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白宇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

他很有分寸,知道給佘不苛消化消息的時間。

佘不苛的确沒有反應過來。

電話裏,十幾秒寂靜無聲。

佘不苛輕輕吸了口氣,像在平複心情。

他說:“我知道了,你繼續。”

白宇哈哈笑了聲,電話那頭他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白宇随口扯了句:“看來他對你是情根深種。”

佘不苛輕輕皺起眉頭,眼神裏透露稍許不歡喜。他不喜歡有人這麽說餘晗,哪怕是白宇。

白宇是他好友,他也沒什麽該隐瞞的。

他對白宇直言:“別這麽說他,他對我很重要。”

白宇情商等于好幾個佘不苛,他聽了佘不苛的話立刻道歉:“抱歉,嘴飄。”

佘不苛“嗯”了一聲,接着剛才的話題說:“那,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沒,不然我也不會糾結那麽久。”白宇嘆了口氣,說:“時間吧,大概是去年三四月份,那時我去你畫室看你來着。進門後發現有一個人躲在展示牆後偷偷看你,那時候這小子打扮的可沒有現在帥,難怪我都沒認出來。”

佘不苛有點嘴幹,渴得不行,他把抽了一半的煙摁掉,問:“看我?我有什麽好看的?”

白宇聽出了佘不苛的忐忑,他再次嘆了口氣,覺得別人的感情真麻煩,要不是這人是他發小,他都不想管。

他把話盡量說清楚些:“那時你在畫畫,水彩好像,畫的是人是鳥我也沒注意。就是那個時候,後面那人……嗯,就是餘晗,他一直盯着你。我看他站了有段時間了,覺得這人挺奇怪的,看了他幾眼。好像被他發現了,人就走了。挺久了,而且當時覺得這是也沒什麽重要,也沒有和你說。”

佘不苛沉思,說:“去年三四月?”

白宇:“嗯,三月末吧。”

問清了白宇能記住的細節,佘不苛挂了電話。

去年的三四月,他那屆藝術生還沒開始集訓。他偶爾抽空去給初中生當助教,教的是水彩課程。

當時他閑得發黴,在畫室逗留的目的還包括了解今後的考試內容。

他是不記得有餘晗存在的。

佘不苛在陽臺吸幹淨剩下半截煙,打算用半截時間冷靜。

他望着橙紅的天空思考,餘晗當時為什麽在他畫室出現,他為什麽會躲在後面看他,他看了多少?

佘不苛心裏其實有些猜測,只是猝不及防知道這些消息,一時間除了不敢相信外,還有些可惜,可惜兩人明明可以早認識一年,卻因為各種事情錯過了。

佘不苛靜靜得沉思,平時帶着冷意的眉眼稍顯迷茫,他眼裏倒映出天空的橙紅色,暗沉的眉眼閃爍着淡淡的光輝。

他人靠在陽臺的憑欄上,周圍平房壓成背景,懷舊而複古,像八十年代的港片海報。

還沒抽完手頭上半截煙,剛剛伏案的餘晗也出來了。

他看着被晚霞籠罩的佘不苛輕輕笑了:“也給我來一支?”

餘晗在夕陽下缱绻着眉毛,雙眼笑得微眯,睫毛上印出淡淡的橙光。

佘不苛略略偏頭,視線垂下,伸手揉了揉餘晗被光染成酒紅色的糙發。

他拿了根遞給他。

嘴裏叼着煙,餘晗也看天,說:“木馬區夏天的晚霞很美,看不膩的。”

被餘晗這麽一說,佘不苛才有心情去認真觀察天空。

火燒雲天邊一朵一朵的,深淺不一,顏色也各有分層。在古今中外,雲和天空,無論是油畫還是水彩,水墨畫還是現代化的手繪板繪,它都是常客。

佘不苛看了幾眼,便轉過頭看餘晗。

餘晗被紅色的天光照的像一把火,臉上紅紅的很是喜慶。

餘晗太陽穴像長了眼睛,有感覺似的,他也看了過來。

他嘴上吊着的煙,煙頭的紅光很是明顯,但佘不苛覺得餘晗的眼睛更亮。

餘晗笑眯眯的問:“怎麽了,有心事?看你發呆發了挺久的,不會因為和我在一起,這第二天就要反悔了?”

