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和雲帆吵了一架,雲集一晚上沒睡,第二天李牧來接他區公司的時候,一推門便被滿屋子的煙味熏得一個倒仰,想死也不用這樣拿煙不要命地抽吧!

“李牧,你來了。”雲集倒在沙發裏,嗓音因為吸入了大量煙塵而十分沙啞。

“老板你該上班了。”李牧屏氣去把客廳裏所有能打開透氣的窗戶都拉到了最大。

“不急,你去把我酒櫃裏的葡萄酒拿來,坐下跟我聊聊。”

李牧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要聊昨晚那個“驚世駭俗”的事。聊聊可以,但不能是現在,今天早上公司有一個很重要的會,雲集的團隊已經為了這個會準備了半年之久,他該不是忘了吧?

“今天上午十點和永盛的會,你沒忘吧?”

雲集頭腦放空地凝視頭頂的水晶吊燈,“沒忘,你去拿酒。”

李牧這才發現雲集的狀态不太對頭,面上雖然是一貫的淡淡的無悲無喜的表情,可周身總有一種奇怪的氣氛環繞,李牧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麽感覺,他覺得雲集現在好像很難過。

按照他的吩咐拿來了酒,等不及再跑一趟去拿醒酒器和高腳杯,雲集扒開塞子對着嘴往裏灌。

李牧看到這一幕驚呆了,他這下确定雲集肯定不正常。他多麽講究的一個人,連平常一個人在家喝個酒,儀式工序都要來個全套的,美其名曰不能辜負了好酒,為此李牧背後沒少腹诽他怪講究,可現在昔日的美酒跟白開水一樣倒進嘴裏,這絕不是他一貫的作風,莫不是被人給下了降頭?

“小帆的事先放放,畢竟我們為今天的會付出了不少心血,眼下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老板你……”李牧希望雲集能清醒一點,事情總要分個輕重緩急。

“你覺得我這個父親當的怎麽樣?”雲集對秘書的勸告充耳不聞。

看到雲集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李牧看了看表,心裏有些着急。

“從小到大,我對他哪裏不好了?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拿最好的給他,他還有什麽不滿?他憑什麽覺得委屈?明明委屈的是我,就因為他,我都放棄了我的人生,他還想要怎麽樣?!”雲集低沉地吼了一聲。

雲集的話一聽李牧就明白了,估計昨天又跟雲帆吵架了。這架勢估計一時半會真出不了門,翻開手機給公司那邊發了個老板今天身體不太舒服的信息,李牧走到雲集身邊,奪過他手裏的酒瓶,嫌棄地擦掉上面的口水,倒了兩杯,一杯遞給雲集。

“你覺得你對他好,你有問過小帆嗎?他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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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的妻子是大學裏教心理學的老師,雲帆上了高中從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一下變成了人人皺眉的問題少年之後,李牧就沒少跟她聊起雲集父子。在他妻子看來,雲帆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一多半的原因出在雲集的身上。他對這個孩子關心的太少了,從小父愛的缺失是造成雲帆這樣矛盾性格的根源。凡事越是缺乏越是想要追求,雲帆為了贏得雲家人的關注,其實付出了很多,但是當他知道可能自己不管再怎麽努力,大人們都不會再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之後,他就放棄了努力。向上的動力沒有了,負向的情緒占據了主導,引着雲帆朝另一條放縱堕落的路走去。

“他有什麽不開心的?!我給他提供的條件放眼全A市都是數得上的!”

李牧覺得雲集這樣真的有點不可理喻。

“你給他的物質條件可能是最好的,但是你對他的關愛可能連路邊一個陌生人都不如。”

“呵呵,關愛,他怎麽不說都是因為他我才過成現在這個鬼樣子?!”

