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直到百日宣誓的前一天,都沒有再發生什麽“躲粉筆”、“拍照片”等期待不期待的超出預料的事件了。

周六那天佘不苛餘晗考完試,就拜別了對方,各回各家。

這次校考是要出遠門,很多要帶的東西都不在餘晗家裏。

佘不苛回家時,佘女士正好在家。

她見佘不苛回來,有些意外,問:“怎麽不陪小男朋友了?吵架了?”

“八字沒有一撇。”佘不苛覺得自己可能在佘女士的腦子裏已經和餘晗結婚了,他回說:“我回來收拾東西,我打算去考木美。”

“咔——”

正在化妝的佘女士一個不小心,掰斷了一只口紅。

斷掉的半載口紅在地上滾出一條線,那線深刻而曲折。

佘女士難得如此失态,他站了起來,認真的看着佘不苛的雙眼,目光裏帶着探究。

她像是松了口氣,語氣有些激動:“想通了?”

佘不苛見佘女士這個樣子,心裏也不好受,他點頭:“嗯。”

佘女士沉默。

許久,他說:“想通了就好,挺好的,別想太多。你和她不一樣。不要因為我的想法而給你造成負擔。”

“媽,我知道的,謝謝你。”佘不苛說。

“謝什麽謝!”佘女士撿起掉落的口紅,頭發将她的臉埋進陰影裏,她問:“什麽時候的票。”

“明天。”餘晗說。

“從水陽區開始出發的?”佘女士坐會位置上,重新拿了只口紅繼續打扮。

她照着鏡子,抿了抿口紅,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佘不苛:“是。”

“那行。”佘女士把報廢的那只口紅丢進垃圾桶,說:“我明天出差,正好送你。”

佘不苛與佘女士聊了聊近況與在外生活的小事,見佘女士面色如常,心情看起來還不錯,他就進屋收拾東西了。

他和餘晗才分開沒幾個小時,此刻卻非常想他。

他緊緊抿了抿唇,心裏又開始後悔做了這個決定。

但想到餘晗,他嘆了口氣,再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收拾東西前,他劃開手機,看看有沒有餘晗的消息。

他和餘晗最後一次聊天記錄,是下午餘晗發來的英語小測圖片,上面是供他作弊的答案,拍得有些糊。

那時,被老師特別關注的好學生餘晗一寫完單詞就被老師收了批改,照片拍得很匆忙。

想着,佘不苛給餘晗發了個表情包過去。

補習班的群裏倒是有消息,老魏@全體成員,昭告了明天百日宣誓的地點,以及各種七零八碎的規矩。後來可能嫌棄打字太慢,直接發了語音。

餘晗一直沒回消息,可能正在學習。

佘不苛把手機擱在桌上,靜靜的看着手機屏幕暗下。

他掏出校考時用的背包,零散的裝了兩套換洗的衣服,拿了一些用趁手的工具和筆,塞進了背包隔層。把明天要用的東西都放地板擱置着,做好了準備。

樓下,佘女士特地下了廚房做了頓晚飯。

晚飯期間,佘女士時不時進入了發呆模式,這種情況在精幹的佘女士身上算是少見。

佘不苛沒有多話,安靜的吃了飯,洗了碗,上了樓。

那邊,餘晗已經有了回複了。

佘不苛劃開手機,沒開燈的房間裏,屏幕亮得有些晃神。

餘晗:很不習慣家裏沒有你,別扭。

若是在以前,佘不苛看見這樣的話,定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但此刻,原本心裏對佘女士的擔憂漸漸淡化,被新的情緒取代。

他笑了笑,眉眼少了陰沉與煩躁。

佘不苛:我也是,想回到你家陪你。

這話比餘晗那話還肉麻。

許久,餘晗那邊才回複。

餘晗:美人這話,看得我受寵若驚,思欲如潮。

佘不苛一笑,覺得餘晗這人實在抖機靈,他想着餘晗發這話的樣子,心裏也是思欲如潮。

他給餘晗做評價:語文不錯。

天氣依然寒冷,早間尤其冷。

昨晚佘不苛告知了餘晗來自佘女士的熱心資助,餘晗十分感動,兩個人放棄了打滴滴的念頭。

他們定的是下午的車票,水陽區距離木洲城不遠,從水陽區搭動車向北,大概六個小時的車程。

因為巷子路磕輪胎,又窄又崎岖。車子不容易進來,佘女士将車停在外面的車道上。

餘晗剛關門轉身,就看着佘不苛拐進巷子裏,一點點走近。

佘不苛今天穿的是皮衣,十分寬松,口袋上挂着些鐵釘,刺頭樣有了。褲子是黑色的牛仔褲,襯得長腿格外有型,修長而搶眼。他系着一個銀色腰帶,随着他的大步走路,時不時露出衣擺。戴着鐘愛的黑口罩,口罩往上是那獨具特色的眉眼。

