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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豆腐心,他一直都知道。

可铢衡恨他,連着整個魔界,他都恨得牙癢癢。

“铢衡!铢衡!”村莊遭受強烈的邪氣襲擊,方圓十裏已是火海一片。火舌爎烤熱浪沖天,受到殃及的村民幾乎頃刻灰飛煙滅。漫漫黑灰紛擾,仇落直奔他與铢衡投住的房屋,原本規矩的石頭房子已是石牆坍圮烈火正旺。

仇落不管不顧地沖進去,任憑火勢舔燒衣衫長發,綿綿此時卻硬生生将他拖住,嗚嗚咽咽将發了瘋的主子往安全的地方拽。

現場已沒有半絲铢衡的氣息,悲憤之下仇落一掌将綿綿擊開,雙眼通紅癫狂溢目。先前用作控制邪氣的功力竟有破封跡象,仇落衣衫迅速隆起,無數觸手破衣而出,散做漫天亂蛇四處游走失控亂竄。

火海外傳來綿綿凄哀的悲吼。仇落聽見綿綿的聲音止不住落淚,四百年來吸收的邪氣在他周身亂竄,企圖占據理智喪失的原主。兩列血淚蜿蜒,半面紫紋詭異浮現,仇落踱在一方小小的破屋來來去去翻找,口中念念叨叨:“铢衡,你在哪兒?別吓我了……這一點都不好玩……你快些出來……我帶你回仙界啊……你不是要回去嗎……”

失控的聲線摻雜邪魔鬼氣,嘶吼一出,徒留的殘壁竟受到沖擊化作石屑。

“铢衡……铢衡……!”

仇落瞪大眼睛四下顧望,面容大變,無法控制之下露出了自身最為兇惡冷酷得模樣。

惹火的觸手連接血肉不住傳導燒傷的刺痛,仇落卻無知無覺一般在火海蹈舞四處翻找:“铢衡一定是被帶走了……對……我要冷靜……不能讓他瞧見這副難看的模樣。”幾乎是殘念的繼續尋找,綿綿緊跟在仇落身側嗚嗚哀鳴。仇落拖着一身觸手絕望發笑:“铢衡,別讓我找到你。本殿改變主意了,将你捆起來,鎖在宮殿裏……這樣,就再也不用擔心你搞丢了。”

恍惚之中,某處角落傳來一陣哭聲,那是火海未能蔓延的死角,仇落眉頭狠抽,被這陣哭聲吵得心煩意亂一束魔觸不分青紅皂白便穿刺而去。但他沒有擊中血肉,而是碰到一陣冰寒。

血色火海之中,一道冰藍結界結實的撐起一片安全地帶。數只幸存的妖怪淚流滿面地躲在結界的庇護下瑟瑟發抖。

仇落周身的氣勢嚣張蠻橫無比的觸手登時蔫了下來。

背對火海,他凝着那片熟悉的光亮喉頭發緊幾乎被滿腔激動逼得窒息。

綿綿化回原形恨鐵不成鋼地推着仇落的小腿肚,二殿下踉踉跄跄姿态滑稽卻是笑容抽搐的奔向铢衡的身邊。

抱住铢衡的那一刻,好像抽幹了他所有的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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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相信地、仇落多加揉捏幾番,确定這是活人之後吸着鼻子默默熱淚的将铢衡狠狠往懷裏揉。

铢衡及其不适推了推仇落,好像被一只黑熊襲擊一般嫌棄無比:“仇落,鼻涕都蹭到我脖子上了!一個大男人好歹顧惜顏面。”

“铢衡,你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只能陪你殉情。沒有你的世間,我一刻鐘也待不下去。”

铢衡一邊安撫地為仇落順背,一邊支撐結界擋住時不時蹦來的火星子。仇落的撒嬌總是讓人措不及防,明明人高馬大撒起嬌來連三歲幼童也甘拜下風。

平複好心情掏絹布擦擦涕淚之後,二殿下又想擺出平時淡定自然的架子。铢衡抿唇笑了笑,接着對仇落說道:“好了,快将這些妖怪都救出去。”

