便會融合他人靈力甚至魂魄。既然退不得,仇落只好順着突變,将自己的魂魄附入掖吟玉體中。

其實他的魂魄并不完全,因為分出一魂一魄造出謝天機。靈魂的空缺由邪靈的邪氣填補,正因如此他才能完美的運用邪氣幻變成邪物模樣。

一個人的識海由其心性決定,明亮或黑暗,祥和寧靜或是波濤洶湧。掖吟玉生性溫和體貼,識海中亦是風光明朗遍地花開。因為靈魂吸附,掖吟玉的靈識很自主的找了上來。身為靈識得他并非現今長大的模樣,在他心底,自己還是個拿着風筝線迎着春風無憂無慮的小孩。

瞧見那只花花綠綠的風筝時,仇落立刻回憶起十幾年前他在森林裏遇到的那個小屁孩。

是了,當時并沒有怎麽注意他的模樣。

原來,那個小娃娃就是掖吟玉?

☆、抱花殺生

當年仇落追捕一只兇獸,從北森林一路南下殺到森林外一片開闊地,當時有個小娃在草甸地上放風筝,小家夥的風筝線纏到了兇獸身上,兇獸暴怒之下向他攻擊。仇落見狀冷然拔劍,身手迅速将那只巨大的獸爪斬下。異獸的血液四濺開來,仇落當時也不過對小娃娃說了一句。

“躲遠些。”

不冷不淡完完全全順手才救。

掖吟玉卻記了十幾年。

回過神來,此刻的小吟玉正矯着腦袋滴溜圓的碧綠眼睛凝住仇落,二殿下後怕的後退一步,但是還是沒能逃過掖吟玉如同粘糕一樣黏糊糊的粘連。憋的臉綠,二殿下伸手輕微的拍了拍吟玉的頭頂,心裏卻在想,這樁事一定要和掖吟玉說清楚,當年并不是特意去救他!

也不消他這樣掏心掏肺的報答。

“被當做好人的後果實在是太糟糕了,若要維持這份形象便等于舍棄自我。”仇落無奈一笑,“還是壞人好,做盡壞事也不用瞻前顧後戰戰兢兢。”

“二殿下是好人。”掖吟玉抱着仇落的大腿奶聲奶氣含糊不清的說,“好人才會糾結自己應該去做壞人。”

“牙都沒有長齊……你又懂得什麽?……我這樣的魔頭,你還是離遠一些。”仇落長嘆一聲,将平時無法說出口的嘆惋一股倒出,掖吟玉太幹淨,他不想将這樣潔白無瑕的人留在身邊。黑與白接融的結果總是太壞,他不願意通過掖吟玉而産生世間還有溫暖的危險錯覺,亦不忍心将掖吟玉染黑。

掖吟玉不語,只是眼淚又熱騰騰從眼眶滾落。

仇落靜默片刻,旋即伸手幹脆的将他推開。眼神中沒有絲毫留戀憐憫,朱紅光芒萦繞指尖,迅速翻動的手指結出繁瑣印訣,咒術生成落在掖吟玉心口。發暗光芒中,掖吟玉靜靜盯着仇落,哭着哭着忽然亮出一絲笑。

那笑容太過明媚,紮得仇落陰暗的心靈一陣燙痛。

結印結束,二殿下便失了從容,如同被欺壓的土狼,灰溜溜的夾着尾巴逃出掖吟玉的識海。

與此同時,被奈川靈物诓騙的謝天機果真順着奈川一路向下,依少女所言,在河岸右側卻又一座石頭壘砌的小城,城牆已被風雨侵蝕,城牆根部常年沾水濕潤已經爬滿青苔。謝天機擡眼,從滿是爬山虎的高大城牆依稀可見已然風化模糊的城名。

百年一将,留名千秋。

妖魔武院,将秋城!

“傳聞中英傑輩出的将秋城竟在此處。”驚訝難掩,謝天機仔細觀察眼前龐大威武的建築,傳聞将秋城青銅鑄城刀劍鋪路,城中多是開闊場地,每隔十丈便有兵器陳列。雖然是名義上的學院,但是将秋城的實質就如同養蠱一般,讓城中的學員遵守嚴格的等級制度,崇尚以武為尊,想要獲得公正與尊重,唯有不斷的戰鬥。

當初魔界與妖界為了培養精銳,特意在兩界邊界設下好幾座類似将秋城的學院,當時非權貴奇才無資格進入,裏頭太過黑暗肮髒,若沒有自保的本事,保不了早晨進入夜時便已是廢人。