他背着晨光走來。

餘晗站在原地不動,看着佘不苛走近。

心裏對着這人做評價:特酷,特帥,特兇。

這樣好看的人,卻讓他恍惚間覺得,這人步伐有些急切,眼神有些溫柔。

明明佘不苛一副有錢人家不愛學習的混子模樣。

可他卻只覺得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

這樣想着,餘晗兀自在原地笑了幾聲。

“什麽事?這麽開心?”佘不苛已經走到餘晗身前。

不等他回答,他便把靠在牆壁上的畫袋單肩背起,抓起顏料盒大步轉身,只剩一個輕巧的小背包在地上。

餘晗回神了,他不滿地道:“等等,你搶什麽?把重的都拿走了,你要我幹什麽?”

“乖乖拿起地上的包,跟我走。”佘不苛邊走邊說:“聽我的,就是你該幹的事。”

餘晗見佘不苛如此理所當然,索性放了手,去拿那被人嫌棄的孤零零的包,跟上佘不苛與他并肩。

“你等着。”餘晗放狠話:“總有你得聽我話的時候的。”

佘女士正在大馬路上開着窗有的沒的抽煙,見人來了,把煙摁在了車上的煙盒裏,對餘晗打招呼:“餘同學,好久不見啦。”

餘晗心裏還帶着些拘束,他禮貌對佘女士道:“是呀,半個月眨眼就過去了,姐姐你比半個月前更美了。”

佘女士十分喜歡朝氣的餘晗,聽了他的彩虹屁後笑得十分動人。

佘不苛把餘晗的工具放進了後備箱,上了車關了門,佘女士一拉引擎轉動方向盤,掉了個頭,就開始上路。

去水陽區的路挺長,路上車子停了一次。因為一車子三人沒吃早飯,佘女士使喚佘不苛下車買早餐。佘不苛買得很多,大家在車上吃起了早飯。

途中司機佘女士偶爾會參合兩人聊天,感覺自己也年輕了好幾歲。

佘女士畢竟是長輩,佘不苛二人也不好開什麽超級大玩笑。

一路上平平穩穩的到了水陽區車站。

離上車還有段時間,佘女士建議大家去吃頓午飯,幾個人到了附近的一家特色餐館。佘女士作為明面上年齡最大的人,大手一揮,請客這事她包了。

點完菜後,三人坐在包廂裏等待。

佘女士這時不用專心開車,情緒一松,開始做尋常家長都做的事。

她問兩人:“你們工具都帶齊了嗎?”

兩人點頭。

佘不苛補充說:“不夠的話那裏再買。”

佘女士點點頭:“大概去幾天?什麽時候開始考?”

佘不苛回答:“後天考,去個兩三天吧,畢竟還要文化補習。以後有機會再帶餘晗去玩。”

都是佘不苛在說,餘晗在旁邊默默喝水。佘女士怕冷落了兒子的小男朋友,便給餘晗打氣:“餘同學,加油啊,別讓佘不苛這龜兒子得意忘形!”

餘晗噗通笑了出來,随即嚴肅臉,表示:“是的,姐姐我會努力的!”

佘女士滿意點頭。

龜兒子佘不苛:“……”

兩人吃完飯,由佘女士送到車站門口。臨別時,佘女士做最後鼓勵:“發揮出你們的實力來!”

“加油啊!”

佘不苛拜別:“好,我們會的。你是去機場?”

佘女士:“嗯。”

車站離機場不遠。

“車子怎麽辦?”

“你們先走,我叫人把車子開回去。”

佘女士走後,佘不苛與餘晗去放行李。

兩人車票買的早,位置任選,兩個人的位置當然是坐在一起。

安置了工具兩人就上了車。

車上也有幾個同樣打扮的人。此時看到同類,當然知道對方的打算,都是競争對手,兩人看了幾眼後就不再理會,任別人打量。

餘晗坐在靠窗的裏頭,等着車子發動。

佘不苛看着他眼底下淡淡的青黑,皺起了眉。早在小車上他就覺得餘晗看着有些沒精神,但因為餘晗的語氣與往常沒差,他稍微有些忽視。

這時餘晗顯而易見的困倦,讓他有些心疼。

佘不苛打開随身帶的背包,問:“你昨晚沒好好睡覺嗎?”