聽到雲集不住抓着當年被父母拿雲帆逼迫來說事,李牧終于心頭火起。

“如果可以選擇,小帆一定不希望托生成你的孩子。”

“你!”雲集氣得跳起來要給李牧一拳。李牧冷靜地抓住雲集虎虎生風的拳頭,這回他也顧不上雲集是他的老板了。

“怎麽?我說錯了嗎?你總說是他害了你,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他自己願意這樣嗎?被自己的父親當眼中釘看了這麽多年,你們雲家又對他向來不鹹不淡,你有想過他的感受嗎?”李牧手上使勁,雲集的骨頭被捏的咔咔響。

好半晌,雲集卸了力氣,一頭倒回到沙發裏。

“……你說得對。孩子是無辜的,都是我們大人犯的錯,而我卻把氣都撒在他的身上。”有些事放在心裏是一回事,能說出口又是另一回事。想到雲帆不知從何何處聽來他當年是作為拴住他的砝碼才被接來雲家養育的事,雲集的心就絲絲拉拉地疼起來。

“你明白就好,以後對他多上點心,找個機會跟他好好聊聊,父子倆把話都說說開,小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孩子。話說小帆人呢?出去了?這半天都沒看到他。”

“他走了。”

昨天過了氣頭稍微冷靜下來的雲集立刻就發現了他給雲帆準備的資料沒有了,挨個房間裏一看,沒人,翻開他書櫃後面藏的鐵盒子,輕了。按照對這個兒子多年的了解,手裏拿着寫有牛衛軍家住址的資料和自以為偷偷摸摸攢下的錢,雲帆九成九去是去找牛衛軍了。

“走了?去哪了?”李牧不明所以。

“還能去哪?去找他另一個爹了。”雲集回答。

這一驚非同小可。

“什麽?!你把鑒定結果告訴小帆了?!”卧槽?!李牧險些崩潰,這都什麽事啊!別看雲帆個子長那麽高,挺唬人的,可說到底他還只是個十五歲處在青春期情緒不穩的孩子啊!這人怎麽什麽都跟孩子說啊!萬一小帆一時間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一個想不開搞出什麽過激的行為可怎麽辦?!這樣冒失的決定未免也太不負責了。

“我覺得不該瞞着他,所以就說了,”雲集一點反省的态度也沒有。

“你!他走的時候你也沒攔着點?或者你也沒跟着去?萬一小帆第一次去陌生的地方迷路遇到危險了該怎麽辦?你就一點不擔心?!”李牧焦急地掏出手機,但是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打給誰。

擔心什麽?雲集翻了個白眼,他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門的好麽?

“你會後悔的!”李牧氣憤地說。

笑話,他有什麽好後悔的?雲集不以為然。當然他日後在牛衛軍家門上如何如何委婉求情先按下不提。

不管這天早上李牧為了找雲帆如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那頭雲帆睡足了覺悠悠醒轉。

說來也奇怪,自己這是第一次來牛衛軍的家,房間的擺設和床上用品對他來說應該都很陌生才對,可雲帆就是覺得對這個房間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怎麽看怎麽舒心。

抱住被子又打了兩個滾之後,雲帆趿拉着為他擺在床邊的拖鞋,蹬蹬蹬地跑出門去。

牛衛軍正跟牛姥姥一人一個小凳子坐在陰涼處拾掇牛衛軍從外面挖回來的春筍。

“我也來!”雲帆嗷了一嗓子沖了過去。

“別動別動,髒。”牛姥姥心疼孫子,攔住不讓雲帆動手。

牛衛軍有點看不過他媽對雲帆這麽嬌寵的樣子,從牆根那取了一把馬紮攤開在雲帆旁邊。

“坐。”

“嘿嘿好!”雲帆笑得眉眼彎彎。他現在把牛衛軍的性格摸了個七七八八。他的爹爹不喜歡說話,有什麽事情更喜歡用行動來當做回答。他看上去雖然人高馬大的,但是心軟的很,不然也不會他哭一哭求一求就把他留下。

