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佘不苛在午飯之後,替餘晗整理下午要用的證件,兩個人打了滴滴到師大。進校門時還正好碰到剛要回酒店的黎明一行人。
在黎明大眼控訴下,兩方人擦肩而過。
木州是國內的重點大省,木州的師大,比鸠州師大更具知名度,是國內重點的211工程高校。
可惜的是,木洲師大的招考也不在鸠州設點。
這次的木美報名點是在師大圖書館一樓大廳。
木州師大比鸠州師大更具工業味,遠遠的,就能看見高聳的圖書館。
銀灰色的建築,透着股嚴肅的學術風。
兩人按流程去報了名,不同省份的報考在某些小方面上也是有一定區別的。
比如鸠州打印出的準考證是紅色的,而木州的卻是白色的。
規則的A4打印紙,被佘不苛折了幾折,和餘晗的一起塞進背包裏。
大部分的美術考試都在一個月前考完,但木美與衆不同,每年的招考都要拖個十幾二十天。可即使如此,每年來報考的人數依然一年比一年多。
圖書館的大廳很大,打印準考證的工作人員四個方向都設了一個。
人密密麻麻,通道依然擁擠,排隊的人幾乎是不間歇的。
兩個人出來的時候人已經少了許多,那邊一群羽絨服,那裏一群棉服,看腿的弧度就知道在哆嗦。
很多大畫室集資,報了個中巴派了個助教來送人,一張張青蔥的臉蛋穿着一模一樣的loge服,批量生産,一看就知道是哪個生産地的産品。
也有孤零零落單得,看着就知道是大南方遷徙來的無毛鳥。這些人來前都不懂木州有多冷,在雪天穿着不厚不薄的秋裝,抖得都快飛出去,靠近點都能聽到那牙的磕碰聲。
聽得不禁讓人感同身受,獻上同情。
雪還在下,兩個人報好名後不打算在這繼續浪費時間。趕着回去畫畫,佘不苛聯系了滴滴。雪很大,大多數人都在師大校內的屋檐下等着。
每次報考附近的路段都很擁擠,堵車和等待是常事。
屋檐下躲雪的人很多,餘晗被後面一個穿着粉色羽絨服的女生一擠,險些踩到佘不苛的黑色運動鞋上。
佘不苛皺了一下眉,不爽得看了眼後面不老實的人群,把餘晗擁到自己的身前。
餘晗被高大的佘不苛包裹,兩個人都是高個子,矮小說不上,只是對比上有些瘦弱。
佘不苛的皮衣疊在餘晗的棉服上,将餘晗的棉服壓得陷出明顯的褶皺。
報考完的人越來越多,後方是時不時擠上的人群,一會撞一下,力氣還挺大,有回兩人都差點被撞出去。
佘不苛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他腳步沒動,有了經驗,穩如山。
他環抱着餘晗,自己是挺開心的,但不想餘晗在這嘈雜而擁擠的環境裏待下去。
佘不苛微微低頭,唇壓在餘晗耳邊,說:“我們換個地方?”
餘晗輕輕瞥頭,朝着佘不苛的方向。這頭一轉,兩人的臉距離極近。他笑說:“早該這麽幹了。”
屋檐前方幾百米的樹後,有個小亭子,亭子上積滿了雪,沒人願意在這冷天來這待着。亭子裏有些融了的雪正一滴滴的往下滑,亭柱子帶着潮濕的冷氣。
兩個人都不是怕冷的,踏過校園小道,來到亭子裏站着,圖個清靜。
被佘不苛所傳染,餘晗也樂意時不時帶着口罩。
兩個人裹着同款圍巾和口罩,站在亭子裏,看着外面銀白一片。
亭旁的樹光禿禿的,雪花銀霜點點,擠進亭子一片片的,像開了铿锵的白花。
餘晗摘下口罩,嘴裏呼出了一口氣,說:“其實,按理來說,大部分的人都會去街邊的店鋪裏蹭着WiFi,再點一杯熱飲,等着滴滴車。”
白色的哈氣缥缈,如霧氣般,一點點的消散。
“你想去嗎?”佘不苛問,他挑着眉思考:“如果是以往,這種情況下我會點根煙,我不喜歡太多人擠着。”
餘晗搖搖頭:“我不那麽幹,我也不喜歡擠。只是每個人都那麽做時,自己帶着有些怪。以前偶爾還覺得自己不合群。”
“想什麽呢,別想太多,開心點。”佘不苛說:“這種情況下,外面店人應該都擠滿了,不然這裏面人就不會這麽多。”
“也是。”餘晗說:“是我想岔了,那你現在想抽煙嗎?”