“有睡。”餘晗輕輕回答,他打了個哈欠說:“不過沒怎麽睡好。”

“你先睡會。”佘不苛把餘晗的座椅調低一些,繼續掏背包。

餘晗輕輕嗯了聲。

佘不苛把背包裏準備的東西都拿出來,暈車貼,暈車藥,熱水,清涼油。

他體質很好,重來不會暈車,這是他特地買的,怕餘晗發生意外,以備不時之需。

許久,閉着眼睛的餘晗嘆了口氣,無所謂道:“睡不着。”

佘不苛輕輕偏頭,看着餘晗那張白淨的臉,那青黑十分顯眼。

睡不着也沒有辦法,他真沒準備安眠藥。佘不苛有些後悔得垂下眉眼,視線落在餘晗的下巴上。

“那閉一會眼睛吧,休息一下。”

車子發動了,斷斷續續的開了一段路程,半小時後,以為餘晗睡着的佘不苛怕餘晗着涼,把身上的皮衣外套披在了餘晗身上。

裏面是棉芯,被佘不苛穿得充滿熱量,披着很舒服。

剛披上,餘晗就睜開了眼睛。

“被我吵醒了?”佘不苛皺眉。

餘晗搖頭,把衣服按回去:“我沒睡着,衣服拿回去,車裏沒暖氣,你這是想凍感冒?木洲比我們那冷,車子一直開着,待會會越來越冷。”

佘不苛從背包裏重新拿了個外套,是件呢絨大衣,他把冰涼的外套穿在身上。

佘不苛:“我這裏有衣服,那衣服你披着。”

餘晗見佘不苛眼神固執,抿着唇不再多說。

半響,他說:“你多穿點,別感冒了。還有,我背包裏暖寶寶,你可以貼着暖身子。”

勇士餘晗從來不用暖寶寶,這是他給佘不苛帶的,他查過木洲的溫度,怕佘不苛會冷。

佘不苛搖頭,說:“不用,真不冷,雖然沒有當年你穿沙灘褲那麽厲害,但我不怕冷的,你別擔心。”

餘晗聽了,嘴角勾起笑來。

這時想起那段回憶,反複真的有些溫暖。

兩個人可能都怕對方會冷,身子靠得很近,互相搭着對方,仿佛熱度能透過厚厚的衣物互相傳達。

後面有人在嘆氣:“唉,倒黴,誰知道碰到個不開暖氣的車,冷死我了。”

佘不苛聽到這話,嘴角一勾,想着,這位兄弟可能是活在冬天,現在都已經春天了,哪有那麽冷。

餘晗靠着佘不苛,閉着眼睛又是半小時,佘不苛也不想在此時玩手機,索性也閉上了眼。

餘晗這次閉眼還真迷迷糊糊的睡着,睡了半小時,醒來後發現佘不苛在回消息。

佘不苛感到身旁的動靜,輕輕轉頭。見餘晗眼睛稍稍眯着,不清醒的很,有些好笑。

他問:“要不要再睡會?”

餘晗搖頭拒絕:“別了,再睡就傻了。”

佘不苛翹起嘴角,遞過保溫杯,說:“喝點熱水醒醒神。”

餘晗揉揉眼角道聲謝後接過。

一口熱水下肚,舒坦了不少。餘晗想着這是佘不苛的杯子,于是又默默喝了幾口。

他見佘不苛還在捧着手機,邊說:“在幹什麽?”

佘不苛低着頭打字,說:“回複我媽消息。她這會飛機延遲,在機場無所事事,跑來找我要你聯系方式。”

餘晗一愣,問:“我的?”

佘不苛點頭:“我拒絕了,你千萬別給她。”

餘晗不解:“為什麽?”

佘不苛面無表情想,我怕我媽嘴巴一抖就說漏嘴叫你小男朋友,手一抖就順手發個小兒媳婦。

他撒謊:“她太活潑了,你吃不消的。”

餘晗說:“那倒沒什麽……”

佘不苛轉移話題,問:“有沒有餓了?”

餘晗頓時默然,他奇怪得瞅佘不苛,說:“我們上車前剛剛吃過飯,這才一個小時?還是你餓了?你消化系統可真發達,我這裏有帶吃的,要嗎?”

佘不苛:“……不了,我不餓。”

餘晗說着說着,話題又轉到佘女士身上來,他說:“你媽為什麽要我聯系方式?這我有點想不通啊,你有沒有發現,剛剛你媽對我比上次更親近了。”

不得不說除卻佘不苛,餘晗對人的情緒十分敏感。

佘女士的确越發喜歡餘晗了,這種喜歡,佘不苛也感受到了。

上次佘女士見到餘晗,是把餘晗當做佘不苛朋友看,頂多是把餘晗當做一個親近的後輩,畢竟那時她才知道佘不苛暗戀人家。

加上最近發生的事,這次再看,心裏怕已經把餘晗內定了準媳婦。

不過餘晗本人不知道。

佘不苛接過保溫杯,也開了蓋喝了口,說:“我大概是知道原因。”

看佘不苛喝水的餘晗有點走神:“嗯?”