“嗯。”仇落點頭,也沒有問铢衡為何能從昏迷中蘇醒。想來許是因為體內的淨化之術。這回他倒是心甘情願做個好人,勤勤懇懇地為铢衡打下手救人,只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仇落思索片刻,卻又想不明白異狀在何處。

将幸存的村民安置在遠離火海的地方之後,仇落抱着铢衡不肯撒手。火光有增無減,家破人亡的妖怪椎心泣血。仇落捏了捏铢衡的手心,片刻溫存之後便被铢衡推開。

一道聲音自黑暗深處冷冷傳來:“二哥,雖然這裏離仙界還有些許距離,但是這樣大的動靜,怕是逃不過他們的監視。”雪地踩得吱呀怪響,雲郎環臂冷笑,年少的面容上顯露出從未有過的陰狠,“別怪弟弟沒有提醒你,這場火,可不是我放的。”

仇落眯眼一笑:“你說得對。但是,本殿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老三,是二哥眼拙,看不出你城府深厚啊。”

遠處天空,隐約紫雷翻滾。那陣魔氣,仇落再熟悉不過。看來他得盡快離開這裏,他的好師尊派人來堵他了。

“二哥,雲郎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肯回去,我和大哥都會為你求情。”說着雲郎對铢衡露出兇狠的目光,“再晚一步,誰也跑不了。”

“呵。”仇落輕笑一聲,緩緩伸出觸手,口中漫不經心地說,“那本殿還真是無話可說,雲郎,你可真是——”十餘只觸手蓄勢待發,雲郎與一邊靜默寡言的羅敷将武器握緊,四人屏住呼吸靜待鬥争爆發,忽的,空氣發出抽動聲,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纏住铢衡。

“仇落?!”铢衡大驚,不解的扭動身軀,“你做什麽?”

雲郎與仇落相視一笑,兩面狡黠。

“衡兒,我改變主意了。”仇落垂首,輕飄飄地在铢衡耳邊說道,“和我回魔界罷,回到從前的日子。就算你怨我恨我,也不能讓你離開我。”

铢衡凜眉:“仇落,你竟然出爾反爾!”

二殿下不言,只是眸中閃爍妖異的光芒。将铢衡暫時束縛之後,仇落熟練地從乾坤袋掏出鎖仙鏈,從容冷靜地取下發帶縛在在铢衡唇齒間防止他咬舌自盡。雲郎瞧着二哥這一套一氣呵成從容不迫的手法不由啧啧稱奇。

“仙族的戰神也不過如此,還不是折服在二哥身下。”雲郎半笑不笑,語氣裏有些酸澀。

仇落卻低呵,十分不滿地說:“住口,不許胡說。”

被這套特制的鎖仙鏈縛住,铢衡很快失去反抗的氣力。仇落将人橫抱而起,下定決心要帶铢衡私奔。就先去望淚花海,之後躲到魔界的深山老林或者去冥界向冥主求助。天下之大,總有一處可以供他們藏身。

雲郎出乎意料的沒有阻止,反而積極幫助仇落逃亡。兩只魔頭沒有心思管其他妖怪的死活,趁魔界搜捕上來時,雲郎命羅敷将所有妖怪殺掉滅口,之後掩護仇落離開。

翌日天明,铢衡在一片紫色花海中蘇醒。

仇落将他拴在花海中的巨樹下,自個兒爬到山頭瞧一瞧遠處的狀況。妖界與仙界的交接處一夜之間多出一支軍隊駐紮,駐紮地豎着绮部的幡旗,新任的绮部仇落還是有一番交情,但是妖兵之中有魔卒穿插,看來魔界與妖界聯合來堵他了。

謝天機依舊沒有什麽消息,準确來說,現在與謝天機使用雙魂術法聯系很容易暴露他的位置。

雲郎那小子直接大搖大擺進了軍營,心甘情願為仇落打探消息。交界處暫時無法通過,除非硬闖。

仇落在山頭上摘了一些野果,兜在衣擺裏不慌不忙地飛回巨樹下。铢衡醒了,瞪着汪藍的眼睛一臉憤怒。

仇落将發帶解開,擦幹淨一顆紅彤彤的小果子往铢衡有些起皮的雙唇中間塞去,嘴裏憐愛地說道:“衡兒,渴麽?”