不愧是親媽,就是心疼自己,雲帆一天中第二次由衷感嘆。

牛衛軍餘光瞥到雲帆一臉冒傻氣地朝着他笑,撿起一根筍就塞在了他手裏。

雲帆好奇地看看手裏毛茸茸的筍,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剛從地裏挖出來還帶皮的竹筍,冰冰涼涼還挺好摸。學着牛姥姥的樣子,雲帆一層一層扒開筍皮,發現剛才還挺粗的一根,剝了幾圈下來就只剩一小只了,心虛地看了眼裝筍的筐子,發現都是這麽大小的之後才松了口氣。

牛衛軍沒有漏看兒子悄咪咪的小眼神,勾了勾唇角心裏好笑,對嘛,這才像個孩子的樣子。

“有我們帆帆幫忙,今晚的筍湯一定好喝!”牛姥姥寵溺地用手背挨挨她孫子的臉。她不願喊那個籠罩在他們母子頭頂十五年的姓氏,便自己做主給雲帆起了個小名。

“嗯!姥姥做的湯一定鮮!”聽到牛姥姥喊他“帆帆”,雲帆心裏美的直冒泡。牛衛軍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這麽膩歪的對話,虧他們倆還受得了。

做晚飯的時候,牛姥姥堅持沒讓雲帆進廚房,用她的話說,幫忙剝剝筍擇擇菜就夠了,農村廚房煙子大,可不能熏壞了孩子。

于是就變成了牛衛軍給他媽打下手,而雲帆在院子裏坐着乘涼等飯吃的場景。

拿了把大蒲扇歪在躺椅上的雲帆從包裏找出手機,按了開機鍵。昨天賭氣從家裏出來的時候,雲帆就把手機給關了。

開機界面後,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雲帆拿起來一看,七個未接來電,還有十幾條消息,內容都是問他在哪看到消息趕緊給他回電話的,不過發信人全是李牧。至于他爸雲集,什麽也沒有。如果說一秒前雲帆心中還懷有希望,看到提示消息之後就徹底心灰意冷。罷了,這麽多年,早就看透他了,這種不聞不問雲帆早就應該習慣了才是。

“給你爸,打個電話,就說在我這,報個平安。”牛衛軍從廚房端才出來,看到雲帆愣愣地不知在發什麽呆,他手裏的手機屏幕一閃一閃的。牛衛軍舔了舔幹裂的唇,這樣看來雲帆八成是瞞着家裏跑出來的,這會雲家人肯定在找他。

“啊?為什麽要跟他打電話,不打!”雲帆被牛衛軍吓了一跳,做賊心虛地把手機往背後藏。

血緣真是個蠻奇妙的東西,牛衛軍好像能從雲帆的臉上直接讀出他心裏的想法,實際上兩人才認識沒多久啊。

“不打電話,發個信息。”想到雲家人發現孩子不見了該如何如何焦急尋找,牛衛軍忽略掉彌散在心頭的一絲愁緒,堅持道。

“爹爹你不懂,是他先不要我……”雲帆氣嘟嘟地說。既然他從那個家出來了,就斷沒有再跟雲集聯系的道理。

“乖,聽話……”牛衛軍磕磕巴巴地說。他不大知道怎麽才能勸住雲帆,情急之下只好按照記憶力他媽平時對他那樣,擡手摸了摸雲帆的頭,覺得不夠還輕輕拍了拍,由于是第一次,動作僵硬還滿是尴尬。

