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一回嘗到了權利的甜頭
“好了,既然二殿下有傷在身便好好休養。三日之後随吾上仙界觀刑。”君明儀從袖中取出一只小盒丢到仇落桌前,又凝出一只乾坤袋投到仇落懷中,“孩子脾氣合該改上一改,不是誰教你撒撒嬌都能混過去。裝瘋賣傻的事還是繼續,興許能暫保你的小命。”
仇落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多謝師尊提點。”
君明儀微微搖頭:“狼崽子。”言罷便轉身離去。
仇落瞧着師尊離去的背影,摸索乾坤袋之中果然觸碰到滿當的金銀質感,那只精致的小木盒打開也沒有什麽,無非是愈傷丹藥。仇落将黑漆漆的藥丸捏在手裏轉上一圈,再湊到鼻尖嗅上一嗅,确定裏頭加了黃連之後立刻眉梢倒豎。
“師尊啊師尊,你可真是不留餘力的折騰本殿。”
向掖吟玉讨要一碗蜂蜜水之後,二殿下愁容滿面地就着甜味将苦澀的藥丸囫囵吞下。掖吟玉站立一側目光擔憂,明明被契魔大人臭罵了一頓,二殿下怎麽還高興起來了……
仇落當然高興,甚至還忍不住要哼哼小曲。
再過幾日他便能瞧見铢衡,哪怕遠遠地瞧一眼。能見他安好,自然提前歡喜。
☆、初入仙界
雖然尊魔寵愛仇落饒了他的小命,但仇落犯的過錯罪無可赦,表面懲罰還是要做出樣子。原本尊魔是罰仇落禁足個三年五載但仇落在仁明殿瘋瘋癫癫也不是個事。
君明儀說得不錯,裝瘋賣傻可以暫保仇落的小命。甚至可以借着瘋病的由頭,邁出禁锢他的仁明殿。
掖吟玉守在二殿下身邊不敢離身半丈,活怕二殿下又發起瘋來非要說自己是仙族的玉照官惹得憤怒的魔族群毆。
仇落抱着綿綿坐在仁明殿的門口,睜着天真無邪的眼睛觀察各路勢力。他害瘋病的消息不胫而走,現在整個王城都曉得二殿下變成了傻子。信者自信疑者自疑,仇落每天就坐在門口打量着匿藏暗處的那些個監視他的眼睛,然後抱着綿綿傻笑。
臨近前往仙界的頭一天晚上,丹鸩才來瞧他。提着兩壺酒,一袋子肉幹。魔界秋期已至,隔不了多久便是仇落的生辰。丹鸩沒有敲門,而是翻了圍牆,進來的時候将站在桃花林裏的仇落吓了一跳。
綿綿見到丹鸩到來不由亮爪咆哮,拱起後背蓄勢待發。丹鸩瞧一眼綿綿,再将目光落在仇落身上。與戰場那夜不同,此刻的丹鸩神情恢複如常,甚至有幾分落寞。
“仇落,我聽他們說,你瘋了。”丹鸩嗤鼻,微微一笑,“我知道的,你又在做戲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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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言語如此,可那雙異瞳中的哀傷有增無減。
“那夜……我不該那樣罵你。但我說的句句是實話。”丹鸩将手臂攬過來,仇落微微瑟縮,他害怕的動作終于戳穿丹鸩懊悔不已的心髒。
“仇落……我、我只是想讓你回頭……為了那個仙族,你将自己逼得太緊,我實在不願意再瞧見你失魂落魄的模樣。上回你便為他哭泣,我真的心如刀割。這次倒好,你徹底瘋了……都怨我,我不該那樣诋毀你……”
丹鸩攬住仇落痛哭起來,中間夾着嗷嗷直叫的綿綿。仇落心中五味雜陳,見丹鸩自責痛苦他卻不敢如以往一般玩笑地拍着他的肩頭嬉笑“騙你的,本殿下怎麽會有事,本殿下可是天生奇才焉能輕易折服”。
哭上一會兒丹鸩迅速地收斂淚水,一抹淚花掬出笑臉:“我聽尊魔說他許契魔帶你去仙界一趟,雖然不知你是否能恢複,但私心我還是不願你再瞧見那只仙族。他不過是利用你,将你害成這樣,回去之後風風光光對你與他的戀情只字不提。你早日将他看透,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好了,我們去喝酒罷,你最愛的桂花釀。”
“……”仇落張了張口,卻又無言可說,只好一笑,微微點頭。
其實他不喜飲酒,不過是铢衡喜歡桂花釀,所以他總是變着法子诓丹鸩府上私釀的酒水。
兩只魔頭喝到一半興意正上,掖吟玉忽然從桃樹林子裏竄過來,氣喘籲籲地瞧着酒桌上的兩位。匆匆向丹鸩行禮之後,掖吟玉面色難堪地對丹鸩說道:“丹公子,二殿下現在不宜飲酒,還請見諒。”
丹鸩蹙眉:“是傷勢還未痊愈?”