铢衡瞪眼,動了動腮幫子似乎想将果子吐出去。仇落見狀便伸手将他嘴巴捂住,神情淺淡地說:“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實在無法親手将你送到斷頭臺。我都知道,你在騙我。你想一個人去赴死,讓我一輩子等在望仙臺……是吧。”

仇落斷斷續續說完,接着俯首伸出舌尖将铢衡幹燥的唇瓣潤濕。瞧着紅潤起來的唇瓣他才高興了一些,接着又習慣地去撫弄铢衡的臉蛋。

昨晚的大火燒得恐怖,吓得他直接崩潰。也不知道铢衡哪裏受傷沒有。這樣想着仇落竟将人剝開一寸一寸的檢查。铢衡大驚失措連忙掙紮,慌亂之中,仇落臉色突然垮了下來。

尖銳的魔爪戳着铢衡蝴蝶骨靠近腋窩的一處紅豆大小的斑記。

見多識廣的二殿下一眼便認出了這塊斑記是什麽東西。

手指慢慢松開,仇落緩緩推開懷裏的身子,魔爪如同鐵鈎狠狠掐住那截纖細的脖子。

“嗳。”

仇落垂眉,意識到自己被戲耍之後便顫肩低笑。

陰鸷的聲音不帶有一絲溫意,仇落笑意融融地對面色驟變的‘铢衡’說道:“難怪……原來,你只是我的好師尊準備用來哄騙我的替代玩具啊。”

☆、多麽痛的領悟

從昨夜一直延續的古怪感覺,正是他出乎意料的屢次化險為夷。

以及,铢衡對這種殘忍之事發生後竟沒有悲天憫人,而是平淡的好像合情合理。

易容之術仇落學過,能夠以假亂真不過會留下一點紅印在面上。術法是君明儀傳授的,他的師尊似乎留了一手,能變出與真人十分相似的替代品。

如果不是他一寸一寸的檢查,或許他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發現自己身邊的铢衡是假貨。之後他的師尊會操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聯合雲郎诓騙他。他以為雲郎真心實意想要幫他這個二哥,沒想到……

仇落不想這麽快讓君明儀知道自己的把戲被拆穿,只好掐着對方脖子低聲說道:“小子,你已經模仿得很像了。可惜,你終究是魔界的人,和本殿一樣學不出铢衡半分爛好心。我仇落是什麽魔你也應該清楚,說出君明儀的打算,本殿可以饒你不死。”

對方卻将腦袋一撇,一臉堅貞不屈。

仇落冷冷一笑,牽起一根纖細手指,微微撫摸之後竟笑意融融地将它從指根擰了下來!

“呃啊!!”

“不說,本殿便将你的手指一根根擰下來。”仇落捏着那只纖白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唇角噙着嗜血的笑意,“手指拔光了便是腳指頭,接着再将胳膊腿一截一截砍下來……”

男子頂着铢衡的面皮,疼的眉眼緊蹙,疼的聲音也控制不住暴露出原本的聲線:“你這個變态!!”

“呵呵……”仇落點頭,仿佛接受了一句無與倫比的褒獎,血紅的眼睛閃爍愉悅的光芒,他垂首湊到男子面前,低聲暧昧地說,“是啊,本殿是斷袖的事整個魔界傳的沸沸揚揚,你敢扮做他的模樣來糊弄我便該做好了十全的準備。不僅得模仿好他,還得做好衡兒的本分——”說着仇落故意拖聲,意味悠長地說道,“——與本殿交媾。”說着有利的手指向下游離,仇落聽見對方忍辱負重的嗚咽便更加放肆,“怎麽,這點都忍不住,那你還怎麽替代他?嗯?!”

仇落語氣發狠起來,咔噠一聲,又擰下一截手指。

男子慘叫起來。

“不說,本殿便每隔一個時辰将你的寶貝切下半寸,本殿倒要看看它是有多長能挺幾個時辰!”

