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牛衛軍走出去了沒多遠，就被雲帆撕心裂肺的喊聲直定住腳步，随後只聽撲通一聲，雲帆體力終于支持不住跪在了地上。

牛衛軍聽聲趕緊小跑回他身邊，蹲下去把人從地上拉起來，支起右腿呈九十度讓他坐在大腿上，另一邊給他褲子拍灰。從雲帆的角度從上到下能看到牛衛軍小半邊側臉，啊，這個人就是跟自己又一半血緣關系的親人，他的親媽啊，提到媽媽這個字眼，雲帆心裏既苦澀又歡喜。

“好了，起來。”牛衛軍剛才順帶檢查了一下，發現跪下去那一聲雖然很響，但好在沒有傷到。

“爸爸，我膝蓋疼……”牛衛軍擡起頭的時候，雲帆望進他那只溫柔的大眼，和煦的目光仿佛春日的朝陽一樣焐熱了他的一顆心，于是說話的時候連思考都不用，他很想跟牛衛軍撒嬌。

他不是看過了沒有受傷嗎？雲帆眉間痛苦的神色讓牛衛軍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沒有查清楚。

“堅持一下，先站起來。”

牛衛軍抓住雲帆的手腕，雲帆借力站直身體。

“來。”牛衛軍走到雲帆身前背對他複又蹲下身。

“诶！”雲帆一個大力差點把牛衛軍撲進地裏。

牛衛軍……

“抱着脖子，別亂動。”牛衛軍感覺到雲帆在自己背上扭來扭曲，極不老實。

“嗯！”雲帆心裏美開了花，回想剛才牛衛軍二話不說背起自己的樣子，有一種親媽就是心疼自己的暖心感。

“爸爸，你家在哪？”雲帆擡頭看了看，進村的路連着一個小山丘，石板路周圍種了許多竹子，層層疊疊的竹葉後是一棟棟依山而建的小巧的民居。整個村子安安靜靜的，雲帆從未發現風吹竹林的聲音會這樣清新動聽。

“再往裏頭，走一會。”牛衛軍眼睛不太好用，他不住低低頭看路，生怕踏空了臺階罷雲帆摔到地上。

“哦…爸爸你家有什麽人呀？你原來是做什麽的？怎麽現在才去看我？見到我你怎麽一句話也不跟我講？如果不是我爸偶然查到，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訴我了？”

雲帆的問題太多，牛衛軍不知道從哪一個開始回答起，索性閉嘴當沒聽到。

Advertisement

“爸爸？”雲帆見牛衛軍沒了聲音，問道。

“你別叫我，爸爸……”你叫我爸爸我總想起那個人。

“那叫什麽好呢？讓我想想……”雲帆也意識到了這樣喊分不清雲集和牛衛軍，“爹爹？爹地？爸比？二爸爸？你覺得哪一個好？”

哪一個都不好……

“爹爹吧……”牛衛軍免為其難地選了一個。

“好咧，爹爹~”雲帆的咬字百轉千腸，激得牛衛軍身上跟過電一樣，從頭皮一路麻到腳後跟。

牛衛軍背着人上臺階，沒一會就有些喘。感受到貼住背心傳來的溫度，他的腦子裏暈暈乎乎的。此刻趴在他身上的是他想了十五年的兒子，本來已經打定主意回老家不再和他相見，守着秘密度完此生，可誰能料到還不等他走到家門，雲集就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他還知道了他的秘密，居然沒有排斥，沒有像上次喝醉了酒一樣眼中閃着令他心驚的惡意，沖上來打人。

他還叫他“爹爹”。

牛衛軍覺得做夢都不如此刻來的美好。他下意識地繞了遠路，只希望這樣的時刻能多持續上一小會。

牛衛軍的母親這兩天過得提心吊膽的。自從前兩天幾個不認識的人突然上他家來找他問牛衛軍的事，她的心就怎麽也安定不下來。尤其是當那些人有意無意總抓住村長家那個閨女說事的時候，她心中更是警鈴大作，女人與生俱來的直覺告訴他，肯定是出事了。是不是那一家人發現當年的事了？牛衛軍人現在在哪？他過得怎麽樣？從上月出門以來除了最初到了地方托人報了個平安，之後便沒了消息，他是不是已經被那家人控制住了？他們不會想殺人滅口吧？牛衛軍的母親一個人坐在家裏越想越慌。

沒有電話，牛衛軍的母親一時半會也聯系不上他。着急上火了兩天，牛衛軍的母親決定去張家聯系了跟牛衛軍一起出門打工的張偉，編了個病重的理由，打算先把牛衛軍召回來。

“媽，我回來了，開門。”

！

牛衛軍回來了？！母親放下手裏的擇菜籃子就往門口跑。

打開插銷拉開門一看，可不就是外出一月有餘的兒子嗎？！

“回來了？沒出什麽……”