“不是……”掖吟玉舔了舔唇角,為難地說,“只是殿下酒品不好,醉酒之後又會發瘋說自己是玉照官,小的迫不得已,已經将酒窖鎖了……”
丹鸩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來。
“那好,酒不喝了,帶仇落回屋休息罷。”說着丹鸩起身欲走,“好好照顧他。”
仇落見狀立刻出聲叫住丹鸩:“诶,要走了嗎?”
“不早了,你明日不是還要去仙界麽。”
“留下吧。”仇落矯首,眯眼微笑,“我很喜歡你。你叫什麽?”
丹鸩怔住片刻,接着面容發紅,迅快的避開仇落的直白幹淨的視線,憋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說道:“丹、丹鸩。”
翌日清晨,二殿下早早起床讓吟玉伺候着洗漱梳理,為了不讓丹鸩感到難堪只好時不時瘋瘋癫癫地嘟囔傻話。吟玉翻出二殿下最喜歡的繡金雲雪浪滾邊錦衣,腰挂羊脂玉骰子墜兒,濃密長發束在黑玉長冠下,披發俏皮的編上幾根小辮。
掖吟玉對自己的手藝十分滿意,将二殿下打扮的好像那九天純潔幹淨的仙子。仇落喜歡白色,好像将自己打理的幹幹淨淨素白無暇就能更加接近仙族。
掖吟玉忍不住贊嘆:“殿下真是吟玉見過的最俊逸英朗的男子。”
仇落不言,只是翹唇一笑。
契魔府的雙頭龍車來接人的時候,掖吟玉還貼心的給二殿下準備了路上解悶的本子糕點,表情擔憂的好像個老媽子,他身份低微,入不了仙界,無法陪同在殿下身邊照顧。
“契魔大人,殿下便勞煩您照顧,若他犯了瘋病您便将他敲昏罷,二殿下好面子,一定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丢臉的。”說着掖吟玉俯身一拜,将熱淚含在眼眶裏,“掖吟玉恭送大人與殿下。”
君明儀淡淡瞧他一眼,旋即招呼魔仆離開。
龍車駛過一段,仇落面上的笑意已完全崩解,厚重的冰霜覆蓋俊俏的面孔,車廂裏氣氛極差。除了唇槍舌戰,仇落幾乎與君明儀沒有閑聊的話題,只好百無聊賴地拆開掖吟玉準備的小包袱,打開一只小盒子卻是幾粒新鮮的眼珠子。
“小孩子的零嘴,你那仆從有心了。”君明儀冷淡的語氣裏夾着一股若有若無的嘲笑。
“父尊不也喜歡這些零嘴,難道師尊也是這樣直白說給父尊聽的?”仇落撚起一顆放在嘴裏嚼吧嚼吧,然後喝一口溫熱的茶水。君明儀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瞧着仇落的動作。
好像,就是在打量一個小孩子。
被君明儀盯死人一樣的眼神盯久了仇落還真覺得心底有些發毛,一邊嚼着零嘴一邊揣測師尊又要給他下什麽絆子。但仔細一想他要是出事,君明儀回去後鐵定交不了差圖惹禍端。但他總覺得自打他回到魔界,君明儀看他的眼神便怪怪的。
片刻之後,師尊終于收回目光,仇落心裏大喘氣,尴尬地捧着茶杯灌水。
老魔頭盯着他做什麽,都要在他身上燒出兩個窟窿了。
結果,君明儀坦白說道:“你身上的邪氣,已經傷及性命了。”
仇落聞言勾唇冷笑:“師尊,富貴險中求不是您告訴仇落的麽。沒有這一身邪氣,仇落又怎麽和只手遮天的師尊鬥?”
