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來了。”聽到有人敲門,牛衛軍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跑去開門。

門一開,露出門外兩個人的臉,牛衛軍呆了。

“你好,牛先生,我們又見面了。”雲集的秘書笑眯眯地跟牛衛軍打了聲招呼。

牛衛軍微微點了下頭算作回應。

“聽說雲帆……”雲集虎了個臉開口,傻大個農村人就是沒禮貌,堵在個門口都不知道讓他倆先進屋……

“爹爹!你快嘗嘗!我炸得丸子!我都給你吹涼了呼呼……”牛衛軍去開門半天不回來,雲帆只當是有人在門口找他爹爹說話,趕上他揉的一批丸子出鍋,他等不及了用筷子挑了個賣相最好的,一手用筷子夾另一手怕掉在下面接,就這樣往門口跑去。

雲集的話被雲帆生生打斷,緊接着廚房裏又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

“小牛,你慢點跑!小心絆跤!”

“爹爹?小牛?”雲集挑了挑眉,可以啊牛衛軍,真看不出來,這才幾天就把我兒子拐跑了?!

此情此景牛衛軍也覺得渾身不自在,跟做賊被人當場抓了個現行一樣。

兩方大人愣神的檔口,雲帆舉着筷子跑到了牛衛軍身邊。當他看清門外來人時,筷子一松,寶貝了半天的肉丸子便咕嚕咕嚕滾到了地上。

“你們怎麽來了?”雲帆第一反應雲集這是來找自己算賬的。

“我……”

“來這裏是我自願的,不關爹爹的事!”雲帆大義淩然地擋在牛衛軍身前,像老母雞護崽似的張開雙臂。明顯偏着一方的姿态看得雲集心裏要怄出血。

“小帆你誤會了,我和你爸爸這次來是想接牛先生去治眼睛,順便來看看你。牛先生,你看,是不是讓我們先進去再說?”雙方劍拔弩張的關鍵時刻李牧挺身而出。實際上他此刻心裏都要笑翻了,雲集這次是真的栽了個大跟頭,怎麽說也是養了這麽久的兒子,可惜這一朝回到解放前,這都拿他他當敵人防呢!

“不行,不準你們進我爹爹家!”雲帆像個憤怒的小牛犢子,硬是攔住不讓雲集他們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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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牛別鬧。先進去,跟姥姥說,多擺兩雙碗筷。”牛衛軍現在也慢慢摸清了雲帆的性子,在他這裏最好使的話就是喊他“小牛”。

果真,雲帆收了一身的炸毛,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轉頭跑了。

李牧看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他認識這小子這麽久,還從未見他這麽聽話過!他不禁對牛衛軍刮目相看,真人不露相,這厮簡直一鬥牛高手啊……

可惜這一幕看在雲集眼中就分外不是滋味了。怎麽?這麽快就在我面前顯擺上了?小牛小牛,叫的真叫一個親熱!雲集感覺這一趟他就不該來,他遲早會被這兩個人氣死……

“進來吧。”牛衛軍将兩人讓進門。按理說牛衛軍這個時候不管怎麽說應該客套兩句諸如“照顧不周”,“不好意思見笑了”之類的起碼做個樣子給雲集看,可誰讓他嘴笨呢?

“晚飯還沒吃吧?一起吃點。”雲集心裏有氣,于是看到牛衛軍這種木木呆呆的待客方式,自動自發解讀成了得理不饒人,在向他耀武揚威呢,雲集自顧自地越想越生氣,臉上沉得都要滴水。

牛衛軍把兩人帶到他們平時吃飯的四方桌前,提起牆邊的熱水瓶準備泡茶。拿起茶葉盒在手裏他想到雲集他們A市來的,八成也瞧不上自己的這點陳年舊茶吧。

“飯馬上好,稍等。”牛衛軍說完便去了廚房。

他前腳走雲集後腳就蹭地從條凳上彈了起來。

“欺人太甚!”

李牧使了老大的勁才把他重新拽回去,“诶呦幹嘛呀幹嘛呀,要去打架啊?對面有老人有孩子你可想清楚!”

“我想什麽清楚?!你看看他那樣子!拽給誰看?!還有這個!白開水?!是看不起我還是怎麽?!一進門我就發現了,這人根本不像表面看的那麽老實,你沒發現嗎?從進門到現在處處給我下馬威,怎麽?有我兒子撐腰了了不起?!”

李牧冷眼瞧雲集的樣子,只要沾上雲帆牛衛軍的事他就特別容易炸毛,話說的那叫一個酸溜溜啊……

“你笑什麽?!剛才也不知道幫我頂兩句,就知道笑笑笑!回去扣你工資!”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談錢做什麽?哎呀你先消消氣,等會你只用吃飯,我幫你說行吧?”

“還吃什麽飯!我現在就想回去……”雲集嘴上這麽說,但聽到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還是一屁股坐了回去。

門簾掀開是去而又返的牛衛軍,手上拿的兩副碗筷一一放到了李牧和雲集面前,之後坐到了四方桌靠近李牧,和雲集面對面的一側。

“诶,小帆呢?”