“行,我聽爹爹的。”雲帆被他爹一哄,什麽原則都沒有了。

牛衛軍頭一回安慰孩子,不好意思得臉都紅了,好在效果不錯。雲帆顯然也沒料到牛衛軍會突然有這樣親昵的舉動,整個人都有點愣。

得到肯定的答複,牛衛軍松了口氣,趕緊把手收回來,腳底抹油一溜煙鑽進了裏屋。

“诶?怎麽跑了?”雲帆按完短信一回頭,連個人影都不見。牛姥姥在廚房門口躲着看到了這個小插曲,捂住嘴無聲的笑了。

祖孫三人樂樂呵呵吃了晚飯,牛姥姥擔憂地摸了摸雲帆鼓得圓圓的肚皮,叮囑牛衛軍帶他去河邊溜溜食,不然就這樣睡了,晚上肯定會肚子疼。

雲帆下午睡飽了,這會也不大困,聽到有小河,玩性上來了,央着牛衛軍趕緊帶他去,牛衛軍被纏不過,連手上洗潔精的泡沫都沒沖掉就被拽了出去。

當雲帆第三次被牛衛軍默默拉住胳膊的時候,他終于慢下了腳步。

“好好好,天黑慢慢走,注意腳下。”雲帆學起牛衛軍幹巴巴說話的語氣。“哎,爹爹你怎麽就不愛說話呢!”雲帆嗔怪道。

雖然我不說,你這不都全知道麽。牛衛軍無聲搖搖頭,快到河邊了,路不好走,他幹脆牽起雲帆的手,聽到雲帆小聲吸了口氣,握在手裏的手心馬上變得汗唧唧的,牛衛軍心頭一熱,都十五歲了還真是個小孩子。

傍晚的小河邊,有很多吃了飯出來遛彎的村民,牛家跟村裏打交道的不多,加上天色暗淡,并沒有多少人上來打招呼。

雲帆走一走就喊累,牛衛軍在河邊找了塊平地,和他并排坐下來休息。

“這裏真好。”雲帆說。

“沒有城裏好。”牛衛軍罕見接了話茬。

“爹爹你不懂,城裏才不好。所有人都緊盯着錢。為了錢他們可以和不喜歡的人結婚,可以不顧親情友情,做出很多讨厭的事。”

“總有好的。”牛衛軍不确定雲帆的話裏是不是意有所指,還是只是泛泛一談。

“是啊,只是我沒遇到罷了。”

這一回牛衛軍沉默的時間有點久,久到雲帆以為這個話題結束了,頭一點一點地靠在他肩上快要眯着了。

“不要怪你爸爸,他也不容易。”牛衛軍說。

當年的事,牛衛軍了解的不多。一開始他不太明白為什麽雲家會執意接一個男人生的孩子回去,後來從他大伯口中了解到,原來是瞞着他家裏借了村長家閨女的名義送去的,那閨女的娘知道這事以後還上他家門上好一通鬧。聽說是為了讓雲集能夠回家繼承公司才說什麽也要把這個親生的孩子接去的,牛衛軍從他大伯這句話裏聽出了些許脅迫的味道,可能當年他也是被逼無奈,不願意的吧?

“沒有他,就沒有你。”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男人生子,有悖陰陽,牛衛軍的父親丢不起這個人,更覺得愧對祖先。如果不是雲家态度堅決,又有貪財的大伯在中間和稀泥,父親原本是以死相逼要讓他流了這個孩子的。雖然父親最後妥協,好不容易松了口,但卻要他發了毒誓,此生不去見孩子。

牛衛軍同意了。

總而言之,能生下這個孩子,全是那個人的功勞。更何況他還把雲帆好生養大了。牛衛軍心裏對雲集不是不感激的。

雲帆只當是牛衛軍的意思是雲集畢竟是貢獻了一半基因給他的人,不禁嗤之以鼻。

“只會生不會養,不是好爸爸!”雲帆孩子氣地說。

“行了,河風吹得頭疼,回去吧。”小孩子家戾氣這麽重做什麽?牛衛軍不想深究雲帆話裏似有若無的弦外之音,閉上嘴起身往回走對于他來說,今晚和雲帆的談話,他的表現算得上是“健談”了。

雲帆見牛衛軍忽然說走就走,有點奇怪,腦海裏又把剛才的話過了一遍,發現他那句“只會生不會養”也可以用來形容牛衛軍,一下就慌了,跳起來跑到牛衛軍身邊,滿頭大汗的解釋剛才不是在說他,求他不要生他的氣。

不必說雲帆如何撒嬌裝哭只為求證牛衛軍沒在生氣,千裏之外的雲集倒是氣得快把手機盯出兩個窟窿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更~~

今天做飯的時候把手指頭削了,現在打字得把食指翹着……

感謝大家的閱覽收藏支持,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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