在仇落的威逼酷刑之下,發誓要守口如瓶的男子還是将秘密抖露出來。

他确實是君家的人,受到契魔命令前來當铢衡身亡之後便假扮铢衡诓騙二殿下折返。契魔最是明白二殿下的心思,一旦二殿下覺得無法放手,就會将铢衡強行囚禁。只要三殿下再擔保會幫助二殿下,二殿下一定會嘗試返回魔界冒險。

只是沒想到仇落洞察力驚人,竟一日夜便将此計識破。君城滿頭冷汗,悵恨不已,傳聞中的二殿下浪得虛名廢柴一只,魔見魔笑公衆笑柄,昨夜見仇落沒有識破他還高興了一會兒,豈料醒來就被識破。

仇落還問了些關于邊境聯軍的事,掏的差不多幹淨便準備殺人滅口。君城知曉這位二殿下陰晴多變,十有八九想将他殺掉洩憤。正當仇落想要将他解決時,君城連忙自爆價值,忙不疊說道:“二殿下所尋之人,君城或許知道蹤跡。”

仇落聞言緩緩收手,微挑眉頭:“說。”

“希望這個消息能保小的一命。”

仇落瞧着這張熟悉的臉,素來直挂着高傲不屈的面容此刻竟有軟弱的神色,仇落不知該笑還是該嘲諷,只是能知道铢衡下落留他一條小命也無妨。

“允你。本殿立下言靈術,說到做到。”說着四指朝天發下毒誓,君城見狀不由放心。這才舔了舔幹燥的唇角緩緩說出昨夜所見。

“在爆炸之前,小的曾瞧見一名紅衫之人與一名仙族之人共同離開。進入石屋之後,已不見三殿下所說王妃的蹤跡……”

仇落眉頭立馬擰起來。

“什麽?”

“他和仙族的人跑了?!”

二殿下暴跳如雷,眼睛瞪得宛若銅鈴,揪住君城衣襟咬牙切齒:“那名仙族長什麽樣?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君城懼怖地顫抖身子,結結巴巴地說:“那名仙族一襲白衣,小的只瞧見背影……仙族大多喜愛素色裝扮……他、他們往仙妖交界處去了。”

“白衣。”仇落重複一遍眉頭緊鎖,難道是白君?可他在凡界妖界都以妖族的功體隐藏身份,怎會這麽容易讓人抓到把柄。當夜魔族與妖族便蠢動駐紮,想要這麽輕易将铢衡帶走,不能是泛泛之輩。

思索片刻,二殿下心裏有了合适的人選。

日耀官,禦天。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信守承諾将君城放走之後,二殿下帶着愛寵,毅然深入白茫雪川。

綿綿似乎能體會到主子的滿腔哀痛,走幾步便停下來扭頭看看仇落是不是還活在人世。仇落不是傻子,铢衡這樣的舉動很清晰了,他能借助魔界的計劃順利脫身,想必一路醞釀許久。

可笑他還以為铢衡會老老實實被安排在他的計劃,豈料铢衡無聲無息地想要來個金蟬脫殼。

雪地瑟風,吹得仇落心冷意灰。眼前還有白皚皚的冰雪,铢衡做的很狠,隐匿了自己的氣息,無論他怎麽辨別,吸入肺腑的之後寒冷的空氣。

二殿下真的有了尋死的念頭。

空洞的眼睛凝望前方,仇落駐足,凄涼一笑:“綿綿,本殿慘淡經營三百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手握所謂一字‘幸’。用盡手段想讓自己得到一切。現在,本殿的一切他跑了,要去尋死……本殿攔也攔不住!”失意懊惱擁擠心頭,仇落捶心浩嘆,“為何昨夜要留铢衡一人,為何本殿将他瞧得這樣單純……”

