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是夜, 季空遠從床上坐起來，神色有些恍惚。

“最近精神狀态怎麽樣。”坐在他身邊的是季空遠的心理醫生——程遲, 這幾年來一直都在幫他調解心理狀态。

陸葭離開之後，他幾乎每天都會夢見她, 或從他面前漠然離開，或從他身邊驚慌的逃走。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開始有意識的配合醫生做心理治療。

他渴望着有一天再見到她的時候，自己不會再害她從自己身邊逃跑。

他想親眼見到她，而不是在夢裏。

今天季空遠下班很晚，程遲得到通知趕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老樣子。”季空遠冷着一張臉擡手撫了下額間的碎發, 汗水漫上了他的手掌心。

“還會夢見她嗎。”程遲看了他一眼，又問。

他輕吸了一口氣，閉目啓唇:“會。”

“見到她之後, 心态怎麽樣，有什麽變化嗎。”程遲仔細的關注着他的每一絲表情變化。

“想一直見到她。”季空遠輕咬了下牙, 眉頭開始擰到一起。

程遲略一擡眉, 旁觀一樣的問:“除此之外。”

季空遠斂去神色, 很快接話，像是有備而來:“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有信心不去傷害她嗎。”程遲放下手中的本，一板一眼的問他。

“這一次我會保護她。”他頓了片刻, 複而沉聲道，語氣平靜:“今天見面的時候，她假裝不認識我。這代表什麽, 是說她對我仍有抗拒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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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說。”程遲認真的看着他，稍微遲了一秒，提了記在本子上的最後一個問題，“如果她再次消失，你該怎麽辦。”

“不可以讓她走。”

得去找她。

季空遠說完就起身拿走椅子上的外套，作勢就要離開。

程遲擔心的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站起身:“你去幹什麽。”

“去留住她。”他頭也不回的應答，短短幾秒，人已經從這個房間完全消失，一絲氣息也沒能留下。

寂靜的深夜下，陸葭提着行李箱站在距離火車站檢票口不遠處，車票被她捏在手中，臉色凝重。

必須離開。

她輕呼進了一口氣，手握在箱杆上一鼓作氣的往前走。

下一瞬，一只手牢牢的按在箱杆上，讓她動彈不得。

陸葭心頭輕顫了下，茫然的回過頭去，同一時間，如同被針紮般抽離開了頭。

她不由自主的後退開了幾步，臉色是僵硬且膽怯的，眼中還有一種做壞事後被抓包的木然和不知所措。

季空遠？

他怎麽會在這裏，又怎麽知道自己要離開的。

“你為什麽會來。”陸葭驚異的看着他，又連連退後了幾步，她害怕的咬着唇，唇面上溢出幾絲血跡出來。

“你又要走。”季空遠冷眼掃了她一眼，雙手插兜站在原位，在空蕩蕩的檢票口，他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語氣十分堅定:“是。”

“說什麽都要走？”季空遠拿出一只手來，低眸邁腿走向她，表情上多了分從容不迫。

瞥見他突然間靠近，陸葭背對着身後的一切後退，肩膀在輕輕顫抖。

猝然間，她腿一軟，整個人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他下意識擡手就要去扶她，陸葭卻忽然間害怕的別開臉，手臂下意識的擋在身前，整個人恐懼的瑟縮在一起。

她的身體本能的在抗拒他。

陸葭連看不都不敢看他。

季空遠手上動作猝然被叫停，他怔忡片刻，下一秒已經起身後退回原位。

她以前還從沒有過這般怕他。

在那天之後，很多事情都變了。

“第一，陸亦骁主演的那部電視劇是我投資的，若你離開，我會立馬撤資。”季空遠目空一切的看着她，薄唇冷冷開合，“第二，你若離開，你的母親會即刻被趕出醫院。第三，北璇現在的工作和房子也是我安排的，你一旦離開，她會失去這一切。”

神智漸漸清醒過來，陸葭緩緩起身，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季空遠:“你威脅我。”

“我只是在告訴你我手中擁有的籌碼，如果你想聽，還可以知道更多。”他淡淡看着她，只是靜靜站在那裏，已經給她帶來了沉重的脅迫感。

“這回你想要什麽。”她的神情這回徹底暗淡下來，只不過在眼底還盤旋着一股不妥協的微光。

他冷淡的看着她，聲音低沉:“留下來。”

“什麽？”

“留在我身邊，那麽這一切都會維持原狀。”季空遠臉上的表情頓了下，面色稍僵，不厭其煩的解釋道。

她茫然的張了張口，再次咬唇，只覺周身空氣冷的刺骨。

開什麽玩笑。

讓她離開就離開，讓她回來就回來。

他當她是什麽？

可是這次她不會再上當了。

“與其這樣，你還不如叫我去死，季空遠——”她覺得十分荒唐的勾了唇角，自嘲着笑了笑，深重的呼吸過後，冷漠的斂了眼角，“我早就變了，此時的我一點也不在乎你的生死。現在我就來告訴你，我要離開，除了我自己，我誰也顧不上。”

陸葭上前一步想要去拽行李箱，季空遠見狀長臂一伸将行李箱攬到身後，深深的看着她，像沒聽到她說的話一樣，眉梢冷揚，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索性放棄行李箱直接就走，把票塞進衣兜的時候，一股力忽然間橫在她的胳膊上，硬生生的把她扯走。