而眼前這座将秋城已經頹敗至此,當年風采不再徒留蕭瑟凄涼。城門是特制的厚青銅大門,現已鏽跡斑斑半開半阖。謝天機抖擻精神踏過高高的門檻,孤身一人踏入傳說中屢造奇話的将秋城中。

身後沉悶吱呀,半開城門自動合上。謝天機被那道詭谲陰森的聲響驚了一下,不由回頭卻見鏽門何處?只有一片懸浮黑色顆粒般的霧氣。內部空曠晦暗舉頭不見青天,目光無從觸及的黑暗角落,隐約傳來桀桀怪聲以及木齒輪轉動的咯吱聲音。

雖然已經成人,但從小怕鬼的短處還是沒能克服。他只好小心呼吸深入那片未知的霧色。木齒輪轉動聲響愈發劇烈,咔噠咔噠咔噠……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腳下忽然踩到什麽圓滾之物,謝天機垂眼,素白繡鞋踩中一截手骨,骨頭外裹着的布料褴褛濕潤。謝天機微微蹲身将那只陰森指骨裏握着的劍扒了下來,此地臨水劍已鏽跡斑駁,但有個防身的家夥總比赤手空拳好上太多。

“玉照官保佑。”低喃一句又有神兵在手,謝天機感覺自己戰神附體,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怕。

大膽前邁幾步,謝天機很明确感受到身後陰風浮動,不及思考手臂已經做出判斷猛然揮砍,生鏽的長劍不負期望狠狠劈中硬物,觸感很像硬殼,謝天機定睛一看,自己砍中的竟然是半個腐爛的人頭。

另一半已然殘缺不全,好像給猛獸一口咬下,謝天機連忙抽劍,豈料鏽劍捍在頭骨,他這番動作連劍帶頭一起拔了出來。長着黴菌的頭顱滴滴答答落下腐臭的屍液,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剩下的部分只有上身,從腹部截斷,屍體下半身竟是兩只簡易的木腿,那只殘破的腦袋沖他咯咯笑起來,聲音渾濁古怪的叫嚷:“和我切磋吧!咯咯咯!輸掉的人要被吃掉腦袋!”

“切你個頭!”謝天機大驚,連忙将長劍帶頭掄向那具恐怖畸形的殘軀,一聲悶響木頭身子摔在地上直接散架,他咬着牙關一臉惡心得将那顆人頭踩下來,一腳踹飛老遠。

繼續向前,他又陸陸續續遇見幾只相似的半肉半木的腐屍,也不知造出這些恐怖玩意兒的人是個什麽武學癡種,所有腐屍念叨來去都是那句切磋。好在木頭屍體攻擊性不強,醜是醜了些。手上的劍都被他劈折一半,素白的繡鞋鞋底也踩了一層屍油。

約莫兩刻,他終于穿過毒瘴,算是平安無事的來到昔日将秋城的主殿。

從高聳的石門進入便可見數丈一立的巨大石柱,柱高不見頂,仿若直達夜天。謝天機的身軀也屬于魔族,所以能在黑夜視物。愈發往後,每一根石柱邊都會放置一尊石像,石像之前統一放置香爐一頂。而石像邊的石柱便會刻上或長或短的字,謝天機走到最近的一尊,擡眸細細辨別刻字。

這些刻字與現今的文字有些不同,更加繁複象形,但不礙于辨別。上面簡要的記錄了石像人的身份,妖界新都,段然,于妖歷弘典十二年位列武試甲等,故立像以做後輩标榜。

“沒想到段然也是出自将秋城。可惜。”段然也是一代猛将,四百多前年跟随绮部征戰南北立下赫赫戰功,只是五界之戰妖界潰敗,段然亦在大戰光榮捐軀。

在這些石像之中,有許多妖魔都是戰前便聲名遠揚的将軍相臣,也有一代英豪卧龍。但他們大多數都在大戰身亡捐軀,能存活下來的如今也沒了音信。這處殿宇應該是用于陳列将秋城歷來最為拔尖傑出的學員,供後輩瞻仰。如今将秋城已是破落至此威名不再,徒留這些英雄石像沉默黑暗。

諸多石像之中,謝天機一眼辨別出一尊與衆不同的石像。說是石像它更與玉石接近,潔白素雅,持劍抱花。周遭的石像與之形成慘烈對比,瞬間顯得身形粗大野蠻灰撲暗淡。謝天機睅目上靠一步,手指觸碰微涼的石料,細膩滑感,是瓀石。

雕像很潔淨,好像被人剛剛擦拭幹淨。低垂的眉眼順下是微微翹起的唇角,如同雲霧一般的衣衫環繞健美的身軀,石像右手拄着劍劍鋒打磨的凜凜剔透,右手抱着的鮮花花瓣細致可數精美無比。整只石像栩栩如生,好似此人方接過誰人遞來的花束正颔首款款道謝。

抱花拄劍的形象謝天機再熟悉不過,無非是姿勢變了一小點,與他卧房的畫像完全同一模樣!