“我告訴她我是因為你才去考木美的。”佘不苛淡淡說。

這話把餘晗拉回神了,他有些不解為何這樣就能得佘女士的另眼相待。

見餘晗不說話,佘不苛接着說:“你肯定有猜過,我為什麽明明很想去考那學校,卻對那學校的專業考試那麽排斥。”

餘晗大方承認:“嗯,我猜過。要不然你還是別說吧,我也不是特別好奇的人。這是你隐私,為了讓你做你想做的事我已經很不要臉了。”

佘不苛伸手輕輕捏了他的臉,趁着餘晗沒反應過來便撤手,說:“不要給我。”

餘晗:“……傻逼。”

佘不苛知道餘晗怕自己揭開傷疤時會痛。但他既然已經來了,說明他也做過打算的,既然決定擔當,那就不要反複無常。

那很幼稚。

佘不苛斜眼看着餘晗說:“但我想你知道。”

餘晗沉默的瞅着他,他這時能說什麽?說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嗎?

餘晗認真想了下。

可以嗎?

餘晗安靜得看着佘不苛,他身上披着的衣服,蓋住了下巴和嘴唇,露出光潔的額頭與淡然的眼睛,看着很是乖巧。

佘不苛:“木美,是我親媽的母校,她就是在那裏畢業的。這就是我排斥去考試的原因。挺傻逼的是不是?”

餘晗點頭。

“我和我親媽不親。但是,我親媽和我媽很親。”他頓了頓:“她們年輕時候是戀人關系。”

餘晗:“……”

“我沒想到。”餘晗沉默許久後說。

佘不苛被佘女士領養後,便被自己真正的母親是誰,她和她又是什麽關系。

這正是他剛開始十分适應自己性取向的原因。

他接着說:“我是在校考前夕才剛知道我親媽是木美的。我那時開始懷疑,我媽讓我從小接觸美術是不是因為我親媽的緣故。原本那所美院是我目标學校,但後來知道了這事,我心裏很不自在,那種感覺跟全身上下被塗了層丙烯似的,厚了吧唧,怎麽洗也洗不掉。”

被佘不苛比喻笑到,餘晗眼睛含着笑意,好整以暇等他接着說。

佘不苛也笑:“我就是過不去自己那關,我媽很愛我親媽,到現在都是單身。我有時候想不通他們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親媽怎麽狠心沒和我媽在一起。”

昨天晚上,他也想餘晗,不僅僅是因為喜歡他的原因。他其實害怕,怕他們兩的關系會和佘女士與那女人一樣,沒有結局。

即使餘晗根本不知道他對他的感情。

餘晗拍拍他肩膀,試着安慰他,說:“你想想,如果她們在一起,你就不存在了。”

“說的倒也是。”佘不苛笑了下,随即繼續說:“不過,沒人想要複制別人的人生,我和我親媽一定不一樣,我怕我媽對的我的感情不如我親媽。這感覺,想想就特矯情,特幼稚。”

餘晗沒忍住,輕輕摸摸佘不苛的手:“有時候,大人的想法和我們小年輕想的不一樣,但我肯定,佘姐姐一定很愛你。”

“而且,你不用複制誰,你是獨一無二的。”

“這時不裝大人了?”佘不苛笑,不等餘晗發作,他也握住餘晗的手,說:“我知道,她只是想我遵循自己的內心,自己的想法。她知道我想去考這所學校。”

“所以我也抛開了過去幼稚的想法,雖然沒能完全擺脫。但現在在去北方的路上,和你一起考試的人,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幼稚矯情的我了。”

“主要是因為你,是你逼着我讓看自己的內心的,按你說的,我不去的話以後準後悔,我暫時沒準備複讀,所以,謝謝你。”

聽完佘不苛一腔真心話,餘晗輕輕搖頭,他稍垂着睫毛,說:“謝謝的應該是我才對。”

不等佘不苛問他,他繼續說:“不過你,考試就考試,別想太多。”

他一頓,嘴角勾起壞笑,說:“所以別擔心,現在的你依然幼稚又矯情。”

他拍拍佘不苛的肩膀,像是在說,孩子,繼續努力,任重而道遠啊!

佘不苛:“……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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