李牧坐在凳子上,努力想找個話題打破餐桌上方冷凝的氣氛。他左手邊是像燃了引線的炮仗一樣随時要爆炸的雲集,右手邊是像黑洞一樣悄無聲息但存在感卻極強的牛衛軍,此時此刻他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如坐針氈。

“在炸丸子,一會來。”牛衛軍愣了三秒才發覺李牧是在跟自己說話。

“哦,這樣,那我們等等吧,剛才聽到廚房還有一個人,沒去打招呼,那位是牛先生的母親?”

點頭。

李牧有點想哭,說句話對于牛衛軍來說就真的這麽難嗎?無聲點頭什麽的,他還怎麽把話往下面說?

雲集在桌子底下狠掐了一把李牧的大腿,淩厲的眼風甩過去勒令他再說點什麽。

“啊!哈哈,今天天氣不錯,春天到了,不冷不熱的真挺不錯。呃,不知道小帆住在你這有沒有打擾到你和你母親。這個孩子平時挺調皮的,不大好管,平時他爸爸為了他的問題沒少操心,說起來還沒謝謝你收留了他。我們知道他突然從家裏跑出來都吓壞了,幸好沒走丢,哈哈,哈哈哈。”

牛衛軍詫異地看到李牧說幾句話就要吸一口氣,斯斯溜溜的像條蛇。

“沒有打擾,他很乖,不用謝。”牛衛軍言簡意赅得令人發指的程度。雲集他們不知道,牛衛軍不高興的時候話就會很少很少,能不開口盡量不開口,如果非要講,那就盡可能用最少的字眼來表達。

你看你看,老板我盡力了,他這個做閱讀理解的态度我沒辦法跟他說啊!你要扣工資就扣吧,我不管了。李牧被牛衛軍堵得直翻白眼。

“爹爹!開飯啦!”雲帆捧着一碗剛出鍋炸得金黃還往外滋滋冒油的肉丸子頂開門簾走了進來。

“姥姥說她有點頭疼,想去床上躺一躺,就不跟我們一起吃飯了。”雲帆朝牛衛軍說道。

牛衛軍心裏明白他媽是怕和雲集坐一桌上吃飯尴尬,應了一聲,象征性的說了句“随便吃”,就拿起筷子旁若無人地扒飯。

“爹爹,爹爹,把碗放下來放下來。”雲帆搖搖牛衛軍的胳膊,非要他把碗放下。

牛衛軍放下碗,雲帆就開始往裏頭填菜。

什麽“這個好吃,上面沾的料多,爹爹你嘗”,“這個我搓的,肯定外酥裏嫩”,還有“爹爹不能光吃肉,青菜也要多吃”,一筷子一筷子夾下來,沒一會牛衛軍的飯碗就堆了個尖出來。

牛衛軍……

雲集,李牧……

小牛絕對是故意的。

雲帆你個臭小子,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解了皮帶抽你一頓?!

小帆,叔叔敬你是條漢子!贊!

一時間三人心裏心思各異。雲帆仿佛沒注意到右邊雲集臭的不能再臭的臉和風雨欲來的可怖表情,可勁招呼牛衛軍吃菜。

“堆不下了,給你爸爸也夾。”牛衛軍過意不去,破天荒地提醒道。

“哦。”雲帆收回往牛衛軍碗裏添菜的筷子,坐下該怎麽吃飯就怎麽吃飯,雲集這頭碗都要伸出去接了,雲帆沒了下文。

真是見識到了青春期孩子的叛逆啊,李牧忽然對雲集産生了一種莫名的同情,看到雲帆這樣明目張膽的偏心,他應該挺傷心的吧。

“小牛,聽話。”牛衛軍的聲音隐隐帶了點薄怒,雲集是小牛的爸爸,小牛這樣對他不是一個好孩子該有的行為。雲帆停下手裏的動作,似乎糾結了一下,而後伸出筷子,在炸丸子的缽子裏挑了個頂小,炸的有些糊的丸子放到雲集碗裏。

牛衛軍,雲集……

強烈的求生欲,讓李牧選擇對這一幕視而不見。

一頓飯吃得在場的三個大人各有各的難受。飯後牛衛軍沒讓雲集他們動手,和雲帆兩個人把盤子碗撤了下去,換上來一盆雲帆喜歡吃的水煮花生。

“牛先生,先別忙了,過來坐。”雲集看收拾的差不多了,飯也吃完了,該談點正事了。

“哦。”本來不是喊雲帆的,可他聽了雲集的話,把手裏的掃把靠在牆根,自然而然和牛衛軍一起走到桌前,不同于吃飯時一人占據一邊的坐法,雲帆十分自然地跟牛衛軍擠在了一條凳上。

“我沒叫你,你出去玩會,我跟…牛先生談談。”

“我不出去。”

雲帆當然不樂意出去,他爹爹不愛說話,面對他爸那種橫掃談判場的講話高手,他爸要是發難,爹爹一點招架的能力都沒有,他要坐在這給他爹爹鎮場子。

“你!耍性子也要分分場合!”雲集被氣得七竅生煙。

“怎麽了?我一走,指不定你們怎麽欺負我爹爹呢!”雲帆眼一瞪,氣勢十足。

“你!”