“姥姥好！”牛衛軍的母親剛想問他眼睛怎麽了，就被一句甜甜的問好聲打斷了，她這才看到，牛衛軍背上還背着一個孩子，這孩子從他兒子背後探出半張臉對她笑。

這是誰？

“他是？”牛姥姥沒見過雲帆。

“姥姥，是我呀！”雲帆掙了掙從牛衛軍的背上刺溜下來，三兩步蹦到牛姥姥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老太太，着重把自己的臉往前湊了湊。

“你是……啊！”牛姥姥這回看清了雲帆的眉眼，驚呼一聲捂住了嘴，“你，你？！”

“嗯，是我呀，姥姥。”牛姥姥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跟剛才村口牛衛軍看到他的表情一模一樣。

“孩子！孩子！”牛姥姥只覺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

“姥姥別哭，別哭。”看到牛姥姥的眼淚，雲帆一陣窩心。

“好孩子，都長這麽大了！進去進去，進去坐。衛軍，孩子要到家裏來這麽大的事你也不跟我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準備，真是的！”牛姥姥擦擦眼淚，責怪地看看杵在門邊不知在想什麽的牛衛軍。

“哈哈哈，不怪爹爹，是我沒打招呼就過來的。”短短幾分鐘，雲帆脫口而出的“爹爹”，已經很順口了。

“你，你叫他什麽……”牛姥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雲帆的手也無意識地握緊。

“爹爹嘛~”被抓疼胳膊的雲帆也不惱，順勢摟住小老太太的肩膀，“不說進屋去嗎？走嘛走嘛~我趕了好久的路，好累好餓呀！”

“是是是，累了趕緊進去歇着，姥姥去做飯給你吃！”

牛衛軍眼睜睜的看着雲帆三言兩語哄得他媽破涕為笑，兩人親親熱熱地往裏屋走。他站在原地不僅不禁撓頭，這樣油滑的性子是随了誰？反正他是說不出這樣甜絲絲哄人的話的。

“媽，你身體，怎麽樣？病好了？”不是說得了肺炎下不來床了嗎？

“病？什麽病？我沒事！倒是你，先別進來，趕緊去老劉家買塊肉去，還有排骨也買一點，嗯回來路上看到賣雞的也買一只，中午來不及，晚上可以炖雞湯，還有去小超市買點孩子愛吃的零食……”把雲帆送進裏屋，牛姥姥邁着小腳急匆匆地出來給牛衛軍派任務。

原來是騙他的啊……牛衛軍頭有點疼。

“媽，就我們仨人，吃不了，這麽多吧……”

剛才一直不得空，他現在正準備進屋跟雲帆談談呢。他還沒來得及問他為什麽突然跑來找他，又是怎麽知道當年那些事的，雲集知不知道他過來他家的事？

“那是你兒子，你給他買點好吃的怎麽了？！讓你買肉又沒讓你做飯，趕緊去，晚了好的點的肉都被人買完了！”牛姥姥一邊說一邊把牛衛軍往門外推。

“……去還不行？別推！”牛衛軍無可奈何地踏出門去，明明他也是才到家啊！

“姥姥，我想和我爹爹一起去，順便到處逛一逛！”雲帆在屋裏聽到他倆的對話，竄了出來，挽住牛衛軍的胳膊說道。

“好，一起去一起去，姥姥在家做飯，你們早點回來，啊~”牛衛軍無語地看了眼神采奕奕的雲帆，剛才還說自己累得不行來着？還有他媽，他一點也不懷疑如果現在雲帆說要天上的星星，他媽也會想辦法給往下摘……

“爹爹，你怎麽不說話？”

兩人并排走在鄉間小路上，左右兩邊都是一望無際綠油油的稻田，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美得令人心醉。

“說什麽？”

“你都不問問我為什麽過來，怎麽知道爹爹的事之類的。”雲帆覺得有些話還是要先說開為好，本來他還在等牛衛軍自己開口，但是從回家那一路他爹一句也沒問，雲帆無奈只好自己先起了這個話頭。

“為什麽？”

“因為我想你呀！一聽我爸說了我的身世，我就跑來找你了。”雲帆有意略過了他是跟他爸大吵了一架之後跑出來的這個細節。

“你爸告訴你的？”牛衛軍很不理解，那個人怎麽什麽事都跟孩子說？

“嗯，畢竟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爸爸什麽事都告訴我了。”雖然他對雲集的不滿由來已久，但是不可否認，他把他當成一個成熟的大孩子，第一時間把真相告訴他的做法還是很值得肯定的。

“哦。”

“哦？然後呢？你不問我為什麽跑來找你？問嘛問嘛！你問了我就告訴你！”雲帆抱住牛衛軍的胳膊像小狗一樣連蹭直蹭。

我不問你這不也在一直往外說呢？牛衛軍看了雲帆一眼，這孩子怎麽這麽纏人？

“……為什麽？”

“因為我以後想跟爹爹，嗯，還有姥姥一起生活！”

雲帆的話顯然是想了很久，一鼓作氣說下來，成功把牛衛軍震住了。

他第一反應是不可能，首先那個人不可能把孩子給他，十五年前不可能，十五年後的今天更加不可能。還有眼前的雲帆，他家和那個人的家條件相差這麽多，他不是看不出來，由奢入儉難，從小養尊處優慣了的孩子，怎麽能受得了他們鄉下這種貧苦的環境？