铢衡的狡猾,他不是第一次領教了,卻是次次受栽從不悔改。

苦尋半日無果,倒是寒風吹得人打抖。平時一伸手就能将铢衡撈在懷裏,現在只能抱着肥重的綿綿勉強暖手。仇落抱着沉甸甸的魔獸,陣陣委屈上頭,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過去,他一只魔坐在雪地裏堆着雪人,手腳冰冷發麻也沒有仆從來将他帶回去。當年還有铢衡将他抱回去暖身子,現在他什麽也沒有了。

綿綿動了動身子悻悻嗚咽幾聲,接着揚起脖子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着主子的臉蛋以示安慰。

濕軟的觸感溫柔親切,仇落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強作鎮定地說:“沒事。綿綿,你得留在本殿身邊。”

這團被他打小養到大的肥肉,就是他最後的溫暖。

邊界雖然守衛森嚴,但仇落還是決定拿命去試一試。

他要蹲在妖仙交接口,守株待兔。

除非血洗邊界,不然想要突破妖魔軍營談何容易。

仇落心裏清楚,這樣的大陣仗當然不是因為捉拿他所設,而是因為铢衡。對于妖界與魔界,一旦铢衡回歸仙族,無疑縱虎歸山。

所以父尊不惜動用軍隊,死守邊界。

妖魔氛圍濃厚的軍營之中,仇落還瞧見許多熟悉面孔——丹鸩、幾名魔界的大将,以及掖吟玉兩兄弟。

為防洩露魔氣,仇落以邪身示面,抱着綿綿竄到隐蔽之地,混在軍營等待铢衡靠近。

邊界之外隐約仙光乍現,仙族之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既然派下禦天救人,那必定會在交界處駐兵等候。暫時他們還不會貿然闖過交界進入妖界,但一旦真的開戰,交界地帶必是戰火四起。

夜半時分依舊未等到铢衡的到來,仇落甚至有些懷疑老家夥是不是折返另尋野路。但那樣做實在是得不償失,依照魔界的做法,周遭應該被包圍才對。

他爬到一株雪松上,盤腿靜坐,目光不敢松懈地盯緊那道象征邊界線的綠光。

忽的,眼前飛過一道銀光。剎那之後,翩然銀蝶飛落鼻尖。

鳳蝶抓着仇落的鼻尖抖抖翅膀,一陣銀光散落。

二殿下瞧着那只眼熟的蝴蝶釋然一笑。

白若珩的聲音果然傳來,清冷淡然,好似一泓泉水。

“小魔頭,吾來詢問你那日的答案了。”

仇落心中了然,蒼涼阖目。

啓唇吐出的卻是最違背內心的甘願:“本殿願意……放手。”

☆、身為邪魔心向仙

“很好。”銀蝶撲閃,消散而去。

許久,仇落才睜開雙眼,只是不再關注邊界的光亮,而是垂簾眉眼輕撫懷裏鼾聲正起的白犼。

他知道自己這樣說意味着什麽,也明白白君為何偏在此時尋求答案。

铢衡要來了。不對,準确來說,铢衡馬上就要徹底地離開了。

妖族魔族各出兵一千,堵在交界之處,美其名曰鞏固邊防,實質便是要與仙族對抗。

自從玉照官身亡之後,仙族軍心大大受挫,後繼封評的執武官雖也是一代将才卻難能再現當日戰神風采。仙族的軍隊尚處于低迷狀态,前段時間鬧出玉照官冤魂作祟一事時,反駁最兇的便是以軍衆為主要的仙群。

就算铢衡回歸之後不再執掌兵權,于仙族也無疑是巨大的鼓舞。魔界妖界都不情願瞧見仙族恢複生氣,将铢衡格殺勢在必行。

仙族的高層将此事嚴加封鎖,五界之中知曉的依舊是仙族緝拿在逃嫌犯的表象。

妖魔的軍隊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攔殺铢衡,仇落不知道君明儀到底給魔軍下達了何種命令,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铢衡一至,必死。