君明儀微微點頭,他說出這一點并非是擔心仇落,只是說出實情似的随随口。仇落心裏明白,他放了铢衡,讓魔界有了忌憚之人,君明儀現在估計正恨得牙癢癢,巴不得早日鏟除他這個禍害。
“你若真的放不下他,便該找到萬全之策将他束縛身邊,将之送回實屬下策。如此,不僅有害魔界,亦有害自己。铢衡回歸,仙族大振。”
仇落聽出了君明儀的意思,師尊在說他應該發揮魔族的傳統,更加自私為己的将铢衡囚禁身側,宛若那籠中雀鳥一樣将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滿腔愛意全部灌注,僅僅需要讓他放棄自己的自由。
仇落不由苦笑:“師尊,以前仇落也是這樣想這樣做,将铢衡關起來猶如珍寶一樣供着。可他要尋死,仇落心疼,便只好放了。”仇落壓低聲音,癡癡一笑,“師尊這樣冷血的魔頭是不會懂的。仇落愛他,當然舍不得他委屈。”
君明儀想到什麽似的冷笑出來。
“愚蠢。”
“在師尊眼裏,又有什麽不是愚蠢之極的?唯有自己高高在上獨攬大權的寂寞日子,也就只有您能品得猶如甘蜜。”仇落不在意地閑接,“師尊從不真笑,大抵是這世間沒有能讓您心悅之物。得來的太容易,自然不稀罕。”
這世上,他還真想不出能讓君明儀為難到抓耳撓腮也得不到的東西了。連父尊的王座也是君明儀動動手腳便能得到的東西。師尊什麽都能信手拈來,故什麽都不屑一顧。這樣無聊又完美的人,才會心思叵測迷離模糊。
龍車急速地駛到仙界官道正門,瞧見那金碧輝煌的天門仇落面上的冷淡才完全褪去,露出孩子一般的雀躍。仙門之下的仙凡交界便是聞名遐迩的望仙臺,每到有仙人下凡便能在望仙臺瞧見祥雲氤氲仙鶴翩舞。仇落第一次來到铢衡的故鄉,一時竟生出類似近鄉情怯的心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他的愛人,聞名五界的玉照官,洗刷凡塵褪盡舛難終于回歸仙鄉重返榮譽。
都說仙族是栖息在雲朵之上霞光之中,其中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沐浴仙澤光彩照人。方過獨支雲頭的巨大天門,天門之後便是清幽寧靜得仙界。與魔族冥界一樣,仙族沒有凡間的鬧市,寬敞幹淨的宮殿伫立寬闊的天道兩側,周邊仙草飄搖仙華怒放,流雲和風,一草一木皆是安詳。
街道上并沒有多少仙族走動,大家都禦雲駕風朝一個方飛去。
那是一處高聳的石臺,上立九根粗高石柱,石柱上雕刻的祥雲圖案已是血跡斑駁,環繞其上的鎖仙鏈還滴落着未幹的血跡。一點一滴,滲入雪白而冰冷的仙臺。
誅仙臺已是仙滿為患,仙族之人紛紛來觀看回歸的玉照官以及即将處刑的罪犯。這場審判通告五界,故有其他幾界權威做表以正嚴明。君明儀身為魔界的使者自然堂堂正正地坐上客席,仇落本來想着待在車裏遠遠瞧着便好,但師尊一句話将他點醒。
“如此好的機會,你便随在吾身邊,帶上一魔随身伺候,料想仙族還管不到吾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醜媳婦始終要見公婆的!