佘不苛搖頭,他還帶着口罩,露出鋒利的眉眼:“這樣子待着挺好的,感覺幹其他的耗時耗力。”
餘晗笑他:“說白了你就是懶,別找借口。”
佘不苛:“懶得好呀,難得休息不是嗎?”
餘晗感慨:“是啊。”
兩人心照不宣得看着外面的雪景。
餘晗輕聲說:“你知道嗎?昨天之前,我一直都沒見過雪。”
他的語氣缥缈,帶着些許漠然。
佘不苛偏頭看着他的臉龐,認真說:“好東西都是要留在後頭,可能是你積累了十八年的運氣在發揮作用,讓你體驗人生第一回的雪景。相信我,今後你會更加幸運,會感受到很多你以前沒有感受到的東西。”
餘晗聽了,抿了抿嘴說:“行,借你吉言。不過,感覺你特別能說,把這技能點放在語文上多好。”
提起語文,佘不苛就腦殼疼,他用一種求放過的語氣說:“別提這個,我每次做語文試卷都感覺百八十年的詩句都在腦子裏轉一遍,洗衣機都沒我轉得那麽快。”
餘晗不客氣的笑話佘不苛:“拿出點骨氣。”
佘不苛擺擺手,不想多提,他擡手把餘晗的口罩拉上:“別凍着,看你臉都有點木。”
亭子上估計是雪滿了,溢出了亭子,沙沙的摩擦聲,掉落在地上,好大的一把,落在了一顆葉光的白樹前。
這樣子的情形吸引了餘晗注意力。
餘晗是真沒見過雪的南方人,雪一有個情況,就想去瞅瞅。
趁着餘晗注意力轉移,佘不苛掏出了手機,點開手機自帶相機。
“餘晗?”佘不苛輕輕喊着。
聲音不大,低啞卻有帶有溫柔的绻倦。
被喚的餘晗收回了看雪的眼睛,扭過了頭。
咔得一聲響,餘晗那雙稍帶疑惑的眉眼,被現代科技留存了下來。
佘不苛想多拍幾張,但餘晗已經發現了他的動作,下意思扭頭,那一瞬,照片糊成了雪花。
餘晗不解的看了佘不苛一眼,問:“你這是想偷拍我醜照做成表情包?”