佘不苛将煙屁股放在陽臺的瓷磚上,待破碎的煙灰飄走,斜着眼瞧他,說:“你,把我說的像一個千古渣男。我又不傻,你反悔我都不會反悔,我也不許你反悔。”

餘晗笑得吐了口煙,問:“那你幹嘛,一臉深沉得像個垂暮老人家。”

佘不苛伸手彈了下餘晗的劉海,說:“那我勾搭了個年輕小媳婦,我掙了。”

餘晗聳肩:“我也不虧,一個英俊的老頭子。”

英俊老頭子揉亂了餘晗的紅發。

等餘晗将煙吸完,佘不苛看了看時間,晚上六點半。

昨天他兩就決定以後不去晚自習,跟老魏特別申請了。

這種小規模補習班,在家複習效率也沒差,有時候晚自習那些刺頭打游戲沒控制住聲音,學習效率會更低。

“你什麽時候開始學畫畫的。”佘不苛問。

餘晗挑眉,稍微有些疑惑,說:“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就好奇。”佘不苛眉眼玩笑得看着餘晗,手賤似的用五指穿過他的碎發,反反複複,上瘾一般。

餘晗安靜得瞅着他,随他玩弄自己的腦袋,他說:“大概去年五月吧,那時候開始有學畫的打算。我這人行動派,想着就去做了。記得當時聽說有些學生已經開始集訓了。”

“嗯。”佘不苛說:“大部分畫室都是五六月開始集訓的。”

說完,他又問:“那你,怎麽突然想去畫畫?”

餘晗沒話說,盯了佘不苛一會,肯定的語氣,問:“你知道了?”

佘不苛“啊”了一聲,這已經說明了答案。

“怎麽知道的?”

餘晗嘆了口氣,意識到語氣有些急,他又緩緩說:“我是說,當時我們倆都不認識,我覺得我還挺謹慎的。如今一年後你卻知道了我那時的小動作,怎麽看都不簡單。”

佘不苛笑了下,說:“白宇當時看見你了,那家夥的腦子結構和正常人不一樣。”

餘晗點點頭,白宇的聰明勁以前佘不苛也和他說過,他回:“噢。”

兩個人相對無言。

佘不苛嘴角勾起冷笑,捏了捏餘晗的臉頰,玩笑着威脅:“你說不說?”

餘晗嘆了口氣,打算開口。

佘不苛又捏了下他的嘴巴,說:“不許你說。”

嘴巴嘟起的餘晗:“…………”

佘不苛覺得他這樣超級可愛,沒忍住,在他的雞嘴上啾了一口。

被啾的餘晗口齒不清:“你這人什麽毛病。”

佘不苛蹭蹭他的頭發,說:“喜歡觸碰你的毛病。”

餘晗忍不住露出笑來,雞嘴破功,他說:“那你這毛病別好了。”

佘不苛笑:“你說的都對。”

餘晗抓住佘不苛亂動的手,清了清嗓子,說:“行了,不要再轉移話題了。”

他頓下,接着剛剛的話,假裝任性:“我就要說。”

佘不苛剛剛捏他嘴就是怕他說出他的過往,他怕回憶惹餘晗難受。

他決定,只要餘晗稍微露出一點不開心的表情,他就啾他雞嘴!

餘晗像是看穿了他的目的,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裏。

兩人的身高相差不大,餘晗微微弓着背,摟着人,嘴角悄悄勾起。

他用哀怨的語氣說:“唉,出師不利唉。其實,我暗戀你很久了。OK,你現在可以得意了。”

佘不苛有點不樂意:“這沒什麽好得意的。”

的确沒有什麽好得意的,比起被一個人偷偷喜歡一年的光景,他更希望能陪伴這人一起度過這段時光。

聽了餘晗的話,他突然想起他一直覺得奇怪的地方,忍不住問:“我那時自大又高傲,你為什麽會喜歡我,眼神不好嗎?”