雲帆打量了一下牛衛軍嚴肅的表情，心裏打起小鼓。怎麽了？他爹好像不太希望他留下來陪他？

“爹爹，怎麽了？你不願意我來陪你？”雲帆心中忽然忐忑起來。

“嗯，不願意，你回去。”牛衛軍說着還把胳膊從雲帆手裏抽了出來。

雲帆傻了，他怎麽也想不到，牛衛軍會這麽幹脆地拒絕自己。

“為什麽？”牛衛軍回避的态度讓雲帆心裏十分委屈。

“你，不屬于這裏。”你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生活無憂無慮，一生平安順遂，而不是站在田間地頭跟他一同吃苦，至少那個人的家裏是不會允許的。

“你是不是也不要我？”雲帆話裏直往外冒涼氣。

還不等牛衛軍想明白這個“也”是什麽意思，雲帆哇的一聲蹲下身抱頭痛哭。

“你們一個二個都不要我！都想甩掉我！既然生了我為什麽不要我？我哪裏做錯了你們都要這樣對待我？是不是我死了你們就都高興了？！”

雲帆的哭訴如一根根刺紮在牛衛軍身上，為什麽雲帆會對他的話有這麽大的反應，在A市他明明看到雲帆吃的好穿的好，這說明那個人應該對他挺好的才對，轉念他又想到，既然過得好孩子為什麽還會哭的這麽傷心呢？

“起來。”雲帆個子雖然不算矮，但像現在這樣抱着膝蓋蜷起來的模樣卻只小小的一團，可憐得很。

“不起來，反正你也不要我了！你還管我做什麽！”雲帆如今是真的有些絕望了，以前爹不是爹，現在媽也不是媽，難道他就活該一個人孤零零的嗎？

“起來，沒說不要你。”牛衛軍太陽穴的青筋鼓了鼓，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麽教孩子的，這麽大了還這麽好哭……

“真的？”雲帆擡起頭，眼淚汪汪地看着牛衛軍。

點頭。

“你不準再說不要我，不準再趕我走。”

再點頭。

“你保證？”

第三遍點頭。

“那你拉我起來。”蹲了這一會，腿早就麻了。

望着随意抹抹眼淚笑得跟花一樣的雲帆，牛衛軍心裏有苦難言。

算了，今天就先這樣吧，他媽還在家等他們買肉回去做飯呢。

吃飯的時候，牛姥姥恨不得把幾盤菜全堆到雲帆的碗裏，牛衛軍只說了句“別管他，讓他自己吃”就把小老太太給得罪了，直到一頓飯吃完他媽都沒再搭理他。

吃完飯後，雲帆打了個哈欠。昨天淩晨從家裏跑出來，馬不停蹄地趕了這麽遠的路，好不容易眼淚攻勢拿下了牛衛軍的保證，剛又結結實實吃了個滿嘴流油肚子圓圓，心裏終于踏實了的雲帆，坐那沒一會困意便直往上翻。

好在牛姥姥早就在他們外出買菜的時候收拾出來了牛衛軍的床，看到雲帆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趕緊把人領去了牛衛軍的房間。脫了衣服，雲帆手腳并用爬上床，聞了聞新換的被褥枕頭，全是太陽的味道，他依戀地把被角拉到脖子下掖好，沒五分鐘就睡熟了。

牛姥姥還在一邊衣櫃裏收拾可以拿給雲帆穿的衣服，一回頭人已經開始打小鼾了，牛姥姥稀罕地看了眼雲帆就悄悄退了出來。

“衛軍，過來過來，我問你話。”牛姥姥叫住洗完碗打算去休息一下的牛衛軍，他的床被雲帆占了，他準備去他媽床上對付對付。

“問什麽？”

“這孩子是怎麽回事？那邊，怎麽會讓你把孩子帶回來？”

“不知道，村口碰上的。”

“不是你帶回來的？”

“不是。”

“那這就奇了怪了，他怎麽就知道你是他爹爹？”

“是他爸爸說的。”

“嘶……不對勁，那邊為什麽會突然告訴孩子這個？你去看孩子被他發現了？”

“……沒吧。”雲集他們應該不會知道他去A市的真正目的。

“孩子有沒有說來咱家住多久？”

“幾天吧……”直到那個人家裏派人來接他回去為止。

一聽牛衛軍這麽說，牛姥姥心裏雖然難過但卻又無可奈何。

“你的眼睛是怎麽了？”

牛衛軍語塞，他還沒想好怎麽跟他媽解釋她的孫子打傷了她的兒子這樣的事。

“工地上，不小心摔的。”

“哦，怎麽這麽不小心，改明讓衛生院的醫生看看，別老包着，連路都看不清。行了，看你也怪累的，你去睡會吧。”

“嗯。”牛衛軍摸摸眼罩，等這個摘下來，他的右眼可能就已經看不見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當~周六啦，新的一更~~~

大家有去看複聯三嗎？哇，超虐der！

感謝大家的支持，很開心~~~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