佘不苛:“……”
他有點好氣又有點好笑,他語氣無奈說:“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見佘不苛反應真誠,餘晗挑挑眉,知道了佘不苛并沒有自制表情包的打算。
餘晗之所以那麽想,是因為楊光那夥人經常這樣互怼人,他看久了也算摸出些門道。
他走上前:“就算不是,你這樣也不厚道。”
他自然得把手穿過佘不苛的肩膀,看着鏡頭眨了下眼睛,說:“我們一起。”
佘不苛不語,掂了掂肩膀上的重量,稍稍眯眼。
接着,他舉起鏡頭,用行動默默贊成了餘晗的意見。
兩個人男人,在一個亭子下擠着,手裏還拿着手機一起自拍。這情景怎麽想怎麽有畫面感,不小心看見的人,還覺得這氣氛稍帶詭異。
餘晗的眉眼在佘不苛的襯托下,給力的溫柔。
透着這張分辨率不足的照片,兩人眼底中的歡喜的那麽明顯。
沒拍幾張,系統自帶相機上的占滿屏幕的兩張臉猛地被切換成了一個陌生的來電顯示。
“應該是車來了。”佘不苛對餘晗說,熄了自拍的心,按了接聽。
因為堵車,路太擠,司機還算有義氣,車停在這條街街頭。
聽到佘不苛的話,餘晗嘆氣,報考都如此,可見明天的考試該是怎樣一番人擠人的可怕場景。
兩人出了校門,佘不苛給餘晗說了車牌號,兩個人環視周圍,試圖尋找車子。
找了一會,餘晗的視線不經意的掃到一處,他皺了皺眉。
他習慣性用手搓了一下佘不苛的腰,問:“那個人你認識嗎?從出校門後就一直在盯着你,越看越不對勁。”
佘不苛看向餘晗示意的街對面,發現那地方站着的可疑分子勉強算是個熟人。
他表情不變的跟餘晗說:“嗯,認識,一個畫室的。”
餘晗很不喜歡那人的視線,說:“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看一個關系好的同學。”
“是嗎?”佘不苛沒怎麽注意,再次轉過頭看向郭強,發現郭強眼神惡狠狠的,使着吃奶的勁瞪着他。
郭強發現佘不苛看見他,一臉無所畏懼,伸出右手對佘不苛露出了朝天指。
餘晗挑高一邊眉毛,不爽得說:“挺拽的啊,你揍過他的了嗎?看着很欠揍。”
“揍了。”佘不苛沒理那傻逼,繼續找着車:“而且不止一次。”
“哦。什麽矛盾。”餘晗知道佘不苛不是那種随意揍人的腦殘。
“記得我們一起校考的那次嗎?”佘不苛說:“說實話,沒他的話,我們的交流可能僅僅剩下那張原本本該你自己用的紙巾了。當然,這種欠揍的人自己給力,他自己制造的能夠揍他的理由也不止這一個。”
“他是那個破壞你筆的人?聽你的意思還有其他?”餘晗頓了一下,眉間帶着怒,他接着說:“別留手,這種人就該往死裏抽。”
佘不苛找到車了,招呼着餘晗走,邊走邊說:“校考結束的那個晚上我特地去他那給他的皮止癢,看來他的今個還是沒吃藥,真是不長記性。”
聽着佘不苛的比喻,餘晗笑了下,他建議說:“下次和你一次揍吧,人多力量大。”
“不用下次。”佘不苛說:“這次吧,我給他放過狠話。見一次,揍一次。”
佘不苛說着,讓餘晗先進車子裏,在路邊卷了兩個雪球。
他将一個塞進餘晗手裏,自己再鑽進車子裏。
餘晗猜了佘不苛想要幹嘛。
心裏的怒火漸消,有些哭笑不得。
回酒店的方向,車子需要掉頭。司機緩緩開着車,在街頭一個轉彎,窗外是倒退的建築。
“師傅,開慢些。”佘不苛說道。
本想拒絕的司機用後視鏡看了眼佘不苛的臉默默閉嘴了,車速緩緩得降低。
待車開到了郭強附近,佘不苛拉開了車窗。
他對餘晗說:“我數一二三。”
“一。”
“二。”
這次佘不苛特地頓了頓聲音,待車子與郭強只有幾米的距離。
“三!扔!”
兩個人的手一揮,雪球砸向路邊正看手機的郭強。
杆着不動的郭強被砸了個正着,他抖着身上的雪,氣急敗壞的四處找兇手。
視線轉了一圈,愣是只見一堆哆嗦的低頭族,兇手屁的影子都沒瞧見。
他氣得要死。
“他媽的!”
早就關了車窗的兩個人坐回了位置上,用車子裏的暖氣烤着有些涼的手。
“操,好爽!看那傻逼的表情!”餘晗嘆氣,搓了搓手,說:“挺想再來一次。”
“賊船搭多了會上瘾的。”佘不苛笑着承諾:“有機會下次再帶你去打海怪。”
佘不苛聳肩:“都聽船長的吩咐。”
司機看着前方的路,好幾次欲言又止,車子溫吞的前進。
待他們下車,司機終于憋不住話,說:“不要欺負別人啊!”
