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陪伴

姬靈運苦笑道，“丞相何人？普天之下也恐怕就梨大人會這麽問。”

試問國之相父，朝中忠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誰人不識？

“寡人身體越發健壯不再受他控制，國之相父當然上心了。安插人在寡人身邊，若有子嗣，正好方便他改立幼君。”

回想當前，他也曾是個幼君，在兩王叔混戰之時被丞相擁立為王。

梨雖然看不到姬靈運此刻的表情，但聽語氣是對那個丞相頗為介意的，便安慰道：“我瞧着他也一把年紀了，怎還如此多心思？姬靈運你放心，咱們命長，可以和他死磕。”

他撫着酒杯，漫不經心地道：“梨大人，敢問龍族三百年對應人間幾年？”

“恩？你問這個做什麽？差不多十年吧。”

咳咳，十歲？！按照蒼古國的例法，女子十五歲才成年。十歲的梨大人，難怪還是小女孩心思，一直念着真情切意。

梨很快反應過來，忙道：“我們龍和你們人不一樣，我好歹比你多活了三百年，你的小命還是我救的呢，所以我十歲也是長輩，是長輩聽見沒？”

語氣越來越弱，連自己都不信了。

姬靈運哈哈一笑，附和道：“是是是，承蒙梨大人如此愛護寡人這個小輩。”

“好說好說。”梨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咱們是一體的，對你好就是對我好。”

姬靈運點着頭，把玩着酒杯，沒再接話，一時間屋內陷入了沉靜。

他心中回蕩起剛才梨的話。

咱們是一體的，對你好就是對我好。

咱們是一體的，對你好就是對我好。

之前只想着如何安撫她，嫌她年紀小不穩重，話多了聒噪令他心煩，卻沒想過如今他們已是一體，而以後他們還有更長的時間要以這種方式相處。

他必須适應才行。

許久，姬靈運才幽幽開口：“梨大人，你在竹林數十載定是寂寞無比。”

梨猛點頭。

“簡直無聊透頂，這竹林裏但凡有條蟲子我都希望它長命百歲。”

姬靈運被她的話逗樂，笑出聲來：“從今以後，梨大人你就當寡人是那條長命百歲的蟲子，有任何煩惱憂愁皆可說給寡人聽。”

“這麽好？”

“不過。”很快，他話鋒一轉，“要約法三章。”

“約法三章？你還跟我講條件呢。”

姬靈運含笑道：“哪敢哪敢，只是有他人在場時，沐浴就寝時，批閱奏章時，梨大人的話寡人可能做不到有應必答。梨大人意下如何？”

梨可算是聽出來了，這姬靈運就是嫌她吵着他看奏章了，費這麽大勁出宮原來是為了與她約法三章。

她癱在岸邊，喃喃道：“還不如給我一條蟲子呢。”

姬靈運聽見她的有氣無力，卻不打算回應，微微一笑，起身走出了逍遙館。

* * * *

“沒錢還敢來逍遙館，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身後突然傳來一身嘈雜的打鬧聲，姬靈運牽着馬回頭看去，幾個高大壯年正在對地上抱頭翻滾的人拳打腳踢。

姬靈運眯起眼睛，這人似乎哪裏見過？

“住手，別再打了。”他決定出手制止。“這人欠了多少錢，我替他給了。”

為首的站出來道：“這位大爺我勸您還是別管閑事了，這臭老頭不知佘了多少帳，今日必須給他一個教訓！”

姬靈運笑道，“天下之事事無大小，于我而言，還沒有閑事一說。”

躺在地上的老頭，披散着淩亂的白發，聽見姬靈運出聲，猛地擡起臉來，正好讓居高臨下的姬靈運看清了長相。

“果然是你。”姬靈運道。

那老頭似乎也認出了他，顫抖着嗓音道： “陛……陛……”

陛下的二字剛要出口，見姬靈運臉色一沉，老頭又硬生生地給吞了回去。

他跪地磕頭，泣道：“畢公子，小的罪該萬死，再無臉面見您！”

壯漢見狀，對姬靈運道：“原來你是他家主子？那就不算管閑事，你把他欠下的錢還了我們就放人。”

姬靈運将一袋銅錢丢過去，冷冷地說了聲“跟我走”。他的語氣雖淡，但卻是命令，是聖旨。老頭不敢擡頭看他，只好怯怯地跟在他馬後面。

出了逍遙觀館好些距離，梨出聲問道，“這人是誰？他好像很怕你。”

“太醫徐闵。”姬靈運回道，是回答梨的問題，也是對身後那老頭說。“你為何落到這般狀況？”

一個月前，姬靈運突然身體好轉，是以宣太醫的次數越來越少，想不到從前日日相見的太醫院徐大人，如今卻在這裏遇見。

“寡人可不曾記得有遣散過太醫院。”

徐闵“噗”地一聲，突然跪了下來，涕淚橫流。

“陛下！小人聽當初聽信丞相之命，偷換陛下的藥，令陛下病情一直不得好轉。小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你說什麽！丞相命你偷換寡人的藥？”姬靈運臉色黑的吓人，執鞭的手上頓時露出青筋。他從小體弱多病自己是知道的，朝中他獨掌大權他也是知道的，但卻也沒想到當初推舉他為王的丞相，背地裏竟然卻要他的命。

徐敏哽道：“陛下，小人句句屬實。丞相見陛下身體好轉，立馬就想殺人滅口，小人跑得快，這才幸免于難。終日躲在這逍遙館裏，深深懊悔當初。小人死不足惜，望陛下明察，一定要嚴懲丞相這個霍亂我朝綱紀的人啊！”

“霍亂綱紀？難道他申引還想造反不成！”姬靈運眯起眼，“你還知道什麽？”

徐闵如今已看透丞相的真面目，也不怕把事情講抖出來，“陛下病好之後說要親政，丞相惶恐不安，私自訓練了一批女子，個個美貌天仙，專于媚術，只要陛下同意選秀，她們便會第一時間被送入宮中，到時丞相又可一手遮天。”

難怪衆大臣聯民名進谏要納後宮，原來葫蘆裏賣得是這個藥。

這一個月來姬靈運親自處理朝事，發現朝中結黨營私，民生不安，早就對丞相頗有芥蒂。如今他還當他是幼童，還想加以控制嗎？

“寡人斷不會讓他得逞。”姬靈運語氣堅定，說完翻身上馬，對徐闵道，“過去的事情寡人不再追究，但你身為老醫師，即便不在太醫院，也當行醫四方，造福百姓。今日将你救下，日後好自為之！”

“謝陛下不殺之恩！”徐闵扣首拜謝，“如今宮中侍衛皆為丞相耳目，陛下還請小心行事。如有需要，小人定竭盡所能。”

姬靈運已經走遠，回應他的是馬蹄聲噠噠作響。待徐闵再擡起頭時，馬兒已走遠，只見得那不斷揚起的塵沙揚，蒙住了緩緩落下的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