“那個,小帆,我想去上個廁所,你能不能領個路給我?”李牧急中生智,找了個借口想把雲帆先騙出去。

“出門右拐第一個門就是廁所。”雲帆坐的四平八穩,壓根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小牛,我和你爸爸,有話要談,你聽話,帶叔叔去廁所。”牛衛軍打算等雲集他們走了以後,找小牛好好說道說道,這麽大的孩子了,還這麽任性,對長輩一點禮貌都沒有。

“小帆,快,你看牛先生都這麽說了,我倆就先出去呗。”李牧趕忙把話接着往下說。

雲帆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爹的表情,看看能不能求個情什麽的,可他爹愣是一個眼神都沒舍他一個,看樣子是鐵了心把他趕出去了。一旁他爸甩過來的眼刀紮的他蠻不舒服,最後雲帆只得灰溜溜的跟在李牧後面出去了。

終于,只剩下面對而坐的雲集和牛衛軍兩人。

“誰先說?”雲集問。

“你先問吧,”你應該,有不少要問的。牛衛軍用茶缸子捂了捂冰涼的手心。

牛衛軍很清醒,從小牛那裏聽到雲集知道他的事情之後,他便明白這樣一場談話遲早要來。只是,他心理上還沒有準備好,雖然早已記不清悠遠歲月裏那個旖旎的夜晚,但站在他面前十五歲的小牛卻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自己和對面那個男人發生過何等親密的關系。

“那好。當年的事到底怎麽回事?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村長家?”

“村長妻子是醫生,我去看感冒。”

“聯系我家人的是你大伯?”

“是。”

“當初不是給了你們一大筆錢,夠蓋好幾間房子了,為什麽還住在這種破地方?”雲集心中有個猜測,不知是真是假。

“什麽錢?”下一刻牛衛軍茫然的表情,很好的印證了雲集的猜測。

“我們家感謝你生下孩子,一次性給了你大伯十萬塊錢。你不知道?”

搖頭。

“我不知道……有孩子之後,就被大伯…接到了山裏,直到生下小…雲帆,他才讓下山。”牛衛軍解釋道。

雲集聽了心裏一抖,“難道是你大伯他……”他瞬間補充起完整的故事。

意料之外的孩子,利益熏心的親人,茫茫大山裏的小屋,孤身一人的牛衛軍,九死一生的生産,被搶走的襁褓和長達十五年的思念……

真相大白,雲集卻沒有感到一絲輕松,他為不問青紅皂白自以為是誤會了牛衛軍這麽多年而感到羞赧。

牛衛軍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這些年他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當年長達九個月的變相□□。他的大伯,騙他去了深山裏的一間木屋,派了一個啞巴老頭給他送一日三餐。九個月裏沒有人跟他說過哪怕一句話,等他終于下山回到家裏,他發現周圍人說話的速度好快,他總是要花好久才能理解他們表達的意思,聽得艱難說得更艱難,牛衛軍剛開始一兩年連簡單的句子都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往外蹦,最近幾年才慢慢能開始說稍微長一點的句子。

“……這些年為什麽不來找?”

“爹逼我發誓,不能去找……”

“那現在為什麽?”

“去年,爹,大伯都沒了……”牛衛軍看了眼五鬥櫃上的香爐,香爐後面他爹的照片在雲帆到他家之後便被他偷偷倒扣了起來,他不想他爹看到雲帆。

“……恨嗎?”雲集啞了嗓。想到這個人的遭遇,雲集便感到微微心疼。

“不恨,男人生子,本來就不正常,爹反對,在理。”

“恨雲家嗎?”

“也不恨,沒有雲家,就沒有雲帆。”硬要說恨,牛衛軍只恨自己沒有能力保住孩子,他的大伯絕情到一眼也沒給他看新生的孩子,那天他躺在床上,只能眼巴巴地遠遠看到小小的一團粉色,被人用布胡亂擦了擦身上的血污,裹進一張小被子,随後人影一晃,一切都不見了。那是牛衛軍和雲帆的第一次,也是十五年裏唯一的一次見面。

雲集琢磨了一下牛衛軍這句話,理解到大概他想說如果當時雲家沒有答應牛大伯說希望留下孩子,他肯定會在父親的逼迫下殺掉腹中的胎兒吧?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微解釋了一下為什麽大牛這些年沒有出現……

最近天氣真的變得好熱啊,動辄出汗,夏天來了,心裏好慌啊,一點不喜歡身上黏黏膩膩的感覺,哎~

感謝大家的閱覽評論收藏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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