抱花殺生。

謝天機不敢相信亦不敢想象,只是默默将腦袋轉到左側的石柱邊。果不其然,這尊石像的介紹語也很奇怪,只有簡單的兩個字:仙族。

“仙族……”他晃了晃腦袋湊近石柱,在仙族旁邊記錄功績的那行小字已經被人刮掉了。但不消其他記錄他也能知曉這尊石像雕刻的是誰。

仙族,仙界玉照官,戰神铢衡!

铢衡竟然來過這樣的狼虎之地,還将自己的塑像永遠留在這座象征榮譽的殿宇……他不敢想象铢衡那段日子遭遇了什麽,畢竟這是連妖魔之間都不會顧惜留情的殘酷地獄。

石像被人動過,基座下還是普通石頭雕刻的坐臺。謝天機長嘆一聲,難怪铢衡性格如此極端,舉止皆有難以克制的暴戾,他原本那樣軟弱的性格與身體,要經歷怎樣的殘忍才能變成現在這般堅毅冰冷刀槍不入?

“嗯?”思索之間,一滴微涼落在謝天機發心,他下意識抹了一下,一擡頭便看到一副凄美畫面。

卻見原本潔白無瑕的石像竟是血跡斑斑,兩行猩紅自石像的下眼睑蜿蜒而下……

铢衡,在沖他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ー-)?我回來了

☆、兇像

原本寧靜祥和的石像逐漸被血色侵染,缭繞如雲的仙衣亦是污跡斑斑,血沿着花瓣利劍流下,美麗變作猙獰,它好像剛從一場慘絕人寰的戰争回歸,無言的描述着自己歷經的慘痛不堪。石像的肚子裏傳來一如木屍人齒輪轉動的聲響,謝天機警惕起來,向後退上幾步。

異瞳再度掃視眼前,目光落在頭頂時,他看到一團灰仆仆的東西正懸在半空,不明的液體正從是從它滴落,砸在地上聚成小小一灘。沒有什麽氣味,應該是水。

瓀石材質特殊,遇水如染血。

此地實在是古怪,不僅怨氣叢生還腐屍遍地。其餘石像還是照舊老樣,唯有玉照官的石像被人調換,功績也被消除。看來造成這般慘象的罪魁禍首與玉照官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他的所作所為似乎在為玉照官報仇洩恨。

铢衡之前向仇落說起過自己的猜想,他說那名刻意模仿他功體作惡的人,極有可能是他的師兄,怡芳官穆禦寒。

穆禦寒雖是铢衡的師兄,但并非自小一同修煉。只是铢衡成名之後官居玉照,穆禦寒是以同僚的身份成為铢衡的左右臂膀。兩位仙官一見如故,時不時切磋武藝,這世上若真有一人對铢衡的武功了若指掌,非這位相識一千多年的怡芳官莫屬。

仇落聽聞後亦頗為重視,穆禦寒戰死魔界,或許就是那時那名幕後黑手将他的遺體做成喪偶。

但仇落只是表面迎合铢衡這樣說,他心中還有一處疑惑。因為之前人牲案中,他借出大哥的那只秘密武器。

旻手頭也有一只仙族,之前清理戰場,旻的手下在一堆亂箭中撿到一具紮得猶如刺猬的仙族屍體。仙族要求魔界歸還重要官員的屍首,可惜屍體上并沒有能彰顯身份的東西,他身上的銀白戰袍亦是滿目瘡痍。

旻命下屬将屍首帶回整理幹淨,準備送回仙界的前夜,那具屍首竟奇跡的‘複活‘過來,睜着微藍渾濁的眼睛注視屋頂。

守夜的魔仆吓壞了,趕緊通報大殿下。旻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便有心隐瞞不報。他将這名仙族留了下來,當做侍衛留在身邊。

後查詢仙族捐軀的仙官名單,還有不少屍骨未尋。仙族仙官大都名譽心極重,在身亡之前他們會毀壞所有與身份相關的物品,以防敵人認出他們的身份侮辱屍首。

對待烈士,謝天機向來心懷敬意。無論敵友,能為一界獻出自己的性命這樣的人本就該流芳百世。

“嘎達嘎達嘎達……”陰靜的殿宇又多出一種怪異的聲響,好像誰躲在黑暗的角落用鋒利的牙齒磨碎骨骼,門口的方向傳來悠遠的一聲推動,謝天機一步躲到石像後,屏住呼吸,手指無意識觸碰到石像,竟傳遞來類似真人皮膚的溫度。

“咔噠咔噠……”石像體內傳出的轉動聲越發急促,好像有什麽東西正蓄勢待發。

腳步聲,兩個人。謝天機仔細辨別聲音,那兩道聲音直直朝向他身前的石像。忽然其中一人發出神經質的尖細聲音,從顫抖的聲線都能想象出他抖成米篩的身體。

“還是出去吧,那尊兇像我們鬥不過它!”

