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好歹挨過了艱難的五月,進入到六月份,随着牛衛軍肚子逐漸顯山露水,總算跨過了孕吐反應的檻。望着牛衛軍面不改色地扒拉下去一大碗飯,雲集在一旁幾乎老淚縱橫。
雲帆最近卻很緊張。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雖然牛衛軍在家裏還是穿的長袖長褲,可跟一兩個月前相比,肚子鼓起的不是一點半點。雲帆整日都在提心吊膽,生怕田超看見識破他爹爹的秘密。到後來他甚至還偷偷在手機裏搞了個叫“田超搬走”的倒計時,每天每天的偷摸摸倒數。
這天雲集出門買好早餐,回來準備叫牛衛軍起床。以前全家起的最早的人,如今不要人喊能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雲集輕手輕腳地打開門,發現牛衛軍已經醒了,不過他坐在床上,目光空空平視前方不知在想什麽。
“怎麽了?愣神?”雲集抄起搭在床尾的針織外套給他披在肩上,初夏的早晨,氣溫升的還沒那麽快。
“啊,哦,我剛做了個夢。”牛衛軍呆呆地說。
雲集走到床邊才發現牛衛軍隐藏在被子下的手以一種維護的姿勢放在肚子上。
“做了什麽夢?不好的事情?”雲集挨着在床邊坐下,一手覆在牛衛軍的手背
“也不全是……我夢到,我爸了……”牛衛軍嘴角一撇露出幾分苦澀,語氣也明顯低落了許多。
聽到牛衛軍提起那個人,雲集靜默了片刻,對于這個變相關了牛衛軍十多年的人,說實話他心裏不知該如何去評價。
“他跟你說什麽了?”雲集問。
“他沒說什麽,就看着我,沒說話……”牛衛軍搖搖頭,“從他走了以後,我就沒夢到過他,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後面的話牛衛軍沒說,他翻過雲集的手貼在凸起的肚子上。
雲集這段時間着實很迷戀撫摸牛衛軍肚子,像一個守着地裏西瓜成熟的老瓜農,每天樂此不疲地對肚皮下的小生命說話。
然而現在不是鬧的時候,看得出牛衛軍十分介意這個意料之外的夢。
“咳咳,沒事的,可能就是個偶然,別往心裏去。”雲集清清嗓子說到,懷孕對人的思緒還是有很大的影響啊,雲集不禁感嘆,牛衛軍以前從未像這樣對一個虛無的夢如此耿耿于懷過。
然後現實馬上就打了雲集的臉,自那天起牛衛軍陷入了一場連環的夢境,幾乎每天晚上一進入夢鄉就會看到他父親,這位老父親每一次都只是遠遠站在那,一句話也不說。雲集甚至可以從每天牛衛軍醒來時的表情來判斷,他那素未謀面的老丈人昨晚是否又造訪了他家大牛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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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一周,眼看着牛衛軍臉上剛剛貼回來的二兩肉又迅速地塌了下去,精神也一日不比一日,雲集心都揪起來了。找牛姥姥商量對策,提起牛衛軍的父親,老太太一時也說不出什麽好辦法來。
“要不,我去山裏找大師給衛軍算算?”牛姥姥在活動室認識了一群老姐妹,偶然聽她們提起過,城郊三方山裏住了位看相算命的大師,據說很是靈驗。
“這……靠譜嗎?”雲集有些懷疑。
“我也沒去算過,聽說蠻靈的。”牛姥姥說。
“那媽你等我去跟大牛商量一下,不行就抽個周六周天我開車帶你倆去。”雲集心想左右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什麽深山大師的,死馬當活馬醫吧。
晚上雲集把兩人商量的結果跟牛衛軍講了。牛衛軍聽完皺起眉頭,“我媽迷信,你也跟着瞎起什麽哄?”