兩人:“……”
難怪司機的眼神那麽糾結,原來是把他們當壞孩子了。
他兩對視一眼,形象擔當的餘晗對司機露出一個親和的笑,說:“沒呢,我們和他開玩笑。”
在司機狐疑的視線下,餘晗微笑着拖着佘不苛回到了酒店。
插曲一過,兩個人又要開始忙碌。
兩人都沒有在多餘事情上浪費多餘的時間,這次報考沒用一個小時就搞定。
佘不苛和餘晗繼續窩在房間裏畫畫。
酒店裏的燈亮度很小,無奈下兩人把所有的燈都打開,沐浴在日光燈下畫畫。
佘不苛讓餘晗畫素描。
餘晗的素描是科目中最熟練的,佘不苛給餘晗講讓人物傳神的要點,以及深入細節的小方法。
餘晗聽得很認真,佘不苛的話,很大部分都是他在原畫室不曾聽過的。
佘不苛稱得上大神,他在餘晗面前也算是一小半個的老師。
因為沒有真的認真教過集訓生,佘不苛說不上特別專業的。
但操作是會操作,還很牛逼,所以講得還挺是那麽一回事。到底是手底下見功夫,筆底下見深淺。
囫囵的過了一遍素描,佘不苛開始給餘晗講解色彩。
時間有限,佘不苛讓餘晗臨摹一張後,再拿了個照片給餘晗寫生,讓他規規矩矩的進行第一步打形鋪色,再開始讓他用色塊畫出體積,最後就是細節。
餘晗真沒有畫彩頭的經驗,色彩畫得比平常的要慢得多。
真正的高手也是需要苦練的,哪怕餘晗學得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蹦的超過練了好些時間的考生,佘不苛也只能教他一些畫彩頭和拿分的小技巧。
“我以前就應該畫些的,那時哪裏知道自己會來考美院,結果現在飛一樣趕着。”餘晗說:“實在是不夠未雨綢缪,唉,因果輪回啊。”
餘晗玩笑着得說完這句話,擡頭卻發現佘不苛的表情不對。
他眉壓着,鋒利的眼睛下沉,整個人看着蓄勢待發,仿佛正在生氣,眼裏帶着他看不懂的情緒。
佘不苛聲音沉緩,看着有些嚴厲:“起來。”
餘晗抿了抿唇,臉色有些蒼白。
佘不苛轉身:“我們下樓。”
餘晗沉默跟上。
兩個人走到了酒店的門前。
他們站在門口,佘不苛對餘晗說:“閉上眼睛。”
餘晗與佘不苛對視幾秒,最後淡淡閉眼,照做。
十幾秒後。
“涼嗎,冷嗎。”佘不苛的聲音很輕,好像就在耳邊。
餘晗心裏不是滋味,他想着,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清醒了嗎”。
他對佘不苛輕輕‘嗯’了一聲。
這個時候,‘咔——’的一聲。
餘晗睜開了眼,一愣。
佘不苛的臉湊得很近,兩個人的臉上都是雪,白色的雪花是那麽輕巧,有的浸進了衣物裏頭。
他聽到,佘不苛在耳邊輕輕說着,聲音深沉而缥缈:“你看看,你十八年沒見過的景色,現在全身上下滿滿都是。你抓住了你原來沒有的運氣,以後還能抓住更多。感受一下,現在是不是能夠開心一點?”
佘不苛手裏拿着手機,在餘晗看不見的地方。
他的屏幕在黑暗裏亮了一瞬,屏保是閉着眼睛全身都是雪的餘晗。
餘晗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佘不苛自己心裏清楚,他在心疼。
他不喜歡餘晗無所謂說出自己過去的貧瘠,那段時間定不好過,否則,他在說起那段歲月時,嘴角的笑不會那麽得假。
餘晗既然期待着大世界,那他就給他大世界。他十八年都沒有的好運氣,他願意把好運氣擺在他身上讓他看個夠。
以後每年,都能會把自己的運氣給他,讓他一年的好運等于十八年的好運。
只希望他能笑得真實,開心而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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