她的心口猝然間湧上來一股熟悉的恐懼感。

她害怕。

陸葭渾身一顫，被握住的地方好似不過血一般僵硬，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去看始作俑者，眸光冷漠:“你把手松開。”

他的視線凝在她身上，下一瞬低下身子，氣息落在她耳畔，伸手捉住了陸葭抄在衣兜裏的手。

她呼吸連帶一滞，身體下意識的後退，卻沒能第一時間掙開他。

季空遠順利的從她手中把火車票抽了出來，緊接着擡眸，與她目光交彙，眼底含了絲警告:“陸葭——，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是逃不掉的。”

他輕喚着她的名字，在她面前把火車票揉做一團捏在掌心中。

“啪——”

陸葭擡手就是一耳光扇在季空遠臉上，她微紅着臉，呼吸因憤怒變得急促起來。

就是那一刻，情感蓋過了理智。

季空遠的眼中閃過一絲的錯愕，一只手還輕輕扣在她的手臂上。

他扭回臉直視她，臉色冷了下去。

一滴淚堂而皇之的挂在她眼眶上，最終墜了下來。

她幾乎在瞬間就收住了臉上所有的情緒，快到眨眼間，就已見不到她泛紅的眼眶。

“你不是之前問過我，是不是能看穿你眼中的一切。”陸葭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緩緩把手抽了出來，一字一句的開口，“現在我什麽都看不到了。”

因為不關心，不想去了解，所以什麽都不會留意，就不會看到。

她是喜歡他。

但在去愛人之前，她更希望自己自愛。

不毫無保留的愛自己，就會在愛他人的同時迷失自己。

他眼裏清清冷冷一片，眉頭一皺:“喜歡上我，你反悔了。”

陸葭一時間沉默了。

須臾，她撕開唇角輕笑了聲，上前一步靠近季空遠，表情麻木的像執刀的劊子手，聲音蒼白無力:“季空遠，是你先反悔的。你說過會保護我，又反過來傷害我。”

她沒等他為自己申辯，上手扯住了他的衣領冷漠一瞥，神情像一個冷漠的批判者:“這七年我不是給你時間治愈你自己的，而是給我自己拿來忘記你的。我不再是十六歲的那個我了，我——”

我不會再被你騙了。

話還沒能說完，陸葭的手機就突然間響了起來，她當下松開了手，別開眼接通了電話。

第一時間先入耳廓的，是一串疾馳的風

聲。

北璇的聲音落在風裏，一顫一顫的，聽起來飄然輕悠，有點不現實:“陸葭我跟你說，我終于找到徐慕廷的蹤跡了，我現在就去找他！”

“現在？”陸葭清眸一落，聲音中帶了一絲驚異，“現在可是馬上就要半夜十二點了。”

“就算到了半夜十二點我也要去找他！”那邊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叫人聽的不真切。

“你先冷靜一下——”她試着勸說北璇，說了半截的話被那邊的呼叫着打斷。

“冷靜？我怎麽能冷靜？他這麽不聲不響的消失這麽久，你讓我怎麽冷靜？我這回非要抓到他。”

“那要是抓不到。”陸葭低下眼眸，往邊上挪動一點，試圖慢慢遠離季空遠。

“那我就繼續找，我都想好了，大不了我去找季空遠，他不幫我找徐慕廷，那我就把他倆當年那點事都抖出來。”

北璇絕對做得出來。

她輕嘆了口氣，最後選擇了妥協:“那你把地址給我，我去找你，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你就不是一個人了？還過來找我。”

陸葭用餘光掃了一眼身邊的人，沒打算隐瞞:“我不是一個人，季空遠現在就在我身邊。”

“什麽！”北璇猛然間一腳踩住剎車，全然忘記了自己急忙跑出來的目的，“季空遠？他怎麽找到你的，這大晚上的，他不會跑你家裏來了吧，不行，還是我去找你吧。”

“那徐慕廷怎麽辦。”她淡淡問。

“讓他自己看着辦！什麽事情都沒有你重要，我現在過去。”北璇的語氣忽然間變得緊張起來。

陸葭話還沒說出口，手中的手機就已經被季空遠輕松抽走，聲音冰冷平靜:“她現在人在火車站，你來西站接她，我等你過來。”

“什——”

北璇還想再說些什麽，那邊的電話被挂掉了。

季空遠微一垂眸，近距離站在陸葭身後把手機重新塞進她的手中:“等她一來，我就會離開。”

“你這話什麽意思。”她僵了一下，倒吸口冷氣，握緊手裏的手機脫離他身邊。

“想讓你再考慮一下，留下還是離開。”季空遠留意着沒有再靠近她，眉頭緊鎖，“這一回只要你留下，我什麽都可以讓步。”

“我不留下。”她堅決的回應了一句，快步走過去翻他緊握的手掌心，睫毛顫動了一下，“你把票還給我，我現在就要離開。”

他手心的溫熱讓她心悸。

季空遠死死的扣住手，任她怎麽掰弄都沒有松開。

陸葭深深了吸了口氣不再跟他較勁，轉身就走:“行李和票都給你，我改飛機走。”

“陸葭。”季空遠克制了片刻，還是往前一步将她輕輕攬進懷中，渾身都是冷的，眼中的失意深到望不見底，說的每一個字眼都像是要把陸葭的心鑿出洞來，“你要走——，我跟你走。”