“閉嘴,好不容易逃進來一只活的,難道你還想吃屍體?!”

“用火将他燒出來就好了……”

兩人的聲音并不算大,可以壓低生怕驚動什麽怪物一般。謝天機反應過來那兩人是來捉他,不過,從他們話語中亦能聽出他們對某座石像的恐懼。

謝天機緩慢動身,将自己完全隐匿石像後,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仔細查看四周想要尋找一件兵器,目光忽然落到石像拄劍的那是手。

劍居然是靠在手心,從後頭就可以取下……謝天機心上一喜,默念:“铢衡借你的劍用一用。”剛伸手碰到劍鞘,不只是幻覺還是太過緊張,他竟聽到一絲輕笑。

空靈澄澈,好像玉石輕叩的聲響。

但出現在這個地方卻讓在場所有人毛骨悚然。

“他——笑了!”

“快、快逃!”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驚悚駭人的笑聲伴随那兩個男人的慘叫,身後的石像咔噠咔噠轉動,刺破耳膜的尖叫之中謝天機聽見鐵鏈拉動的聲音,空氣中滿是剁碎肉體黏糊瘆人的聲響,血腥飄散彌漫,混雜妖魔氣息的血包裹他的鼻腔。

很快,慘叫哀嚎之餘回聲,謝天機暗暗籲氣,悄悄探出半截腦袋窺視,目光所見只有一團令人作嘔的場景——那兩人被石像射出的鐵鏈橫七豎八纏住貫穿,腦袋滾在地上四肢歪七八扭撕裂懸挂,他差點沒吐出來,正要收眼,頭頂上又是一陣嘩啦嘩啦的水響,一團奇怪的東西掉落下來,它脖子上拴着一根鐵鏈,這只只有正常人半截高的東西正伸長舌頭貪婪的舔舐屍體前流出的血液。

“……”

他們似乎沒有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謝天機微微思索,大概是因為自己是由一縷鬼族魂魄與死靈拼接,這具身體也早就不屬于活物,他們沒有感受到陽氣所以不會攻擊他。

若再前進,不知是否有另一道出口。那只矮小的怪物開始啃噬人骨,津津有味嚼的嘎吱嘎吱響。

這種地方……怎麽還會有人生存,不僅每天看到的是腐屍,連吃的食物也是腐屍……他一定要找到铢衡,這一切實在是太詭異。

他決定再往前走,因為後退只有直達大門的路。這樣僅供觀賞膜拜的殿宇多半有前後對稱的出口,謝天機小心翼翼盡量不發出聲音。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啃咬聲消失後,他才勉強精神舒服一些。

“雖然本主是壞蛋,但也怕鬼啊。”謝天機兀自嘀咕,甚至心情卑微的開始奢望,“铢衡到底在哪裏,好想縮他懷裏撒嬌。”

此時相隔十萬八千裏的仇落二殿下猛然一個寒戰。

約莫一刻鐘,他終于平安走到殿宇的盡頭,慶幸存活的拍了拍心口,異色陰陽目又馬上聚精會神環視四周。前方是與大門前空場一樣的布置,左方還有幾座挂兵器用的木架,周遭很安靜,偶爾還能聽見寒鴉凄厲的呱呱叫聲。

從這裏開始出現多條岔路,謝天機瞅着那幾條相似的石道發難,他只好從懷裏掏出枚銅板,銅板滾到哪個方向他便往哪邊走。叮咚一聲,銅板清脆砸落石地,然後在原地打着轉不肯向前。無可奈何,他只能放棄這個愚蠢的舉動,恰恰彎腰去撿,頭頂一陣陰風刮過。

“……”

“碰!”一柄闊斧擦着他的呆毛深深劈入石牆,謝天機無知無覺的起身,瞧着轟隆隆落一地的碎石塊一臉懵懂。

一瞬迷茫之後,狐貍面具下的眼睛狠厲一抽,身後的襲擊者如獵豹撲兔兇猛而至,謝天機飛速抽身快如閃電避開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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