“這哪叫瞎起哄啊?你說你這做夢的事,誰能管?不就這些人有辦法麽?你看你這臉色,都憔悴成什麽樣了。”雲集摸摸牛衛軍塌下去的腮幫子,心疼的跟什麽似的。
牛衛軍任由雲集捉着他的臉,眼神略略下垂,“其實,我想過一個事……”
雲集看着牛衛軍示意他說下去。
“這不都六月了,我想趁天還沒那麽熱,回老家,給我爸上個墳……這一年裏的事,正好也有個機會跟他說說。他,畢竟是我爸,即使他之前做了不大好的事,現在人都不在了,我覺得那些事也就随着去吧。要是你不想去,我跟媽一起回去就行……”打量着雲集的臉色,牛衛軍磕磕巴巴說了自己的想法。
牛衛軍的意思雲集很快就明白了,但他話裏話外的小心翼翼聽的雲集心裏一點也松快不起來。
“大牛,我怎麽聽着你好像害怕我不同意似的?”雲集扯起嘴角,笑了笑說。
“那你同意嗎?”牛衛軍話裏十分期待。
“當然,這事就這麽定了,我陪你回去。說起來我還沒正式拜見過老丈人呢。”
牛衛軍時刻關注着雲集的表情,見他并沒有生氣,這才放了心。
“之前的事,你應該聽媽說過,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所以也……”牛衛軍搓搓手,努力組織語言。
“打住打住,大牛,你想多了。用你的話說,這人再不好也是生你養你的親爸。退一萬步講,死者為大,我又怎麽會計較那些往事?再說了,咱們都定下來要在一起了,肯定要回去跟咱爸知會一聲不是?你就別多心了。”照顧着愛人的情緒,牛衛軍從善如流,一番話說下來給牛衛軍結結實實吃了個定心丸。
回老家拜見岳父就此提上了日程。原本牛姥姥是要跟着去的,可牛衛軍的店開張在即,她不放心陶從柔一個人主持後廚,所以只好留在了家裏。聽說了這件事之後,最傷心的是田超,他六月十五期末考試,考完就要被他爸接走,然而雲集他們十五號還在B省呢,這不就連句告別都沒有了嗎?于是乎兩人啓程的當天早上,田超依依不舍的樣子頗有種要十裏相送的既視感。夫夫倆看着不停吸溜鼻子的田超一點辦法也沒有,以前怎麽也沒發現這小孩子感情這麽充沛?最後是雲帆把人給拽了回來,好說歹說總算是把人哄好了,雲集他們這才上了去機場的車。
“在想什麽?”去機場的高速上,雲集發現牛衛軍一直凝視着窗外。
“沒什麽,覺得有點神奇。我剛來的時候,壓根沒想過留在這裏。”窗外快速掠過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繁忙街景,回想起這一年多發生的點點滴滴,牛衛軍忽然産生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
“是挺神奇,我也沒想到我愛的人居然就是我孩子的媽。”雲集聞言點點頭,偏過身,伸手摸摸牛衛軍的肚子,“要我說啊,最神奇的還是這裏,要不然我們就給他起名叫‘神奇’?”
牛衛軍羞惱地拉開雲集的手,“車上還有人呢,別沒個正形。”
雲集笑嘻嘻地坐好,擡腳踢了踢駕駛座的靠背。
“你老婆要生了吧?”
自上車面對夫夫可恥的秀恩愛,一直裝聾子的李牧磨磨後槽牙,“是的,預産期在下周,讓老板費心了……”
“哦,不費心不費心。下周啊,那不是比我們家的大了快半歲?是哥哥還是姐姐?”
說到這個李牧覺得自己終于扳回了一局,“我媳婦的表姐找人給看了,是哥哥!”
“哦,行啊李牧,要當爸爸了激動不?”