餘晗掐了下他腰,好勁道。

他笑罵:“操,有這麽說自己的人嗎?我那時就覺得這男人認真起來真他媽帥,畫畫真他媽好看,看着就和我不一樣。我本來就喜歡男人,冷不丁看到個完完全全超出我審美觀的男孩子,心動,就是這麽簡單!我不喜歡才他媽有毛病!沒錯,別想太多,我就是這麽膚淺。”

佘不苛:“…………”

他冷靜了一下,覺得當時應該沒戴口罩,唉,他開始慶幸自己生了張好臉。

他忍不住笑了,覺得餘晗真迷人,誇人帥也那麽讓人想啾他。

他是實幹的男孩子,他啾了下餘晗的眉心。

輕按着餘晗的額頭,他好奇問:“那你當時是什麽樣?”

餘晗說:“你非要知道,那我就準備罵自己了。”

他這廢話完全只是順嘴,只讓佘不苛聽聽,不給他插嘴的機會,他馬上接着說。

“我那時,自卑矛盾,整天抑郁想七想八,也不愛收拾自己,不幹不淨的。簡直不敢想象現在自己能和你在一起。”餘晗無所謂得開始黑自己。

賣慘,一直是古往今來獲得同情心的最快方法。

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

他看了眼佘不苛,說:“為悅己者容啊。”

現在的餘晗幹淨利索,俊朗迷人。

佘不苛果然很難受,他摸了摸餘晗的頭。

他猜測:“如果我們當時認識對方的話,是不是正是對方最中二的時期?”

餘晗點頭:“這說不準,但可能性超大的。不過如果我們當時認識的話,誰知道會不會在一起?”

佘不苛看着餘晗把他的煙屁股和他的那根整整齊齊的擺在一起。

像是閑得發慌。

佘不苛堅定說:“會的。”

餘晗不再看煙屁股,轉看他,笑:“這麽肯定?”

佘不苛:“嗯。這種事情馬虎不得。”

餘晗:“那樣的話,真好。”

佘不苛也覺得很好,他稍稍低頭,發尾垂在餘晗的額頭上,帶着稍稍的癢意。

兩人在晚霞的橙光裏接吻,嘴裏仿佛都帶有夕陽的味道。

熱而真,輕而癢。

餘晗鼻子靠在佘不苛的鼻子上,說:“其實我當時有趁沒人的時候,去偷看你的名字。只是,他媽的,我看錯了,看成餘,以為和我一樣。校考那天,聽到你的姓啊,簡直晴空霹靂,烏龍又尴尬。暗戀別人一年,結果連人家名字都搞錯了。”

佘不苛頭一回知道這事,餘晗的描述又極具畫面感,他沒忍住,也笑出聲來。

他笑彎了眼角,感慨着罵:“操,那你每次摸自己時是不是都想着‘餘不苛餘不苛’什麽的。”

餘晗臉有些發紅,也不知是因為晚霞還是佘不苛的話,他語氣略飄:“啊,是啊,被你發現了。這沒什麽害臊的,我還年輕,總想着多來幾發。”

“操。”佘不苛又有點想抽煙,他看了一會餘晗又罵:“操。”

他起了大人反應。

餘晗感受到了,沒顧忌得哈哈笑了好一會。

兩個年輕的臉龐都有些發紅。

佘不苛罵完又想繼續找挖掘兩人錯過的過往,問:“你當時怎麽就看到我了?”

餘晗挑眉:“我想想。我啊,那是第一次出省,進城嘛,到處轉轉。看到有一塊地方,建築物很酷很高大上,想進去見識見識。然後,就,嗯,看見你了。那時候你在畫畫。”

“我看着你想啊,這人怎麽就那麽好看,對你的臉一見鐘情。後來那幾天,我經常偷偷溜進去看你畫畫,嘿,還真沒人什麽人注意我。”

佘不苛記得餘晗有和他說過自己出過一次省,沒想到還和他頗有淵源。

那時候正值外省同學來畫室參觀,正好開放畫室,餘晗來逛,也沒保安攔着。

他難得自戀的猜測,說:“難不成,你後來畫畫也是因為我?”