☆、黑鬥笠的真身
二殿下心花怒放,只要能更靠近铢衡,別說給君明儀當随從,就算回去君明儀讓他提鞋補償他也樂意。
規規矩矩地跟在師尊身後,仇落低眉順眼沒敢将思念成災的目光立馬紮在铢衡臉上,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今日的玉照官美極了,仙衣飄袂仙印豔麗,順滑如綢的黑發上戴着一圈寶石璀璨的銀冠,铢衡坐在白君左下側,瑩藍的眸子靜默地平視遠方,下方議論如潮,身為話題中心的他卻安靜得寂寞。
白若珩與君明儀寒暄幾句便安排兩只魔頭入座,末了還瞟一眼仇落,面容和藹。
墨君沒有出席,這種事似乎還沒有重大到需要他出面主持。在铢衡身側坐着一名曼麗的女仙,霞衣鳳釵,在衆仙肅穆等待的過程中,只有她敢不顧規矩對铢衡噓寒問暖東拉西扯。铢衡不怎麽說話,而或輕輕笑上幾聲,接着又重回靜谧。
“小玉照被魔頭關了四百年連話都不愛說了,以前還嘴甜的喊我鳳尊姐姐呢。哎,實在是造孽……”鳳儀嘀嘀咕咕說着,抱怨魔族對铢衡的非人對待,白若珩佯咳一聲,向一側的仙官吩咐:“将犯人押上來罷。”
高挑的仙官颔首,接着運使內力将渾厚的聲音傳遍整個會場:“押犯人入臺。”
仙臺之上有五道長階,一道押送活的犯人,一道拖走行刑之後的罪犯,其餘三道也各有講究。兩名仙官将犯人壓上,黑鬥笠鬥笠已去,一身素白囚服頭發散亂,他終究還是做出了這一步,心甘情願自投羅網。
仇落卻明白,事情沒有這樣簡單。
刑官開始讓諸仙通告黑鬥笠的罪狀:“罪人謝氏借助邪術幻化仙族玉照官姿容,于魔界屢次行兇栽贓,刻意模仿玉照官功體嫁禍之,引起五界恐慌謠言四起,有傷我仙族與他族交好、損我仙族清名,今禍首伏法,願五界共睹,以儆效尤。”
仇落微微睅目,古怪的擠弄眉眼。
“……”謝氏?不是怡芳官穆禦寒麽?仙族為了保全顏面故随意捏造事實?
二殿下覺得古怪萬分,那黑鬥笠還戴着面具,縱然即将赴死也是挺直腰板跪在刑臺中央,五條鏈鎖分別圈套在他四肢脖頸,黑鬥笠揚起面龐,眼神不屈地盯向高席。他似乎在凝視仇落,卻又更像在諷笑铢衡,喉間發出渾濁難聽的聲音。仙官将黑鬥笠面具摘下,那一瞬間,四座皆驚,鴉雀無聲。
“玉、玉照官!”不只是誰人驚呼出聲,死寂瞬間沸騰,群仙不由交頭疊耳對刑場上與铢衡十層相似的面容驚愕不已,很快議論變作憤慨,“此人真是歹毒心腸,不僅模仿玉照官功體還易容做玉照官,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
“大卸八塊實在是便宜了他!辱我仙族辱我仙官!”
“這樣的邪術實在是厲害,竟讓人看不出一絲端倪……”
“誰曉得是不是魔界的伎倆,賊喊抓賊這樣的事他們做多了也不心虛。”
衆說紛纭之間,仇落恍若無知無覺,只是死死盯着那張酷似铢衡的臉,雖然眉眼有些腐爛隐約見骨,但那雙蔚藍眼神中散射的倔強冷傲仇落再熟悉不過,就是那種眼神,铢衡被押到仁明殿的那一天,魔仆要铢衡下跪,铢衡凜着眼睛,驕傲不屈好像一只冷豔的孔雀。
再怎樣模仿,歲月積澱下來的神情是不能輕易做的如此惟妙惟肖。
仇落唇角顫抖,周身如墜冰窖。四肢冰冷地将目光投向身側安靜冷淡的铢衡,若臺下的殘敗腐屍是铢衡,那這側邊熠熠生光的玉照官又是誰?或者,他愛的死去活來的铢衡,為何會在世間有另一個他存在?!