“激動不激動,你問你自己不就得了?話說回來,你家這個是什麽?”李牧自後視鏡瞄了眼牛衛軍。
“我們沒讓看。”牛衛軍回答。他和雲集約好了,不查孩子的性別,反正時候到了自然會知道。
“我覺得這麽折騰大牛,肯定是個臭屁的渾小子。”說起孩子雲集就繃不住笑起來。
“那可不一定,萬一是嬌滴滴的小閨女呢?”為人父母者聊起孩子,言語間氣氛自然溫馨不少。
“閨女也好呀,到時候大牛扮紅臉,我扮白臉,嘿嘿。”雲集憨憨一笑。
“為什麽不是你扮紅臉?”牛衛軍斜了雲集一眼。
“大牛,這真的難為我了!你想啊,那可是嬌氣的小姑娘,又是你生的,你說她要是不聽話,我怎麽可能舍得打她罵她?說兩句重話,估計我心裏頭都難受。”雲集配合地做了個捂心口的姿勢。
牛衛軍……
“那小帆小時候你是怎麽帶的?”李牧顯然不想就此放過雲集,敲敲方向盤,又抛出來一個問題。
雲集一聽這話裏給他下的套,眼睛就危險地眯起來了。在牛衛軍來雲家之前他和雲帆的關系,其實早就鬧得很僵。畢竟當時有太多心結沒有解開,對待這個孩子,老實說雲集現在十分心虛,尤其是在牛衛軍面前……
“對了,李秘書不說我都還想不起問呢,小牛小時候乖嗎?長得可愛嗎?”果然牛衛軍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雲集心裏那個氣啊,李牧就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不就,當一般小子養呗,沒什麽好說的。”他打了個哈哈想把話題岔開。
“再跟我說說呗,家裏都沒多少他小時候的照片,我還挺想知道他小時候的事的。”牛衛軍挨挨雲集的肩膀,毫不知情地繼續追問。
望見牛衛軍眼神裏的期待,雲集這會是真的後悔了,雲帆小時候自己為什麽不對他多上點心。現在被這樣問到面前,要他怎麽說?實話實說,說他從接回來就把孩子丢給了保姆,自己一個人跑到外面住?孩子快半歲時生了場大病,醫院要監護人簽字他才不情不願地出現了。在監護室雲集看到了出生時瘦不唧唧的紅團子已經長成了胖乎乎的白團子,發着高燒難受地趴在小床上哼哼。或許是小孩子可憐兮兮地樣子讓他動了恻隐之心,那天他罕見地在病床前陪了半天,天将亮時雲帆才終于退燒,安穩地睡着了。
經過這件事,他提高了保姆的工資,拜托她好好照顧雲帆。後來是因為要上小學,雲帆被接到和雲集一起住。雲集始終記得保姆把雲帆送過來那天,放下行李保姆交代了幾句就要走,小小的孩子緊咬着牙,死死抓住保姆的衣角,無聲淌淚的模樣。與其說是一年難得見一面的父親,那會他對于雲帆來說,可能連陌生人都不如吧。
雲集長時間的沉默令牛衛軍的心情也一點點下沉。自己也是得意忘形昏了頭,明知道雲家不喜歡雲帆,接受這個孩子也完全意有所圖,幹什麽還追問雲帆小時候的事。
“李秘書,我和雲集不在的這段時間,公司還有飯店那邊就麻煩你了,有什麽事你打我電話。真是不好意思,明明你愛人要生了,還要拜托你這些事……”牛衛軍尴尬地想改換話題,他故作輕松的樣子,看的雲集和李牧心頭似有千斤重。雲集自後視鏡狠狠瞪了李牧一眼,雖然他知道,這一點怪不着李牧,全是自己過去太作。
“啊,沒事,我愛人有我爸媽還有她爸媽照顧。在家裏,我也沒什麽事幹,我幹的活他們都看不上呵呵……”李牧接了話茬,算是把雲帆這一頁揭過了。
車繼續開,車上卻沒人再說話。
“對不起……”快下車了,雲集忽然抓住牛衛軍的手,憋了一路只憋出這三個字。
牛衛軍垂下眼簾,當年他也是有心無力,于理他清楚雲帆這個孩子只有送到雲家才能活下來。可于情,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在別人家被忽視着委委屈屈長大成人,心裏也不可能不埋怨。
牛衛軍把手抽出來,手背一涼,才發現被握着的時候雲集手心裏全是汗。
“算了,不提了。我們以後對他好點……”
“嗯!”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回來填坑了,那啥,先給看到這裏的朋友們磕個頭吧……
這會我給自己下達了死命令,年內完結,不虛不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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