餘晗做作的沉吟一下,大嘆息說:“哎呀,被你發現了,你真壞,都不讓我自己說。”

壞人佘不苛伸手摸了餘晗的臉蛋一把,用行動告訴他自己就是這麽壞。

“其實嘛,還有些事情。只是沒想到你會知道這事,我本來不打算說的。”餘晗不得不拜服在學神白宇的威力之下,他繼續說:“我生父他有了新孩子,他全家打算移民到加拿大。他走前說要最後補償我一次,我本來只打算叫他給我錢,後來出省看到你了,就打算學畫畫。”

“不過,他錢也到底拿不出多少,不過也還算多吧。畢竟以後就不會再聯系了。”餘晗聳肩,看着已經有些紫的天,說:“所以我只能在木馬區的小畫室窩着的,去你那地方是別想了。後來,我把剩下的一部分錢拿去報補習班了。”

佘不苛昨天就疑惑餘晗說話的漏洞。

——如果高中去不了私立,那哪來的錢去學畫畫?

這下子有了答案。

他一時無言,又摸了摸餘晗的頭。

生活裏的絕大部分安慰,都來自摸頭與被摸頭。

“我們校考碰到還得是我運氣好。”佘不苛也開始追憶,語氣裏帶着悵然。

餘晗摟着佘不苛的脖子,說:“是呀,不過是我運氣好。我報考時,看到你了。”

見佘不苛眼神掃來。

餘晗自動解釋:“我是跟在你屁股後面報的,本來我是沒有打算報那所學校。碰碰運氣,看一下能不能和你同一個考場。”

佘不苛有點啞然,他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餘晗的行動。他現在十分的感動,也很感激。

感動而感激餘晗的行動,如果沒有他的主動,他們可能就沒有開始。

一切的緣分都是有準備的,有時候這個準備,可以是人為的。

“抱歉,那時心情很炸,沒怎麽注意周圍。”佘不苛道歉。

他現在真的很後悔,想回到過去,抓着當初自己的腦袋,扳到後頭,指着後面排隊的那個男孩,喊:他是你未來的男朋友啊!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餘晗真不覺得這有什麽,他疑惑的是:“炸?為什麽炸?”

“不是說過嗎,當時幼稚的在糾結要不要考試。”佘不苛嘆氣,沒幾個月,就感覺幾個月前的自己有點丢人。

人果然是在不斷成長的。

餘晗哦了一聲,點頭:“對的,當時你的臉的确很臭,三米周圍都快真空了。”

“我去。”佘不苛沒注意,他皺眉回憶:“這麽誇張?”

“嗯嗯。”餘晗點點腦袋。

看餘晗這麽外在的可愛,佘不苛抱住了餘晗的腦袋。

真的一刻都不想放手。

餘晗:“你這毛病好不了,總喜歡動手動腳的。”

鬼使神差的,佘不苛就想嘴賤那麽一句:“抱你狗頭。”

餘晗:“?”

閑話完畢。

待天邊晚霞完全暗去,暮色上頭,兩個人進了房間,開始做繼續作業。

苦逼的高三狗。

睡覺時分,佘不苛拎起昨天被丢在地板上的被子,把它丢到自己床上。

餘晗看見了,慢吞吞說:“這地板被老鼠爬過,地還沒拖呢……”

佘不苛:“…………”

他罕見的有些犯蠢,最後罵了聲,他對餘晗說:“幸虧沒丢在你床上,怎麽不阻止我?”

餘晗調侃說:“你這十八年驕傲的手速,我嘴還真沒你手快。”

佘不苛無所畏懼:“行吧,被子不要了,反正以後和你一起睡。”

餘晗乖乖的:“噢。”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可能都是戀愛日常了。

表情包:摸你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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