子夜之時,交界之處閃動第一陣光亮,仇落駭然睜目,自雪松上一躍而下,懷中白犼變回原身,馱負主子飛往前線。

仇落心髒跳的厲害,雖然歷經不少争鬥,也身處多次兩君相交劍拔弩張的緊促境地,但第一次投身戰場還是他四百多年來的第一次。

刀劍無言,開陣做絆,邊界戰事一觸即發。厮殺的妖魔仙人血濺漫天,斷臂殘肢遍地可見。仇落飛上半空凜然尋視,他知道這樣自己很快就會暴露,但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忽的,身下異獸急速降落,仇落蹙眉,果真在一陣亂群中尋到一抹血紅與雪白。铢衡被幾名大将輪番纏鬥,一柄木劍耍的如風似水生人莫近。仇落凝出瀉月劍張出漫天觸手,面容冷酷義無反顧加入戰局。

“仇落!”望着自黑夜而降的他,铢衡肅殺的面孔上露出驚愕。失神剎那,禦天解決掉攻向铢衡的妖卒,接着靠在铢衡後背冷冷說道:“铢衡,莫要分心!”

那一絲驚訝猶如蜻蜓一點迅速消失,铢衡的臉垮了下來,露出仇落從未見識的冷酷:“你還來做什麽,事情很明了了。我們完了,今夜之後,你——”

仇落冷冷瞥一眼铢衡,不理會他故作冷漠地獨白,只是背過身去護在铢衡身前,手中快劍與身後觸刃一同揮動拼殺,綿綿配合主子将戰圈推出一丈。

“是仇落殿下!”魔界的将領将他認了出來,暫時以守代攻勸阻仇落,“二殿下,莫在執迷不悟!契魔下令,包庇仙族逃犯者格殺勿論!”

“那你們便殺了本殿。”仇落寒目,“只要有本殿在,誰敢動他!”

“仇落殿下!”妖魔嘶喊起來,紛紛操兵向仇落揮砍而去,仇落正欲還擊,卻忽感一陣寒意襲來,接着心口冰冷貫穿!

“……”

還沒有反應過來,仇落便聽見妖魔們聲嘶力竭的呼喊着:“兄弟們沖啊,為二殿下報仇!”

報仇……

仇落微微垂眼,不敢相信地瞧着身前那截發黑的劍面。

是從……他的心口上穿過來的?

猛烈的刺痛回應了他答案。

“铢衡……”仇落忽然紅了眼,身後觸手依舊不留餘力的阻止妖魔的攻擊,耳邊滿是哀嚎呼喚,他卻難能平靜,靜靜地感受那截冷劍從胸腔抽出,喉間一口熱血噴湧。

铢衡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将他踹向撲來的妖魔之前。接着他聽見铢衡鄙夷地嗤笑:“區區妖邪,又能奈我何?瞧瞧你們的二殿下,趕快拖下去吧,別讓小孩子上戰場丢人現眼了。”

铢衡的最後一句話,将仇落打擊的徹底。

他好像一灘爛泥,一蹶不振地癱在士兵身上,紅着眼睛絕望地瞧着層層疊疊地妖魔撲向铢衡。心口血流的洶湧,耳邊傳來士兵的安慰:“二殿下,那紅衣逃犯實在是窮兇極惡,利用您一片……”

仇落猛然驚醒,好像彈簧一樣從魔卒身上彈開,凝出魔爪魔角靠着蠻力厮殺入圍。

“铢衡,除了這一招你還會什麽?除了推開我你還會什麽?!”

仇落的憤怒終于激起了妖魔的憤怒。魔界大将邱耿不得不沉痛下令:“二殿下仇落通敵叛賊,按照軍令,格殺勿論!”

仇落的折返令铢衡始料未及,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鐵石心腸一般的絕情。

仇落的魔觸太過厲害,又有四成邪力加持,加上綿綿這頭兇狠異獸,妖魔仙三族無差別攻擊,妥妥帖帖成了戰場公敵。眼見三族隐有先聯合鏟除自己的趨勢,二殿下毫不退縮反而越戰越勇,一身血腥殺到铢衡跟前,容顏恐怖地與禦天對峙。