“铢衡……”眼見鐵鏈即将拉緊将臺中的玉照官,仇落豁然起身,“不能殺他,事情還有疑點!……”
“仇落!”君明儀冷呵,“安靜。這是仙界的事!”
仇落這一嗓子高座上所有人都朝他望來,包括刻意收斂情緒安靜觀看的铢衡。仇落瞧着一臉欲言又止的铢衡,立馬将腦袋別過。這實在是太蹊跷了!細細想來,黑鬥笠對他那陣莫名的愛戀突然有了解釋,因為他也是铢衡,瞧見仇落這樣體貼的對待另一個自己才會不由自主的羨慕靠近,然而他卻一心一意想要将他推入火海為铢衡洗刷冤屈。
謝天機那天,說的笑話,說他死之後仇落便會知曉的笑話。
便是這荒唐的命運是嗎?!
白若珩凜眉:“二殿下,此人罪行确鑿,死有餘辜。此處乃是仙界,希望二殿下能遵守仙族的規矩!”
“仇落殿下,此處非是魔界,休得放肆!”铢衡蹙起眉頭,在其他三界的使者面前做出威儀模樣。仇落咬唇,啞口無言,但讓他坐視不管絕無可能!君明儀微微搖頭,似乎早就料到仇落會壞事。
二殿下冷聲一哼施展輕功衣袂翻飛獵獵作響,铢衡見狀立馬挺身而起追逐而去,刑臺之上略有打斷但仙尊未下令停止刑罰便得繼續。鏈鎖盡頭拴着數只仙獸,刑官一聲令下,仙獸便向各自的前方奔跑,以及其強悍的力道分扯肉軀。
“仇落!你到底來這裏做什麽!”铢衡低呵,“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仇落雙目發紅面容猙獰:“铢衡……你……”仇落想要告訴铢衡關于他的身體有異,或許、或許真正的铢衡早就死了!
仇落不敢深想,也不願铢衡受傷,只要壓下話頭想要阻止處刑。千百魔觸齊發,紛紛牽制仙獸,但仇落還是晚了一步,那雙渾濁的藍眸死死地盯住仇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黑鬥笠啓開灰白無血的唇齒,對仇落無聲說道:
“多謝。仇落……”口型未去,已是身首分離,腥臭的腐血濺開一地,那顆殘破美麗的頭顱滾落冰冷的地面,仇落眼睜睜地瞧着那具殘軀被仙獸撕扯分離,散落各處。
晚了一步,那一瞬間,仇落從渾濁的藍眼珠裏瞧見了一段最為殘酷悲傷的過去。
那是火光漫天的戰場,燃燒的火焰蔓延到成堆的死屍,箭雨刀劍紛亂而下,素白的盔甲已是猩紅,不屈的戰神手握這飲飽鮮血的藍色冰劍,他目光蕭索地環視四周,瞧見遍地皆是同僚下屬的屍首,英雄泣血長笑。
他早被箭矢紮穿,活生生是個刺猬,鮮血淋漓麻木地揮動手中的落雪三嘆,血花四濺,凝做血紅的雪花。
墨君,铢衡回不去了……
英雄在哀嘆。
最後的戰神,與最後的魔族殘餘頑抗,英雄累了,口吐鮮血着忠誠地将長劍貫穿敵人的心髒,直到生命終止的那一刻,染血凄美的面容上露出的卻是凄涼荒誕的微笑。
玉照官倒在了魔界的血土,半阖蔚藍如海的眼睛,死不瞑目。
唇角的那絲笑,是對命運不公的冷笑,更是對被崇敬之人背叛的自我嘲諷。
墨君要他兵行險着孤軍深入斬殺魔君,要他……死在魔界榮耀光輝千萬世。
他還沒有做到。
斷氣之後,玉照官身體竟發生異變,周遭亡魂鑽出殘軀,無不哀嚎哭喪,詭異之中無數怨氣被吸附入铢衡體內,片刻之後一道聖潔從邪氣中脫胎而出,光亮墜地變作另一只玉照官,他的盔甲依舊光亮,身上傷勢好上大半,似乎是沒有認出灰撲肮髒的原身,亦忘卻已然身亡的事實,他悲憫地凝視周遭,最後選擇撿起一柄長劍孤身前往無極殿繼續刺殺任務。
……
一道聲音闖入仇落絕望凄涼的識海,邪靈不遺餘力地添油加醋扭曲仇落的內心:“看到了吧,那才是真正的铢衡……他早就死了……真是凄慘啊,肝腸寸斷從肚子上的窟窿裏流出來……仙界的人知道那是铢衡,但為了保全名譽還是選擇犧牲他……咯咯,因為啊,他們的玉照官已經回來了,依舊對他們言聽計從忠心不二,不是嗎……?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還在等什麽,殺了他們吧。為你的愛人報仇,你不是為了他連命也不要了嗎?怎麽,連你也要想那群虛僞的仙族一樣抛棄他?”
仇落望着那堆殘骸,緩緩跪坐,失魂落魄的瞧着無言的屍骸。
時間靜止一般,唯有無盡的黑暗以及靜默無言。絲絲邪氣自铢衡的屍骸纏繞仇落,聲音幽怨地哭訴:“仇落,為什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他們都要我死……你也這樣想對吧?”
“我知道,你舍不得他……所以舍棄我。”
“這世上無人願意為我平冤,我只恨世道不公……我為仙族犧牲了一切,為何卻落得如此下場?”冤魂凄厲的嘶吼起來,哀怨地徘徊在仇落身邊字字如泣,“沒人在意我的感受,他們覺得英雄都心甘情願為榮譽而亡。我怨!我怨!”
好似要吐淨無法言語之時的怨怼,怨靈喋喋不休,仇落空洞擡眼,任由那團濃厚的邪氣吸納入體。
訾天啻的聲音笑的淺淡。
“第五層功力,便看你能撐持幾時了。”
☆、遠古邪神
數萬年前,還是諸神時代,神明掌握着天地軌跡,輻照五界安寧。
諸位神祗各司其職,來去于朗朗乾坤。五界生靈莫不臣服,六界和順。
當時的六界主要的紛争都是清除堕落的邪神。訾天啻便是邪神中的翹楚,為禍六界孜孜不倦,他厭惡神界主張五界與神明和平相處的方式,認為五界軟弱便理所應當成為諸神的牲畜奴仆。
誅殺訾天啻耗費了神明不少心力,因其天生邪力死而複生并以邪氣吸附其他生靈作為傀儡。訾天啻作惡多端擾亂六界,最後被大地戰神墨刑困戰天關,兩位神明鬥得黑天昏地移山碎峰,最後墨刑險險一招致勝,将訾天啻邪魂擊碎做萬千,要他幾萬年也難能複活。
若神界仍存,訾天啻每要複蘇便會立刻被分魂誅殺,可惜神族為救世已然不存于世,故訾天啻再無約束。
數萬年來吸納天地邪氣,訾天啻的邪魂紛紛化作邪靈為惡世間,意識蘇醒之後他便開始收集自己的殘魂,魔界十分不幸,訾天啻的意識吸附在三殿下雲郎的太輔師身軀之上,邪識教唆下,雲郎迅速扭曲,終于走上不歸之路。
遇上仇落時,訾天啻不大往心裏去,懦弱的性格不怎麽紮眼的功力,倒是陪伴在殿下身邊的大魔引起了他的興趣。訾天啻早早的向君明儀抛出桂枝,有野心的男人,值得征服。
五界亂戰之時,訾天啻開開心心的跑到戰後的死人堆裏吸收怨氣,他在屍體堆裏發現了玉照官的屍首,怨念籠罩力量驚駭,隐約還有些熟悉的氣息。訾天啻聞見與死對頭墨刑相似的氣息便恨得牙癢癢,施展術法要将這具屍骸複活留在身邊折磨。
豈料他耗了一層功力将人複活之後,對方竟還保留着一絲理智,明明一肚子怨念卻不肯為他所用。訾天啻氣急敗壞,勢要出一口惡氣。他不打算直接折磨一具屍體了,而是對他利誘。