“他,是我的。”仇落伸手,指尖不容置疑的指向铢衡,目光陰鸷,滿腔占有欲幾乎将他奴役做一頭兇獸。禦天雖是文官卻是武藝非凡,拂塵幻劍成色冷冷。

“與妖魔仙三族同時為敵,你也算是氣魄非凡。如此,更不能留你!”禦天凜眉揮劍上前,仇落撐開魔觸隔絕外界,兩仙一魔共處封閉空間之中。仇落手持瀉月,劍光如練、铢衡沒有加入戰局,而是捏緊拳頭面容冰寒。

仇落身在争鬥心在铢衡,挨了劍招也懶得回避,只是一邊湧血一邊對铢衡發笑:“铢衡,這裏沒有別人,別怕,我帶你殺出去……再在望仙臺等着你……”

铢衡猛然擡眼,目露兇光:“禦天,他有兩顆心髒,将他胸口攪爛!”

仇落依舊在笑:“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死心?……铢衡,你膽敢與我撇清關系,我便殺上仙界屠戮仙族,反正你也是決定上去赴死不是麽?那他們都是幫兇,我要他們盡數陪葬!”

“大逆不道!”铢衡與禦天同時怒喝。

“呵呵,怎麽,想殺我麽?那便來罷,今夜不鏟除我,那至此五界便多一個禍患。本殿所至,城亡家破,血流成河!”

“你威脅我。”铢衡睅目,“仇落,我沒有時間和你談論兒女私情,那已經過去了。從昨夜開始,從我們踏入雪川,一切都結束了!你我恩斷義絕,莫在糾纏,回你的魔界做二殿下!”

仇落冷笑:“在我身下輾轉時,玉照官可不是這麽說的,白頭偕老天長地久可不只是一句玩笑話。”

話語一出,吓得禦天拿劍的手一陣哆嗦。

铢衡咬了咬唇角,面色發白。

“那只是哄騙你的話而已。”铢衡蹙起眉頭,硬生生地擠出話語,“還在交戰,你不要胡鬧!仇落,這關系到三界,千萬生靈,不是拿來玩笑的事情!”

“三界?三界又如何?”仇落黑臉氣得渾身發顫,“為了他們你就要抛棄我?是,我比不上三界,铢衡,可你記住,我仇落不需要誰的庇護茍延殘喘。我努力這麽久就是想要堂堂正正和你并肩,為何要刻意否定你我的感情?那與殺死我何異?!”

“……”铢衡張了張口,卻難能吐出字眼。

禦天觑了觑眼,接着放棄了對仇落的攻擊。一臉複雜的站在一側靜觀其變。

二殿下嘴炮人界勸其退兵的光輝事跡隐現仙心。

果不其然,一仙一魔竟然在外界厮殺的環境下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起來。

禦天瞪大眼睛,腦袋差點都給吓掉。

二殿下不僅會歪曲事理還會引經據典,說兩三句便吐吐苦水紅紅眼睛,動之以情再曉之以理,憑靠過人的語速将铢衡的話頭堵在喉嚨,一邊還不動聲色縮短二人距離。铢衡以前也是個毒舌,但到了仇落跟前完全說不出狠話,只能句句被堵毫無氣勢。

聽了一會兒,禦天竟然也十分同情小魔頭一片癡情覺得玉照官踹人之舉實在冷酷。

“兩位,先別吵了……”禦天指着結界上一處璺裂冷眉擰起,“他們要進來了。”

趁铢衡順目望去的瞬間,仇落一把拽過近在咫尺的铢衡,狠狠親上一口,接着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铢衡,就算不能白頭,也不能抹去你我的曾經。我等你。”

輕飄飄說完,仇落将铢衡松開,接着凝出瀉月劍,三人屏住呼吸,等待着妖魔群流瀉而入。

那必是一樁慘戰。

殃雲漫天,戰骨亡骸,多少不屈,一夜散盡。

“禦座,末将桑汝良,特前來迎接禦座。”紛亂戰火中一匹雪白戰馬踏火而至,仇落将來仙有幾分眼熟,思考片刻記起在黑市之中曾與他有一面之緣。

對方似乎沒有将他識出,而是将纓槍冷冰冰地指在仇落喉前,神情肅穆:“聽說戰場有一只邪物不分種族大肆攻擊三軍,止步罷閣下,禦座與仙友由我等護送,不勞費心。”

仇落斂眉一臉不悅:“還沒到仙界,這裏是妖界的地盤,仙官怕是無權幹涉我的來去。”

“你跟來只是禍害,留你一命已是寬宏大量!”桑汝良怒眉,“若不是因你為禦座解困,我早就将你千刀萬剮為兄弟們報仇!”