為他這滿肚子的怨氣,報仇雪恨。
為了顯示誠意,他将将秋城變作人間地獄,根據仙屍的記憶将将秋城中曾經欺辱過他的妖魔關在石城之中百般折磨,仙屍偶爾回去看幾眼,心滿意足地站在城門外聆聽裏面的哀嚎。
訾天啻慫恿他去殺害無辜,仙屍不肯。邪神思考了很久,最後一名機智的手下告訴他,既然仙屍還保留着一絲底線,那便利用他的底線,讓他屠戮世間罪有應得之徒好了。
那名機智的手下一雙紫黑眼睛,從此跟在仙屍身邊動手動腳嘻嘻哈哈,總是長一聲短一聲地喚他“黑鬥笠”。
直到,仇落逐漸長大,這個韬光養晦的小魔頭逐漸入了訾天啻的法眼。
他不止一次向君明儀感嘆:“好苗子,除善為惡的好苗子。可惜,短處太明顯,容易被人揪住尾巴。這樣的孩子交給我,他日後必定能再展吾的雄風。”
五層邪神之力入體,仇落身軀立刻呈現璺裂之狀,周身魔觸猶如亂發紛擾而出,邪逸面容滿是痛苦猙獰。仇落低低笑出聲來,聲調悲哀凄慘仿若鬼泣。失控的觸手四下攻擊仙臺周遭的看客,眼見仇落要大開殺戒,忽來一道金光與一道朱光雙層罩住誅仙臺,滾滾殃雲血雷翻滾。
“铢衡……”仇落卻無知無覺,根本無心駕馭魔觸,任由魔觸胡亂攻擊四方。被邪物蒙蔽心神的二殿下将仙臺山散落的屍塊一塊塊收殓,規規矩矩擺在中央拼接成原本的模樣。仇落跌坐在地,心酸地凝望那雙渾濁未瞑的眼睛,耳邊充斥的只有肝腸寸斷的哭泣。
雙重結界将諸仙隔絕在外,殃雲之中邪氣湧動,一條黑色靈蛇騰霧而出,追着一團龐大邪靈不放。
訾天啻功體與神識分散,五成在仇落身上,五成被墨染鎮壓,故墨染不輕易離開墨君殿。只是未曾想到,仇落吞噬殘留仙屍身上的邪氣之後,五五平開的邪力相互應和,一半邪神之力沖破封印飛出墨君殿,直直奔赴誅仙臺欲與另一半重合。
“仇落!”铢衡呼喚卻不得将仇落回神,君明儀無從坐視不管,魔琴凝光而出,修指彈奏鎮邪令調口中低吟古魔禁咒,詭異音調充斥結界,琴弦飛線凝出半道封魔大陣。铢衡凝出落雪三嘆揮砍向自己襲擊的魔觸,耳邊卻傳來墨君冷冰冰地命令。
“邪魔,當誅。”
君明儀勾弦,冷眉一蹙:“墨君,吾徒本就因貴族玉照官傷心斷腸,瘋魔大半月,事情原由墨君心中也該明白。是吾不忍徒兒受相思之苦故帶他前往,豈料他竟因罪犯容貌酷似仙官而受驚發瘋。仇落還未傷及性命,君明儀懇請墨君看在尊魔薄面留仇落一命。否則仙魔兩界的和平今日便是終結!”