“哼,戰場之上,只有勝敗,沒有對錯。是吧,君天。”仇落賤嗖嗖地沖铢衡抛一個濕漉漉的眼神,卻把挨着铢衡的禦天惡心到了。

铢衡面色微紅,好在有血跡遮擋瞧不出什麽異狀,他偏心仇落的心思已經很明顯了,上前一步親自向桑汝良求情:“抱歉……這只邪物與我淵源頗深,他只是想護送我至仙界,戰場之上刀劍無情,留他在身邊也算多一名戰力。”

禦天微微咳嗽:“好了,反正趕他他也會死皮賴臉貼上來。時間緊迫,先趕往邊界再說。”

☆、将他還給我!

此別凄凄,或無後續。千百年歲,不枉此情。

手中唯剩冰冷刀劍,身淌黑紅鮮血,仇落卻深感寧靜,一曲終了人将散去,他卻獨自回味不肯開眼別離。

殺聲淹沒腦後,沖破前陣之後,接踵而至乃是後陣封堵。

仇落心意已決,縱然與魔界為敵,他也不能讓铢衡落入魔族手中。返回仙界,或許尚有一絲生機。

他相信白若珩,就算只是數面之緣,寧信仙家不信邪。

哪怕,對面是摯友親朋。

“仇落,你瘋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丹鸩眦目面色愠怒悵恨,“他只是利用你,你瞧瞧自己,都變成什麽樣子了!”

仇落垂簾,眉目溫柔的凝一眼身邊的铢衡,薄唇輕啓:“衡兒,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了。”

“快走。”

铢衡瞧一眼仇落,口中嗫嚅欲言又止。仇落見铢衡面有動搖便狠下心腸将他推進禦天懷中,自己背過身子冷冷囑咐:“本殿将所愛托付與你,若他有三長兩短,屠戮仙族的話語決不食言!”

就這一次……

“與美人抽怨兮,并日夜而無正。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放肆長笑,瀉月在手魔觸狂舞,白犼兇獸相助開道。劍揮得迅快,魔觸所及身首異處,血肉紛飛朱紅遍天,業火踏遍,仇落一路向前所向披靡,勢要為铢衡開出一條血路。

魔物所至皆是哀嚎慘叫令人膽寒,仇落舔舐着唇角沾染的鮮血墨眼兇光乍現。此時此刻,他就是一只失控的兇獸,明明殺戮成性卻又一心護仙,妖魔在他身邊迅快消亡膽顫。一身染百血,惡魔在人間。

仇落的真實功力已非常人可比,數以百計的魔觸在他周身飛舞環繞一邊殺人飲血,一邊保護本體。非但如此,魔觸似乎有自我意識,從身側或是背後靠近仇落都會納入魔觸的攻擊範圍。妖魔軍隊一時畏懼,仇落上前他們便連連後退。

“怪物……”

“怎麽才能殺死這個怪物!!”

妖族本就軍隊軟弱,若不是魔族撐腰他們斷不敢做出與仙族交戰的決定,妖軍軍心潰散,不少妖兵落荒而逃,魔将婁峙一馬刀将逃逸的妖兵斬首,接着振刀高呼:“臨陣脫逃者,格殺勿論!衆将士聽令!誅殺逆黨與敵軍護我妖魔兩界霸業!”

高聲一呼,妖魔殘兵皆是士氣高漲争相陷陣,層沓妖魔将仇落圍得水洩不通。冷兵同刺陣容收緊,仇落奮起反抗卻驚覺魔觸威力大減難能穿刺士兵盔甲。士兵見狀不由大震軍心,婁峙呼和:“是契魔大人施展術法助我等繳敵,衆将士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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