墨君冷笑:“好你個君明儀,膽敢——”
墨君還未道完铢衡便趕緊插話,一臉懇求地凝望墨君:“铢衡有辦法喚醒仇落,為了仙魔和平,請墨君饒仇落一命。”
墨君蛇眸深縮,吐了吐蛇信一時啞口無言。氣呼呼地甩着尾巴抽打訾天啻的邪力出氣之後,墨君最終還是躲不過铢衡的哀求:“那好,若你無從制服,吾就親自動手。君明儀,醜話說在前頭,若那小魔頭傷吾仙界子民一分,他便有碎屍萬段的覺悟。”
看來仇落前些日子扒着仙門沖仙族叫嚣要屠盡仙族的事讓墨染很是記恨。
說完墨染便專心對付訾天啻五成邪魂,铢衡與君明儀配合喚醒仇落。
邪魂以及铢衡臨死前的記憶在仇落腦識翻攪,一時之間二殿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訾天啻還是铢衡或是二殿下仇落。空洞的目光默然凝視眼前光彩不複的灰白面容,瞧了一會兒仇落将那顆褪色的腦袋捧起來,抱在懷裏。
“铢衡,不好看了……”
“明明知道我在利用你,為什麽還要自投羅網呢。”
“……其實,你只是痛苦太久,想解脫了是吧……”仇落咯咯笑起來,将頭顱抵在唇邊淺淺吻動,接着鋒利的獠牙亮出即将紮進灰白的腐肉,但那一嘴終究沒有下去。仇落顫着唇角,将頭顱又放回它該在的位置。
他想将铢衡吃進肚子裏,永遠也不分開。
可是……卻忽然有些反胃。
耳邊的哀嚎,太吵了。
仇落緩緩起身,拍拍腦袋好像這樣就能把一腦亂糟糟的想法拍掉,怨靈還在他耳邊喊冤,說自己怨恨仙族被利用抛棄卻什麽也未曾得到。訾天啻也在趁機企圖争奪仇落的身軀,二殿下拍着耳朵忽然笑起來。
“好了,本殿會為你報仇。不過仙界是暫時不能屠殺,不然铢衡會生氣,氣到将本殿千刀萬剮。老邪物,別再模仿铢衡的聲音了,惡心死了!”仇落凜眉周身氣勁爆發,強悍邪力竟将铢衡與君明儀掀退三丈,接着他又自言自語,“铢衡不會說這樣的話,他又怎會沒有委屈?怎會安心離去?但本殿最了解他,他到死、到死也在為仙界而戰不是嗎?!咯咯咯,該屠的不是仙界,而是冷酷昏庸的仙界主宰。”
铢衡的怨氣,早就随着最後一絲理智消散,他到最後也沒有選擇為自己平怨報仇,而是驕傲凜然的從容受刑,向他道了最後一聲謝。
仇落怨的,正是铢衡這股愚忠!他氣郁又妒忌,墨染将铢衡害成這樣,他卻毫無知覺穩坐高位,該是怎樣絕情冷酷才能對自己撫養長大的徒兒進行這樣非人的對待?!
“怎麽,你想擺脫吾?不可能的,吾的邪氣已滲入你的精血,若強行将吾剝離,你将生不如死淪為廢物!”訾天啻獰笑起來狂妄自大,“這樣吧,不如與吾合作,吾答應過你,殺掉墨染……現在只要将另一半功體融合,吾就能輕輕松松殺掉墨染,撚螞蟻一樣簡單。”
仇落聞言笑的前翻後仰:“然後,再将五界屠殺是吧?”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本殿與铢衡,都是你的目标。你真以為本殿如此天真?铢衡的仇,本殿自會加倍奉還,倒是你,與本殿的好師尊作賭的事,本殿要替師尊贏個徹底。”
“呵呵,你不是恨君明儀麽。吾答應你,留下你和你那情人的性命,你吾聯手除去墨染與君明儀,豈不快哉?”
仇落眯眼:“你慌了。”
“君明儀與你勾結诓騙本殿吞服邪靈修煉,只為了與你作賭看本殿今日能否挺過險關。既然師尊苦心栽培,仇落自然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望。有你這五成功力,區區君明儀,本殿還不放在眼裏。”
“呵呵呵,初生牛犢不怕虎啊……”訾天啻冷冷連笑,飽提元功加速侵蝕,仇落意識混亂身體不受操控胡亂攻擊,兩廂僵持之間仇落忽聞一聲琴音泠泠,猶如一線光亮破開無盡黑暗,詭異琴聲越發做大,接着身後一陣浩大魔氣,猶如洶湧波濤猛烈灌入仇落經脈百骸。
耳邊傳來師尊低沉的聲音:“記得回來收生辰禮物。”
“君明儀,你!”
力量瞬間爆沖,仇落低吼一聲,承接君明儀四千年功體的身軀驟然朱光泛濫衣衫淨碎,君明儀的功體渾厚結實,猶如護盾一般厚厚的穩固仇落心神,劇烈光波将失去功體的君明儀推出結界,內層的朱紅結界随着主人失去功力應聲碎裂。
訾天啻厲呵:“竟然用這樣的方式負隅頑抗!吾真是小瞧了你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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